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秋時分,午後陽光格外炙人,紫冠府外出經商所派遣的馬車,緩緩地沿着林間小徑前行。
被楓葉篩漏的日光,投射在地上猶如青苔,早紅的楓如火如荼地染選了整座山頭,艷紫、金黃。
橙紅的落楓似燃燒着,層層疊疊揉着被西風吹拂過的山林,落了一地旖旎的秋情。
馬車因路況關係頗慢的前進,坐在車內欣賞沿途風光的步熙然,整個人被林間的西風醺醉,沉重的眼皮常不時合上,使得受命隨行的禮務坊管事不時將他搖醒,車內隨行小廝昂揚的朗誦聲,縈繞在午後寂靜的林間。
“晨雞初叫,昏鴉爭噪,那個不去紅塵鬧,路遙遙,水迢迢。功名盡在長安道,今日少年明日老。山,依舊好。人,憔悴了。”
想睡又不能睡的步熙然兩手桿着下巴,嘆了一口長長的氣。
“唉,好憔悴……”
小廝頓時停下朗誦,皺眉地握緊手上的讀本。
“二爺?”他還以為任何路況都能呼呼大睡的步熙然,老早就被他的聲音催眠去與周公下好幾盤棋了。
“我感嘆我的,你繼續念你的。”步熙然朝他擺擺手,有精無神地繼續自憐自艾。
在步熙然的指示下,小廝又搖頭晃腦地朗誦起來,“無才可去補蒼天,枉人紅塵若許年。”
“唉,白活了二十幾載……”什麼不好念,偏偏念這個,是想要打擊他嗎?時時刻刻都在監督步熙然一言一行的禮務坊管事,撫着隱忍許久但又打結的眉頭,忍不住出聲對步熙然叮嚀。
“二爺,煩請注意你的言行。”他歪歪斜斜地靠在車窗邊嘆氣,是什麼坐相,也不想想他現在是什麼身分。
步熙然兩眼無神地看向他,“我大哥派你來跟監之餘,也派你來限制我傷春悲秋?”
“步爺是希望你別失了咱們紫冠府的顏面,出門在外,你得自重。”禮務坊管事朝他深深一鞠身弓。
步熙然翻了翻白眼,沒坐相地翹高腳抗議,“我這陣子不已正經八百的做生意談買賣了?再自重下去,我會被大哥的那一套規矩和責任伍得站不直,反正現下也沒外人,你讓我活得自在些行不行?”
“請恕小的照章行事。”禮務坊管事看了他的舉止之後,毫不客氣地自懷中抽出一本摺子,習慣性地拿起筆又要加上一條,準備將他的不雅舉止記下,好回去向步家長子步關之報告。
“希望你帶的摺子夠你寫。”不過照情況來看,堆在角落的一疊摺子可能會不夠用。
涼爽的西風隨着路途的變換,在馬車走出林子行至寬廣的黃土大道后消逝無縱,空氣也變得熾熱襲人,步熙然放下車簾,提不起精神地靠坐在車窗旁,兩眼在迎向車內大批隨車的帳本、銀票及禮品時,額際又開始隱隱作痛。
話說在步少堤娶親后,原本在外洽公的步千歲,返家時跟步熙然一樣被步關之狠狠痛揍一頓,結果一身皮肉傷的步千歲借口說要養傷,一直待在府裏頭不肯出門,並趁機將出外治公的責任推給步熙然,而步關之也認為不該讓他窩在府裏頭,於是,那頂他避之唯恐不及的紫冠就落到他的頭上來。
在其他二個步家男人們商量好后,步熙然隨即被步關之一腳踢出家門,讓多年來總窩在府內不出門做生意的他,不情不願地頂替接下步千歲紫冠商人的名號,再也不能留在府內過清閑又,自在的日子,且為防步熙然不用心於工作,派了府中專司禮節的管事在步熙然身旁督促叮嚀,時時留心回報。
望着窗外逐漸遠去的山林,隨着馬車一步步地接近另一個緊華喧鬧的城市,步熙然不禁預然地撫額長嘆。
打從被踢出家門后,他就漸漸學會診怎麼認命了。既是在人間,他就得照規矩食人間煙火,喜愛做文章勝做生意百倍的他,在龐大的家業壓力下,使得他無法隨心所欲地去參加科舉,因此,遠在長安道上的功名,這輩子就與他無緣了,而在府中晃之一十來年之後,他還是晃不掉一身的枷鎖和責任,不能如往常地避家開業落得一身清閑,這代表他這些年來的閑混算是自下功夫了。
