第三章
邱予婷沒想到跟小桐出門僅僅兩個小時,回來后,家裏居然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而她那個討厭的鄰居居然站在門口,挽著濕淋淋的褲角,笑嘻嘻地望着她。
“哇,好好玩哦!”妹妹小桐哪裏見過如此奇景,立刻興高采烈地蹲下來玩水。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邱予婷望着被砸爛的門鎖,“這是誰幹的?”
“我。”裴嘉烈坦白地答。
“你為什麼擅自闖入我家?”她頓時大怒,“你這個強盜!土匪!小偷!”
“喂喂喂,小姐,不要冤枉人,”裴嘉烈好聲好氣地回答,“你家的水管爆裂了,我先斬後奏撬開你家的門,只不過是不想整棟樓都被水淹而已。”
“我家的水管怎麼會忽然爆裂?”
“老房子都有這種毛病。”
“那你家的為什麼不裂?”
“小姐,我住進來之前把房子裝修了一遍,你有嗎?”
“我……”她仍舊不肯認輸,“水管爆裂,有房東在,哪輪得到你操心!”
“小姐,房東如果在家,我也不會如此多事了。”裴嘉烈一臉無可奈何。
“反正……反正你私自撬我家門就是不對。”邱予婷固執的道:“你應該報警!”
“我一時遲鈍,沒想到要報警,”他把手機遞給她,“不如你現在報吧,就說我撬了你家大門,叫他們把我抓起來。”
她並沒有接過電話,只瞪了他一眼,隨即目光往房間移去,滿腹愁雲。
此時此刻,她的家如同一條快沉沒的船,處處浸泡在水中,門廳里一雙未放好的拖鞋飄浮起來,正恰然自得地晃蕩,模樣甚是滑稽。
“姊姊,我餓了。”小桐玩了一會水,似乎累了,拉着她的衣角說:“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麼?”
對呀,吃什麼呢?廚房現在與她彷彿隔着一條大河,看上去那樣遙遠。
“不如先去我家吃飯吧。”一旁的裴嘉烈忽然提議。
“你家?”她狐疑地盯着這個傢伙,不認為他會安什麼好心。
“小桐,去哥哥家打電玩,好不好?”他轉而引誘小桐。
“好!”小桐這個貪玩的傢伙立刻上當。
得到首肯,他理也不理邱予婷,直接帶著叛徒揚長而去,害得牽挂妹妹安危的女子,也不得不氣哼哼地尾隨而至。
“哇,你家這麼亂呀!”一踏進單身漢的狗窩,她就捏著鼻子嚴重抗議。
“嫌亂?”裴嘉烈笑咪咪地回眸,“那就麻煩你幫我收拾一下吧!”
“我?”她不可思議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又不是你的女佣人。”
“剛才我幫你修了水管,現在你幫我收拾房間,禮尚往來,很公平呀!”
“小桐,我們馬上離開這兒。”她把眉一橫,命令道。
“我不,我要打電玩。”小桐這個叛徒已經迫不及待地坐到電腦前,哪裏捨得離開。
邱予婷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指著裴嘉烈道:“那你去煮飯吧!”
“煮飯?”那傢伙裝傻,“我不會煮飯呀!”
“你……”她只覺得自己快被氣得吐血了,“那你請我們來吃什麼?”
“我是想請你來煮呀!”
“你請客,居然要我煮?”
“我煮也可以,不過我只會炒雞蛋而已,”無恥的傢伙攤攤手,“要吃嗎?”
“天啊!”命苦的她拍了拍腦門,幾欲昏倒,有種才離虎口又入狼窩的感覺。
看着這個害他大哥的狐狸精總算遭到了少許報應、被迫走向廚房,裴嘉烈幸災樂禍地暗笑。他打開音響,讓最最喜愛的一支交響樂洶湧而出。如此歡樂的時刻,怎能沒有音樂助興?
誰知,那女人去而復返,聽到音樂聲,忽然從廚房沖了出來,手持菜刀。
“你把它關掉!”她指著音響,臉色發青。
“怎麼了?我看你做飯辛苦,特意放些音樂讓你輕鬆一下。”他假惺惺地說。
“我叫你把它關掉,聽到沒有!”
