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這不是北武王想像中的父子相認場面。

至少,氣氛就不對。

半躺半坐在榻上的北武王,先是瞧了瞧站在他面前的鐵勒,再看看鐵勒身後那一票全都擺着一號表情,也就是沒任何錶情的鐵騎兵,再把眼睛挪至站在榻旁,流着冷汗的北武丞相和大臣們,他嘆了口氣。

他都已投降示誠,並且還負傷在榻,鐵勒不跟他來個賺人熱淚的父子相認場面就算了,不對他的傷勢稍微關懷一點也就罷了,這個一臉陰沉的鐵勒,沒必要在這時候還是草木皆兵地防着他吧?他又沒露出什麼馬腳。

鐵勒微瞇着眼,低首直視着這個即使是投降,也還是在背後留一手的老狐狸。

「北武國其它的兵力在哪裏?」現下他沒心情跟北武王談什麼父子情,他只對背後那幾根還未拔掉的芒刺感興趣。

北武王挑挑白眉,「不是都已被你擊潰?」糟糕,馬腳好象已經被人發覺了。

「我再問一次。」鐵勒慢條斯理地重複,並且動作徐緩地抽出腰際的佩刀,「北武國其它的兵力在哪裏?」

北武國有幾分底,他和北武王再清楚不過,北武王的麾下怎可能只有孟圖、孟戈那兩個草包大將?此役攸關一國存亡,北武王卻八風吹下動的安坐在王城裏,若非有詐,北武王哪來的自信?他們各自花幾分力氣來打這場仗,他們父子倆心底皆有一份譜。

「王上!」一旁的丞相在驚叫之餘,也為北武王的安危捏了把冷汗。

北武王沒理會旁人的叫聲,只是不滿地指着貼在脖子上的涼涼佩刀。

「這是你對親生父親該有的態度嗎?」哪有人認父認得這麼沒誠意的?

鐵勒冷着一張臉,「少在這時跟我攀交情。」沒誠意又在暗地裏藏着大軍準備復國的人可不是他。

他不會真的動手吧?

北武王懷疑地看看抵在頸間的短刀,在感覺鐵勒微微用上勁時,他開始懷疑,當年那個偷溜回國向他報訊的侍女是不是說錯人了,所以才害他挨了一箭還認錯兒子,但鐵勒那張與他簡直就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臉,又讓他很難否認這個先派大軍撂倒伯父、堂弟的人馬,再踹破自己家門返家認父的陌生人,的確是他的親兒子沒錯。

「都藏在北方邊境。」不想挑戰鐵勒耐心的北武王深吁口氣,老老實實地道出他不怕北武國被破,也無所謂於棄降的主因。

「召他們回國,並要他們對我棄降不許攜械。」

「否則?」他倒想看看鐵勒會有什麼作法。

鐵勒輕扯嘴角,「你下會希望我親自剷平北武國所有兵力的。」

「傳詔各境武侯率軍棄械返國。」下一刻,北武王馬上朝榻旁的丞相吩咐。

「王上?」丞相難以置信地問。

「快去。」他不以為意地揮揮手。

「是……」

「你是怎麼知道的?」打發完了旁人後,北武王變得很有心情與他閑聊。

鐵勒不屑地睨他一眼,「你以為我是誰?」這種把戲也好拿出來在他面前耍?他又不是初入營的新兵。

北武王緊皺着眉,「世宗把你教成這麼自大嗎?」早知道就早點把鐵勒帶回國了,看,世宗那傢伙虐待他兒子就算了,還把他兒子教成這種德行。

提及世宗,鐵勒臉色微微變了。

他是一隻過於自由的鳥,也因此,從來沒有人教過他什麼,他所能得到的,全靠自己摸索得來,相較之下,太過不自由、被拘禁在太子之位上的卧桑,雖說擁有一切,甚至擁有了他所渴望的全部父愛,可是卧桑卻情願拋棄這一切,父皇的給與不給,為何會有相同的結果?他不懂。

「我一直很好奇……」察覺到他瞼上表情變化,北武王刻意拉長了音調,「這些年來,你為何不進犯北武?」

他一怔,不想面對這話題地別過頭去。

「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世了?」北武王嘆口氣,在榻上換了個姿勢,想更加看清他那些寫在臉上卻說不出口的心事。

「知道。」多年來一直深埋着的心事,一下子被人挖出來,鐵勒覺得有些難以面對。

北武王的臉色趨於凝重,「天朝的人也都知道嗎?」這些年來,世宗對鐵勒做了哪些事,他都一清二楚,這使得他不得不認為,世宗會如此,是刻意要向西內娘娘報復。

「不。」

「既然如此,為什麼你不把它當成秘密永遠藏下去?」要是他繼續藏下去,說不定他這個刺王還有機會成為天朝下一任的新帝。

鐵勒轉轉眼眸,把目光定在他身上,「你是想說我對你有父子之情嗎?」

他擠擠眉,「你對我沒有嗎?」

「沒有。」在他眼中,他的父皇是天朝世宗,不是北武王,畢竟多年父子一場,某些早已存在的情感總是很難割捨。

「那昨日為何又要對我手下留情?」對於他的矛盾,北武王只是狡猾地揚高嘴角。

鐵勒氣息一窒,僵硬地別開視線,「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吧?」想起昨日種種,他也知道那時目光空洞,立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鐵勒心裏在想些什麼。

鐵勒無法否認,也下知該怎麼對這個在當時把他看得那麼清楚的北武王否認,於是他選擇了合上嘴不置一詞。

「駐守北狄的這些年來,你一定很為難是不是?」又要遵照聖意,又要提防着自己的親父,他是怎麼挨的?

