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馬麗梅下班以後回了趟娘家,順便在那裏吃午飯。
馬長海看着報亭,趙亞茹回家做飯,然後再給馬長海帶飯,夫妻倆一貫是這樣分工的。
午飯很簡單,稀粥饅頭,還有幾樣家常小菜。
馬麗梅感到很餓,大口咬着饅頭,狼吞虎咽,不一會就吃飽了。
她掏出紙巾擦嘴,現趙亞茹咀嚼的動作很慢,還把半個饅頭泡在熱粥里,輕輕地咬一口,閉着嘴巴緩慢地動作。
趙亞茹是個爽利人,無論幹什麼活都是風捲殘雲,今天卻一反常態,好像跟飯菜有仇似的,馬麗梅納罕道:“媽,你怎麼了?沒胃口?牙疼?”
趙亞茹笑了笑,“沒什麼,最近嗓子有點疼,不礙事,我吃着葯呢。”
“不行就去輸液,那樣好得快,別心疼錢。要不這周末我陪你去醫院?”
趙亞茹擺擺手,“我這麼大個人還不能去醫院看個病嗎?你忙你的。”
馬麗梅說著話,站起身來穿衣服,下午還有個模擬考試,她得去監考,耽誤不得,急匆匆地出門。
趙亞茹放下飯碗,追出來,“路上騎車慢點!”
馬麗梅頭也不回,“知道啦知道啦!”
三個月以後,當馬麗梅回想起上述那一幕時,還是忍不住眼淚婆娑,如果時間能夠倒回,她才不要管什麼狗屁模擬考試,早些陪着媽媽去看病才是要緊。
然而生活像車輪滾滾向前,留下一道道或深或淺的車轍,我們所犯下的錯誤總是在很久以後驀然回時才清晰可見歷歷在目,到那時你追悔莫及黯然神傷,那車轍變成永恆的傷疤烙在大腦皮層深處,回憶一次傷心一次,傷心一次懊悔一次,懊悔一次痛哭一次。
那個下午對馬麗梅來說很平靜,她按照學校的要求,組織好了考試,嚴格監督考場秩序,沒出任何亂子,波瀾不驚地捱到下班。
馬麗梅下班路上要經過一個農貿市場,很大,貨色齊全,但也貴。
馬麗梅平日裏光顧的菜市就相形見絀了,顯得單調得多,但勝在便宜。
馬麗梅到農貿市場裏買了新鮮的豬腰子。這種東西只是在飯店裏吃過,人們點這道菜時無意中流露中的與性有關的暗示總讓她覺得不好意思,以至於在給肉店夥計錢時她都不敢抬頭看人家的表情。
她上網查了菜譜,依葫蘆畫瓢,做了一道菜:蔥爆腰花,只有七分熟,據說這樣壯陽效果更好。此外,還有韭菜炒雞蛋,煲了一鍋熱氣騰騰的枸杞鯰魚湯。
這是很久以前她從同事那裏聽來的壯陽菜肴。
馬麗梅所在的語文組年紀最大的劉憶紅和年紀最小的衛颯是靈魂人物,這一老一小,兩個女人,還是當之無愧的性學專家。
劉憶紅四十六歲,男女之間的那點事在她看來根本不算什麼秘密,事無不可對人言,話說女人到了一定的歲數就沒有了性別,劉憶紅就是個典型的例子,有些話她在男同事面前講起來也毫不避諱,往往給年輕小夥子們鬧個大紅臉。
衛颯去年剛剛大學畢業,才23歲,可是思想前衛,語言犀利大膽,大姑娘家家的成天把“**”、“快感”、“**”、“g點”、“潮吹”等等名詞掛在嘴邊,還叫囂“女人要掌握床上的主動權”,讓馬麗梅覺得突兀羞臊。你說她沒皮沒臉沒心沒肺吧,倒是能間接傳播點知識,令馬麗梅之流大開眼界。
情趣內衣、情趣香水就是衛颯極力推薦給馬麗梅的,說是能增進夫妻情侶的感情,令生活更美好。
他們組裏有個女老師是軍嫂,叫王君琦,是個比馬麗梅還保守的三十五歲的女人。
前一段時間她丈夫要從部隊回來休假,王君琦難掩心中的愉快,把這消息說了出來,衛颯立即拍着手大叫:“王姐的春天來了,本姑娘特別推薦幾道應景菜譜吧。韭菜炒雞蛋,杜仲燉羊肉,雪裏蕻燉豆腐,枸杞鯰魚湯,再配上核桃仁拌木耳,佐以勁酒,保證你老公不虛此行!”
