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周末下午,藍偌芙自家裏出門時,正好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說開計程車的父親出車禍了。當時母親還在工廠加班,身為長女的她只得立即趕到醫院。

“小芙,沒什麼,只不過胸口有點疼痛而已。”父親對藍偌芙說道。

“醫生說您很幸運,雖然有幾根肋骨折傷了,但沒什麼大礙,馬上就可以回家休養。爸!下次開車小心點!我在家裏接到電話時,差點嚇壞了。”藍偌芙心有餘悸地拍拍自己的胸口。“謝天謝地,幸好您傷得不是十分嚴重。”

“車子呢?”

“送到保養廠修理了。”

“唉!這下子,你媽的負擔又要加重了。”

藍偌芙沉默地扶着父親走出醫院。是的,父親一受傷,家庭的重擔就落在母親身上。她想起了在美國的哥哥及正在念高中、國中的弟妹們,一顆心不禁往下沉。自己打工的收入和家中繁浩的開支比起來,實在是入不敷出。

“家裏沒人?”父親跨進家門問道。

“諾南和諾中補習去了,偌蓉到朋友家……”

“你媽大概快回來了吧!幾點了?”

藍偌芙看了看鐘,嚇了一大跳。“快六點了!”語氣有着明顯的不安。

“怎麼?你有事?那就快去吧!”父親看出她心中的焦急,寬容地道。“反正你媽也快回來了。”

“可是……”偌芙仍不放心。

“沒關係,去吧!”

藍偌芙對父親露出感激的一笑,轉身走進自己的房間,飛快地洗澡更衣。等走出家門時,已六點了。

她心急地走到公車站牌時,已是六點十分。想攔部計程車,來往的車輛卻不見任何計程車。又過了五分鐘。藍偌芙急急掏出零錢,慌亂之中,銅板已滑過她的指縫,直直滾向馬路中心。情急之下,她連忙追趕着銅板……

忽然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起,她撞頭一看,車燈刺眼地照在眼前。

“你沒事吧!”一個年輕的男人自車上跳下來,關心地問道。

藍偌芙這才驚覺,自己已經衝到馬路中央。“對不起,我在等車。”

“你沖這麼快,我還以為你要撞車。”

“對不起!”她驚魂未定地捏捏手中的銅板,弄不清今天怎會如此失態。“我快遲到了,所以……”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去哪裏?”

“國家劇院。”

“我正好順路。如果你願意,我可以載你一程。”

藍偌芙心中有片刻的爭戰,但一想到程天遙,她終究咬咬牙鼓起勇氣說:“那……謝謝了。”

程天遙站在劇院門口,焦急地看錶,六點四十五分了,仍不見藍偌芙的影子。不知她是否認為這樣的邀約過分唐突?

“嗨!程天遙。”

他急忙撞頭。“噢!是你。”語氣有着明顯的失望。

站在他眼前的時髦女郎,是父親商場上一位朋友的女兒。

“你也看‘天鵝湖’?”

“嗯!”程天遙神不思屬地點了點頭。

“你等多久了?”她看看錶。“再過三分鐘就入場了,我看你等的人大概不會來了。”

“你先進場好了。”程天遙的眼光望向遠方,一部藍灰色的保時捷正在夕陽餘暉下緩緩駛入停車場。

“我可以陪你等哪!”

程天遙絲毫沒有注意到女孩門氣中的示好之意。因為他看到藍偌芙正自車內走山來。她畢竟來了!但當他看到車的另一邊步出一位年輕男人時,他的心立刻隨之沉到谷底。原來她不是單身赴約……

“程天遙!”身旁的女孩叫道。“快點吧!再不進去就來不及了。”

“走吧!”程天遙收回視線,狠下心來和女孩走進劇院。

“我記得節目是七點鐘開始,你現在過去還來得及。”年輕的男人對藍偌芙說道。

“先生,謝謝你!”藍偌芙匆匆向他點頭致謝,快步地跑向劇院大門。

到了入門處,藍偌芙猛然煞住步伐,睜大雙眼,眼睜睜地看着程天遙和一位妝扮入時的女郎相偕走進。從兩人有說有笑的親密度看來,他們似乎認識已久。

她獃獃地看着劇院大門在他們身後闔上,心有着被撕裂的痛楚。她不該怨程天遙,是自己遲到了;或許……那天她聽錯了,也許他只是秈她開玩笑。

不知呆立了多久,她才無力地拖着發軟的雙腿離開,毫無意識地向前走着……。恍惚間,藍偌芙感到自己坐了下來,腦袋仍是空白一片。她怔怔地看着前方,毫無反應,像失去感覺般地看着一輛藍灰色跑車停下。

車內的人跨出車門,向她走來。

“你怎麼在這裏?看完‘天鵝湖’了嗎?”

