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雲鋪,風動,天幕微雨晚來風。
已過穀雨時節,卻始終滴雨未降的春雨,在這日向晚,總算是在龍王伴着雨雲在夕空中翱翔的時分,翩然再次降臨人間,重新潤澤了乾涸多時的大地。在前去找龍王套過交情,並請龍王出手幫忙的聖棋,此刻高站在城西祭壇上,雙手合十,低聲念咒,依照城民的心意擺出祭天作法的模樣……其實誰也不曉得,站在上頭做做樣子的聖棋,根本就沒有在施什麼法,緊閉着雙目口中念念有詞的他,正在與用雷聲跟他抱怨的布雨龍王,對日後他該怎麼還這個人情而在討價還價。雨勢綿綿地落下,晶瑩的雨珠悄聲地滑過玉琳仰望的臉龐,她一眨也不眨地望着站在上頭,衣袂迎風籟籟飄動的聖棋。他又站得那麼高,站離她那麼遠了……
眼眸顯得很空洞的玉琳,在身旁那些細細碎碎,愈來愈有壯大之勢的靡靡雜音,再次強行排開她紛亂的意緒,不顧她反對地鑽進她的耳里時,終於忍不住撥出心神注意一下周遭的景況。她首先將兩眼瞄向緊緊靠站在她身旁的鄰府夫人,就見已嫁做他人婦的夫人,抬起一張臉蛋,含情脈脈的直朝着上方的聖祺眨着眼。
“真是俊美……”雖然鼻尖上多了一個齒印,不過那一點也不影響他無與倫比的外觀,和他相較之下,全城的男人都成了陪襯他的風景。另一名婦人也暈陶陶的撫着頰,“是啊,倘若仙君能一直留在城裏就好了……”站在那票圍繞在台下,不時對着聖祺發出讚歎的女人之中,玉琳不說不笑的冷眼瞧着他們臉上迷戀不已的神情,半晌,她僵硬地扯着唇角。“原來我有這麼多情敵呀……”她實在是太低估聖棋的搶手程度了。
“仙姑真有福氣。”一名渾然不知玉琳就站在她身後的婦人,同樣也是心花朵朵開地瞧着上頭的聖棋。“就是說嘛。”某家大娘開始在心底替自個兒的女兒盤算了。“不知道仙君缺不缺個伺候他的人,或是願不願再多收房小妾…玉琳朝天翻了個白眼。她有福氣?真能像她們說的那麼有福氣就好了,而那些自願嫁做聖棋小妾的閨女,不知道……她們的屁股有沒有像她的這般耐打?話說回來,依聖棋如此受歡迎的程度來看,她是不是該有點危機意識,或是也學學凡人來個醋意橫生?唉,這又是一門她不太熟練的課題,目前仍學不來。
心事重重的玉琳,意興闌珊地自瞻仰的人群中擠身而出,默然地退至遠處一角,靠站在城邊遠望着那具害她在神界待不下去的身影。這些凡人不明白,就算聖棋真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好,她也沒那份福氣,他們不知,聖棋根本就看不上她,幾千年來,她只是他眼裏的負擔,他引以為恥的同類,就算是她有了人身也一樣。聖棋的心池,永遠都似琉璃般平滑如鏡,不多染一絲塵埃,也不見半點瑕疵,可她的不是,在經過了不該有的七情六慾熏惹后,她的心變了色澤,再也不能似以往那般單純,它變得既多彩斑斕,也有他不會有的晦暗如墨。這一點,他看不見,即使是見了,也不會懂。
回想過去,他們一直是這樣,他走在前頭,她跟在後頭,他昂然挺胸的大步往前走,她卻心事重若千斤的低首邁步,只要他不回頭,她追尋他的腳步就會在灰心下放慢了些。以往在神界如此,現下來到人間后,景況依舊無半點更改,他們似乎又走上了一成不變的老路子。紛落在她面上的雨絲,匯聚成淚,她伸指撫着冰冷的雨淚,想起上回聖棋不明白地側着臉龐,低聲問她自她眼中流出的東西是什麼,那時她就知道,雖然聖棋在某方面是超越了她許多,令她永遠也趕不上他,可她也有他追不來的,至少,在七情六慾這方面,他就遠不及她這個凡心在千年前就已不安分躍動的女人。千年懵懂、千年開悟、千年寂寞,往後的數干年,又將是一成不變的寂然而過。倘若,這就是居處在神界不變的宿命,是不會改變的永遠,那她情願不要什麼聖名,也不要尊貴地待在那永遠都是冷冰冰的殿堂之上,她寧可只要人間短短數十載的歡笑。胸口好難過……