唉,歲月無聲,縱使偶有消沉、偶有歡喜,也仍舊是春去秋來,因此無論他再怎麼感嘆、再怎麼不情願,還是有做也做不完的工作等着,哪像四年前他在自家生意愈做愈大時,適時裝病避開府中要務和府外的生意,舒舒服服地躺在他的倚雲院裏看書喝茶,可是自他的兄弟們成親后,不管他再怎麼找借口、要心機,也阻擋不了他那票兄弟們將他趕出門經商的決心。
說來說去,今日他會落到要離府行商的境地,都要怪他們步家不正確的愛情觀。為了愛情,他大哥步關之像個瘋子,可以奮不顧身地衝進火場裏救妻子,還可以扳着臉毆打弟弟們;為了愛情,他小弟步少堤也像個瘋子,不但變個性子地拆房毀合,還跑去劫花轎把愛人搶回來當妻子。現在,就只剩他和那個冷血雙胞胎弟弟還沒栽了而已。雖然他不願意出遠門,但若還是持在府埋頭,想必巴不得弟弟們都成親的步關之,下一個逼婚箭靶指向他。
這些年來,步關之總在他的耳邊嘮嘮叨到,成天氣惱他不娶妻。如今小弟都已經成家了,步關之更想再讓另一個弟弟成家,因此為他而舉行的相親大會像惡夢似的開始天天上演,與金陵城裏大家閻秀共處的邀宴、茶會,也絡繹不絕地找上門來指定要他參加,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有着單身至上的道理,寧願乖乖出門治公,也不願留在府里受罪。
不過,單身至上就註定得勞碌奔波,既是生在紫冠府這種商務世家,他也只好看被認命些。
“二爺,硯蘭城到了。”原在朗讀詩冊的小廝,揭開車帝一隅,揚聲打斷步熙然的重重嘆息。
步熙然捂着愈來愈痛的兩際回想,那個生來就愛折騰他的孿生弟弟步千歲,可能巴不得他跑斷兩條腿,故意將他出府後所有的行程都排得密密麻麻,連喘口氣的時間也不留給他,依照一路上的慣例來看,這個商業大城硯蘭城大概也會有一大堆差事等着他去辦。
他眼裏不帶絲毫希望,“千歲為我在硯蘭城安排了什麼行程?”
“這些都是三爺所安排的。”小廝站直了身子,將他在硯蘭城的摺子本高舉過頭,讓從頭至尾都排得滿滿的行程表垂掛拖至地板上。
步熙然忍不住掩臉悲嘆,“存心和我過不去……”
“這是四爺托你收帳的府邸。”小廝在他沮喪的心情還未恢復時,又拉長了另一本人名也寫得快擠不下的摺子給他看。
步熙然愈看愈想捶心肝,“那小子被千歲給帶壞了。”
“而這個,是步爺要你前去硯蘭城拜會的商府名單。”小廝還未撤走長長一大串的摺子,禮務坊管事再接再勵地遞上厚厚一大本摺子給他。
“拜會?”步熙然的眉心抽搐個不停,“我大哥他是藉機叫我去相親!”
“二爺,我有義務盯着你去。”禮務坊管事才不管他要去做什麼,只管得盯着他去執行。
步熙然冷冷地指着他的鼻尖,“出了家門后,上至商府下至茅房,你這尊門神有哪個地方沒跟着我去?”
正當步熙然想痛快地一吐怨氣,保持緩慢前進的馬車突然停了下來,將車內措手不及的人震得東倒西歪。
“何事停車?”禮務坊管事一手扶正坐姿不雅的步熙然,一手掀開車簾問向前頭的馬夫。
馬夫的聲音傳來,“前頭的百里府有喜事,咱們的車馬過不去。”
“喜事?”從出府以來,他就從沒有機會好好歇息娛樂一番,說不定去湊湊熱鬧也比在這兒唉聲嘆氣來得好。
下車去問得比較清楚的小廝,在打探完消息后回來車上向他報告,“聽說是硯蘭城第一大府百里府要為府內的三小姐拋繡球招親,二爺,你說咱們要不要在這兒等等?”