「我沒興趣回顧過往。」鐵勒對這類的話題失了耐性,也不想再拿那些早就想忘了的過去再來折磨自己。

北武王不疾不徐地叫住他欲走的腳步,「你拿下北武的理由是什麼?」

「為了我自己。」

「不是天朝世宗逼你的嗎?」他們天朝為了下一任新帝的事,八王奪位鬧得舉國沸沸揚揚,世宗的一舉一動,所有的外族可是都盯着在看。

「不是。」他只是順水推舟罷了。「我無法將北武國視為敵方,因此,我只好趁此機會退一步將它成為我的。」說起來,還是父皇給了他一個正大光明的理由返回北武。

「你想成為北武國下一任太子?」北武王繞高了兩眉,愛笑不笑地瞅着他,彷佛他說的是件笑話似的。

「北武太子之位本就是我的,我將它拿回來有什麼不對?」鐵勒緊盯着他那刺眼的笑意,「更何況,我已殺了你的王弟以及你的王侄,北武國目前除了我之外,後繼無人。」

北武王笑咧了嘴,還笑得兩肩一抖一聳的,「搞了半天,原來你這麼怕我不傅位於你?」

「我只是很討厭再費一次力氣而已。」被他惹得有些毛的鐵勒,陰冷地直瞪着他,「我先把醜話說在前頭,倘若你不將太子之位傳予我,我會採取另一個法子讓北武國對我俯首稱臣。」

他一點也不意外,「你想殺光所有不服你的人?」刺王的大名,北狄人盡皆知,而刺王是怎麼治軍的,只要是聽聞過的人就很難以忘懷。

鐵勒哼聲冷笑,「別忘了,歷史上用得最多的一字,是殺。」

「你不是不用叛徒?」要是北武國的兵士懼於他的殺威,因此而投誠於他,豈不成了北武叛徒?

鐵勒不以為意的挑挑眉,「他們本就該是我的人,何來叛徒之說?」

北武王邊皺着眉心邊努着嘴。真是霸道……都還沒說會把太子之位傳給他呢,這麼快就視為己物,還說得那麼理所當然。

「我若不把太子之位傳給你的話,你會如何?」還是先試探一下底細好了。

「那麼……」鐵勒徐徐彎下了身子,「我會替天朝剷平北武國,就當是為世宗完成遺願。」

北武王聽得白眉倒豎,「狡猾。」心機這麼重,他幹嘛不跟那些天朝的皇子一塊去搶皇位?

「客氣。」鐵勒朝他眨眨眼算是還禮。

他沒好氣地問:「告訴我,你刻意在我面前殺了孟圖父子的目的是什麼?」

「怎麼,你心疼?」鐵勒根本就不相信他會對那對想自他手中奪位的父子有過同情。

暗地裏借刀殺人的北武王緩慢地搖首。

「那倒不是。」雖然他老早就想找機會除掉那兩個王親了,只是一直苦無機會,不過就算鐵勒幫他完成了這個心愿,他還是很難向國人交代。

「我只是要向你和北武國所有人民證明,我才是下一任新王的不二人選。」就憑那兩個草包王親也想跟他搶?是他的,就是他的,誰也別想從他的手中偷走屬於他的東西。

「用這種手段,不怕國人會反叛於你?」殺了下任繼位的王儲人選,再聲明王儲這個位置是他的?只怕那些反對聲浪淹都會淹死他。

這點鐵勒倒是自信十足,「他們不會有機會動這念頭的。」

北武王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將以何種方法來對付不利於他之人,只是他或許不知道,整個北武國承認他這個攻破北武國的人是他們的下一任太子之人,為數並不多,相反地,國內反他之心可是壯大得很。

他壞心眼地轉轉眸,「太子之位是你的了。」就看鐵勒能使什麼手段好了,他很期待鐵勒怎麼對付那些文武大臣。

鐵勒的眸心裏清清楚楚地映着他不良的居心。

先給得這麼爽快,再放個陷阱等在後頭?這傢伙,跟世宗簡直是半斤八兩。

他朝冷天色彈彈指,「天色,去把交代的事安排一下。」太子之位,北武王敢給,他就敢接,他就讓北武王看看他是怎麼個接法。

「是。」在一旁旁聽他們父子對話,聽得直搖頭又嘆氣的冷天色,邊晃着腦袋邊往外頭走。

「鐵勒。」在他也跟着要離開時,北武王忽然叫住他,音調里一掃先前的玩鬧意味,顯得沉肅得很。

他不解地回過頭來,看向眼眸里蓄滿了後悔與不舍的北武王。

「這些年來,你一個人……過得好嗎?」北武王問得很猶豫。

他怔了怔,不習慣的溫情在心底流淌,暖融融的,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我不是一個人。」鐵勒深吸口氣,坦然迎上他關懷的目光,「我曾經個妹子和八個兄弟。」

