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金家大宅。
門鎖響了兩下,一個傭人模樣的中年婦人手端盛滿飯菜的托盤走進來。
“二小姐,吃飯了。”
金郁南聽而不聞,失神地坐在鑲框着鐵欄的窗前。
那婦人一言不發地收起前一餐未動的食物,退出這個看來豪華舒適卻無人味的套房。
這是金郁南的房間!
早在很久以前,她第一次逃家后,這房間便裝了鐵窗,金明煬也曾將她關鎖在房裏,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教她如此絕望。
那天被姐姐拉出法庭后,金郁南的確對父母兄姐驟來的關懷感到受寵若驚而不知所措。
“這陣子你待在看守所不好受吧?”
這是父親第一次這樣和言悅色地對她說話,令她慌張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瞧你瘦了不少。”
母親也是首回對她展現笑容。
兄姐雖是神情冷然地瞅着她,倒也沒開口說什麼刻薄之語。
當時她以為是李文洛的熱心令自己的家人改變了對她的態度與看法,為此,她真的感動得說不出話來,內心好感激李文洛的幫忙,第一次,這是她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家庭的溫暖。
她下定決心要好好把握這次機會,努力用功,考上理想的學校,做個與李文洛相配的人!
所以此後,她對父母建議每天由司機接送上下學時,除了無言的驚喜外,自然是點頭答應。雖然將會有一段時間見不到李文洛,但是,她知道李文洛一定很贊成她這麼做。
她順利畢業了。
“今晚我們會有個重要的客人來家裏,你可要穿得體面點!”
畢業的當天,坐在客廳里的母親一見她興沖沖自學校回來,便這樣對她說,也不讓她出門,她只好打消帶來畢業證書去找李文洛的念頭。
父親對她頗為自豪的畢業證書並沒多看一眼。
飯菜的香味飄散在整個房間,被打斷思緒的金郁南只感到陣陣對食物的厭惡,這味道讓她想起那個必須穿得體面的晚上。
那個令她從此見不到李文洛的晚上!
她恨那個晚上!
那晚的重要客人是山田,她記得他油亮的禿頭,更厭惡地想起山田令她起雞皮疙瘩的異樣目光。
父母的日語都講得極為流利,兄姐的日語程度雖及不上父母,溝通不成問題,而她卻完全不懂。
席間,聽着那起伏不斷的異國笑聲,她覺得自己整晚坐在那裏像個傻瓜!
“郁南!”母親在客人走後,來到她的房間。“山田先生對你讚不絕口呢!”
她笑笑,不知該說什麼,只覺得為了這個日本色鬼,她已經白白浪費了一個能夠用功的夜晚。
“這麼晚了,還要看書?”母親對她擺在案上的書掃了一眼。“你真的變了很多,最近幾個月你都很用功。”
“大學聯考快到了嘛!”
她一直告訴自己,只要能進大學之門,離李文洛又會近了些。但是,她無法開口對任何人透露這個心頭的小秘密,甚至生她養她的母親。
“郁南!”母親笑了笑,捧起她的臉。“別把自己搞得這麼辛苦,考什麼大學呢!看看你,人都瘦了好幾圈了。”
“可……是哥哥和姐姐他們……他們都大學畢業,還……還念了研究所,我……我只有……高中……”母親對她這種異於平常的關愛,反而令她惴惴不安地囁嚅起來。
“你呀!你現在最值錢了!”母親臉上的笑意加深。“只要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不知怎地,母親的笑意教她感到不寒慄。
“媽……”她不由得怯怯地開口。“我……我不懂……”
“那晚山田先生在花園的車道上看到你就對你印象深刻了,”母親的笑像戴上了菩薩面具似的。“今晚見到你,更是對你情有獨鍾哩!”
“這……”她緊張不安地動了動嘴角。“這和我有關係嗎?”
“當然!打從生你養你到現在,你從沒像這一刻讓我感到開心。”
“……”她不明白,卻沒敢開口問清楚。
母親和藹地看着她繼續說:“雖然山田配你是老了點,也離過婚,不過,他在日本商業界的地位可是不容忽視。他看上你,真是我們金氏集團要進軍日本的好機會,你可不能讓爸媽失望!”