她似乎真的生氣了,將菜刀狠狠往地上一擲,插入木質地板中,嚇了裴嘉烈一大跳。
“哥哥,我姊姊最討厭聽交響樂,你還是把它關了吧,否則她會殺人哦。”小桐倒很鎮定,似乎對此種過激舉動早已司空見慣,一邊打着電玩,一邊不快不慢地道。
“交響樂不好聽嗎?”裴嘉烈驚魂未定,咽了咽口水,低低問。
“姊姊以前覺得交響樂好好聽,可現在覺得它好難聽。”
“為什麼?”他詫異。
“因為嘉德哥哥很喜歡聽交響樂,凡是他喜歡的東西,姊姊現在都討厭。”
大哥?他怎麼就沒有想到,大哥是最最喜歡聽交響樂的……這女人會有這種反應,定是因為恨屋及烏,誅連九族吧?
“小桐,不要胡說八道。”邱予婷沉默半晌,深深吸了口氣,似乎已經冷靜下來,“你們想聽什麼就儘管聽吧,我沒意見。”
說著,她迅速轉身走入廚房,彷彿在逃避什麼的追趕。
裴嘉烈看着她消瘦的背影,忽然有些於心不忍,於是輕輕將音樂暫停,跟在她的身後。
他發現她雙肩微微抽動,豆大的淚珠默默地流下雙頰,而她的唇卻緊緊咬着,似乎努力不讓自己哭出聲。
不是沒見過女人哭,但她的眼淚似乎特別晶瑩,浸濕了蝶般的睫毛,順著玉般的皮膚流淌,讓他覺得尤為楚楚動人。
她在抹淚的瞬間,瞥見了他。
“哇,這洋蔥很辣嗎?”無處可退之際,他玩笑道:“居然會讓你哭!”
她並未回答,逕自低下頭切菜。
“對了,剛才忘了請伯父和伯母過來一起吃飯,說真的,你們搬來這麼久,我還沒見過伯父和伯母長什麼樣子呢。”他極力活躍氣氛,避免她的尷尬。
“他們不在國內,去日本度假了。”好不容易,才聽到她低啞的嗓音。隔了一會兒,忽然又輕輕道:“我媽不知道我已經跟男朋友分手了。”
什麼?裴嘉烈一怔。
她這是在跟他吐露心中的秘密嗎?跟他這個兩分鐘之前還在兵戈相向的惡鄰?
“對不起,剛才把你嚇到了吧?”她苦澀地嘆一口氣,“我最近脾氣很壞,已經去看過心理醫生了,他們說我還不算神經病,所以你不用害怕。”
“我見過比你脾氣更壞的,也沒有害怕。”他清咳一聲,打趣道。
她想笑卻笑不出來,半晌無語,忽然又開口,“其實我從來都不喜歡交響樂,以前強迫自己喜歡,只是為了討好男朋友。”
“是嗎?”他眨眨眼睛,“我以前也為了討好我媽,常陪她看那種又哭又鬧的電視劇。”
“你媽媽當時一定很高興吧?”
“有我這麼孝順的兒子,她能不高興嗎?”
“可是他卻不領情……”目光凝視著窗外某處被夜染得深藍的地方,她幽幽回憶道:“記得那次我特地託人從美國買了一套古典音樂的唱片給他,他卻說:‘不懂就不要亂買。’那之後我才明白,原來古典樂迷對樂團、指揮、首席樂手、演出年次都有苛刻的要求,即使他們喜歡莫札特的曲子,也並非隨便買一張莫札特的唱片就能滿足他們。”
大哥居然這樣說話?人家女孩子一片心意,怎麼可以這樣肆意踐踏?
“所以你恨他?”
“不,我不恨他。”她搖頭否認。
“你不恨他,為什麼躲到這裏來?”他盯着她,“你不知道綠茗的人到處在找你嗎?麗蓓嘉小姐。”
“你?”她吃驚地退後一步,“你知道我?”
“麗蓓嘉小姐拍的廣告隨處可見,我想認不出都難。”
“你是誰?”她警惕地問,“怎麼會知道綠茗的事?”
“我所在的公司應該算是綠茗的……對手。”他謊稱,“我知道綠茗隸屬天行集團,而你的前任男友是天行的總裁,所以,如果你願意跳槽為我們拍廣告,綠茗會失信於客戶,也就是說天行集團會失信於客戶,如此你可報大仇。”
他倒是要看看,這女人到底會不會害大哥。如果她真的存有歹意,經他如此一引誘,肯定會投靠敵軍陣營,把大哥置於死地。
“這位先生,我想你弄錯了,是綠茗發現了我、培養了我,我不會這樣忘恩負義的。”不料,她卻如此回答。
“那你為什麼不回去上班?”裴嘉烈萬分不解,“現在那個廣告客戶要告綠茗違約,你知不知道?”