藍偌芙像是被驚醒似地撞頭。“噢!”是那位讓她搭便車的好心人。

“你沒看錶演?”他似乎很訝異。

她低下頭,微微哽咽地回答:“有……有點事。”一股突如其來想哭的衝動被理智壓抑着。

“你這麼晚還在這裏,家人不擔心嗎?”他的語氣中流露着一份關懷。

面對眼前的友善問候,藍偌芙終於抑制不住滿腔委屈,豆大的淚珠一顆顆地往下落。“對:。對不起,請你……個身……我……想……哭……”

那人看了她一眼,依言轉過身。

藍偌芙仍低頭啜泣。

過了一會兒,一條幹凈的男用手帕已遞到她眼前。

“我……自己有……謝謝。”她從口袋中拿出自己的手絹把臉擦乾淨,心情總算稍微平復了。“對不起,我失態了。”

“我送你回去吧!”語氣竟是十分溫柔。

“這……方便嗎?”

“若是在你等公車的附近,那就順路。”他領着藍偌芙到他的車旁,體貼地為她打開車門。

“那……我先謝謝你了。”

藍偌芙和他坐進車時,並沒有留意到一輛紅色的喜美從旁呼嘯而過。

“哇!好體貼的男人,”紅色喜美中,駕駛座上的女孩嬌嗔道。“還幫女朋友開車門哪!”

“嗯!”程天遙老遠就看到藍偌芙和那男人的身影,沒想到這麼晚了,他們還在花前月下。他的整顆心彷彿都掉進冰窟。

“你怎麼一副無精打辨的樣子?”女孩略帶抱怨地問道。

“你還是專心開車吧!”

程天遙的眼睛掠過路邊一盞盞的街燈。藍偌芙……他不知何時開始注意她的。他只記得她始終坐在同樣的位置,沉靜得讓人心憐,往往一轉身,便可與她倆倆相望。記得有一回她請假了,他不經意的回頭,卻換來心中一怔,空蕩蕩的座位引起他一絲惆悵……

“喂!你家到了。”女孩叫道。

程天遙彷彿從夢中醒來似地“噢!”了一聲。

“你在打瞌睡,”女孩笑望着他。“不跟我說聲謝謝嗎?”

“謝謝。”

“謝得真勉強,也不夠誠意。請我喝咖啡吧!”

咖啡?他的心倏地絞了一下,不覺想起在咖啡館打工的藍偌芙。“對不起,我不喝咖啡。天晚了,你還是趕快回家吧!再見!”說著便急忙地把車門關上。

女孩咬牙切齒地發動引擎。“冒失鬼!”

紅色喜美像生氣似的“呼”一聲走了,留下一堆廢煙和佇立在門旁的程天遙。他輕嘆了一口氣,望着富麗堂皇的家門,垂下頭,掏出鑰匙,一語末發地開門進去了。

“為什麼?”白雪蓮憤怒地將手中四角形的香水瓶擲向裴揚。

裴揚的頭一偏,眼側仍被玻璃瓶銳利的角尖劃到,傷口汩汩滲出血絲。但他並不理會傷口,只是平靜而冷酷地看着白雪蓮。

“前天晚上你為什麼那麼早離開?”白雪蓮咄咄逼人。

“晚上十點多不算早。”

“你通常都會送我回來,然後在這裏過夜。”

“我有事。”

“有事?”白雪蓮的眼睛幾乎要噴出火花。“那天晚上,我親眼見到你送一個小女孩上車——”

“你跟蹤我?”裴揚的眼睛眯了一下,露出一朵叵測的微笑。

“哼!承認了吧!”

“你敢跟蹤我?”這回裴揚的語氣有着危險的警告。

白雪蓮別開頭,口氣故作強硬。“你走之後,我又約了朋友,路過看到的。”她看到裴揚漠不關心的態度,不禁氣又上來。“為了一個小丫頭,你竟然置我不顧!”

“那是碰巧。”

“碰巧?”憤怒使她的聲音越來越高。“你還遞手帕給她,那麼親熱體貼的幫她開車門,你……”她再也說不出話來,倏地跑過去用力捶打他的胸口。她如此用心待他,而他卻另結新歡!