撫按着胸坎的她,愈是看着聖棋在雨中孤然而立,似是永遠也不需依靠的挺拔身影,她就覺得再次隱隱絞疼的心房,恐怕在短時間內不會放過她了,這份由來已久的感覺,已經纏着她多少年了?五百年,或一千年?它的時間長到連她也記不清。眷戀的指尖,在空中輕輕描繪出遠處聖棋的身形輪廓,她悄加施上一點神法,讓它在手中成形,形成了一尊人偶形狀的白煙,再將它輕輕按在胸前,好讓它貼近她鼓動的心房,聆聽她的心音,也解解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痊癒的心病。一直追尋着一具背影的感覺是很糟糕的,雖說他偶爾會回頭,但他卻從不停下腳步,只會愈站愈高、離她愈來愈遠,當她流下不該有的淚,而他卻不明它是何物時,她總算明白,他們永遠也不會站在同等的一處,這時她才徹底體悟,不該強求的,再怎麼強求……也不會是她的。站在祭壇上,總算聽完龍王羅羅嗦嗦的怨詞,並且談好日後償還人情的價碼后,聖棋重新張開雙眼,抬首目送藏於雲端的龍王在布完雨後打道回府。此時,自祭壇下傳來一片熱絡的慶賀與讚美之聲,令他不得不收回目光,低首看去,總覺得受之有愧的他,不好意思地勉強向那些正朝他報以感謝的眾人頷首致意,但在這一張張不熟識的面孔中,他卻找不着玉琳的身影。揚首四下探看,在找了一陣后,聖棋在城牆的角落邊找着了沒再偷跑的玉琳,同時,他也瞧見了她那張看似落寞的容顏。她怎了?
淋着細雨的她,看來有些陌生,在她面容上孤寂的神情是他從未見過的,一雙水亮的大眼不再閃亮如昔,更找不着她素日愛撒嬌、愛鬧性子的嬌蠻模樣,一手緊按着胸坎的她,縮躲在角落,像是想把自個兒藏起來………藏到,一處他所不知道的地方去。不知怎地,他忽然有點害怕。
————————————————“不是叫你把頭髮擦乾了再出來嗎?”坐在她的身畔,兩手拿着綾巾替她擦乾濕發的聖棋,邊對她抱怨邊皺着眉。“我餓了嘛。”手中拿握着不太會使用的竹筷,肚子餓得慌的玉琳,在怎麼夾也夾不起盤中之物時,有些不耐地以筷戳了戳食物。“瞧你,就連一身濕衣都沒換下,萬一着涼了怎麼辦?”他拉拉濕貼在她身上的衣衫,擔心之餘,索性脫下身上的外衫將她包裹起來。“別把我包起來,這樣我會不能吃的……”她努力把小手自衣物里伸出來,很執着地對着盤中的美食奮戰。眼見她把食物以筷切戳得四分五裂不見全屍,接着企圖用竹筷插起它們送進口裏,聖棋再次對她板起了臉孔。“都說過幾回了,給我留點吃相。”不知教過幾回了還是不會用,是她的資質駕鈍,還是他的教育失敗?玉琳氣餒地倔着小嘴,“我學不會怎麼用這玩意嘛。”難用死了!為什麼不可以直接用手拿?這些凡人老是愛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我來。”看不過去的聖棋接過她手中的竹筷,夾了塊香噴噴的魚肉喂向她,“張嘴。”“我還要吃那個……”接受餵食的王琳,嘴裏的食物還沒咽下,又伸手指着其他也想吃的事物。“嘴裏的吃完就夾給你。”身為飼主的聖棋,邊拍撫着她的背,邊再度將手中的食物喂向身旁的寵物。“慢慢嚼,別噎着了。”現場一片寂然。
