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茱蒂不知奔跑了多久，才放緩腳步。

她抬起頭望着燦爛的星星，心中百感交集。

她捨不得離開人類世界……捨不得離開這群好人，尤其是捨不得離開——唐安迪。

但茱蒂明白，儘管她有多麼不願意走，她仍是得回“歡樂地”。再怎麼說，她並不屬於人類世界。

茱蒂狠下心，大步快速邁去，朝北方狂奔而去。

突然間，她的身後傳來一陣熟悉的噪音聲。

“碰通——拐——碰通——碰通——拐——”

茱蒂轉過身子……

果然，白色破舊老爺車就在她的身後，而唐安迪就坐在老爺車駕駛座中。

“我送你一程吧!茱蒂。”唐安迪微笑着說。

茱蒂又驚訝、又欣喜，可是卻十分猶豫。

“上車吧!現在是八點三十分，離九點還有半個小時，難道你連最後的三十分鐘，也不願和我多相處一會兒？”唐安迪又說。

茱蒂點點頭，坐人了老爺車內。

“目的地是哪裏？”唐安迪問。

“北極。”茱蒂回答。

“又是北極？”唐安迪笑了。“好，我們往北方出發。”

唐安迪踩下油門，果然將車子開往北方。

途中，唐安迪與茱蒂都沒有再說任何話。

他們心中雖然有千言萬語，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唐安迪伸手扭開了收音機。

收音機傳出優美柔和的聖誕音樂。

忽然間，收音機內的聖誕音樂中斷了，美妙的樂曲換成了一則新聞快報。

“據警方最新的消息透露，今天下午所破獲的不法集團華龍會的會長——史拜爾已於傍晚六點時逃逸，同時他還搶走了值勤警員的佩槍，警方正全力緝捕史拜爾歸案中，請民眾小心!”

新聞快報結束后……收音機又恢復了溫馨的聖誕音樂。

“拜爾哥哥，他逃走了!”茱蒂驚訝地說。

“這史拜爾也真厲害，竟然能在警方的重重包圍下逃脫，不過，在全市警察的動員通緝下，相信他逃不了多久的。”

茱蒂卻似乎沒聽見安迪的話，她陷入沉思中，回想這二十多個小時的一切……

車子已駛到第一次兩人相遇的道路上，唐安迪微笑着說：“記得嗎？我就是在這兒……看到你的，而且……”他又打住，因為他記起茱蒂一絲不掛的模樣。

“我記得……”茱蒂說。“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我會永遠都記得……以後……”

她突然有些哽咽，說不下去。

安迪感到不安。“聽你的口氣，好像以後不會再回來了？”

“我……嗯，我是不能再回來了!”

“什麼意思？不能……”

安迪突然停下車，兩眼直視茱蒂。“茱蒂，你——你愛我嗎？”

“我——我愛你，安迪——但是——”

不等茱蒂說完，安迪就說：“那好，我想問你，你願不願意跟我一起生活——嗯，我是說——你可以嫁給我——我就可以照顧你一輩子，你也不必回去那個什麼‘北極’醫院了——”

“北極不是醫院……安迪，我真的必須回北極地區的‘歡樂地’。因為……我……我是……哎!怎麼說呢!我不是……”茱蒂真的不知如何“啟口”。

“什麼‘你是……’、‘你不是……’我聽糊塗了!我不管，如果你不跟我解釋清楚，那……我絕不放你走!”唐安迪固執起來。

“不……”

這一次安迪沒有等茱蒂說出那個“不”字，便一把抱住她，深深地吻上了茱蒂的唇。

起初茱蒂有些害怕唐安迪“奇怪”的舉止，但過了一會兒，她卻不由自主地“學”着唐安迪的動作，熱情地回應起來。

他們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依依不捨地“分開”。

“茱蒂，答應我——嫁給我吧!我是認真的，連我自己也沒想到，我會在短短一天之內興起和你結婚的念頭——可是，跟你在一起真的很不一樣……你改變了我很多……例如和房東的關係，甚至——我會想回家，想重建和父親的關係……我在想，也許，你我真的就是應該變成‘家人’的，唉——我不知怎麼說明這種感覺——你能了解嗎？”

“嗯。”茱蒂先是點頭，然後又拚命搖頭。“不!不行!我不能留在這裏——我們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安迪一臉迷惑。

“為什麼？”唐安迪大叫。“難道你不愛我？這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不——”茱蒂急忙解釋。“不是的——只是，我不能再留在人類世界了。”

“我不懂，什麼意思？”

“因為，再過……”茱蒂看了一眼車上的時刻表。“再過二十分鐘，我就會恢復成原來的樣子……”

“原來的樣子？什麼‘原來的樣子’？”安迪更糊塗了。

茱蒂知道不得不說實話了，只好將她如何“偷取”希望之果，才由麋鹿變成人類的經過說了一遍。

“這……不可能!”唐安迪張大了嘴。“你……你一定是跟我開玩笑!”