“這個有意思。”步熙然撫着下顎輕笑,決定去看看拋繡球拍親的熱鬧陣仗,順便去瞧瞧是哪個倒婚鬼會接到那顆大紅繡球。
“二爺?”小廝楞楞地看他身手矯健地躍下馬車,臉上還掛滿了懶洋洋的笑意。
“我去溜達溜達,路通之前,你們都留在這兒看着,我去去就回。”步熙然咧笑着嘴向他們指示,並且在說完之後拔腿開溜,在人群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禮務坊管事看到步熙然已開溜,怏怏不樂地扭頭看向沒去阻止的小廝,“你想,二爺會不會是想。
趁機甩掉咱們?“
“很可能是……”小廝輕刮著臉頰又抱歉又愧疚地向他賠不是。
“快追!”
位在百里府的棲台上,百里季心神不寧地翹首仰望府內最高處,一身喜氣洋溢的紅袍正與他蒼白的臉色相反,在樓上等了許久后,一見到也是身着喜袍的二兒子就上前詢問目前最新的情況。
“飛煙人呢?”外頭都已是人山人海了,他們府內要拋繡球的那個女人到底是捉到了沒有?
百里飛霧捧去滿額的汗水,“我已經派人把她架上樓了。”
從昨兒個晚上就消失不見的寶貝女兒雖然架回來了,但百里季心裏還是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深怕他的小女兒還會再擁出什麼樓子來,尤其外頭來的人數壯觀,要是等一會兒又出狀況,那場面就不只是難堪這兩個字而已。
百里季憂心件件地問向一臉自信滿滿的百里飛霧。
“飛雲不在,你一個人壓得住飛煙嗎?”大兒子出門治公去了,如今只剩這二兒子在家,誰知道他克不克得住那個逃心甚重的小女兒?
“由經驗中記取教訓后,我相信這回一定壓得住她。”百飛霧抹了抹臉龐,信心十足地握緊了雙拳。
“上回幫她招親時你也是這麼說。”有信心雖然很好,但就不知是有沒有實力。
想起屢屢不成功的往事就覺得可恥的百里飛霧,咬着牙喃喃地低吼。
“這回我出動府中五十名頂尖的武師壓陣,諒她也變不出什麼花樣來!”有五十個武藝高強的男人盯着她,就算她有通天的本領也插翅難飛。
“若是飛煙要性子不拋繡球,咱們又該怎麼辦?”百里季想着想着就開始預想最壞的局面,失敗感甚重的他先做好防範於未然的心理準備。
百里飛霧扳着拳頭低聲咆哮,“她要是敢不拋繡球,我就一腳將她踹下樓讓她自個兒去找個新郎嫁!”再嫁不出那個小妹,就把她給扔下樓去,誰要是撿到了就讓他帶回家。
“唉……”百里季捻着雪白的長須自傳不已,“為何我百里季要嫁個女兒會這般困難?”硯蘭城的第一大府百里府,說人才有人才,論錢財有錢財,前前後後兩次為子娶妻的婚事他也都辦得風風光光、容易順利,獨獨要讓唯一的閨女出閣,像是遇上了天大的困難般,不但府內搞得雞飛狗跳、人仰馬翻,還沒有一次的招親能夠將小女兒順利嫁出去。
百里飛霧內心沉重地拍着他的肩,“爹,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出在你那個不肯嫁人的女兒身上。”
“這個她不嫁,那個她也不嫁,她到底是還想留在家裏吃幾年的白米飯?”
百里季又悲又嘆地問,就怕小女兒會在家裏頭晃掉一輩子。
“你放心,我有把握會成功的把她嫁出去。”
“真能成功就好了。”每次他在招親之前都對這兩個兒子有信心,可是在招親之後都對他們的無能為力大感灰心喪氣。
“老爺、少爺,大事不妙了!”
百里季眼眉問的頹喪還未散去,在趕來通報的家僕奔上樓時,他的心情又直直地往下掉,大約能料到他的小女兒又在人前給他們百里府難看了。百里飛霧兩手環着胸,臉色難看地看向如熱鍋上螞蟻的家僕,“看守小姐的武師們又讓小姐逃了不成?”