「那就好。」

***

「本王將立鐵勒為本國太子。」

在北武王的話一出口后,朝殿上左右羅列的文武百官瞠大了眼眸不語,眾人萬萬沒想到,在鐵勒率鐵騎大軍攻佔北武國,且北武王負傷后,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北武王,首先向他們宣佈的,就是他要擇立太子的消息。

坐在北武王身旁的鐵勒,淡看着殿下無法接受這消息的北武眾臣的表情,回想起當他將他欲成為北武太子一事告知鐵騎大軍時,鐵騎大軍的反應也是和他們差不多,只不過,他麾下的鐵騎大軍,除了點頭聽令外,無人敢有第二句話,但這些人……「諸位愛卿是否同意?」在殿上失去音息后,此刻北武王的話,聽來根本就是明知故問。

「當然不同意!」當下朝殿上爆發出陣陣翻騰的反對聲浪。

「天朝刺王與本朝有着國之仇、族之恨,王上豈可立他為太子?」殿上的左僕射,挺直了腰桿,字字鏗鏘地大聲質問,並把反對的目光直定在鐵勒身上,彷佛恨不得能將仇敵碎屍萬段。

北武王懶懶應着,「他是本王離散多年之子。」

「同時也是欲滅北武之敵!」尚書令喝聲接口,說得慷慨激昂,「更何況刺王乃天朝之臣、世宗次子,臣以為王上萬萬不可立敵為王儲!」

北武王狀似困擾的白眉歪了一邊,不予置評地閉口收聲。

因北武王的沉默,殿上又再度哄哄鬧成一團,坐在北武王身旁的鐵勒側首看他一眼,誰知北武王的反應竟是兩手環着胸,大有不插手幫忙之意,那張臉明明白白地寫明了,他北武王雖是認了兒子,但並不代表其它人也承認他的地位。

「臣,懇請王上三思——」對北武國忠心耿耿日月可表的左僕射,端跪在殿上才想再叫北武王重新考慮,但他的話卻遭人打斷。

「你話挺多的嘛。」坐在椅里的鐵勒終於出聲,雙目似冰地瞠睨着這個在殿上喳呼最多的左僕射。

在鐵勒一開口后,朝殿上頓時安靜了下來,隨侍於朝殿兩旁的鐵騎兵,紛紛往前跨進一步,人人皆手握着刀柄凝視着殿內的文武朝臣。

在鐵勒身畔的冷天色看了他的表情一眼,有些同情地在嘴邊喃喃。

「禍從口出……」這些人在反對之前,都不先探清鐵勒的底細嗎?

「王上,臣——」在左僕射被鐵勒嚇退之後,不屈不撓的尚書令重振士氣地接口,但更快的,一陣尖銳的箭嘯聲飛快地劃破殿內的空氣。

眼尖的冷天色,動作飛快地一手推開鐵勒,一手接住直朝鐵勒臉上飛來的弩箭,並立刻回首吹了聲口哨,待在殿上的鐵騎兵隨即拿下行刺鐵勒的人。

短短不過片刻間,眾人的反應,由深深驚喘、暗自欣喜,到失望明顯地寫在臉上,那遺憾的嘆息聲,淡淡繚繞了整座殿堂。

鐵勒的表情絲毫無改,他只是微微瞇細了黑眸,看向那名站在殿上武官群里被鐵騎兵架住的發箭人,在他的視線所及處,人人下意識地閃避開他的視線,唯有那名發箭的武官,敢作敢當地挺起了背脊,毫不畏懼鐵勒的氣勢。

冷天色拎着手中的弩箭,緩慢地步下殿階來到那名武官的面前。

「膽敢行刺王爺?」他壞壞一笑,笑容裏帶着無比寒意。「你太不了解王爺的為人了。」

「天色。」位在殿上的鐵勒冷聲啟口。

「在。」冷天色邊應着,邊好心地向朝殿上眾臣彈彈指,「學個借鏡吧,都豎起耳朵聽好了。」

「殺一儆百。」

「是。」接令的冷天色朝架住行刺者的鐵騎兵努努下巴。

「慢。」鐵勒還沒把話說完。

冷天色一點都不訝異,老早就揚高了兩眉在原地等他其它的指示。

「連誅九族,再將他的首級置於城門示眾。」鐵勒一手撐着面頰,慢條斯理地說完后,再對另一人開口,「佐將軍。」

「在。」

「把剛才在殿上出聲的全都拖出去。」既然北武王敢放手讓他去做,北武王以為他會對這些人客氣?鐵騎大軍軍中人才濟濟,無論文武將官,皆可隨時代替這些不對他叩首稱臣,還有反他之心的北武臣子,他一點也不介意北武國少了幾個頑固老臣。

「遵命。」佐將軍搔搔發,伸出食指很認真地點算起人數來。

「王……」飽受眾文臣眼神的請託,仍是驚悸難平的北武丞相,試着想向北武王求援,但他才開口,話就在口中打結並全縮回肚子裏。

因為,北武王……只是袖手旁觀。

眼看着殿上的北武王只是坐在位上打了打呵欠,完全放縱鐵勒,也沒有對他們伸出援手之意,恐慌飛快地在眾人眼中流竄,朝殿上原本齊心攻向鐵勒的文武眾臣頓時像盤散沙人人自危,有的是識相地立即閉上了嘴,有的則是不忍同袍和同僚就將因此喪命,紛紛壯大了膽子想拭着挽回。