“我……”她垂眸,“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不管有什麼苦衷,如果你不回去上班,等於害了綠茗。”
“我回去……”她囁嚅,“我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明天我一定回去。”
“真的?”他半信半疑地挑挑眉。
“如果你還想勸我跳槽,你就死了這條心吧。”邱予婷正色看他。
“呵呵,我不是不知趣的人。”看樣子她不像在撒謊,面對他這個“挖牆角”的人也沒有必要撒謊。
“這麼快就放棄當說客了?”她倒狐疑起來。
“小姐,我也是替人打工,又不是老闆,幹麼要那麼賣力當說客、傷了鄰里和氣?”他懶洋洋地聳聳肩。
“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小角色。”看他那弔兒郎當的樣子也不像老闆。
“小姐,”裴嘉烈苦笑着轉移話題,“下回再遇到你那個男朋友,就問問他什麼叫Hip-hop!”
“呃?”邱予婷一愣。
“他不是說你不懂古典音樂嗎?你問他什麼叫Hip-hop,他也肯定不懂。”自命不凡的大哥也應該受點教訓。
“呵。”她會心地“笑”了──笑容沒有浮在臉上,而是映在心裏。
不知為什麼,她居然會跟這個惡鄰說這麼多話,幾乎像是敞開心扉了。
大概,就是因為他的“知趣”吧?
剛才流淚的時候,他沒有出言諷刺令她難堪,反而用洋蔥來替她掩飾……那一刻,似乎被他的體貼感動了,她的話語也就隨之而出。
她原來是這樣一個容易被感動的人?或者,她因為太寂寞,周圍遍尋不到可以訴苦的對象,所以“飢不擇食”?
反正他知道她的傷心也無關緊要,他在她生命中本來就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過段時間搬離此處,便與他再無瓜葛。
他是她在曠野里找的一棵樹,對著陌生的樹洞,她說出了心中的苦惱,這些苦惱像一塊大石,這些日子壓得她快崩潰了。
“副總裁,你好有本事!那個麗蓓嘉果然回來上班了。他們現在正在開工,那支廣告下個月要推出,時間很趕,製作人員都抱怨接下來可能沒覺睡了。”
聽見秘書小姐在電話里甜美的聲音,裴嘉烈臉上的笑容也很甜蜜,“過獎、過獎,小事情而已。”
“不過……”秘書小姐頓了一頓,“現在那個麗蓓嘉躲在洗手間裏,怎麼也不肯出來。”
“什麼?”裴嘉烈一怔,“為什麼?”
“不知道呀,先前還好端端的,結果開拍的時候她卻忽然變了臉色,躲在洗手間裏哭。”
“哭?”
這個女人好奇怪,如果存心想拆大哥的台,大可不必回來,既然回來了,平白無故的哭什麼?
“副總裁,現在該怎麼辦?”
“這樣吧,現在快到午餐時間了,讓綠茗的人都先去吃飯吧,我過去瞧瞧。”裴嘉烈沉思片刻,吩咐道。
“副總親自大駕光臨,要不要我先跟綠茗的主管說一聲?”秘書小姐笑。
“不許透露我的身分。”他三令五申。
趕到綠茗廣告公司的時候,攝影棚里人潮已散。邱予婷大概見四面楚歌暫時退去,終於敢從洗手間裏走出來,坐在角落裏撐著下巴發獃。
諜報沒有錯,她的確哭過了,兩道淚痕仍印在臉上,睫毛膏似墨融化,把一雙美目染成了熊貓眼。
“這位小姐好面熟呀,似乎在哪裏見過。”裴嘉烈站到她面前玩笑道。
“你?!”邱予婷揉揉眼睛,十分驚愕,“你怎麼在這裏?”
“來問你改變主意了沒有?”他嘴唇輕揚。
“改變什麼主意?”
“跳槽到我們公司呀!”
“這位先生,”邱予婷頓時哭笑不得,“我昨晚已經很明確地告訴你我的意思了吧?難道你患了失憶症?”