但是隨後，安迪又不得不回想起茱蒂一切“異於常人”的舉動……甚至可以說是“異於人類”。

安迪半信半疑地說：“你真的是……麋鹿？”

茱蒂點頭。

“所以，安迪，不是我不願意留下來陪伴你，而是我不能，也無法留在‘人類世界’……終究，我是只麋鹿……”茱蒂紅了眼眶。

唐安迪再度抱住茱蒂。“我不管這麼多了，我不放你走!絕不——”

就在這時，老爺車外卻傳來一陣冷笑聲。“嘿!嘿!嘿——真巧啊!又讓我遇見你們了。”

茱蒂與唐安迪抬頭望向車窗外，在老爺車外發出冷笑聲的人，竟是在逃的華龍會會長——史拜爾。

世界何其小!逃亡中的史拜爾與唐安迪、茱蒂，竟在這偏僻的郊區遇見了。

史拜爾手持手槍，朝車內的唐安迪、茱蒂吼着：“全給我滾下車!”

迫於無奈，唐安迪與茱蒂只好聽從史拜爾的話，離開了老爺車。

“史拜爾!你到底想做什麼？”唐安迪沒好氣地問。

“做什麼？”史拜爾咬牙切齒地說。“你們毀了我的華龍會，又害我受牢獄之災，我要報仇!我要殺了你們!”

“那是你罪有應得!要報什麼仇？”唐安迪怒視着史拜爾。“我勸你還是去投案吧!你逃不過警方的逮捕的。”

“呸!住口!”史拜爾火冒三丈，朝天空“砰”地開了一槍。

看着冒着絲絲白煙的手槍槍口，茱蒂才感覺到槍械的恐怖。

“先殺你好……還是你呢？”喪心病狂的史拜爾，正想着要先射殺唐安迪，或是茱蒂，不停地將槍口的方向輪流指向兩人。

“史拜爾!要殺就殺吧!別傷害茱蒂!”唐安迪擋在茱蒂身前，保護着茱蒂。

“別急!別急!早死晚死……你們都得喪命在我的槍下，用不着爭先恐後。”史拜爾槍口瞄準了唐安迪……眼看就要扣下扳機——

四周靜得出奇，連樹葉飄落在地面的聲音，似乎也聽得見。

茱蒂害怕地低下頭，她才一低頭……就聽見了兩聲極為細微的“叮噹!叮噹”的清脆聲響。

發出“叮噹”聲的……正是聖誕老公公系在她脖子上的“黃金鈴鐺”，因為茱蒂將妮可送她的珍珠也掛在頸子上，所以碰撞之下就發出了“叮噹”的清脆聲響。

這黃金鈴鐺是聖誕老公公送她的聖誕禮物，她記起了聖誕老公公的承諾……便拚命搖起那隻小鈴來。

史拜爾見茱蒂搖晃着手中的小小鈴鐺，不禁放聲大笑。“要替他超度，不嫌太早了嗎?”

史拜爾右手食指一彎，眼看就要扣下手槍扳機——

突然，一陣美妙的聖誕音樂聲由天空傳來。

史拜爾與唐安迪、茱蒂一同向天空望去，一輛由十餘只麋鹿拉着的白色大雪橇竟由天空中緩緩降落到了地面。

大雪橇上坐着聖誕老人和一位全身雪白的女子，史拜爾揉了揉眼睛。“這……這是什麼鬼東西？”

唐安迪也瞪圓了眼睛說不出話來。

只有茱蒂興奮得大喊：“聖誕老公公、雪女姊姊……還有爸爸……你們可來啦！”

那隻在最前面拉雪橇的大麋鹿，帶着無法置信的眼光看着“茱蒂”——這和他原來的女兒比起來，實在“差距”太遠了。

聖誕老人則笑呵呵地看着茱蒂。“哈哈哈……我一見到你那雙靈活的大眼睛，就知道你是茱蒂啦!”