「冷將軍……」朝殿上的一些武官飛快地包圍住冷天色,直拉着他的衣袖,希望他能代為開口替那些反對鐵勒的人求求情。

冷天色愛理不理,「別開口啊,誰開口誰下一個倒霉。」

「佐將軍……」被冷天色打回票的武官們,又改把正在點算人數的佐將軍當成下一棵浮木。

佐將軍揚着食指警告,「少說一句是一句,不然不小心把你點進去,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求這個不對,拜託那個也告無效,眾人在求救無門之際,忍不住將視線偷偷溜回遠在殿上,從頭至尾身形動也沒動過的鐵勒身上。

情勢急轉直下。

鐵勒淡淡環掃兵荒馬亂的殿內一眼,「還有誰反對?」

眾人霎時鴉雀無聲面如上色,殿上靜默一片,心驚膽跳的眾臣們皆屏緊了呼吸,大氣也不敢喘一下,若是鐵勒走下殿來靠近傾聽,他或許能夠聽見在每個人胸腔里,那顆狂跳的心房所製造出來的轟轟心音。

面對此情此景,鐵勒滿意地點點頭,但當他調回首睨向那個置身事外的北武王時,他的笑意凝結在臉上。

安穩待在座上看戲的北武王,非但對鐵勒的作法沒有怒意,反而自嘴邊咧出一抹笑意,而後那笑意漸漸擴大,最後演變為無法收拾的仰天長笑。

寂寂的笑音回蕩在殿上,眾人眼珠子差點掉出來。望着坐在王位上破口大笑的北武王,冷天色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頻以雙掌搓着兩臂,感覺全身上下的雞皮疙瘩都站起來了。

這對父子……實在是太詭異了。

北武丞相頭皮發麻地問:「王……王上?」他兒子在他面前,大刺刺地拖了他的人出去,他還笑得出來?

北武王沒理會他,笑得合不攏嘴地頻揉着臉頰。

「夠了。」對北武王有些受不了的鐵勒,皺緊了一雙劍眉,在北武王笑得東倒西歪沒半分儀態時,忍不住出聲叫他剋制一點。

北武王收斂了嘴邊的笑意,滿眼期待地直盯着臉色難看的鐵勒。

「你會叫我父王嗎?」他實在是太中意這個兒子了,不用幾句話就把文武大臣全收拾得妥妥貼貼,更不消說鐵勒在治軍方面多有實力,北武國要是有他,別說往後稱霸北狄的大業已是指日可待,就算是想拿下天朝國土也是反掌之易。

鐵勒抬眼瞇目微瞪,冷冷地對他打了個回票。

「算了,我不急。」受挫的北武王並不氣餒,他轉眼想了想,不一會,又雙眼燦亮亮地問:「對了,關於那個命人射我一箭的天朝小公主……」就不知那個被他保護得緊的戀姬公主,對他是否很重要?

鐵勒語氣陰寒地向他警告,「你若敢動她一根寒毛……」

「我會後悔?」找到鐵勒罩門的北武王愈聽愈是興奮。

「我有很多種方式可讓你後悔。」鐵勒森栗的雙眼緊緊地鎖住他,絲毫不掩一身的戾意。

瞪着他那雙不像是在開玩笑的眼眸,北武王收拾起玩笑的心情,赫然發覺,他們這種父子關係,似乎……有點危險。

「改天為我引見引見那個也很危險的小公主吧。」覺得背後有點冷的北武王,識相地摸摸鼻尖。

鐵勒揚高了劍眉,在心中估量着他又在打什麼主意。

北武王嘆口氣,「丑公婆總要見媳婦的不是嗎?」他也只是想看看能讓兒子做出天朝人無法容許的亂倫情事的小公主而已。

「離她遠一點。」他還是不放心地把話說在前頭。

北武王邊說邊站起身,「是是……」改天他要去向那個天朝小公主討教一下,她是怎麼收服他這個兒子的。

鐵勒不明所以地瞧着他的舉動,見他在一旁隨侍的攙扶下,捧來御案上的國印,在將國印交給他后,握緊了他的手。

「今日起,你就是北武太子了。」

***

「為何我不能見他?」戀姬躺在榻上,半側着身子問着眉心打了好幾個結的冷天色。

冷天色萬分無奈,「王爺有令,不許任何人見離蕭。」他就知道被叫進來絕不會有好事。

她愣了愣,原本她只是想向離蕭道謝,感謝他救了鐵勒一命,但她沒想到,鐵勒竟還將他囚禁着。

也不知外頭是發生什麼事了,這幾日來,虎踞宮宮內鮮少有人走動,就連鐵勒也少來探視她,她就連想找個人問問是怎麼回事都找不到人,而被鐵勒找來服侍她的北武掖庭,又個個像人偶似的不開口,或是不敢開口說些什麼。

她遲疑地問:「二哥他……已經是北武太子了?」她再怎麼想,也只能想到這個答案。

「是的。」

她心頭猛然一驚,「那,天朝那方面是否已經……」

「王爺已命人全面封鎖消息,目前此事天朝應當還無人知曉。」目前是可以瞞住這個消息,只是這事遲早都會眾所皆知的,日後,一旦鐵勒不想瞞了,或是鐵勒準備帶兵返國,這事恐怕將會掀起天朝一陣大風大浪。

戀姬一手撫着心口,感覺胸膛底下的那顆心怎麼也無法安寧。

萬一這件事被天朝知道了,那鐵勒不就要和自己的皇弟們……到時,是霍韃還是野焰?她想不出哪位皇兄敢與鐵勒交手,也想不出天朝有哪個人可以眼睜睜坐視鐵勒叛國投敵,若不是父皇已殯天,只怕父皇早已命人前來討伐鐵勒這個亂臣賊子了,就不知下一任新帝會不會對鐵勒……下一任新帝是誰?