“那麼你為什麼不肯拍攝,反而跑到洗手間哭個不停?”
“你怎麼知道的?”她又是一怔。
“敝公司的眼線比較多。”
“怪不得你會及時出現在這裏。”她微諷,“貴公司好厲害,到底是什麼名號?”
“邱小姐若不願跳槽,也就不必知道敝公司的名字了,”裴嘉烈在她身邊坐下,“本人只是很好奇,為什麼你要存心刁難綠茗呢?”
“我刁難綠茗?”她對這個指責感到不可思議,“我沒有……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凝視的目光像一把要刺穿她謊言的劍。
她低下頭。“我只是笑不出來……”終於,終於說出了深藏於心底的秘密。
“笑不出來?”這回輪到他覺得不可思議了。
“我知道這樣說很荒唐,但是自從和男朋友分手以後,我真的真的再也不會笑了。”她牽動唇角,似乎想牽出一絲笑意,卻只浮現出苦澀,“請問一個不會笑的人,怎麼拍廣告?”
裴嘉烈像是完全傻了,只獃獃地看着她。
“剛才我是想好好把廣告拍完的,”她繼續說:“可是當導演叫我笑的時候,我立刻覺得有一種心酸的感覺從喉嚨里湧出來,我只好跑到洗手間,避開旁人的目光……我想拚命忍住自己的哭聲,可惜還是被外面的人聽到了……”
抬起頭,她的淚滴再次流淌而下。
“告訴我……”邱予婷對著裴嘉烈輕輕呢喃,似在乞求,“有什麼辦法可以讓我笑,你知道嗎?”
他不知道……不知道這世上有這樣稀奇古怪的事,也不知道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
他以前認識的女孩子都是鐵石心腸,失戀之後最多大哭三天,抹乾眼淚又可以繼續戀愛,歡樂依舊。畢竟人在旅途,是要繼續往前走的。沒想到,他竟遇到了一個真的停下腳步的人,患上了如此的失戀後遺症,彷彿一個引人落淚的神話。
她應該很愛很愛大哥吧?為什麼大哥沒有珍惜她?失去這樣的人,何其可惜……
“麗蓓嘉!”
正沉默著,忽然一個留着長發虯須、衣着頗有自我風格的中年男子怒火衝天地衝過來,指着她的鼻子大罵。
“你到底在搞什麼?是不是如今名氣大了,眼裏也沒有人了?”
“張導演……”邱予婷像個做錯事的小孩子般手足無措,“對不起……”
“想當初你來綠茗面試的時候,就是一個姿色平平的高中生,站在鏡頭面前連姿勢都不懂得擺,要不是我們盡心儘力教你,你能有今天?綠茗有什麼對不起你?如果你想跳槽就儘管滾蛋,沒人會留你!”
“我……”她吸著鼻子,顏面無存,又要哭了。
“現在連新人都知道塗了口紅就不能吃東西,穿了衣服就不能坐下弄皺裙擺,虧你身為資深模特兒,怎麼連最起碼的規矩都不遵守?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的鬼樣!”張導演正在氣頭上,哪裏肯原諒她。
“張導、張導,”裴嘉烈笑着勸說,“麗蓓嘉小姐大概因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有點失常,您就多多包容一下吧。”
“心情不好?這是什麼鬼借口?”張導演一雙銅鈴般的炯目瞪向他,“你又是誰?誰允許你隨便進攝影棚的?”
“我……我是一個很關心這支廣告是否能夠順利拍攝的人。”他含糊其辭地回答,“以我看,今天麗蓓嘉小姐的狀態不太好,不如改天再拍吧。”
“改天?”張導演輕哼,“說得倒輕巧,你去看看還剩多少時間!為了等她,我們已經浪費了一個多月,就算今天能把廣告拍完,後期製作人員也要通宵趕工才能讓它如期上市!別人的命難道比她賤嗎?”
“這支廣告真的需要拍模特兒的笑容嗎?”裴嘉烈忽然問。
“拜託,這是一支唇蜜廣告,客戶要我們展現的是唇蜜那種晶亮、甜美、動人的感覺,不拍她的笑容拍什麼?”張導演翻了翻白眼。
“以麗蓓嘉小姐現在的狀態,怎麼笑得出來?”
