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唐安迪在十字路口“努力”了半天，車子總算給了他一點面子，“復行視事”了!

可是，悲慘的事又發生了。

好不容易開回家，他才發現家門鑰匙忘在辦公室了。

他一面咒罵著，一面又開回市區的“新世紀日報社”，衝上樓去。

沒想到，他才走進“採訪組”，就聽見自己桌上的分機響起。

他拿起話筒。“喂？”

“這裏是警察局。是這樣的，有一位茱蒂小姐不知道你認不認識，她目前正在警察局；麻煩你來將她保回去。”警察說。

“老天!”唐安迪一個頭兩個大。“又是她!警察先生，求求你們把她關起來：別來煩我!”

“我看——你還是跑一趟吧——否則，嘿!嘿!”

電話那頭傳來兩聲乾笑，就斷線了。

唐安迪的臉色十分難看。

他喃喃自語地咒罵著，帶走了他忘記的那串鑰匙。

＊＊＊

唐安迪走進警察局。

“她又怎麼了？”

“在百貨公司偷東西……”警員解釋。

“什麼——喂喂喂!我可先說清楚——我根本不認識她，她只是——”

“好啦!”警員打斷他的話。“我們也不管那麼多，只要有人繳個保證金，蓋個章，就可以把她保回去。”

“我——”安迪說不出話來。“……那，多少保證金？”

“不多。”警員比了個數字。

“老天——”安迪叫道，那是他身上所有的現金。

警員不懷好意的笑了笑，一副準備銷案的樣子。

唐安迪似乎是騎虎難下了。

在完成辦理招領茱蒂離開警察局的手續后，唐安迪不客氣地將茱蒂“拖”出警察局。

“好痛啊!安迪……你拉痛我了!”茱蒂大叫。

唐安迪不予理會，硬是將茱蒂“拉出”了警察局大門。

“窮記者!”警察不忘調侃唐安迪。“送茱蒂回‘北極’時，別感冒了!”

唐安迪一語不發，拉着茱蒂走出去。

＊＊＊

唐安迪將茱蒂推進車子前座，自己則上了駕駛座。

“安迪……你怎麼回事？為什麼悶悶不樂？”茱蒂關心地問。“是不是你不舒服？生病了？”

“是，我是悶悶不樂!是不舒服、是生病了!”唐安迪終於發狂似地吼叫。“你為什麼總是陰魂不散？總是死纏着我？我看起來像個傻瓜、很好欺侮，對不對？”

“對不起……”茱蒂知道了唐安迪不高興的原因，不禁低下頭。“我不是故意打擾你的!我沒有認識的人能幫忙。警察硬要我找人帶我離開……我能想到的，只有你了……”

茱蒂說著說著竟哭了起來。“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歡我……”

看到茱蒂流下眼淚，唐安迪反而有些不忍，急忙說：“其實我也不是不喜歡你，而是……我才由外地出差回來，很疲憊，所以口氣不太好，你別……別介意。”

茱蒂點點頭，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在安迪等紅燈時，茱蒂忽然打開車門，準備下車。

“那……我不吵你了。你快回家休息吧！”

“等一等，”唐安迪突然開口。“你要去哪裏？”

“我……我也不知道……四處走走吧!”茱蒂回答。

唐安迪不知為什麼，突然起了惻隱之心……也說不上來為什麼，總之，他反而對茱蒂有點……有點難捨吧？

“這樣吧……”唐安迪告訴茱蒂。“如果……你沒有地方可以去……我……我家可以讓你暫住一晚。”

“老天!我怎麼又自找麻煩上身？”唐安迪話才出口，又後悔不已，他奇怪自己為何如此心軟。

茱蒂聽唐安迪願意讓她暫住他家，高興得大叫：“安迪……你真好!”

說著茱蒂在安迪臉頰上飛快地親吻了一下，這原是茱蒂在“歡樂地”的習慣。但對唐安迪而言，卻受寵若驚，一時心蕩神搖。

“事先聲明，”唐安迪說。“我住的地方又亂又小……而且是租來的房子……房東住在樓下，他不喜歡我帶‘朋友’回去……所以你一定得小心……別被他發現了!”