她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想知道父皇屬意的下一任新帝是哪位皇子,扳指算算,除去已失格的卧桑下算,和父皇絕無可能讓外人來佔領天朝天下這一點來看,鐵勒也已失去資格,那麼目前仍有可能性的皇子還有七位,那七位兄長中,是誰會登上九五?又唯有讓誰登臨天下,鐵勒才可以免去殺身之禍?

戀姬緊張地看向冷天色,「二哥見過七哥的手諭嗎?」朵湛會助鐵勒,不就是因為想讓鐵勒登上天子嗎?那麼那張手諭里所寫的人名,有沒有可能是……鐵勒?

面對手諭這個不解之謎,冷天色到現在還是一頭霧水。

他攤攤兩掌,「沒有。」以他來看,鐵勒八成對那張手諭半點興趣也沒有,不然他早就叫朵湛把手諭交出來了。

「你呢?你有見過嗎?」他在朵湛身邊這麼久,總有機會接觸到那張握有下任新帝人選的手諭吧?

「王爺只是命我前去保護襄王,至於手諭里寫了什麼,襄王說什麼也不讓人看。」他也想知道啊,但朵湛簡直是把那張手諭當寶藏似的在藏,讓人想看也不知道該去哪挖來看。

戀姬憂心地咬着唇辦,「七哥到底是在藏什麼……」

「公主,你還是先把傷養好為要,用不着為了那張手諭煩惱。」將她為鐵勒的擔憂心情都看在眼中的冷天色,滿足地揚高了嘴角。「反正王爺都已是北武太子了,無論手諭里寫的新帝是何者,這都對王爺不會有什麼影響的。」

「不會有影響?」她難以置信地張大了水眸,「難道二哥不打算回國嗎?」鐵勒是想就這麼放棄他在天朝所有的一切不成?

他聳聳肩,「這我就不知道了,」

她的視線緩緩游移至他的瞼上,「你是不是也已經和二哥一樣,都已是北武國的人了?」死心塌地效忠鐵勒的他,不會是也……冷天色朗朗一笑,「公主也知道,無論王爺是何等身份,我只聽命於王爺一人。」在這點上,他沒有半分猶豫,也沒有困惑,而他也不會與自己過不去地擔個背不背叛的罪名,自始至終,他還是忠於自己。

驅之不散的憂愁攏聚在戀姬的眉心。若是他也已經隨着鐵勒背叛天朝了,那麼在鐵勒手底下的鐵騎大軍,想必也是不說二話地追隨鐵勒而去。

恐怕任誰也沒想到,素來是天朝最為倚重的鎮國大將軍,如今成了叛徒,而三支大軍中最為剽悍的鐵騎大軍,搖身一變,也已不再是護國之軍,反成了隨時都有可能危害天朝大業的敵軍。

是友是敵,僅在一線之間。

站在這道看不見盡頭的邊界中,對這突來的改變有些難以接受的她,處在搖擺的地位上,左右不定地看着兩端,若是兩者只能擇其一,非要她揀選個立場不可,她會怎選?

「公主呢?」低首看着她猶豫的神情,冷天色忍不住想代鐵勒問一問,「公主的立場是否也變了?」

她不加考慮,「我仍舊是天朝十公主。」若是不要去看選不選擇,光就身份這一點,是永不變的。

「不,我是說……」冷天色意味深長地繞高了話尾,「公主還認為王爺是你的兄長嗎?」想從前,他們就是卡在一個名分上,一旦失去了橫隔在他們倆之間的那個阻礙,她還會像以往一樣對待鐵勒嗎?

戀姬一怔,忘了改變的不只是敵我的身份而已,愛恨,也變得僅有一線之隔。

一味顧念着鐵勒與父皇之間夾雜的愛恨,鐵勒與北武王的新父子關係所帶來的情勢演變,她全然忘了,她與鐵勒糾纏多年晦暗不明的情事,她都忘了他已不是她的二哥,只是,她還不知道……該怎麼去面對那個一夜之間,與她失了血緣關係的男人。

無論過去是什麼,只要淚水一洗,雙眼一合,那些昨日就不存在了,現在的她,對什麼都沒有把握,她不知……鐵勒是否還記得當時的話?他是否還會伸出雙臂擁抱她,並且對她說,我們重新來過?