“那我可沒辦法!”他索性攤開手。
“張導演,我現在……實在笑不出來。”邱予婷無法辯解,只得老實認罪。
她真的什麼方法都試過了,昨夜她甚至在嘴唇邊貼了兩塊膠布,希望嘴唇能保持類似笑意的弧度,可惜完全沒有用。笑容就像一個長了翅膀的天使,已經將她遺棄,遠遠地飛走了,任她聲嘶力竭地吶喊,也不會回來了。
“不如做鬼臉吧!”難堪之中,裴嘉烈卻在一旁出乎意料地提議。
“做鬼臉?”她與張導演同時怔愣,齊齊朝他看去。
“做鬼臉也很可愛,不一定要笑呀,只要保持愉快的表情就行了。”他笑,以身示範,“比如,像這樣嘟起嘴巴。”
“對呀!”她如獲至寶,“我怎麼沒有想到?導演,做鬼臉我完全沒有問題,你覺得可以嗎?”
“這個倒是可以考慮……”張導演沉着臉,點了點頭,“不過我們必須要按照企劃案來拍攝,否則客戶會告我們違約。”
“企劃案上有寫明一定要笑嗎?”裴嘉烈反問。
“呃……那倒是沒有。”
“那還有什麼可猶豫的,做鬼臉是現在惟一兩全其美的方法。”
“麗蓓嘉在公眾面前的形象一向是純凈甜美的,如此搞怪,我怕她的Fans會抗議。”
“嘗試一下新形象,或許能有突破。”裴嘉烈拍著張導演的肩慫恿,“況且,麗蓓嘉是大美人,美人無論做何種表情,人們都會喜愛。”
“好吧,”他只好認命,“現在也只能放手一搏了,希望我們沒有做錯。”
“謝謝你,張導演!”邱予婷驚喜萬分,湊上前去,對著大鬍子叔叔密林叢生的臉頰響亮一吻。
“麗蓓嘉小姐,你應該感謝的人好像是我才對吧?”裴嘉烈莞爾,靠在一旁悠悠道。
她沒有謝他,也沒有順便吻他,只是投以感激的目光,凝望着他許久。
她沒有向他道謝,因為覺得單單“謝謝”兩個字太廉價,不值一提。
她決定為他做一些實際的事,來代替無用的話語,比如,替他打掃又臟又亂的房間。
那日去他家作客的時候,她暗暗注意到,他有一把備用的大門鑰匙藏在門檐上,趁他不在,她決定取下那把鑰匙,悄悄為他打掃房間。
小時候,曾看過一則民間故事──善良的男子自漁夫網中救起一隻田螺,把它帶回家,養在水罐里,可他不知道,每當他出門的時候,田螺便變成一個美麗的站娘,日日替他打掃房子、做晚飯。
她現在的所做所為,就像那隻田螺。
這傢伙好奇怪,他到底在廣告公司是什麼職務?
常常,在人們忙碌的上班時間,她可以聽到他家裏傳出音樂聲,可見他不用朝九晚五在廣告公司上班,大概是屬於星探或者經紀人之類的人物吧?但那樣的話,他又似乎太清閑了一點,有時候甚至整天待在家裏,足不出戶。
替他清洗衣物的時候,她發現他的柜子裏全是名牌貨,可是買得起這麼貴的東西,為什麼連一個女佣人都請不起呢?為什麼平時放着好衣服不穿,只套著一條臟髒的牛仔褲到處走?
今天天氣很好,四周滿是明亮的陽光。她洗好衣服,便晾在天台上,看他白色的汗衫隨著微風輕輕飛揚。
一旁有張藤編的躺椅,她忽然覺得睏倦,便坐下稍稍閉了一會眼睛。
這一閉眼,不知不覺竟睡著了。
她作了個夢,這個夢很平常,也很奇怪。
平常的是,她又夢見了從前和嘉德相處時的情景──她躺在沙發上看小說,他在電腦前工作。
可奇怪的是,當嘉德轉過臉來時,卻變成了那個惡鄰的臉!
只見他對她微微笑,溫和低語,“怎麼睡著了?這兒風大,小心着涼。”
一直很想念嘉德,分手之後註定了他們再也沒有借口見面,作夢是惟一可以見到他的方法。
然而遇到這樣難得的機會,她卻沒有好好珍惜,居然把嘉德夢成了他?
不可思議,從來沒有第二個男子能入她的夢境,這一次到底是怎麼了?