頓時,她渾身戰慄,冷汗涔涔,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母親似乎無視於她驚駭的反應。“看書是件好事,不過,可別累着身體,你就要當新娘了,所以還是早點睡吧!”
就在母親要打開她的房門往外走時,她終於鼓起出聲的勇氣。
“我……我討厭那個日本人!”
母親回過頭來看她,聲音冷硬得不近人情。“你喜不喜歡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山田看上你,而山田是能讓金氏集團打進日本市場的跳板!”
霎時間,她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原來家人對她的態度好轉是因為她終於能對金氏家族有所貢獻了!
“我不要嫁給他!”她登時歇斯底里地大叫起來。“我不要嫁給那隻豬!”
“嫁不嫁由不得你!”母親不為她的劇烈反應所動。
“你們為什麼不把我趕出這個家?!為什麼不像當初那樣放棄我?!”她忍不住哭喊起來。
“我和你爸原本有這個打算,不過,山田剛好在電話中問起你,我們總要對人家有個交代。”母親的唇邊又浮起那面具似的笑。“反正你在內在外的表現不但沒你哥哥姐姐優秀,反而處處丟盡我們金家的臉,這回可是你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你們為什麼不幹脆一刀捅死我算了?”她的哭聲更劇烈了。
“別再說傻話了,反正你等着嫁人就是。”母親不理她的悲憤,逕自轉身要走出去。
“媽!”她趕緊衝過去,拉住母親的手,苦苦哀求。“我保證從今以後不再丟金家的臉,拚命努力用功,別把我這樣嫁給那個日本鬼子,好不好?”
“你爸都答應人家了!”母親毫不動容。“你都已經十八歲了,不應該不明白我們金家一向言之有信的,別再這麼不懂事,聽到了嗎?”
“媽,我求求您,拜託您,別把我……”她不由得跪在母親腳邊,緊攢着母親的手,涕泗縱橫,暗啞地求着母親。“別再說這些傻話了!”
母親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轉身而去,房門也在她能拉住以前,重重“砰”地關上了。
彷彿被當時沉重關門的聲音敲醒似地,金郁南反射性地全身猛震了一下。
她曾想辦法如從前般逃家,但還沒走出家門就被抓回來。不僅門鎖也從此加了好幾道,增請的保鏢更是二十四小時地守在她的房門口。
在無計可施的情況下,她曾想過自殺,但只要一伸手觸到頸上的水晶項鏈,李文洛的影像便如影片般不斷地在她腦中重播着,她不想死啊!
父母根本不怕她絕食,因為會有醫生來定期為她打營養劑。
望着外面藍得耀眼的天空裏,一群飛過的麻雀,金郁南真希望自己是只能飛的鳥,即使是只不起眼的小麻雀也好!這樣她就能飛去看李文洛了!
她想着想着,不自覺祈禱似地跪在窗前,仰起淚痕猶濕的臉龐,望着無垠的天空。
上蒼啊!她是金郁南,今年剛滿十八歲,一個被迫的待嫁新娘……冥想到這裏,金郁南不禁淚如雨下,原來自己已到了可以當新娘的年齡了,不知道李文洛還會不會只當她是個不解世事的小孩子?
小丫頭!他總是這麼喊她,而她每次聽到李文洛這麼叫她,總會不滿地噘上半天的嘴。
小丫頭!現在,她卻好想好想再聽他這樣叫自己一次。
???
這天李文洛剛與一位客戶在GrandHyatt用完餐,送走客戶后,把車鑰匙交給門僮,等待自己的跑車時,不意看到金明煬一家人也正推門而出。他的眼光下意識地搜尋這四、五個人的小團體,失望地發現金郁南並不在其中。
“這不是李律師嗎?”金郁玟穿着一身紫紅色套裝,款款走過來。“好久不見了。”
“你好,金小姐。”
李文洛客套地點點頭,目光禮貌性地瞟金氏夫婦,對他們招呼地點點頭,後者也以同樣態度答禮。
“在這裏碰到你可真令人感到意外。”金郁玟笑容可掬地望着他。“我以為律師們只在法庭和辦公室打轉。”
“有時候也得交際了一下。”
不知為什麼,同樣是姐妹,和金郁南交談時用不着任何偽裝,而和金郁玟說話時,他卻感到必須戴上面具似的笑。金郁玟同意地點點頭。“交際也是一種投資!”