因祈雨成功故而特意在府中設宴慶賀的馬員外,此刻,與其他的座上客一般,動也不動地呆坐在席間,目不轉睛地看着這兩名完全無視於他人在不在場的小夫妻。渾然不覺所有人正用羨慕的眼光瞧着他們,幾千年來默契十足,且相當容易陷入兩人世界的一男一女,還在人們的面前繼續上演着,他們倆認為只是非常普通的相處模式,但在他人眼中看來,卻是十分令人眼紅的恩愛戲碼。然而,就在這麼瞧着他倆甜蜜的模樣之時,在場眾人深存在心底的某道疑問,又被眼中的景象勾引出來。這兩人……真的是昨日拆了馬員外的客房,轟轟烈烈大打出手的那對夫妻嗎?怎麼這下他們又鶼鰈情深得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臉紅?“這個好吃。”聖棋剝了只鮮蝦送進她的口中后,玉琳開心雀躍地拉拉他的衣袖。“是嗎?”很少吃人間食物的聖棋揚高了眉,也送了一隻入口。“嗯,味道是不錯。”“我還要。”她眉開眼笑地挽着他的手臂。
“等會,我再剝給你。”他哄孩子似地應了應,在注意到四下過於安靜時,不解地抬起頭看向眾人,“咦,你們怎都不動筷?”“啊……”回過神來的馬如常連忙偽裝忙碌,站起身不斷對座上嘉賓勸菜。“請用、請用,大家別客氣……”表情獃滯的眾人,雖是照馬如常指示別看得那麼明顯了,可他們茫然吃着碗中食物時,兩眼還是一刻也沒離開那兩人身上。開開心心享受大餐的玉琳,在身為主人的馬如常敬了杯酒。擱放在她面前時,她好奇地將它拿過,湊近鼻尖嗅了嗅。“不準喝。”眼尖的聖棋,隨即一掌壓下她手中的酒杯。
“為什麼?”一肚子好奇的玉琳,不解地看着酒杯中琥珀色澤的瓊漿玉液。他睞她一眼,“叫你背的神規又全忘光了嗎?”
“反正都來人間了,你自在些行不行?成天開口閉口都是神規、神戒的,你累不累啊?”玉琳受不了地嘆了口氣.拉開他的手,不待他阻止即將杯中物仰首飲下。“酒乃穿腸毒藥。”在她想斟第二杯時,聖棋面色嚴肅地將她扳過臉告誡。玉琳天真地搖着頭,“可是它喝起來不像是毒藥啊。”
“真的?”他頓得了一會,實際上他也跟她一樣,從未品嘗過此等會違反神規的人間產物。“嗯,不信你也喝喝看。”打算有福同享的玉琳,勤快地替他斟了一杯,並將它湊至他的唇邊。就着她的手喝下杯中物的聖棋,在回味口中美妙滋味之時,不得不同意她的說法。“真的不像毒藥……”怪了,這等如此可口、喝下去還覺得通體舒暢的美酒,為何上頭會將它視為會破壞修為的惡物,嚴禁他們碰也不許碰?豎著眼端詳他們許久的馬如常,有些意外地瞧着他倆一副新鮮的模樣。
“仙君、仙姑。”他試着推論,“你們……不曾喝過酒?”
“不曾。”兩隻同樣單純可愛的聖獸,整齊對他搖首。
熱情過度的馬如常,當下命人去搬來府里珍藏的所有美酒,—一端上桌開壇請他們喝個痛快。“可以嗎?”望着那一壇壇已開的酒罈,玉琳在消受不起之餘,忍不住瞥看向管她管得甚嚴的聖棋。“不行。”他沒得商量地板起俊臉。
她一手指向棒着酒杯敬他們的人們,“你確定不給他們面子?”
“仙君……”失望之情盡現眼底的馬如常,討好地朝他舉高了酒杯。
“一杯為限。”盛情難卻,飽受人情壓力的聖棋,也只能順應民意。
“一杯恐怕不夠吧?”在席間其他人紛紛靠過來打算各敬他們一杯時,玉琳開始懷疑等這些人都敬過他們一輪后,他們恐將醉得不成人樣。不待聖棋回答。充滿感謝之心,輪番上陣朝他們敬酒的眾人,一杯杯勸飲地催他們將美酒飲下腹,就算是聖棋有心拒絕,也抵擋不了他們的熱情攻勢。轟——酒過數巡,只覺腹里像遭人放了把盛火的聖棋,漲紅了一張臉,口鼻間充斥着濃濃甘美醇郁的酒香,腦際則像有股漩渦不斷地在打轉,當他發現滿面酡紅的玉琳,定力遠比他的還要不行后,他甩甩頭,力圖清醒地睜大眼,伸手將搖搖欲墜的玉琳摟至懷裏。他在她耳畔壓低了音量,“穩住心脈,你可別在凡人的面前做出什麼事來。”“什……么?”醉眼原防的玉琳,朝他憨憨傻笑,“心、心脈?”