該怎麼重新來過呢?失了兄妹這個身份后,他們只是兩個陌生人。

密密麻麻的不安在她的心底穿竄,鐵勒那些深藏在她心中的溫存話語,匆匆吹掠而過,鐵勒在大明宮宮閣上執意離去的背影,朦朦朧朧地再度來到她的眼前。如今他們的身份已經不同了,雖然他們再也沒有那道鎖住他們的血緣枷鎖,但他們也有了一道新的隔閡,那道,隔着國界的高牆。

「你曾對我說過,握住他的手。」戀姬沒有信心地垂下眼睫,扭絞着素白的十指,「那時我沒有握住他,所以他走了,現在他還會希望我握住他的手嗎?」

冷天色沉思了半晌,彎下身看着她的眼眉。

「為什麼公主不去試試看?」她恐怕不知道,她這個表情,他也曾在鐵勒身上見過。

戀姬抬起螓首,靜靜凝視着他鼓舞的笑容。

「別怕,每個人都是膽小的。」他含笑地向她點頭,「在『情』這一字面前,沒有什麼人是絕對勇敢的,你會害怕,王爺也會,他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去試試吧。」

「你在這裏做什麼?」低沉的問句自冷天色的身後傳來。

「糟了……」冷天色吐了吐舌,瑟縮地回過頭,入夜的盛月銀輝投向花菱宮窗,在鐵勒身上形成了飛繞交錯的暗影,他定立在殿中,不知聽了多少。

「該辦的事辦妥了沒有?」有時間在這打擾戀姬的休息,他還不如快去把那些還未徹底擺平的人搞定。

「我這就去辦!」冷天色在他的冷眼掃過來時,忙着腳底抹油。

戀姬的雙眸凝定在月下鐵勒模糊不清的面容上,在冷天色步出殿外后,鐵勒環視幽暗的殿內一眼,為她捧來擱在角落祛寒的炭盆,隨手又把殿內的燭光點亮,燭焰燒得很紅,逐去冷月帶來的清寂光粼,也照亮了他的臉龐。

恍然一看,這張面容和她以往所見的並無二異,但看得真點,卻已在她的不知不覺中變了。

讓他改變的是誰?北武王嗎?啊,一定是的,他終於和他至親的血親重逢了,他的眉頭當然不再和以往一樣深鎖,可是,北武王待他好不好,會不會也和父皇一樣將他以敵視之?北武王能夠解開他的心結嗎?能不能給他父皇從不曾給過的父愛?

看着鐵勒的過去,想着鐵勒的未來,那些在鐵勒身後已消蝕的過去,她雖參與其中,可是她卻不知他深藏在心底的那些,他再受傷、再掙扎,她也全然不知,而他還未來臨的將來,裏頭可會有她?

「傷勢好些了嗎?」沒留心她在想些什麼的鐵勒,在她發怔時在她的身旁坐下。「讓我看看傷口。」

戀姬任他扶坐在榻上,深深地看着他,她開始懷疑她在他心中的身份為何,「戀姬?」正在解開她衣衫的鐵勒注意到了她纏鎖不放的雙眼。

她在唇邊喃喃,「你可以告訴我的……」

雖然她的細語說得很微弱,但鐵勒還是聽見了,他止住手邊的動作,不迴避地迎上她的眼。

「無論你身後背負着什麼,你都可以告訴我的。」是他不信任她嗎?所以他才連說也不說。

他明白地輕聳劍眉,「我的身世?」

「你若早點告訴我,我也不需……」他可以說的,若是他願說,她可以為他分擔,而不是各自傷懷。

分不清是怒還是怨或者是別的,在她心上盤繞不去,想想這些年來的種種,因為他的不說,因為他的隱瞞,她覺得冤枉,也覺得浪費了太多時光,可是他不能說的理由,又阻止了她想責怪他的衝動。況且,就算他只告訴了她一人,使得她毫無顧忌地響應他給的愛,但在不知情的他人眼中,他們還是亂倫,也仍舊是背德,到時,她不也還是要承受着同樣的責難和相同的目光?

鐵勒拉來她的小手,攤開它細撫着柔嫩的掌心,低首看着她掌中織錯交雜的掌紋。

「因為我無法確定。」他將掌心貼上她的,密密地,與她十指交握。

「確定什麼?」戀姬低首看着他的動作,下意識地,她反手將他握緊,深怕他又將如同上一回般地放開她的手。

「你的心。」他沉沉地道,炯亮的黑眸望進她的眼瞳中。

她的愛,他從隱隱約約地察覺、證實、但又不確定、肯定了、到又再質疑,在這可能有,可能無的交錯中,他已不再能夠緊捉住什麼真實,他不知道她的心在哪,是在他身上,抑或龐雲身上?她一日搖擺下定,他也就一日跟着擺盪,這使得他無法開口說明,他不知到底該不該告訴她,但他又不想佔着身世這一點來贏得她,他希望的是,無論他是誰,她都不會在意,願意傾心。

只是她被壓在所謂的道德之下,愈遠愈冷清,當他總算是想放棄時,她卻又追到北狄,在渾身浴血時,緊捉住他告訴他,她想一起廝守。

到底哪個才是她的真心?