李文洛笑笑,金郁南的近況在他疑問的腦海徘徊不去。“對了!大學聯考放榜了,你妹妹考上哪所大學?”
金郁玟哼哼地淡笑。“她輕鬆得很,不用考大學。”
“嗯?”他不解地看着她。
“你很關心她嘛!”金郁玟的笑容里飽含輕蔑與戲弄。
“她是個好孩子!”他試圖用語氣中刻意的淡漠掩飾內心極度的關切。
“是嗎?”金郁玟的笑有股隱隱的危險。“謝謝你對她的關心,再過不久,她就要嫁到日本去了,她現在準備做個快樂的新嫁娘呢!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寄喜帖給你的,你可別忘了來參加婚禮。”
“噢!”頓時,李文洛感到被雷擊般怔了怔,理智及時提醒了他,總算沒當場出醜。“這樣啊!”他勉強擠出一個笑。“那麼我就坐着等好消息了。”
這時,門僮將李文洛的車開來了。
“抱歉!我先走一步了。”李文洛自門僮手中接過鑰匙,遞了小費后,對金郁玟一行人禮貌地點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金郁玟看着他上車,笑容親切似地對他擺擺手。“再見了!”
“再見!”
李文洛迫不及待地發動引擎,離開飯店,往市郊駛去。他幾乎無法認清所駛的方向,理智猶保持了一絲清醒,他的腳還不致將油門踩到底,但足以引來陣陣不滿的喇叭聲了。
原來小丫頭要結婚了!李文洛的心仍不太能夠接受這樣的事實,為金郁南慶祝十八歲生日彷彿還是昨天的事,而不久,她就要遠嫁日本,為人之婦,不久也將會為人之母。他竟然一直沒發覺,原來,小丫頭已經長大了!大到可以當新娘的年紀了!
不知對方是不是一個懂得呵護她的人?
他不禁回想初次見到金郁南時,她那刁蠻的模樣。看她的樣子,應該不容易受到欺負。想到這裏,李文洛不由得嘆了口氣,但願金郁南的結婚對象會了解其實在她刁悍倔強的外表下,有着一顆十分容易受傷的心。
看着夜空的繁星點點,恍惚中,李文洛似乎又看到那張他早已看習慣的純真嫩麗的臉龐,那西餐廳中,在眾人掌聲下,閃着興奮光採的小臉,對他流露着分享的笑靨。
我不知道你喜歡聽真人演奏,我可以冒充一下喲!
那清脆的聲音此刻憶起,更教他的心有種被撕裂的痛楚,李文洛不由自主地深吸了一口氣,西餐廳的一幕,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他忍不住想像着金郁南穿起白色婚紗的嬌俏模樣,她會是個極漂亮的新娘,能與金家的千金小姐結合的人,想必也是極為優秀的人物!
“小丫頭,祝福你了!”
他帶着無法形容的痛楚凝望着星光燦爛的天空,久久終於失神無聲地對黑夜中的幻影說著。
???
“老六!”
楊泰旋風般地衝進了李文洛的辦公室,氣喘吁吁地瞪視着莫名其妙看着他的李文洛。
“什麼事這麼急?”李文洛通知坐在外面的秘書端杯水來。“又有什麼急事要我幫忙處理了?”
“是……是天大的急事!”楊泰接過秘書端來的水,道了聲謝,轉向李文洛。“你知道……小姑娘……要……要嫁給誰……嗎?”
“小姑娘?”李文洛不解地蹙起眉,隨即想到金郁南,下意識地擠出一個笑,壓下心頭突來的抽痛。“噢!你是說金郁南吧?”