“我們先告辭了。”眼前已開始打轉的聖棋,深怕他倆隨時可能因酒之故而當場出醜,於是強打起精神,在向眾人致意后,連忙拖抱着四肢軟綿綿的玉琳,趕在連他也被醉意打垮前離開宴席。遭聖棋踢開的客房門扇,搖搖晃晃了幾下,復再遭踢上。
醉得有些分不清東南西北的聖棋,勉強將玉琳扛回房內后,費力地將已醉倒的她給扔至床上,他則是雙目無神地坐在床邊,一聲接一聲地打着酒嗝。一隻溫暖的玉臂自上方滑下,擱落在他的胸前,昏沉沉的聖棋,將它撥回原處,接着受不住酒勁的他也爬上床榻。“睡過去一點,我得躺一下……”他將佔據了整個床面的玉琳往裏頭推了些,隨即重重地在她身旁躺下。“好難受……”不舒服得緊的王琳,翻過身埋首在他的胸前,“聖棋,我的頭好暈……”“別亂動。”無力推開她的聖棋,伸出兩手環摟着她的腰際,免得她再製造出任何會使他更加不適的動作。“嗯……”埋首在他頸間的玉琳,將面頰貼在他的頸上,紛亂的氣息,與他的交織在一塊再也分不開。不分你我的融融體溫,與宛如野火四竄的酒意,令聖棋的耳際一陣酥軟,醺醺然的醉感,使他覺得整個人似浮沉在搖搖蕩蕩的湖面上,迷茫與清醒,緊緊相連,又忽遠忽近,而貼合在他身上的柔軟身軀,環手緊抱的感覺,像是正抱着一團軟綿綿的雲朵。他側過面頰,將它貼靠在玉琳的額上,在吸嗅之間,從不曾覺得夜晚的氣息是如此芳靡迷人。他有些迷惑。
在侵擾的醉意擄去他的意識之前,他只記得,生平首次體會到的這份感覺………不壞。
————————————怎麼辦?
喝酒,真的會誤事。
清晨刺眼的朝陽,透過窗欞光彩人室,躡足而進的光束映在榻旁兩處垂下的紗簾內,有如面瑩瑩亮金色的照妖鏡,而紗簾內兩名坐在榻上發獃的男女,則是被打回原形的受害者。一縷冷汗滑下聖棋的額際,而抱着被單坐在他身畔的玉琳小臉上也是一片慘白。今早,在他倆醒來時,他們先是對彼此過於靠近的臉龐呆視了許久,就在他們分開彼此緊抱在一塊的身軀,並且拉開一段距離坐起身後,這才發現另一個令他們霎時忘了宿醉頭疼,且讓他們醉飛至不知何處的元神,火速回歸至他們身上的嚴重問題。。低首看去,他們兩人都是一副衣衫不整的德行,雖說玉琳的身上還穿了件內衫,但在她把它給攏上拉緊前,它可不具什麼遮蔽功用,而他呢,赤裸着上半身倒也罷了,最要命的是,他渾身上下竟脫得只剩一條穿得不太牢靠的褲子。昨幾個夜裏,他們……他們—…·到底是做過了沒有?
