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方凈文搬入鄺野家后,才發現他其實不像她所想像的,一天到晚出現在她的面前。事實上,她搬來半個月,卻只看過他四次。
而她剛搬來的前幾晚偶爾會失眠,夜深人靜的晚上,總隱約聽到他罵人的聲音,她開媽知道為何大家看到他時,總是一臉的驚恐神色了。他那副樣子原就惡霸彪悍,再來個幾聲獅子吼,難怪大家都想找地方躲。
鄺野讓上官喜麗來找過她幾次,詢問她的需要。她和上官喜麗聊了之後,才知道他現在身價有多不凡。
黃碧玉的家族廠HUANG在鄺野實際加入運作之後,每兩、三年便并吞一家藥廠,事業版圖甚至還延伸至中南美洲。除了既有的藥名葯領域之外,鄺野並積極將一部分的營運轉至新葯開發,身價台幣百億不止,前途簡直如日中天。
他們此次回台灣,就是因為鄺野決定整並一些新藥廠,再闖下一波亞洲市場。
上官喜麗還偷偷告訴方凈文,他最近因為藥廠整合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只有方凈文剛來的那天早上看起來心情最好。
除此之外,方凈文也沒法子不去注意到,黃碧玉和鄺野這對祖孫幾乎一見面就吵架。同樣是壞脾氣與工作狂的兩個人,不起爭執也很難吧。
而老夫人七十多歲了,還念念不忘公事,每天甚至還會有特助來跟她報告公司情況。只是她這幾日鬧風濕疼,脾氣也就分外地大,一丁點事情就能鬧得雞飛狗跳。
方凈文覺得此舉和鄺野這三天完全不見人影,實在不無關係。但她沒有點破,因為老夫人不會想讓別人知道她其實在乎着孫子。
這天早上是鄺野不見蹤影的第四天,方凈文坐在餐桌邊陪老夫人吃早餐。
“我吃不慣清粥小菜,全拿下去。”老夫人一拍桌子,怒極模樣恍若像是公司股價下跌一般。
四下無聲,所有目光都轉向方凈文。
方凈文因為不怕被辭職,所以從沒畏懼過老夫人。而老夫人身旁的人以脾氣溫和者居多,難得來了一個有膽識的人,相處時間稍長之後,她也就自然而然地對着方凈文交代起大小諸事了。
“你昨晚說想吃清粥小菜,廚師才精心準備了這麼一桌。”方凈文說道。
“我有說嗎?我忘了,我現在不想吃了,我想吃英式早餐。”黃碧玉說道。
廚師為難地抿緊了唇,她就是中菜炒藝聞名才被延聘至此的。
“請問老夫人英式早餐包含了……”廚師詢問道。
“連這種事都不知道,你有資格當廚師嗎?”黃碧玉銀髮下的眼神銳利似刀。
“我相信廚師知道何謂英式早餐,我來幫忙吧。”方凈文說道。
“我馬上就要吃。”黃碧玉一拍桌子,神色怒然。
“老夫人,只能說你福氣好,想吃什麼就有什麼。”她早上剛去買了一袋歐式麵包。“你要在這裏用早餐嗎?還是移到小客廳,那裏可以看到花園。”
“我走到小客廳好了,總得有點事來消磨時間,好忘記我餓得半死的事實。”老夫人嘲諷地說道。
方凈文忍住教訓人的衝動,只能和管家董太太偷偷交會一眼。
老夫人才走出餐室,方凈文馬上拎着麵包進到廚房。
她請廚師準備好培根、香腸、西紅柿與單面煎蛋的單人分量后,再請管家從花園裏剪一些雛菊,並拿來格子桌巾一同佈置小客廳的圓桌。
幸好,這個家因為老夫人不喜歡等待,所有食材都是齊全的。方凈文很快地便準備好一切,在十分鐘內鋪陳上桌。
格子桌上,水晶小缽里裝着藍莓和蘋果、一籃烤過的麵包、一盅蜂蜜、一盤鬆餅、一份有着肉品的早餐、一盤起司,還有一束雛菊與窗外庭園想輝映。