楊泰喘着氣點點頭。“當……當然。”
“對方應該是日本的富豪吧!”李文洛隱忍着頹喪道。
“是富豪沒錯!”楊泰喝了口水,氣總算順過來了。“可是對方是個什麼樣的人,你知道嗎?”
李文洛想了一下,瞅着楊泰,一股隱隱的不安蒙上了他的心頭。
“怎麼?有什麼不對嗎?”他揚起眉毛問。
“山田裕次郎!”楊泰從懷中掏出一份從雜誌里複印來的資料。“這是幾年前美國財富雜誌對山田裕次郎的特別報導。這個人有錢到極點,但是,聽說此人對幼齒的女孩特別感興趣,這個人要配你那個小丫頭未免太令人作嘔了吧!”
李文洛沒來得及細嚼楊泰最後的那句話,只心急地讀着手中的那份報導。上面談論着山田商社社長,山田裕次郎,懷抱世界性的投資計劃及個人財產上的大致評估,另外還提到他的年齡是四十八歲。
四十八歲!李文洛看了看雜誌上的日期,眼睛不由得微眯了一下,這是山田裕次郎五年前的年齡,那麼現在不就……
照片不是印得很清晰,但是可以看得出來漸禿的頭髮,掃把似的濃眉下有一對肥厚的單眼皮,微帶朝天的鼻頭加上過厚的嘴唇,整張輪廓湊合起來,給人一種陰鷙的感覺。
“你是說,這個人是金郁南要結婚的對象?”他質疑地追問。
“錯不了!”
“你怎麼知道?”李文洛不相信金郁南會選擇這樣的人當結婚對象。
“記不記得我上回來沒看到這位小姑娘?”楊泰習慣性地把腳蹺起。“向你問起,你說她要結婚。”
“嗯!”李文洛點頭,那是一個星期前的事了。
“我只不過知道一下這小姑娘突然要結婚的對象是誰。”他別有涵義地瞟了李文洛一眼。“因為我覺得這個小姑娘有可能不是自願要結婚的。”
“你怎麼知道?”他不自覺重複地問了這句話。
“我想她是心裏另外有人。”楊泰掩飾地清了清喉嚨。“所以我去稍做調查了一下,結果發現真如我所料,被逼婚的小姑娘現在被家裏軟禁起來,你該猜得出原因吧?”
一時間,李文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久久,才訥訥出聲:“這……這是為什麼?為什麼金明煬要這樣?難道……”“就是那個難道!”楊泰呼了一口氣。“不愧是金氏集團的頭頭,為了事業的發展,寧可犧牲女兒。”
彷彿是無法承受這個消息似的,李文洛用手扶住了沉重的額頭,回想金家的每一人對金郁南冷淡的態度。他原以為這只是環境的關係,血原該是濃於水,對一個無法超越兄姐的孩子再怎麼失望,終究是一家人,沒想到,金明煬竟會把金郁南當成一種事業發展上的交易品。
剎那間,金郁南對自己作怪的鬼臉,對自己依賴的嬌態,對自己撒賴的笑靨全在眼前迴轉起來,李文洛實在無法想像這麼一個含苞待放、花樣年華的少女如何和一個幾乎可當自己祖父的人共同生活一生一世!
頓時,他的心又慌又亂,又驚又怒,他們怎能如此對待這樣一個令人憐惜的小嬌女?!念及被軟禁至今的金郁南,李文洛的每根神經都被針猛扎到般地深深刺痛了起來,不知她現在被折磨得憔悴成什麼模樣?
他猛然想起一個禮拜前在飯店門口碰到金明煬一家人,另外那張陌生的面孔。此刻憶及,有了幾分熟悉,那就是山田!儘管印象模糊,但他仍能感覺那親眼所見的身影比這資料上的照片蒼老肥胖了幾分。
謝謝你對她的關心,再過不久,她就要嫁到日本去了,她現在準備做個快樂的新嫁娘呢!到時候,我們一定會寄喜貼給你的,你可別忘了來參加婚禮。
霎時間,幾個月前,自己與金家共餐的情形又回到眼前,他冷汗涔涔地發現了一件事,原來金郁南在自己的家庭中竟是如此的孤立無援!她竟是如此不見容於金氏家族!