始終在他們腦海里索繞不去,且具有相當嚴重性的問題,令呆坐在床上苦苦思索的男女,愈想愈是動作一致地斂緊了眉心。在屋內沉寂到一個頂點時,一直保持着不動姿勢的兩人,動作緩慢的望向對方,不約而同的紅暈,公平地一塊出現在他們的臉龐上,他們忙不迭地撇過頭去,但在輾想了一會後,他們又不死心的偷偷看向對方,接着,他們開始不自在地在對方的眼神下躲躲閃閃。“你……”奈不住這種氣氛的玉琳,才一出聲,正巧聖棋也撿在這時開口。“你……”欲言又止的他,在她的話音中斷時也馬上收口。
窗外啾啾的鳥鳴聲,成了靜到極點的房內唯一的聲響。
“你先說。”再也憋不住的玉琳,抬起一手恭請他發言。
“不,你先說。”相當禮讓的聖棋,將燙手山芋丟還給她。
“好吧,就是昨夜……”她張大了嘴,說了一半,又驀地止住。等了很久很久,遲遲等不到下文,屏息以待的聖棋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她。“昨夜,然後呢?”
“這、這叫我怎麼問得出口?”臉蛋紅得會燙手的玉琳,兩手掩着頰,水亮的眼眸幾乎無法直視他。“反正……反正你知道我想問什麼就是了!”’“我知道你想問的是什麼,但問題是……”眉心已成千千結的聖棋,苦惱地一手持着下頷,“我也想問你同樣的問題。”她有些愕然,“連你也不知道?”對於昨夜的記憶,她是徹徹底底沒半分印象,沒想到,竟然連他也……聖棋凄慘地扯動嘴角,“記得嗎?我也喝醉了。”早知道就不喝那個穿腸毒藥了,這下那玩意可把他給害慘了。“但你總記得些什麼吧?”焦心無比的玉琳,以不放棄的眸光望向素來就比她謹慎的他。“嗯………”沉思的尾音宛如黃河之水天上來,綿延不絕。
她開始慌了,“不然,總有一些感覺吧?”
“感覺這方面是要問你好嗎?問我哪會知道?”好笑又好氣的聖棋,半轉過身子一手指向她的鼻尖。“問我?我哪知道我該有什麼……”她不平地想抗議,但話沒說完,又因後頭那幾個字眼而尷尬得無法述盡全文。看她羞成那種百年難得一見的模樣,深遭她感染的聖棋,也難為情地以一掌掩着微微泛紅的臉皮,實是不知該拿眼下這等情況如何是好。過了許久,一模一樣的嘆息,不約而同地自他們口中逸出。
“受不了……”誰來幫幫他們吧。
靜下心來細想許久后,默契深厚的兩人,再次轉過頭凝視着彼此的眼眸。“我想,我們需要找個專家來為我們解惑。”這是他們一致的結論。
自從讓他們吞了小丸子,就一直在暗地裏監視他們的申屠令,此刻,正橫躺在窗外的樹上,在將房裏的男女反應與舉止皆看進眼裏后,他先是深深地嘆了口氣,接着,朝天翻了個白眼。“兩隻呆獸。”
————————————該說是有如芒刺在背,還是說有若魚刺硬卡在喉?總之,那根不知該歸類為什麼的“刺”,不但扎得令聖棋與玉琳頭疼,同時它帶來的後果,更是令他們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那根刺的名字,叫做房事問題,也稱閨房之事,最要命的是,他們都沒有這方面的臨床經驗以及解決之道。這事若是拿去請教凡人,別說什麼,首先他倆假扮夫妻的事就會見光。既不能求教熟人,更不能隨便拉個路人來問問那麼,他們也只好厚着麵皮,有請其他眾生來為他倆解惑。經過再三討論后,頭一個被他們找上的,不是別人,即是住在棲霞山上的同僚,門神鬱壘。在這日,打從進了同僚鬱壘的家門后,玉琳口中絮絮叨叨的抱怨就沒停過。她負氣地伸手推了聖棋一把,“都是你啦,什麼人不問,偏偏跑來問同僚?”嫌他們還不夠丟臉嗎?“難不成還真照你說的去問晴空?”聖棋眯着眼把話頂回去。“這種事問個和尚他哪會知道?”閨房之事,去問晴空?她是想叫晴空陪着他們一塊發獃不成?“那你也別選同僚啊!萬一他把這事張揚出去怎麼辦?”她的面子丟得乾乾淨淨還無所謂,反正她在神界早已惡名昭彰,但他不一樣啊,若是他因此而無顏見江東父老,或是被貶、被罰,那…聖模煩悶地重重一哼,“你做過的窘事已經夠多了,再多一樁上頭也不會意外!”“我是為你着想你還凶我?”累積過久的憂心終於進一步成為悶燒的怒火,她將黛眉一擰,一掌拍向桌面。“真要為我着想,昨兒晚上你就不該破戒去喝什麼酒!”他也擺出要算大夥一塊來算的姿態,頭一個就把箭頭指向始作捕者。玉指直指向他的鼻尖,“醉成一攤爛泥的又不只我一個!”