“老夫人,用餐了。”方凈文有禮地說道。
老夫人瞄了餐桌一眼,落坐之後拿起一快歐式麵包,嫌惡地把眼前麵包籃往旁邊一推。“這麵包硬得像石頭。”
“麵包外硬內脆,您牙齒健康,一定沒問題。”方凈文幫老夫人倒了杯熱茶。
老夫人冷哼一聲后開始用餐,方凈文和管家董太太這才退出用餐室。
“你怎麼這麼行?”管家董太太佩服地問道。昨天老夫人吵着要吃甜甜圈,也是方小姐炸出來的。前天,方小姐還一個人搬完了一排老夫人覺得礙眼的盆栽。
“如果你有一個愛當大小姐的媽,你很快地會發現自己無所不能。然後,學麵包時當過學徒,一個人要搬大烤盤、打雜搬貨,所以我把這些要求都當成磨鍊。”方凈文雲淡風輕地說道,不自覺地撫着上臂。
“不簡單。”董太太拍拍她的肩。
“大家都很辛苦的。”方凈文笑着說道。
“是啊,鄺先生尤其累吧,真希望他早點回來。”董太太說道。
“他去哪裏了?”方凈文忍不住問道。
“你不知道嗎?鄺先生去美國處理公事,聽說是有一項藥品檢查,因為技術困難度高,一直沒通過FDA的申請。老夫人把所有人都痛罵了一頓。”
原來他去了美國啊。方凈文看着董太太,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來掩飾心頭的失落感。
“鄺先生,你怎麼回來了?”董太太驚呼道。
方凈文猛一回頭,對上鄺野炙熱的黑眸。
他眼裏有着血絲,頭髮微亂、下巴有着一層鬍髭陰影雙頰凹陷了一些。她沒忘記,他瘦削時總是先從兩頰開始。
她看得心疼,眉頭先是一擰,不自覺地上前一步問道:“你看起來很累,吃早餐了嗎?”
他搖頭,看着她眼裏的關懷,寬厚唇邊浮出一抹笑容。這些年來,第一次有了回家的感覺。
“我幫你準備早餐,吃完后先去休息一下。”她說。
他點頭,仍然一語不發地看着她。
“是鄺野回來了嗎?”黃碧玉命令式的問句傳來。
鄺野皺起眉,雙唇抿成一直線。
“是的,是鄺先生回來了。”董太太回復道。
“回來了,還不快點過來報告公事處理得怎麼樣了?是嫌時間太多嗎?”黃碧玉開始不客氣地連篇教訓起來。“就知道血統不好,才會這麼不懂禮貌,回到家不知道要先……”
鄺野眼神變得兇惡,怒不可抑地轉身,一副要找人算帳的拚命模樣。
方凈文走到他身邊,溫柔地看着他。“別擺着一張臭臉,影響我待會兒陪你吃早餐的心情,好嗎?”
他凝視着她,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才大步走向小客廳。
“如果你是值得尊重的長輩,不用交代,我也會自動報到。”鄺野進門的表情很兇惡,口氣卻是克制之後的緩和。
“事情處理完畢了嗎?”黃碧玉問道。
“下個月就可以取得新葯上市許可了。我帶了協助我們研究的醫生一塊到FDA委員會報告,我把實驗數據及臨床報告發給他們,強迫他們提問,讓他們不得不承認我們的數據遠比他們用來評估的標準更先進。”鄺野昂起下巴,雙眼發亮地說道。
站在門邊的方凈文看着鄺野臉上神氣,心裏充滿了驕傲。
她不懂公司的事,但是看到少年落魄的他,如今志得意滿,無比成功的模樣,就覺得大快人心。
老夫人會稱讚鄺野吧!她或者怨恨鄺野的父親,但是鄺野如此出色,該是每個家族的驕傲。
“好了,你可以下去了。”黃碧玉手一揮,恍若他做的只是一件雞毛小事,而不是一件未來可以攻佔美國血壓葯四分之一市場的成功作為。“誰讓你這麼趕路?美國來回三天,是存心想要累到暴斃好氣死我嗎?”