「它不是一直都在這裏嗎?」看着他眼底的不確定,戀姬拉着他的掌心按向心口,讓他感覺溫熱的體溫和鼓動的心跳。

若是他們兩人一定要有個人先走出去,先打開那道鎖上的心房,那麼就由她先來吧,因為他就像冷天色說的,也和她一樣不勇敢,上回在大明宮宮閣上,她沒有積極地留住他,這一次,就算他會逃走或是不屑一顧地離開,她一定得把想說的先告訴他。

鐵勒的眼眸閃爍着,「裏頭……有我嗎?」就是因為怕得到的失落會是加倍的,故而他不去看清,不願去弄明白。

「沒有你,我怎會來?」他竟連這點也看不穿?他們真的是把心鎖上分隔彼此太久了,若是無他,她當年怎會想嫁龐雲?又怎會與在他北狄待了那麼多也不想回京?

「你說,你只是想一起廝守。」他的掌心隱隱顫動,隱藏的期待懸在他的問句里,「真的?」

她側首凝睇着他,「這會是個你無法實現的願望嗎?」

他緩緩靠向她,將額抵在她的額間,「即使實現你這願望的我是北武國的人?」

她有些哽咽,「你是什麼人都好,只要你還是你就好……」他所應允的,是她這些年來只能在夢中所做的奢求。

聆聽着多年來求之不得的話語,鐵勒修長的指尖撥開她胸前的衣物,露出她的傷口,感覺她因冷而泛過一陣顫抖,他俯低了身子,首先在她的傷處輕柔地吻了吻,再移至她的心口印下一吻,算是他的回答。

「二哥,別……」紅雲泛在她的頰間,冰涼肌膚上驟落下的熱吻,讓她不自在地想閃躲。

他抬起頭來,「叫我鐵勒。」

「鐵勒。」她怔了怔,試着讓這不習慣的名自唇邊逸出。

「再叫一次。」彷佛等待太過多年似的,他渴望地央求,將唇懸在她的唇邊。

「鐵勒。」她輕輕啟口,他隨即將她的呢喃收進他的唇里。

鐵勒小心翼翼地吻着她,似怕這一切會像易碎的瓷一樣,太過急躁或不小心就碎了,但那些積蓄已久的熱情,怎麼也掩不住,正在他心頭熾烈地燃燒着,在感覺她低吟一聲將身子靠向他時,他拋去了所有的顧忌,動作狂放地與她交頸而吻,兩人的雙手急切地在彼此的身上遊走,再將對方收緊至胸懷裏,誰也不想放開。

溫熱的暖意在她的胸口徘徊不去,終於,她可以好好捧着他的臉龐,這麼喚着他的名,沒有束縛,沒有壓抑,這麼自由自在地喚着她一直想喚的名。

彼此交織的氣息中,戀姬捧着他的臉龐,再次重複她的夢景,與他最想在她心中得到的身份。

「鐵勒……」

***

冷天色首先清了清嗓子,再拉長了音調。

「不為己用者——」

「殺。」佐將軍若無其事地接完他未竟的下文。

「不從者——」冷天色接續再道出下一個成規。

「殺。」佐將軍懶懶地應和。

「叛徒——」冷天色刻意掃視台下眾人一眼。

「殺。」對於這些早就習慣到不能再習慣的成規,佐將軍已經沒什麼感覺了。

但,其它聽者則是……很、有、感、覺。

狂嘯的北風在殿外颼颼吹過,有片刻,殿中的氣氛完全呈現死寂。

站在台下聽講的北武眾將官,每當台上的他們倆開口說上一句,下頭的人們臉色便益發慘淡一分。

果真是親父子,鐵血治軍的北武王已經夠不近人情了,沒想到鐵勒還更勝一籌,原來鐵騎大軍就是在高壓集權統治下建立起來的,怪不得鐵勒手底下的人個個都忠心耿耿,一旦將來他們也被納入鐵勒麾下,要是有個不慎,恐怕就將成為這三戒的戒下亡魂。

被鐵勒派來擺平這些北武國武官們的冷天色,為緩和殿內所瀰漫的恐懼氣氛,趕忙在威嚇過後端出利誘以收攏人心。

「別緊張、別緊張。」他笑咪咪地朝面無血色的眾人揮揮手,「除去這三點成規不看,咱們刺王可是相當知人善任的。」

眾人動作一致地挑高眉峰,皆很懷疑這句話的可信度。

「刺王在治軍方面,首重功過分明。」冷天色搖頭晃腦地說著,「哪,咱們就說說功這方面。」

「論功拔擢,每逢年半考核職等,每至秋末、仲春上職依例提拔下屬。」接口的佐將軍,在倡揚之餘,還不忘對底下的人小聲說明,「鐵騎大軍的升遷管道是非常暢通的。」

「還有,有功必賞也是刺王的原則之一。」威脅利誘雙管齊下的冷天色,再接再厲地把苗頭導向人性的弱處。

「在賞這一方面,王爺從不吝嗇。」佐將軍邊說邊亮出腰間價值連城的佩劍,再眨眨眼示意他們看向冷天色身上那柄鉅闕名劍。

原本在聽到賞這一字時,眾人便已紛紛拉長了雙耳,再看到冷天色身上那柄自古流傳下來的寶劍后,許多人的眼神馬上變得不一樣,但還是有些許存疑派的人,仍是持保留態度,一顆心搖搖擺擺的。

「怎麼,不信?」冷天色手擦着腰瞪向他們,「不信的話,隨意去天朝找個當兵的人問問,在鐵騎大軍中當兵數年,可勝過在其它大營里當兵十數年,不然你們以為鐵騎大軍為何如此壯大?天朝三大軍中,就屬鐵騎大軍里的人,當兵當得最是情願!」

「正所謂風險大,利益也大。」一搭一唱的佐將軍又壓低了音量,刻意說得曖曖昧昧的,「王爺不會虧待你們的。」

靜默再度降臨,好半天,殿上無人出聲。

聽進去了?還是聽不進?難道,真沒半顆心浮動?