想到金郁南的孤獨無助,李文洛的心便痛得扭曲不成形。他似乎能看到金郁南原該清純無憂的眼眸中閃着凄蒼絕望,原應享受青春歡樂的小丫頭啊!怎堪遭受如此無情的摧殘?
“老六!”楊泰了解的聲音把他拉回現實。“你要怎麼做?”
李文洛明白以自己這樣的身份,別指望能說得動金明煬打消這個交易婚姻的念頭,但是,他不能眼睜睜看着金郁南在這樣毫無反抗的餘地下被犧牲掉。
驀地,他想到了金郁玟。
???
這是一間裝潢雅緻的咖啡屋,下午兩點三十分剛過,正是喝下午茶的時刻。一陣開門的鈴鐺聲響起,跟着,便是一個穿着寶藍色套裝的麗人走了進來。
她在門口略做停頓,對上前來打招呼的服務生擺擺手,曼妙的目光停在一處角落,提起優雅腳步,走了過去。那款款微移的身影,着實讓旁人用讚歎的眼光跟隨至角落,看着她停在一個俊朗儒雅的男人面前。
那男人鼻上的金絲眼鏡遮去能透露他心緒的眼神,只見他禮貌地對這位引人注目的麗人伸手示意她坐下。
“李律師!”金郁玟優雅地坐在對面的座位里。“沒想到你會突然約我出來,有事嗎?”
“我想談談有關你妹妹的事。”李文洛職業性地開門見山,說明本意。
“哦?”金郁玟現出感興趣的表情。“對金郁南的婚事,你有意見?”
“我只是想知道這樁婚事是不是她自願的。”
金郁玟瞟了他一眼。“你為什麼這麼關心她?”
“她是你妹妹,難道你不關心她?”他淡淡地反問道。
“是妹妹又怎樣?”她完美高傲的臉上現出一絲鄙夷。“從小到大,她除了丟盡我們金家人的臉以外,為我們這個家做了什麼?現在山田商社的社長看上她,正好是她為這個家出力的時候。”
李文洛不動聲色地沉吟了幾秒鐘。“你們金家財大勢大,需要靠一個未成年的少女去出賣自己來發展金氏財團的實力嗎?”
“商場如戰場,有捷徑可走,自然就選又省時又省力的方法,李律師,你是個聰明人,不應該不明白這個中道理。”
李文洛盯視了她好一會兒。“你的手足之情就僅止於此嗎?”
“手足之情?”金郁玟冷冷地笑了笑。“她在我們家本來就是多餘的!她本來就不應該姓金!”
“什麼意思?”他緊迫盯人似地問。
金郁玟微微一怔,立即抿緊嘴,彷彿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
頓時,沉默在空氣中詭異地僵持着。
久久,金郁玟先開口了。“總之,就是這樣,李律師,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外人是沒資格干涉的。”
這是李文洛無法反駁的事實。
“你的關心我會讓金郁南知道的。”金郁玟眼中寫滿了惡意。“到時候,我定讓她為你特別準備一份她的婚紗照。”她盈盈地站起來。“畢竟,你曾這麼盡心替她脫罪,而且,不只一次。”
她朝坐在那裏,深思不語的李文洛笑笑,那笑容如人工雕琢般地無懈可擊。
“謝謝你今天的邀約,我還有事,得先走一步,後會有期。”
“謝謝你的赴約。”
李文洛不讓內心低落的情緒將自己淹沒,看着金郁玟踩着優雅的步伐走出咖啡屋,他才沉重地嘆了口氣。
想到自己就要這樣眼睜睜地看着金郁南背負着如此不堪的任務嫁給那個腦滿腸肥的日本人,她大半的人生就這樣伴着一個已過半百的中年人黯淡度過,他就感到像萬箭穿心似地痛不可言,卻說不出是什麼地方痛。
李律師,這是我們的家務事,外人是沒資格干涉的。
金郁玟的話擊中了他的弱處,這是生平第一次,李文洛如此痛恨自己的無能,面對解救金郁南瀕臨的危機,竟是這樣地束手無策!
別怕!一切有我在!