“還睡呀?快醒醒!”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一隻手推了推她。
那聲音如此真切明晰,彷彿就在耳邊,不是夢境。
邱予婷費了好大力氣才睜開惺忪的雙眸,看到眼前有一個模糊的人影。
惡鄰!
她一怔,嚇得頓時清醒。難怪夢裏會看見他,原來這傢伙正在打擾她的清夢!害她還在責怪自己花心,居然夢見不相干的男人。
“叫醒我做什麼?”她瞪他一眼。
“小姐,好心沒好報,我是怕你著涼才叫你的。”裴嘉烈呵呵笑,“喂,你是不是暗戀我?”
“什麼?”邱予婷懷疑自己的耳朵,“你說什麼?王八蛋,你再說一遍!”
“那你為什麼學王菲?”
“王菲?”她不解其意。
“對呀,電影《重慶森林》裏,王菲因為暗戀梁朝偉,所以偷了他家的鑰匙,天天趁他不在,去幫他打掃房間,你如果不是因為暗戀我,為什麼要這樣做?”他洋洋得意。
“呸!”邱予婷臉兒頓時紅了,啐了一口,“沒文化的男人,一聽就知道你小時候沒看過民間故事。”
“什麼民間故事?”
“田螺姑娘。”
“哦,這麼說,你是想報答我的救命之恩?”他眉一挑,“不過聽說田螺姑娘後來也嫁給那個男主角了吧?”
“你……”面對無賴,她怒不可遏,“本小姐早已心有所屬了,你少自作多情!”
“我知道呀,你喜歡那個天行集團的總裁嘛,”他仍嘻嘻笑,“喂,你到底喜歡他什麼?分了手還對他念念不忘,就因為他是總裁?”
“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他什麼……”她嘆了口氣,“大概,因為他請我吃的第一頓晚餐吧……”
“請你吃了一頓晚餐,你就愛上他了?”瞪大眼睛,他只覺得不可思議。
“不是普通的晚餐……”她黯然回憶,“那時候我因為很喜歡一家餐廳的藍莓蛋糕,經常去吃。可是我們做模特兒的為了要保持體態,最忌諱吃甜食,所以我每次到那兒只點一份藍莓蛋糕,不敢再吃別的。
“我就是在那兒碰見嘉德的,他當時以為我窮得只能吃一份蛋糕,便吩咐服務生替我端來了好多好吃的……呵,當東西擺滿整張桌子的一剎那,我心裏微微一顫。英俊多金的男人很多,但是像他那樣心地善良的,實在難得……他真是一個完美的人,叫我怎能不愛?”
“這有什麼奇怪的?”裴嘉烈仍舊無法贊同,“也許他早就看上你了,假裝在餐廳里與你邂逅,送你一堆好吃的。”
“不,”邱予婷搖頭,“他另有所愛,是我纏着他,追得他無處可逃,強迫他接受了我……”
“另有所愛?那女人是誰?”
“我不知道……我只是隱約覺得應該有這樣一個人。”
“或許是你多疑了呢?”
“或許?呵,我沒有力氣再去猜了,我已經累了!雖然他接受了我,可總是那樣心不在焉,無論我做什麼都不能讓他滿意……我現在只想遠離他,好好休息。”
“下星期我朋友結婚,你想不想去參加婚禮?”裴嘉烈忽然狡黠一笑。
“你朋友的婚禮關我什麼事?”
“因為在婚禮上,你也許可以見到你朝思暮想的人。”他眨眨眼睛。
“你是說……”她的身子頓時彈起來。
“對呀,那個總裁應該也會去。我看自從分手之後,你沒什麼機會見到他吧?不如假裝在婚禮上偶遇,他如果對你舊情難忘,一定會露出驚喜的表情,你們就可以趁機和好如初了。”
“真的可以嗎?”她膽怯地問。
“如果我說錯了,你也大可對他死心了,不必這樣每日思念,折磨自己。”他頑劣的語氣忽然柔和下來,如風般舒緩人心。
“為什麼……為什麼要幫我?”她迷惑地看着他。
這個男人突然出現在她生命中,一次又一次地幫助她,似乎是上天補償她的禮物。她真的這麼走運嗎?
“因為我心地善良呀!像我這樣英俊又善良的人,也不多見吧?”他大言不慚地回答,隨後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