“這樣很難看。”裴揚抓住她。“更何況你也過了耍脾氣的年齡。”

白雪蓮全身為之一震。“你嫌我年紀大,是不是?所以你要找個鮮嫩……”

裴揚放開她的手,轉過身去。

“看來我沒有再待下去的必要。”他平靜地說。

“別走!裴揚。”白雪蓮飛快跑過去擋在門門。

“雪蓮,或許你該休息一下,剛才你太激動了。”

“留下來陪我。”她抓住他的衣袖。

“我想,你需要獨自冷靜一下。”說完后,他輕輕推開白雪蓮,筆直地走了出去。

“不要——裴揚!”白雪蓮哀傷地靠在房門上。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受着父母、丈夫呵護的珍珠,甚至在社交場合中,也從沒有人不禮讓她三分。唯獨裴揚。那神秘的淡漠引起她的興趣。她萬萬沒想到被征服的,竟然是自己……

“你也過了耍脾氣的年齡。”裴揚這樣說她。

年齡,一向是她最大的恐懼。她從來不願去面對裴揚比她年輕的事實。她的眼前突然浮現一張清麗可人的面貌,雖是夜裏的驚鴻一瞥,但她早已將那女孩的輪廊打量清楚。

白雪蓮站在梳妝枱前看着鏡中的自己,論容貌,那女孩實在沒有她的艷麗,但是……女孩所擁有的青春,卻是她萬萬不及的。鏡中的白雪蓮有着兩簇火焰在眼底跳動着。她的情,她的欲,她的心,都在斬釘截鐵地告訴她——她、要、裴、揚。

裴揚離開白雪蓮的屋邸后,駕着保時捷漫無目的地閒遊着。他和白雪蓮之間原是一場不涉及“情”字的遊戲,怎料到她今日會如此認真。看着她乞憐地向他哀求,他的心頭不禁浮起層層的悲哀和歉疚。一向美麗驕傲的白雪蓮,視男人為玩物的白雪蓮……

突然,一陣敲車窗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先生,這巷道是不能停……啊,怎麼會是你!”

裴揚訝然地看着車窗外的藍偌芙。“這裏是……”

“一家小咖啡館的後巷。”

“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在這家咖啡館打工,每天都要經過這裏。”

“有空嗎?要不要去兜風?”他需要有個人在旁邊,即使是個沉默寡言的陌生人。

藍偌芙猶豫了一下,基於上次事件的感恩心情,便上車了。

車子緩緩駛上交流道。

“今天不用上課嗎?”他問。

“剛上完課。”

“大四的功課少,但壓力大。”

藍偌芙隨即驚訝地看着裴揚。“你怎麼知道我大四?”

“猜的。”裴揚答得十分乾脆。

車內一片沉默,似乎各人有各人的心事。

藍偌芙的思緒早已飄到天上。她想起程天遙躲避的眼光和客氣疏遠的態度,心中不覺有些悲哀。他在逃避她,他不屑理會她,誰教她那天遲到,或是那天的邀約根本是一場夢……在課堂上,藍偌芙總是望着程天遙的背影怔怔出神;下課鈴響了,她才驚醒過來收拾書本。

“藍偌芙。”

她猛接頭,看到程天遙定定地站在眼前,一時間,心跳得好快。

程天遙看來有些欲言又止,終於他說:“我那天……”

“哈!程天遙,原來你在教室!班上的吳雄仁突然從外面闖進來。“快點!整個籃球校隊都在等你呢!”說著,便不由分說地把程天遙連拉帶拖地帶出教室。

藍偌芙低頭緩緩收拾東西。程天遙,唉!看來,他們是無緣了。

想到這裏,她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卻發現車中的另一人也在嘆息。他們對望了一眼。

“有什麼心煩的事嗎?”

“沒什麼,你不也……咦!”藍偌芙的眼光停留在裴揚的左眼下角。“你的臉在流血!?你受傷了!?”

“不要緊。”

“停車吧!我有葯。”藍偌芙緊張地低呼。

裴揚心中一陣好笑。“你是醫生,還是護士?”

“我是學生,剛好隨身有些消炎藥。你不擦藥,當心會破傷風。”

他笑笑,依言停車。“我得先看看才放心。”

“你瞧!”她從口袋中掏出一小盒面速力達母。

“是干……”他話未說完,藍偌芙已掏出手帕往他臉上傷口一蓋。

他不禁一怔。

“太用力了嗎?對不起。不過,放心吧!這手帕是乾淨的。”她為他拭凈血跡,塗上藥膏。

裴揚反射性地將頭微偏了一下。

“很痛嗎?”藍偌芙語氣中儘是關懷。

“還好。”他感到傷口帶着一股麻麻的溫柔。

“抱歉!我剛才太唐突了。我有三兄弟,”藍偌芙尷尬地解釋。“以前他們一受傷,我就得追在後面替他們擦藥。剛才……我一時之間……忘了……你不是我兄弟。”

“沒關係。”裴揚的眉頭放鬆了。

“對了,那天晚上,真謝謝你,否則我不知道幾點才能回到家。”

“別客氣,不過順路罷了。”裴揚發動車子,駛入車道。

“噢!”藍偌芙似乎想起了什麼。“我一直未請教大名。我是藍偌芙。”

裴揚看着前方,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叫裴揚。”

“請多指教。”

“謝謝你幫我料理傷口,我們現在扯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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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的迴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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