“不,小姐沒逃,而是小姐她……她……”還在換氣的家僕拚命搖着頭,一手直拉着百里飛霧的衣袖要他快點移駕。
百里飛霧的眉心瞬間經成一條水平線。
“飛煙她做了什麼好事?”不過是拋顆銹球而已,她能搞出什麼花樣來?
顏面已被丟去大半的家僕掩着臉,“時辰到了,小姐不但不肯拋繡球,還將繡球扔在地上踩,讓台下所有欲求親的賓客們,都看着那顆繡球被她糟蹋……”
百立季忍不住仰天長嘆,“知女莫若父……”
“我非掐死她不可……”百里飛霧氣得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火冒三丈高地沖往快被他小妹鬧翻的招親樓台。
樓台底下,為了一睹百里府三姑娘芳容的賓客們熱熱鬧鬧,而樓台上,為了阻止百里府三姑娘行徑的下人們也一樣熱熱鬧鬧,只是樓台上的下人們和樓台下多得望眼欲穿的賓客的不同,各個都直流冷汗。
“小姐,你就行行好高抬貴腳吧。”眼看着大紅繡球被繡鞋踩在腳底下,在怎麼拉也拉不動、怎麼拿也拿不起來之後,身為武師的男人們,忍不住乞求這個不顧百里府面子的三小姐。
飛煙一腳踩着地上的繡球,一手輕揭起覆在臉上的紅綉中,討價還價地問這些逼着她嫁的男人們。
“我高抬貴腳,你們能不能高抬貴手放過我?”
眾人慾哭無淚地對她搖首,“不能……”
“那我還是八風吹不動的好,貴腳免抬了。”
既是不能放過她,那她更不能輕易挪動腳步,不然這顆繡球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害她多個相公可就慘了。
“百里飛煙……”一上樓就被眼前情景氣得怒髮衝冠的百里飛霧,憤怒地吼開人群。
“二哥,你來得正好。”飛煙無視於兄長的氣急敗壞,款款地挪開腳步彎身拿起地上的繡球,笑意盈盈地迎接他興師問罪。
百里飛霧劈頭就先賞她一捶,“你又想丟盡咱們百里府的臉嗎?”
“來,拿着。”飛煙染得紅艷無比的繡球擱在他的掌心上,緩緩地退了一大步。
“我拿這個做啥?”百里飛霧看着手中用來招親的繡球。
她的纖纖玉指指向樓台下,“時辰到了,不想再丟臉就由你去拋繡球。”百里飛霧的火氣徹底的爆發,“要招親的人是你!”
飛煙敬謝不敏地搖手婉拒,“我不缺相公。”
她無牽無掛的日子過得好好的,目前不缺人來當相公。
“我缺一個妹婿!”她不缺他缺啊,他缺一個能夠消受他妹子的倒霉鬼。
“你還有別的妹子嗎?”飛煙左顧右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揭起紅綉巾請教他何時還有別的妹子。
百里飛霧被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張口就在她的耳邊大吼。
“我就只有你這麼一個愛挑三檢四的妹子!”一個就夠他後悔莫及了,再來一個他會直接將她塞回娘胎里。
“我已經對你們說過很多回了。我不想嫁人成親,怎麼你們就是聽不懂?”飛煙邊捂着嗡嗡鳴叫的耳朵進蹙眉,對這種怒吼感到萬分無奈。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誰准你不嫁的?”百里飛霧又兩手扯緊手中的繡球,青面獠牙地吼着這個脾氣比誰都固執的妹子。
“我想留在府里繼續當米蟲。”
“今兒個,我就把你扔下去蛀別人家的米!”
百里飛霧氣得理智盡失,鐵了心就要將她給扔出府去。
“飛霧,鄉親父老們都在看,你千萬別衝動…
…“慢一步趕求的百里季,在他們兄妹倆拉拉扯扯時,趕緊衡上前去阻止他們再鑄下更大的愚行。
“不要阻止我!”拉不動有功夫底子的小妹已經使得百里飛霧火上心頭,再多了一個老父在一邊嚷嚷讓他的怒火更熾,氣紅了一雙眼,非在今兒個把小妹給嫁出去不可。
飛煙不予置評地任百里飛霧拉扯着,而百里季則是苦口婆心地祈求,然而就當他們三個人糾纏得難分難解時,百里飛霧手上的那顆繡球在他們皆不注意時,緩緩地翻滾出他的掌心,自樓欄邊悄悄地墜下。
“啊!”百里季瞪大了眼,對這個一外狀況無法反應過來。
百里飛霧兩手擦着腰仰天大笑,“等會兒砸到哪個就算哪個,這回總算能把你嫁出去了吧?”