冷天色與佐將軍不安地交換一眼,然後不動聲色地,靜待後效。

「不能再稱刺王了吧?」忽然間,殿中有人冒出打破寂靜的一言。

「喔?」殿上的他們倆異口同聲。

「該改稱太子殿下。」站在較前頭的武官,說得一臉嚴肅,還頻頻頷首。

「太子殿下……」冷天色愈聽愈是覺得順耳,這個頭銜挺新鮮的……」難得素來只能在卧桑身上聽到的名號,今日竟會用在鐵勒的身上,真是再動聽不過。

心中放下一塊大石的佐將軍,撫着胸坎深深吁了口氣,定眼看去,不知何時起,殿中的人們已嘈雜地討論起稱謂的問題,或者絮絮叨叨地談起北武王父子的長相和生性有多相似,也有人交換着口中的北武大業、登上青雲的仕途大夢,云云等等。

趁着殿上談論得更熱絡時,他們倆退至殿旁,交頭接耳地說起他們另外一件受託的大事。

「關於大軍返京……」冷天色以肘撞撞他,「你手底下的人怎麼說?」

「他們說,他們原本就只效忠鐵騎大軍的主帥,何來叛徒之名?」想起屬下們一致又理所當然的表情,佐將軍就覺得他們鐵騎大軍有默契得好笑。

冷天色錯愕地瞪大眼,「都不怕被逐出天朝?」原來除了他們兩個之外,鐵騎大軍中還有那麼多不怕無家可歸的亂臣賊子。

「會怕,就不會留在北武了。」佐將軍邊笑邊搖首,「他們和朝中那些人不一樣,他們不是權勢的人偶。」

相較於天朝裹的那些政客,他就覺得還是他們武人較為可愛,骨頭也較硬,不會風兒一吹就隨處倒,想想京中那些審慎選擇勢力投靠的文武大臣,以及各自想要為皇的人,或是在時機來到時紛紛選邊站的皇子,他們的感情朝夕可變。而他們這些一根腸子通到底又不知變通的武人,感情最真也最不變質,在看穿鐵勒嚇人的外表,熟悉了鐵勒之後,他們皆不想回到京兆那個充滿變量和背叛的地方,與那些永遠也不能脫身的人,繼續在那大染缸里攪和到無止無休。

「這次揮兵中土,對手可不是什麼外人。」雖然是很高興,但冷天色還是要把話先說清楚。「去告訴他們一聲,想退出就趁早,我可以睜隻眼閉隻眼,但要是上了船,就別想反悔,若是讓我知道有人想暗中造反……」

佐將軍有自信地聳聳肩,「放心吧。」

「糧草都備齊了?」冷天色在心底估算了鐵勒給他的時間后,對鐵勒交給他打理的這個任務有些頭疼。

「北武王在打點了,應該很快就會備妥。」那個北武王一聽鐵勒要揮兵返京后,早就樂得忘記身上有什麼傷了,興奮地指使了一大堆人去幫鐵勒辦這件事。

冷天色只擔心一個人,「有沒有寰王的消息?」現下只希望野焰千萬不要半途殺出來攪局。

「探子是說……」想到這個,佐將軍就一個頭兩個大。「寰王並沒有返京。」

「沒返京?他不幫翼王了?」他低聲怪叫。

「看樣子,寰王可能是要與王爺一戰。」聽說寰王在率雄獅大軍東進后,並未一如所料地返京助翼王一臂之力,而是不顧翼王之命前往北向的返京道。

「呼……」冷天色深深吐了口大氣,復而疲憊地搔着發,「叫底下的人乘機多休養生息,再過不久,他們就又有得累了。」幸好鐵勒並未動用鐵騎大軍所有的兵力,不然才打下一個北武國,眼看又要再次出征上陣,換作其它大軍,恐怕累也累死了。

佐將軍憂心忡仲地撫着下頷,「你認為王爺與寰王交手,何者會勝出?」

「別忘了寰王可是王爺一手調教出來的。」這點連想都不需去想,野焰有幾兩重,鐵勒再清楚不過。

「也有可能會青出於藍啊。」聽人說太阿兵書落在野焰的手上,士別不只三日,說下定野焰會讓所有人都刮目相待。

「青出於藍?」冷天色嘲弄地揚揚眉,「你認為這個機率有多大?」

他考慮了許久,最後嚴肅地皺着眉心,「不大。」無論是年資還是戰歷,怎麼看都還是鐵勒的勝面較大。

「現下我只擔心,王爺有沒有法子對寰王下手。」保護野焰那麼多年了,如今兄弟要在戰場上相見,鐵勒能夠狠下心來嗎?要是鐵勒真能夠的話,那野焰會不會更加心碎?

對於這個問題,佐將軍除了也是一臉的茫然外,同樣也很難想像那個局面將會有來臨的一日。

「這個……就很難說了。」但願,到時可不要兩敗俱傷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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