茱蒂點點頭。“我明白，我會很‘小心’的。”

“那很好。”唐安迪再度發動老爺車，朝他的“家”出發。

＊＊＊

唐安迪將他的老爺車停放在一幢四層樓高的老舊公寓旁。然後領着茱蒂躡手躡腳地走近一樓鐵門。

“千萬要安靜。”唐安迪再次警告茱蒂。“房東如果發現我帶‘朋友’回來，不但會趕你走，我也無法再住下去了。”

茱蒂點頭答應。

“很好。”唐安迪抽出鑰匙串中的一把鑰匙，開啟了公寓的鐵門。他很小心，沒發出半點聲響。

他走在前方，茱蒂則緊跟在後，沿着梯階而上：一樓、二樓、三樓、四樓……最後到了頂樓的天台。

原來唐安迪的“家”，是頂樓加蓋的“違章建築”，只是一個十多坪的空間。

唐安迪見一路上樓都很平安順利，沒被房東發覺，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打開“家”門。

呈現在茱蒂眼前的，是一個亂得不能再亂、髒得不能再髒的小客廳。

穿過的衣褲、吃剩的餐盒，甚至還有一堆堆揉縐的紙團全散在小客廳中。

“別期望太高!”唐安迪說。“我說過它又小又亂。”

茱蒂回答：“你住的地方……倒和你的外表很相配。”

她說完還看了一眼，一頭亂髮、滿臉鬍渣的唐安迪。

茱蒂雖然不滿意唐安迪“家”里的髒亂景象，但她仍是興奮無比地走進了“違建”。

畢竟，這是她第一次進入人類住的地方。

“隨便坐，”唐安迪招呼她。“想喝水的話，冰箱有。”

“冰箱……是什麼？”茱蒂問。

“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唐安迪想起……茱蒂的“基本常識”幾乎等於零。

唐安迪若有所思地說：“茱蒂……你的腦袋是不是受過傷？”

茱蒂“迷惘”的神情，像極了“失憶症”患者。

茱蒂想了想：“我曾經被哈威拿雪球丟過頭……當時好痛，也不知道有沒有受傷？”

茱蒂說的，是半年前在“歡樂地”時，與北極熊族打雪戰時發生的事。

唐安迪知道茱蒂果然因腦部受到傷害才“罹患”失憶症。“這就難怪了……”

唐安迪有些“同情”茱蒂。

“好吧!茱蒂!你聽着!”唐安迪走到冰箱前，指着冰箱告訴茱蒂。“這個大箱子就是冰箱。裏頭溫度很低，所以可以保存食物。”

茱蒂很喜歡“冰箱”，那種冰冷溫度她十分熟悉。

接着，唐安迪將電話、電視機、冷氣機，種種家電用品的用途及使用方法全教了茱蒂。

“這……真是太神奇了!”唐安迪感到驚奇不已。

然後他們在客廳坐了下來。在安迪的詢問之下，他才知道茱蒂竟不知“買東西”要“付錢”，才被捉到警局去。

他搖頭不已。又婆婆媽媽地教了茱蒂一大堆“生活必備常識”，看到她臉上一副迷惑的表情，也不知道她聽懂了多少。

折騰了一晚，唐安迪早已呵欠連連。

“我很累，必須睡了，我看這樣吧，我在沙發上幫你鋪個臨時的床……你就將就一下吧——抱歉啦，我的床不能借你睡……因為它可能更亂。”安迪對她說。

“睡覺？今天晚上是平安夜*-!你這麼早就要睡啦？”茱蒂問。

“什麼？你是說過聖誕節嗎？”安迪哈哈大笑。“那是小孩的節日。”

“胡說!”茱蒂抗議。“聖誕節是屬於每個人的節日。”

“傻瓜!你還真以為有聖誕老人的存在？你真以為一覺醒來，床前的襪子內就會放着聖誕禮物？”唐安迪大笑。

“當然!”茱蒂堅決地說。“要是你在一年之中乖乖的，沒犯什麼錯，聖誕老人就會在你的床頭襪子內放置一件小禮物。”

“哈……哈……”唐安迪笑彎了腰。“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了。”

“安迪!”茱蒂真的生氣了，她對着唐安迪怒吼：“你真的覺得‘聖誕老公公送禮物’這麼好笑？你知道‘聖誕老公公’為了準備禮物給人類，花費了多少時間與精力嗎？他年紀很大了，可是每年聖誕節他都很費心的準備禮物……你不可以嘲笑他。”