“如意算盤別打得太快。”飛煙靈巧地躍上按欄,以輕功趕在繡球墜地之前攔截下那顆繡球。
眼看寶貝女兒在繡球仍在高空之處時,就已動作迅速地將繡球給截回手中,百里季無心理會女兒的安危,只知道這下他們百里府真的沒險再丟了。
百里季的兩眼不聽使喚地翻白,“天啊!”
“百里飛煙!”百里飛霧氣炸的怒吼聲也自樓台上伴隨她一路而下。
百里飛煙?
身處百里府前人潮中的步熙然揚着發,邊在擠得動彈不得人群里試圖移動腳步,邊回想這個令他耳熟的名字,想了片刻仍是想不出后,他正想看清楚那個大吼的男子是誰,才抬首就已見四處的人們自他的身邊散去,當地大惑不解地伸出手阻擋奪目刺眼的陽光時,透過他的措尖彷彿看見了一隻紅艷的彩蝶正朝他飛來。
步熙然也不多做細想,下意識地伸長了兩臂接住那名似是彩蝶幻化、又不知是從何處而來的女子,原本底覆在她臉上的紅綉巾,在西風的吹拂下,緩緩地揚起,當她妥當地停在他的臂彎里時,在他的眼前揭開了一張花朵似的容顏。
本以為下方的人都會顧及安危自動閃進,沒料到有人伸長了手臂等待她,這讓攔劫到繡球之後,因覆面的紅綉中而看不清情況的飛煙好震驚,呆楞了半晌后,只能眼眸怔怔地看着眼前這個多管閑事的男人。
正當步熙然猶對手中女人花似的姿容征伸出神時,清揚的西風已不知在何時散去,再度讓她覆面的紅綉巾垂下,有一刻;悵然佈滿他的心頭,強烈的感覺促使他一手抱牢她,一手揭開紅綉巾好讓他再次一睹嬌容,然而就在懷中的女子對他許異地張大一放水盈盈的眼眸時,步熙然在注意她的容貌之外,終於注意到了那顆不該出現在她手中的繡球。
“你……”步熙然急急地倒抽了口氣,邊抬首望着她的臉龐,邊無法置信地瞪着她手上那顆要命的繡球。
“你……”飛煙訝然得無法言語,邊盯着眼前面龐清秀、眉目爽朗男人,邊回憶起她正被他給結結實實的抱個正着。
步熙然刷白了臉龐,“你為什麼要跳?”
飛煙也面無血色,“你為什麼要接?”
所有圍觀的群眾對此情此景皆啞然無語,靜觀眼前一男一女看似十分自然的環抱景象,原本熱鬧嘈雜的招親台下,頓時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也聽得見。
好半天,才終於冒出了一個狐疑的抖音。
“飛霧,這……”百里季楞楞地扯着百里飛霧的衣袖,“這算不算是拋繡球相親?”
“有人接就行,當然算!”猛然回過神的百里飛霧,扯大了嗓門回答,並且揚手示意下人們敲響銅鑼,開始點香燃放串串喜炮,撫掌感謝他總算成功地把這小妹給嫁出去了。
五色衝天喜炮一響,在場的群眾回神,熱烈地祝賀。
“恭喜百里老爺覓得佳婿!”
步熙然與飛煙兩人,早在喜炮燃起前就已知道他們犯下什麼錯了,本想不着痕迹地離開對方,偏偏一涌而上的祝賀人群逼得無路可退,面對簇擁着他們道喜恭賀的人們,和已經抵定的大事,他們倆皆心情沮喪垂下頭,非常後悔自個兒剛才為何要多此一接和多此一跳。
一模一樣的慨然長嘆,不的而同地自他們的口中逸出。
“天要亡我……”
在百里府的下人們前來恭請步熙然這位準新郎人府時,步熙然才對自己前來百里府之前的一件事恍然大悟。
原來,他就是那個接繡球的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