方凈文睜大眼,不能相信老夫人竟會說出這麼殘忍的話。她低頭不敢看鄺野的表情,她握緊拳頭,覺得鼻尖一陣酸楚。
鄺野面無表情地看着外婆,他挺直胸膛,與方凈文擦身後走出小客廳。
他的一語不發比什麼都讓方凈文難過。她挺直身子,水眸對上老夫人。
“他做得很好,為什麼不給他一些鼓勵?”方凈文問道,白皙臉孔脹成通紅。
“那是他分內之事。”黃碧玉說道。
“他也可以什麼都不做。”
“他是個聰明的傢伙,知道現在的努力可以讓他得到更多遺產。”黃碧玉面無表情地加了兩匙糖到茶湯里。
“[他]是你的孫子,你該為他的成功感到驕傲!而且以他拚命三郎的個性及聰明才智,他到哪裏都會有成就的。你為什麼不想想,他留在你身邊,是為了什麼?”方凈文的聲音愈來愈大聲,她甚至激動到握緊了拳頭。
“你是什麼東西,給我閉嘴!”黃碧玉斥喝道。
“我什麼都不是,而你們是彼此唯一的親人。”方凈文說完,傾身從老夫人餐桌上拿了一個藍莓麵包。“鄺野會喜歡這種麵包的。”
她示威地看了老夫人一眼,以一種勢如破竹的氣勢走出起居室。
“給我回來,你是我的伴護,不是他的。”黃碧玉命令道。
“我來當伴護,是因為我欠他人情。”方凈文氣得連說話聲音都在發抖,根本不想理老夫人。
“把電話給我,我明天就要安排相親,免得一些有心機的女人,以為可以當著我的面勾引男人。”黃碧玉大怒拍桌,茶杯濺出一桌褐色茶湯。
“沒人能拐走鄺野,你的冷血還比較有可能先逼走他。”方凈文回嘴道,腳步絲毫未停地離開了。
“好大的膽子,咱們走着瞧!”黃碧玉憤怒地把所有東西全推落地上。
她管不了浪漫成性的女兒,就不信連這個有野心的外孫也管不動
方凈文走到廚房,擦去眼眶裏混合著憤怒與不舍的淚水后,她找出一個大托盤把方才的中式早點全都放進去,再配上藍莓麵包、熱咖啡與牛奶,走上二樓。
她雙手端着托盤站在鄺野房門口,用腳踢了兩下門。
“滾開!”鄺野兇惡地粗吼一聲。
“開門。”方凈文沉靜地說道。
下一秒,門馬上被拉開。
鄺野看着她及她手上的餐盤,臉上表情有苦有喜有怒有自卑。
“我不用你的同情!”他粗聲說道。
“我的手快斷掉了。”方凈文沒響應他的話,她端着東西,大步走進房間內。
“給我。”鄺野接過那個托盤,詛咒了一聲。“見鬼了,你想把手臂折斷嗎?幹麼端這麼重的東西?”
“以前剛學做麵包時,烤盤重、溫度又嚇人,相較之下,這個木盤輕得像沒有重量一樣。”她看他臉色已經發白,便沒再繼續提她的上臂,至少還留着幾道淺淺的燙疤。
鄺野把托盤往桌上一擱,光想到她可能被盤子砸中的後果,他就雙唇顫抖。
“你一個大小姐,幹麼跑去學做麵包?”他抓住她的手臂,粗聲問道。
“因為——”你。方凈文微紅了臉,含糊地說道:“我忘了。”
“因為什麼?”鄺野朝她逼近一步,高大身軀在她臉上形成一道陰影。
“因為我高興。”方凈文拖着他的手臂,推他在書桌前坐下。“吃東西。”
“我累死了,不想吃。”
“怎麼不多休息一天再回來?”近看之下,他眼底的疲憊更加清楚。
鄺野黑眸冒火地瞪着她,從齒縫裏迸出話來。“我就知道你巴不得這兩個月不要見到我。”
“我如果不想見到你,幹麼還無聊的送這麼一堆東西上來,你快點吃。”她命令道,把筷子塞進他手裏。
鄺野看着她清秀小臉上的固執,他心窩一暖,拿起筷子就開始大快朵頤。
方凈文見他開動,她找到了浴室,進去拿起一條毛巾擰了冷水。
“擦臉。”她走到他面前說道。
“沒空。”他一手抓拿着麵包,一手拿着筷子,滿臉耍賴地看着她。
“頭往上抬。”方凈文無奈地說道,啪地一聲把毛巾貼到他臉上。
“幹麼甩我巴掌。”他聲音很痛苦,但表情很愉悅。
她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鄺野看着她開心的笑顏,着迷地看着她笑到不可自抑時,總會咬住下唇極力剋制的可愛模樣。
“快點吃你的早餐。”方凈文把他的臉扳回原位。
他笑不攏嘴,嘴裏吞進的是什麼也不知道。而方凈文皺着眉,感覺他的溫度高得不對勁,她很快地又伸手去摸他的臉。
“你發燒了。”她肯定地說道。
“對,我還懷疑自己內分泌失調,我年輕時沒長青春痘,現在倒長了好幾顆。”鄺野故意解開襯衫,露出黝黑胸膛,存心等着她害羞臉紅。
方凈文沒後退,反倒向前一步,雙手扣在他肩上,看着那幾顆凸起的紅點,還有一、兩顆有水泡的紅疹。
鄺野雙眼一亮,大掌攬過她的腰,不客氣地將她挾帶至雙腿之間。如果她願意暫時忘掉她的男友,他原本就很樂意叫那個沒肩膀的傢伙滾到外層空間去。
“脫掉衣服。”方凈文小臉脹得通紅,眼睛仍緊盯着他胸膛。
“樂意之至。”他說,啪地扯壞了一排鈕扣。
她走至他的後背查看,指尖拂過發熱的陽剛肌肉時,有了半刻的恍神。
鄺野倒抽一口氣,僵住身子——因為她絲緞般的撫觸,讓他全身血液直衝到他的男性部位。
“讓我吻你……”他側身在她耳邊說道,咬住她的耳垂。
“你長水痘了。”她推他的肩,強自冷靜地說道。
鄺野茫然地看着她,濃眉慢慢皺成兩座小山。
“長水痘?”他咳嗽了兩聲,粗聲問道。
“對,長水痘。”她點頭,以為他在裝傻。
他低頭瞪着胸前那些紅色丘疹,一想到成人水痘可能會引發的麻煩,他就想罵人。“搞什麼鬼!我怎麼會長水痘?”