茱蒂氣得轉身走出屋外，那是頂樓的平台。

茱蒂獨自站在天台上。

她倚着矮牆，看着被幢幢高樓大廈佔據的風景，茱蒂覺得沮喪極了。

“人類世界也許比‘歡樂地’熱鬧、好玩許多!但在人類世界生活，卻未必比在‘歡樂地’生活來的安逸、快樂……”茱蒂有些後悔，為什麼要費盡心思來到人類世界？

突然間，茱蒂背後傳來一陣柔和的音樂，那是“平安夜”的旋律，在這個靜寂而和平的聖誕夜裏聽來，顯得格外溫馨。

茱蒂回頭一看，發現唐安迪左手拿着一台小型收音機，右手端着一盆綠色小盆栽，朝她走來。

“平安夜”的音樂正從收音機中傳來，盆栽小樹上則灑滿了碎紙片。

“對不起!”唐安迪微笑着告訴茱蒂。“是我不對……我不該嘲笑你有關聖誕節的事——別生氣了好不好？”

“這……是什麼？好難看!”茱蒂指着盆栽問。

“沒辦法，我沒有聖誕樹，只好隨便拿這盆小樹代替。這些碎紙，就是聖誕樹上的裝飾品。會……很難看嗎？”唐安迪很沒信心地問。

茱蒂想起“北極希望之樹”，想起百貨公司里五彩裝飾的大聖誕樹……

“好難看!真的好難看!”茱蒂笑了。

“真的？我也越看越覺得這盆‘聖誕樹’難看。”唐安迪跟着笑了。

在收音機接連播放的聖誕音樂中，兩人終於“盡棄前嫌”，一份特別的感情正在滋長……

他們兩人沒有多說話，只是靜靜的享受這個寧靜的聖誕夜，遠處偶爾傳來“佳音隊”傳唱的聖誕歌曲。

突然間，天空飄下了片片白色雪花!

“雪!下雪了……下雪了!”茱蒂興奮地看着天空紛飛的雪片，不知道為了什麼，她思念起北極的雪地。

唐安迪感覺到一陣寒意，他回頭看看茱蒂，卻發現茱蒂臉色紅潤。

“茱蒂，你……你不覺得有些冷嗎？”唐安迪好奇地問。

茱蒂搖搖頭。“這裏很溫暖呀!”

安迪沒再作聲，他已經習慣茱蒂的“異於常人”。

茱蒂看着飄雪，想起了一件事。

她會不辭千里的“偷渡”到人類世界，大半的原因也是為了“這件事”。

“安迪，”茱蒂輕聲問唐安迪。“我能不能向你要一樣東西？”

“向我要東西？”唐安迪苦笑。“該不會是錢吧？我的存款所剩無幾，別向我要錢。”

“不是錢。”

“不是錢？”唐安迪疑惑。

“是一種寶物，”她補充道。“只有人類世界才有。”

“哦？”安迪不解。

茱蒂“神秘”地回答：“那種寶物——叫做愛情。”

“愛……愛情!”安迪以為自己聽錯了。“茱蒂……我們才……才認識一個晚上，你該不會……該不會是對我有……有意思吧？”

唐安迪以為對方在向他“示愛”。

“有意思？”

“就是……就是……天哪!你該不會是……唉唷!怎麼說才好呢？”唐安迪很難說出口。

他吞了吞口水。“嗯!這麼說吧!我知道……我知道你長得很可愛……但我們才認識短短几個小時呀!我們對於彼此的家庭背景、個性都不了解，甚至也沒好好聊過天……反正，反正，這太快了吧？”

唐安迪好不容易說完這一大串……連他也覺得“辭不達意”。

果然，茱蒂聽得滿頭霧水。

“安迪……你在說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茱蒂皺着眉，以疑惑的眼神看着唐安迪。

“你……你不是說……你……喜歡我？”

“我是喜歡你呀!”

“那麼，如果你喜歡我……我們得深入交往，才能產生……愛情……”唐安迪正經地說。

“為什麼？”茱蒂莫名其妙。“我‘喜歡’你和‘愛情’……有什麼關係？”

原來，在“歡樂地”里，有“喜歡”這個名詞，卻沒有“愛情”的解釋。

“我不是要你……把‘愛情’這樣寶物送給我，”茱蒂又說。“如果你不願意送給我……借我看看也好。”

“等一等……茱蒂!你的意思，你好像認為‘愛情’是一件物品？就像是水果，或者像收音機一樣的東西？”唐安迪驚訝地說。

“對呀!”茱蒂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傻瓜!”唐安迪啞然失笑。“我還以為……你對我產生了……”