默然無言地坐在他們兩人之間,地理位置處於戰火交烽點的鬱壘,一手撐扶着下巴,不時左看看愈吼愈大聲的這隻,右瞧瞧快把桌掀了的那隻。“兩位……”決定只忍受這麼多的鬱壘,心情惡劣地清清嗓子。“可以停戰了嗎?”搞什麼鬼?他幹啥要吃飽撐着的看他們鬥嘴?“哼!”停戰令下達后,他們倆二話不說地把頭撇向一邊去。
“哪,方才我沒聽清楚你們找上我的原因。”十指交握的鬱壘不懷好意地分別掃視他們一眼。“現在,請你們再把那個問題重複一回給我聽聽。”既然擾得他不得安寧,那就拿他們倆來殺殺時間好了。“就……”實在不願吐出那幾個字的聖棋,支吾了半天,就是沒法把問題擠出口,尷尬之餘,他索性以眼瞪了瞪對面的玉琳。“就是……就是……”接口結巴的玉琳,困窘地紅透了一張臉,“就是那個嘛!”鬱壘壞壞地挑高墨眉,“哪個?”真是有趣。
“別太過分了……”麵皮較薄的聖棋,冷肅着殺人似的黑眸,不客氣地瞪向這個不但不趕緊想法子幫忙,還忙着取笑他們的門神。““我明白了。”最討厭受人威脅的鬱壘聳聳兩肩,下一刻,更加惡毒地開口:“簡而言之,你們不知道你們到底做過那檔事了沒?”“咳!”藏冬被梗住而換不過氣來的咳嗽聲,響亮地自外頭傳來。“咳咳咳!”鬱壘冷然一哼,刻意地走至窗邊,揚手朝外頭大聲叫道:“那個住對面又愛偷聽的,我知道這種閨房之事很有趣,但你若要偷聽就當心點,小心別又噎着了!”還故意說得那麼大聲……急着想找個地洞鑽的一男一女。紅霞滿面地一塊垂下頭來。倚在窗畔暗自悶笑在心底的鬱壘,愈看那兩個羞成一團的來客,愈是感到好笑。光是看眼前這兩隻耍寶的模樣,說真的,他完全可以理解那隻魔為啥會再次作怪,換作他是申屠令,恐怕他也會忍不住想玩玩他們。“別那麼壞心眼。”對兩名來客的處境感到非常同情的鳳舞,站在鬱壘的身後拉拉他的衣袖提醒他。鬱壘回首瞧瞧她,頗不滿她打斷了他的小小樂趣,而鳳舞則是伸手指向那兩名深陷水火的來客,要他馬上想法子解決。“好吧。”謹遵妻命的鬱壘,老大不情願地再次坐回他們的面前。“讓我弄清楚,你們今兒個會來這,不為別的,就只為了那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問題?”“對……”什麼微不足道的小問題?事情可嚴重了。
鬱壘面色一改,墓地拉大了嗓門,“這種事,問我我怎會知道?”當時他又不在事發現場!“那……”他們期期艾艾地抬首望向他。
“關於那個令你們皆難以啟齒的問題,上頭都沒教過你們嗎?”只想速速打發他們的鬱壘,放棄再對他們的愚蠢感到嘆息,直截了當地戳向他們會來這的重點。他倆把頭垂得低低的,“沒有……”七情六慾都不允許存在了,誰會教這種事啊?鬱壘挑高了眉:“你們當真對昨夜的記憶半點也無?”沒用的飯桶,才喝了幾杯就不行,在來人間前他們怎都沒先去特訓一下?“沒有……”他們又把腦袋瓜搖來搖去。
“反正現下解決問題最要緊,也顧不得丑不醜惡。或什麼臉不臉面了。”耐性漸失的鬱壘氣悶地抹了抹臉,伸手分別指着他們的鼻尖。“哪。三杯黃湯下肚后,你們哪個還有點記性的就快點招出來,別再玩了,再同我玩花樣,或是想裝傻扮愚浪費我的一時間我就將你們踢下山去!”“我真的沒有……”話實說的他們倆,怯怯地把頭壓得更低了些。。