也不知道是葯膳好,還是人膳好,總之王老師在丈夫回來第二天就容光煥,眉目含春,精神抖擻,走起路來小腰扭得着實歡快,說起話來都格外溫柔醉人。
馬麗梅又想到去年年底跟着盧少川回山東老家,婆婆對她至今不肯生育頗為不滿,盧少川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紛紛來勸馬麗梅,有人甚至不客氣地質疑馬麗梅不具備生育能力。
對此,馬麗梅只是笑,並不表示厭煩,她能理解婆婆的心情。
其實馬麗梅不是不想生,只是暫時不想生,她早做好打算了,三十二歲時當媽媽。這個信念是不可動搖的,她打小就是個主意特別正的人。
過完年要走,婆婆塞給她一張紙,上面龍飛鳳舞,畫了很多她識別不出的漢字。
婆婆告訴她,這是花了三百塊錢求來的生子秘方。
馬麗梅有點感動,也有點莫名其妙受辱的感覺。回來后找了個熟人幫忙看那張中藥方,人家沉着臉告訴她說,這方子太猛,是付虎狼葯,會吃死人的。
馬麗梅一下子就聯想到了《金瓶梅》裏西門大官人那曠絕古今的死。
馬麗梅心裏酸了一下,事到如今,盧少川都陽痿了,別說生孩子,連正常的生活都難以為繼,她頓時感到沉重的壓力。
馬麗梅伸着脖子看一眼在客廳看電視的盧少川,今天他的眉頭沒皺,大概是情緒周期過了,網上說男人也有類似例假期的情緒波動,叫“心情大姨媽”。
吃飯時,盧少川胃口很好,把一盤腰花全吃了,還連喝了兩大碗魚湯,沒動勁酒,喝了幾口白酒。
馬麗梅深情地注視着丈夫大快朵頤,比自己吃到山珍海味還覺得香甜。
盧少川飯後打開電腦上網,他先是瀏覽了些新聞,而後開始玩牌,鬥地主,麻將,扎金花……
馬麗梅邊看電視邊綉十字綉。
這個夜晚像之前很多個夜晚一樣,並沒有什麼特殊,但馬麗梅是不是扭頭盯着丈夫看,她在焦急地等待奇迹出現。
馬麗梅給盧少川泡了一杯茶,沒忘記丟進去幾顆枸杞子。盧少川接過來,喝了,沒看茶,也沒看馬麗梅。
快11點了,盧少川還在上網。馬麗梅洗好以後先上床,打開床頭燈,翻開一本《小說月報》,準備看一個故事。
可是讀不下去,每個字彷佛都在跳舞,她眼花繚亂,揉了好幾次眼睛,眼神還是無法集中。
“累了,就早些休息,別看了。”
盧少川說著,掀開被子,在馬麗梅身邊躺下。
馬麗梅焦灼地等待着,盧少川的鼾聲卻不期而至。
盧少川感到呼吸不暢,從夢魘中驚醒,感到馬麗梅把胳膊伸過來,放在他胸前。他閉着眼睛伸出手去握住,放在枕側。
妻子的手掙脫開來,又去摸索他的身體。
“別鬧了,睡覺。”盧少川不耐煩地說。
馬麗梅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你……有感覺嗎?”
盧少川不是傻瓜,明白馬麗梅在說什麼,他想告訴妻子自己不是老式機械石英鐘,上弦就能走,他想告訴妻子自己前途未卜困難重重,他想告訴妻子在這個時刻他心情沉重根本沒有任何性趣,他想告訴妻子給他點時間讓他接納現實重新找回男人的自信,可他什麼都沒說,他只想睡覺。
要是眼前有個無底深坑,盧少川肯定眼一閉跳進去,他需要不被打擾的深度睡眠,最好沒有夢境沒有呼吸沒有醒來的時刻。
盧少川裝睡,不回答,不理會妻子富於探索精神的充滿**的手,反正身體沒有任何反應。
馬麗梅終於氣餒了,她在床上輾轉良久,起身離開卧室。
盧少川聽見妻子打開電腦的聲音。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令人難耐的漫長。
盧少川在床上眼睜睜地躺着,馬麗梅在客廳上網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