“產生什麼？”茱蒂好奇地問。

“不……沒什麼!”唐安迪大大鬆了一口氣。“你的腦袋真的病得很嚴重，怎麼會將‘愛情’當成一件‘物品’？”

“我不了解嘛!我從來沒見過‘愛情’這東西。”茱蒂嘟起小嘴。“那……你告訴我，‘愛情’到底是什麼？”

“‘愛情’是……”唐安迪猛然發覺，他根本沒談過戀愛。不懂愛情，也不知道要如何去解釋“愛情”兩字的意思。

“‘愛情’呢……是一種感覺，是一種氣氛，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奇妙感受……它可以讓乾涸的河流再度奔流；也可以使凋謝的花朵再次綻放。‘愛情’本身沒有實質的模樣，‘它’總是在不知不覺中出現，不知不覺中消逝。總而言之……‘愛情’是看不見、摸不到、捉不住的神奇‘力量’!”唐安迪絞盡腦汁……儘可能的表達“愛情”兩字的定義。

“原來‘愛情’有這麼奇妙的作用……就像‘希望之果’一樣。”茱蒂勉強“了解”了一點。

“啊？”唐安迪又糊塗了，茱蒂的話，總是超過他所能理解的範圍。

雪越下越大。

氣溫越來越低。

唐安迪終於忍受不住寒冷而發起抖來。

“茱……茱蒂……我很想在……外頭陪你過這難得的平……平安夜……可是現在真的太……冷了，我……我得先進屋子，免得感冒。”唐安迪說完，便跑進了屋子。

“人類真是虛弱。”茱蒂笑出了聲。

這種“零度”的氣候……在北極……算是“春天”呢!

茱蒂隨後進了屋子。

她看見唐安迪正由客廳角落的“未洗衣物”堆中挑起一件外套披在身上。

“茱蒂……你要不要也穿件外套？”唐安迪充滿善意地問。

“不要……安迪……那件‘衣服’好臟……好臭……你怎麼還敢穿？”茱蒂搗着鼻子。

“沒辦法，孤家寡人一個，凡事只好隨便些了。”

“如果有水的話，我可以幫你洗啊!”茱蒂以為“洗衣服”跟“洗澡刷毛”一樣。

“何止有水，我還有洗衣機呢!”

“洗衣機？那又是什麼？”茱蒂興味濃厚。

“顧名思義，就是可以洗衣服的機器嘛!”安迪“按照慣例”開始解說。

“很簡單的!你把這堆衣服丟到……”唐安迪邊指着浴室內的洗衣機邊說著。“洗衣機中……撒入洗衣粉——旁邊紅色那包，再按下自動鈕，洗衣機就會自動洗滌衣物了……待衣服清洗完畢后，你再把衣服拿出來，擰乾就行啦!”

講完這一大串，安迪已“徹底不行”了。“不行了，不行了，我得睡了。”

他三兩下抱出一疊棉被和枕頭，置於沙發上。

“你也睡了吧!“

沒等對方回答，他就回自己床上呼呼大睡了。

＊＊＊

安迪進房后，茱蒂仍坐在沙發上，她睡不着。

她抬頭看着牆上的時鐘：十一點五十九分。

“再一分鐘，聖誕節就到了，公公不知送完禮物了沒？爸爸他們一定很累吧？福克伯伯、妮可、丹美、雪女姊姊他們不知道好不好？‘希望舞會’應該還在進行着吧？大家應該都玩得很開心呢!”茱蒂胡思亂想着。

然後，她想到在“人類世界”的唐安迪。

“安迪真是個大好人!”她心中不知為何，泛起甜蜜的感覺。

她回想遇見唐安迪的每一個細節。

他借她“衣服”穿、讓她坐“汽車”、還去警察局“救”她……

當然茱蒂對於安迪的那些壞脾氣，全沒放在心上。

茱蒂沒見過幾個“人類”，但是她確定她很喜歡唐安迪。

她想着關於唐安迪的一切，完全沒有睡意。

“我該為他做點事情……”茱蒂心血來潮。“他對我這麼好……對了，我可以幫他洗衣服，整理屋子呀!”

茱蒂不知道，這種莫名的喜歡一個人、想關心這個人的一切事，甚至，想替他做任何事……這些感覺就是“愛情”的開端……那正是她苦苦尋找的“寶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