“好吧.沒經驗、沒知識,那總有些常識或是聽人說過吧?”左右都無法攻克的鬱壘,頗感挫敗地一手撫着額,“別告訴我、你們就連人身都有了,卻還是不知那件事的做法,以及做后該有的種種反應。”“不、不知道……”他們羞愧得幾乎要把臉貼平到地面上去。鬱壘終於忍不住拍桌仰天長嘆。
“家教不嚴………”現下,他總算是明白當初藏冬會把他們踹下山的心情了。“哇哈哈哈哈——”藏冬笑得快氣絕的笑音,又自窗外的鄰山傳來。
“那個……我去看看對山的鄰居。”相當擔心藏冬會笑到斷氣的鳳舞,在走向門口時回頭看了那對有着相同苦瓜臉的貴客一眼,”至於你們………呃,慢慢想。”“鬱壘………”在鳳舞帶着白虎伴月出門后,深怕鬱壘也會拋下他們的兩名男女,一左一右地圍在也想跟着愛妻出門的鬱壘身邊。“閃邊,讓我靜一靜。”遭纏上走不開的他.煩躁地揮手趕開這兩隻吵死人的聖獸。兩際隱隱作疼的鬱壘,在兩道渴盼的目光注視下,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踱起步子,不一會,他眼中閃過一陣惡作劇的星芒。“麒。”收藏起笑臉,擺出端肅神態的鬱壘,朝他勾勾指,“過來一下。”上前聽示的聖棋,在鬱壘附耳說了一陣后,不時地瞪大了眼,訝異地偏首看向忙着傳道授業的鬱壘,而神情相當認真的鬱壘,只是肯定地對他點點頭,又再附耳繼續對他說下去。“明白了?”交頭接耳了許久后,兩眼閃爍着邪惡精光的鬱壘,愉快地勾揚起嘴角。“大概……明白。”一臉茫然的聖棋拖着遲疑的音調,有點懂又不太懂地朝他點點頭。他大功告成地伸了個懶腰,“既然明白了,那就兩隻都給我滾出去。”一切搞定。“但我們的問題仍是沒有解決。”個性執着的聖棋,一把拉回想要走人的他。鬱壘冷哼了一聲,無所謂地朝他擺擺手,“那個問題不重要啦,重要的是該如何善後,了解?”聖棋聽了,一雙濃眉不自覺地緊蹙。
“我一定得善後嗎?”根本就不知他們是否有過……在真相未明前他就得全盤負責?鬱壘斜睨着他,“你是不是男人?”誰管他到底做過沒做過?只要是有嫌疑,他就得負起全部的責任。“我是獸。”這一點非說清楚不可。
心情甚是不佳的鬱壘馬上亮出一隻拳頭,“再說一次。”
“我是男人。”不想挨揍的聖棋飛快地順着他的風頭轉。
“那還不滾?”沒有半點同僚情誼的鬱壘,立即不客氣地將兩名莫名其妙跑來他家踹門的不速之客給踢出門外。探視過笑到閃了腰的藏冬一回后,晚了一步返家的鳳舞,在宅子裏找不着那兩位客人時,納悶地瞧着獨站在窗邊竊笑的鬱壘。“他們走了?查出結果了嗎?”昨夜……他們究竟是做過了沒?
“無解。”鬱壘聳聳肩,帶有壞意的笑容在臉上徘徊,“不過……我傳授了聖棋幾招絕活。”也好啦,反正日子過得無聊,就學申屠令一樣打發一下時間吧。“什麼絕活?’太過了解他的鳳舞,光看他的那種笑容,就覺那兩位剛離開的客人,十之八九被他給騙了。鬱壘笑得很得意,“馭妻之道。”他最喜歡欺騙神界那些獃獃憨憨,又好騙得不得了的獸了。鳳舞柳眉一挑,“你說什麼?”皮在癢嗎?
“更正,是愛妻之道。”他連忙摟過她的纖腰,補償性地吻了吻她的眉心,並改口更正。“這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