史拜爾驚惶失措，他將手槍改瞄準聖誕老人和雪女，扣下了扳機，茱蒂大叫：“不要——”

就在子彈要衝出槍口之際，雪女忽然在手槍上吹了一口氣——

槍口頓時結上一層厚厚的冰。

“砰”的一聲，由於槍口被冰所凍住，子彈便在彈道內爆炸了……而手槍也毀了。

這突然的震浪，讓史拜爾的手腕幾乎要震斷，他尖叫：“啊!啊!”史拜爾嚇得連連後退，轉身便要逃走。

“他是大壞蛋!快幫我攔住他!”茱蒂指着史拜爾，朝雪女和聖誕老人大叫。

茱蒂的父親米提離開了大雪橇，直奔至史拜爾面前，其他幾隻麋鹿也跟着將史拜爾包圍起來。

史拜爾只覺得天昏地暗，神智也恍惚了，竟嚇得昏倒在地上。

茱蒂快步上前拉住聖誕老人的手，低下頭說：“聖誕老公公，對不起，我不該拿着‘希望之果’溜到人類世界……”

“呵!呵!呵!小茱蒂，你知道我們大家多擔心你嗎？幸好我送你這隻小鈴鐺……否則，我們還真不知道要到哪裏才能找到你呢!”聖誕老人和藹地說。“下次別再調皮了!”

“好啦，我們可以回家了!”雪女要茱蒂上雪橇，準備返回北極區的“歡樂地”。

“等一等……”茱蒂要大家先上雪橇，而她卻走向唐安迪。

“安迪，謝謝你……我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個美好的聖誕節。”茱蒂說。

“茱蒂，原來你真的是北極來的……麋鹿!”唐安迪終於明白……茱蒂說的全是真話。

“再見!安迪。”茱蒂已經流下眼淚。

“再見!茱蒂。”唐安迪也是紅了雙眼。

就在茱蒂轉身要回到雪橇時，唐安迪卻突然將她拉到懷中，又是深深的一吻。

就在這時，茱蒂又感到全身溫熱起來，和她變為人類的情形一樣。

“不行了!我的時間到了!我就要變回麋鹿……”

茱蒂瞥見頸上的珍珠——那原是妮可送她的珍貴禮物，她趕緊把它解下來。

“安迪，這顆珍珠送你——也許，以後你看到這珍珠，就會想起我——”

安迪將那顆珍珠緊緊握在手中，眼神充滿不舍。

“可是，茱蒂，在我們離開人類世界后……這個年輕人，就會將我們曾經出現在人類世界的事，完全忘記……”聖誕老人接著說，“這是我們‘歡樂地’居民與人類最大的不同處，我們身上會放射一種電波，能影響人類的腦細胞，因此，我們一旦離開人類世界，便沒有人會記得我們了!”這正是聖誕老人每年到人類世界分送禮物，卻沒人發現，或是記得的原因。

茱蒂還沒等到聖誕老人的話說完，便大叫了一聲，接着，在一團白色的光輝中，她變回了麋鹿的模樣……

“不!不——”安迪大喊。“不要!不要——”

他沖向茱蒂，緊緊抱住那隻小麋鹿，一面忍不住淚水盈眶地說：“我不會忘記……我一定不會忘記!無論如何，無論你在哪裏，不管你是人還是麋鹿——我都愛你!”

接着，他對聖誕老人說：“聖誕老人!求求你……別讓我忘記茱蒂!”唐安迪近乎哀求地說。

聖誕老人一臉為難地說：“還是忘了吧!否則你會因為思念而更加痛古。”

“無所謂，我不能忘記茱蒂!再大的痛苦我也會忍耐。”唐安迪十分堅決。

“那……好吧!就照你的心愿……不讓你喪失這個聖誕節的記憶吧!”聖誕老人伸手在空中一劃，便要在唐安迪額頭“施咒”，而唐安迪則閉上了雙眼。

就在這個時候——

茱蒂在聖誕老人耳旁輕聲說了：“公公，別真的在安迪身上施咒，我想通了，我不能這麼自私，希望他記着我……安迪若一直記着我，他一定會痛苦的!”