“現在的孩子都有打水痘疫苗,我們那個年代的人,八成的人在小學以前就會長完水痘,你就是那兩成的異常。”
“媽的!”他又罵人,這回還踢桌子。
他花了三年時間在去年拿到藥學博士,但他一直以為水痘這種小兒科的病,不會跟他有關的。
“你得去看醫生,因為你在發燒,而且成人長水痘的併發症會很嚴重,你最好多休息。”之前麵包店老闆也因為水痘大病過一場,她很清楚這些癥狀。
“見鬼了,FDA好不容易通過我們的藥品審核,接下來我們要忙着大賺一筆,我哪有空休息?你直接叫醫生打昏我好了。”鄺野一想到這些紅色痘痕,會長滿全身,他就想摔東西揍人。
他不喜歡生病,更討厭那種無力不能自由的感覺。
“你需要休息,工作不代表一切。”方凈文說道,心裏卻不由自主地難過了。他以前生病時,從來沒人叫他好好休息過嗎?
“工作就是我的一切。”鄺野煩躁地拿起咖啡喝個精光,壓下一個哈欠。
“身體不顧好,你連工作都沒有,快點去看醫生。”
“無所謂,我不用看醫生。”鄺野像是想氣死她似的,他走到床邊,一個翻身把臉埋到枕頭裏。“反正,我本來就什麼也沒有。”
方凈文看着他高大身軀像堵牆似地橫在床上——一座讓人覺得好寂寞的哭牆,她無聲地在床沿坐下。
“你先把早餐吃完,然後去洗個澡,我再陪你去看醫生,好不好?”她說。
“幹麼關心我?”他悶聲說道,內心竊喜。
“我們是朋友。”
“你明知道我的意圖可能不只是朋友。”他倏地一回身,扣住她的手臂,將她慢慢地往前拉。
她的身子半橫在他面前,覺得自己像是送進虎口的羊。但這隻笨羊竟然覺得黑髮凌亂的野狼很性感。
“我知道你不會不顧道義,搶別人的女友。”她抬出最佳擋箭牌。
“叫那個鄭力宏滾到太平洋!”鄺野不爽地低吼一聲,抓起枕頭往地上一扔。
“起來把早餐吃掉。”她固執地拉住他的手臂。
“我不喜歡清粥小菜。”他板著臉,臉臭得像只老山羊。
“病人就該乖乖合作。”她低聲哄他,其實很珍惜這種可以用朋友名義關心他的時光。
有了男友也好,否則以她一碰到鄺野失控的程度,他們現在已經發展到她完全沒法子脫身的地步了。那種被愛焚身的感覺,一次就夠了。
“病人有權選擇他想吃的東西。”他生氣地說道。
“我的奶油核桃醬做得很好,如果有人乖乖合作,我可能會多做一點。再不然,甜甜圈我也很拿手。”知道他喜歡甜食卻總不好意思,她乾脆直接把紅蘿蔔釣到他面前。
鄺野冷哼一聲,眼睛卻啪地亮了起來。
“既然已同意,那就快點起來,吃飯、洗澡、休息、看醫生。”
“啰嗦的女人。”他不情願地坐起身。
“啰嗦還不是為了……”你好。方凈文把話吞了下去,告訴自己,要對鄺野母性泛濫是太容易的事情了,所以她得有分寸。
“啰嗦是為了我好,對嗎?”他替她把話說完。
“當然,好朋友是當假的嗎?”為了表示清白,她直視着他的眼說道:“我下樓去請司機準備車。”
“對,你最好快點下樓,免得我失去理智,一口吞掉你。”鄺野瞪着她的冷靜,沒好氣說道。
“你不會的。”
“發燒生病時,我什麼也不保證。”鄺野雙臂交握在胸前,挑釁地盯着她的眼。
方凈文一挑眉,佯裝冷靜地走出他的房間。
她告訴自己,他們都是有理智的成年人,而她也有足夠的毅力可以抗拒他。
應該是這樣吧……
事實證明,鄺野果然長了水痘,成人水痘的後遺症原本就多一些,他雖然服下特效藥,卻因為已錯失前兩天最佳治療期,便開始發燒且陷入全身發癢狀況中。
而鄺野則一如他所說的[發燒生病時,我什麼也不保證],脾氣壞到該判十個死刑。
醫生說,他體力嚴重透支,沒有好好休息,可能正是他長水痘的原因。於是,吩咐鄺野要好好睡上幾天。不過,全家上下都知道鄺野根本不聽醫生的話,他只在乎方凈文!