這是他曾對金郁南做過的保證,然而,他卻無法為她此刻的困境伸出最有力的援手,只能眼看着她在金氏財團的企業野心下,淪為發展勢力的工具而往痛苦的深淵無助地墜陷下去。
他失神地望着桌上已冷的咖啡,難道真的無法可想了嗎?
???
金郁玟坐在自己房間裏剛掛上專線電話,冷絕地推掉了一個追求者的邀約,那是溫森公司老闆的次子。
溫森公司的規模不大,而且追求者又是次子,已婚的長子早已穩握公司大權,這個次子在公司實在起不了作用,着實讓人看不上眼。
向來處處表現優異,外表美艷、氣質高貴的金郁玫,可從不會浪費時間與條件不夠的男人交往!儘管如此,追求這位被譽為“完美的富家女”的男士仍大排長龍,數不勝數。她突然想起今天下午與李文洛的一席話,雖然他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但是那關切的語調卻逃不過她的耳朵,李文洛似乎對金郁南別有一番特別情意。
金郁玟看得出妹妹向來對李文洛深具好感,只是不曉得深到什麼程度,不如就拿今天下午的事去試探她的反應,看看她喜歡李文洛到何等地步!
像是要主持一場趣味遊戲似的,金郁玟想着,便站起身,整整身上的睡袍,走出自己的閨房,從容地朝廓上站着警衛的一端踱去。
???
金郁南曲膝瑟縮在床上靠牆角而坐,失神的眼神定定停在黯淡的空中,她看來消沉憔悴,思緒縹緲到另一個空間,甚至連鑰匙扭轉與開門的聲音都無法將她拉回現實。
金郁玟沉默地看了妹妹好一會兒,冷淡的眼中沒有一絲光熱。
“今天下午李文洛約我喝茶。”她單刀直入地說,眼光緊盯着金郁南的臉部,不放過每個可能的反應。
幾秒鐘后,她看到了令自己滿意的結果:金郁南的眼睛立刻亮了一下,欲言又止地朝她望了望。
“他問起你,”金郁南再度亮起的眼睛讓她滿意地捲起冷然的嘴角。“我告訴他你正準備要嫁到日本去。”
金郁南不自覺帶着期待望着姐姐,金郁玟卻故意住口不說了。
“早點睡吧!晚安。”金郁玟不打算對妹妹多說,轉身要走出去。
“姐!”如她預料的,金郁南果真急急叫住了她。“他對你說了些什麼?”
她轉身看着那張充滿期盼與焦慮的臉龐,並不說話。
“他說了什麼?”金郁南心急而膽怯地問。
金郁玟像抓到把柄似地微微一笑。“你喜歡那個李文洛吧?”
金郁南的臉一陣紅,一陣白,抿着嘴沒有回答。但這個反應對金郁玟來說,已經很足夠了。
“這也難怪,他的外表丰神俊朗,最能吸引像你這樣年紀的人。”
對於姐姐帶刺的語氣,金郁南習慣性地保持沉默。
“他要我跟你說,”金郁玟頓了頓,有意吊妹妹的胃口。“祝福你,還說你一直是個好小孩,結婚對你來說會是很幸福的結果。”
看着妹妹越來越白的臉色,金郁玟眼中隱隱閃着滿意的光。就在轉身離去之際,她又看了妹妹一眼。
“對了!我還答應他要送一套你最美麗的婚紗照給他作紀念,好歹他也幫你脫罪了兩次,不致讓我們金家顏面掃地。”
話一說完,金郁玟不等妹妹的反應便走回自己的房間了。金郁南的反應全在她的掌握之中,一種惡意的興奮此刻正在她體內竄流着。
金郁玟剛回到自己的閨房,還沒坐下,專線電話又響了。
是另一位無聊的追求者要邀她明天共度晚餐,她才沒那種時間浪費在無用的人身上。
一個突如其來的念頭驟然闖進了金郁玟的心中,她倒想看看李文洛對金郁南的情意究竟有多深,想到這裏,金郁玟不覺笑出聲來。
這將會是一場十分有趣的遊戲,她開始有點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