聖誕老人點點頭，便隨便比劃了幾下，做做樣子。

安迪安心地向聖誕老人道了謝。

“不過——”聖誕老人看看昏倒在地上的史拜爾，他有了另一個主意。

“讓這個人忘記我們，有點可惜啊!我得教他永遠記得今天的事。”

說著，他又比手划腳地在史拜爾身上“施咒”。

“走吧!”聖誕老人與茱蒂上了大雪橇。

“出發了!”在聖誕老人的命令下，米提以及其他麋鹿奮力拉起雪橇，躍上天空。

“再見!安迪……再見……”茱蒂嗚咽的聲音終於隨雪橇消失在夜空中。

“再見!茱蒂……”唐安迪淚流滿面，不能自已。

忽然，唐安迪感到一陣暈眩，他也昏了過去。

＊＊＊

唐安迪與史拜爾在樹林中昏迷了一陣子，終於被巡邏至郊區的警車發現，帶回了警察局。

警察依據資料，很快地查出了唐安迪與史拜爾的身份。

喚醒兩人後，唐安迪有些迷惘。“我怎麼了？我怎麼會在警察局？”

“唐先生，我們在鄉村中的樹林旁發現了你與史拜爾昏倒在路上，便將你們帶了回來。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警察客氣地問。

“我……我好像……為了什麼事……開車經過市郊，途中卻遇見史拜爾……而後，我就記不得了。”唐安迪絞盡腦汁，就是無法想起在郊區發生的事。

原來，茱蒂隨着聖誕老人返回“歡樂地”后，她曾經在人類世界出現的事，也完完全全在人們的腦海中消逝了。

警察轉過身子，對另一方向坐在位子上的史拜爾質問：“史拜爾，你最好老實說，你在那裏到底做了什麼勾當？”

史拜爾神情獃滯地抬起頭，慢慢地說：“聖……聖誕老人駕着……雪橇……由天而降……雪橇上還有麋鹿、一個穿白色衣服的女人，那個女人吹了口氣，我的手槍就結冰了——然後麋鹿群圍住我……”

警察聽得一頭霧水，轉頭問唐安迪：“史拜爾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唐先生，你明白嗎?”

唐安迪搖搖頭。“我也不清楚他在說些什麼!”

“聖誕老人來了——雪女來了，啦!啦!雪橇降下來了……”史拜爾有些神智不清。

警察心知由唐安迪與史拜爾口中再也查問不出什麼結果，便向唐安迪說：“唐先生，你可以回去了。”

唐安迪點點頭。“警察先生，辛苦你了!”

唐安迪朝警察局大門離去。

（後來，史拜爾則被當成了精神病患，送進了精神病院接受治療，長達五年之久；出院后，又繼續服刑三十年。）

＊＊＊

唐安迪在回家的路上。

沿途商店的櫥窗、招牌上仍閃爍着耀眼霓虹燈。

街上仍傳來和平歡樂、悅耳動人的聖誕歌曲，唐安迪不禁笑了。

“這真是個美好的聖誕佳節!”唐安迪心裏想着。

雪……又開始落下……

聖誕節，就要過去。

但“希望”與“幸福”……卻永遠流傳在人類世界中。

＊＊＊

茱蒂一回到北極“歡樂地”，立刻被“歡樂地”的所有居民團團包圍起來。

眾動物七嘴八舌、此起彼落地問茱蒂：“人類世界好玩嗎？刺激嗎？茱蒂，你在人類世界冒險的這段期間，有沒有發生什麼新鮮事？”

已經恢復麋鹿身的茱蒂想了想，緩緩回答：“我……終於找到‘愛情’了!”

“‘愛情’？”“歡樂地”居民好奇地問。“那不是人類獨有的特殊寶物嗎？茱蒂，快告訴我們!‘愛情’到底長什麼模樣？有什麼神奇的地方？”

茱蒂指指胸口。“我把‘愛情’帶回來了，‘愛情’，就在我的心中。”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不明白茱蒂話中之意。

茱蒂仰頭望着燦爛的星星——

回想起在人類世界所經歷的種種“趣事”——在鄉村攔下了唐安迪的破舊老爺車、在百貨公司“偷竊”而被帶至警察局、幫唐安迪整理家務反而惹得唐安迪大怒、破獲“華龍會”非法犯罪組織的“大行動”……

這一切，將成為茱蒂最美麗的記憶。

永遠、永遠……也不會忘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