方凈文在,他便乖乖吃藥、吃飯、休息。
她如果沒空理他,他就會像未進化的原始人一樣,把整間屋子砸得像豬窩,然後再咒罵任何不儘力讓他的房子保持清潔狀況的人。方凈文為此放棄周休二日,留在他身邊照顧,因為她是唯一製得住他的人,因為她也是這屋子裏最關心他的人。
這天鄺野狀況已穩定,所以方凈文請了半天假,準備和鄭力宏見面。
只是從這天早上開始,她便忙得像顆陀螺。先是老夫人把她叫進小客廳,要她打電話去處理一件讓人火大的小事,而方凈文電話還沒說完,董太太則已經站到門口了。
“凈文。”董太太沒看到她在講電話,喚了她一聲。
“等一下我再去找你。”方凈文搗住話筒,轉身跟董太太說完后,再繼續幫老夫人催促一件未到貨的克什米爾披風。
在對方保證今天晚上一定送貨到府之後,她掛上電話,又聽老夫人嘮叨不絕地抱怨了十分鐘之後,她終於知道為什麼老夫人需要伴護了。
因為伴護有義務要阻止其它的人對老夫人動手不客氣。
一件克什米爾披風沒來,今晚就會世界末日嗎?
“老夫人,我晚上請假,我先走了。”她說。
老夫人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轉頭繼續對着看護抱怨。
方凈文走出小客廳,找到了正等在客廳里的董太太。
“不好意思,你有事找我嗎?”方凈文問道。
“那個……”董太太輕咳了一聲,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
“鄺野又不肯吃藥?不肯吃飯?”方凈文蹙着眉,心裏的煩躁一再地升高。
“他在樓上摔東西。”董太太低聲說道。
“如果我二十分鐘還沒出來,就報警。”方凈文看了下手錶,三十分鐘后,鄭力宏會來接她。“因為那時我應該已經出手宰了他。”
董太太笑着點頭。
方凈文小跑步準備上樓時,遇見要走出小客廳的老夫人。
“你不是要去約會嗎?還上樓做什麼?”黃碧玉問道。
“你孫子召喚人。”
“他不舒服?”黃碧玉馬上擔心地皺起眉。
方凈文看着老夫人,知道她雖不曾到鄺野房裏探望過他,但她認為老夫人對於鄺野的情況其實是關心的。
她只是分辨不出老夫人對他的關心,是基於鄺野是她的外孫,還是他現在將藥廠帶到前所未有的成就這回事。因為老夫人說話的方式,刻薄得讓人膽寒。
“他沒事。至少我一個小時前離開時,他除了傷口復原會癢,所以脾氣壞得像頭猛獸之外,一切都很好。”她說。
“打電話叫許醫生來,他開的那是什麼葯,一點效都沒有。”黃碧玉立刻發飆。
“鄺野已經得到最好的照顧了。”方凈文蹙着眉,將髮絲攏到耳後。
“沒錯,他把我的伴護當成情婦,一天二十四小時召喚個不停,當然好得快。”
“我不是他的情婦。”方凈文冷冷地回望着老夫人。
“你的野心也許更大。”黃碧玉不客氣地說道。
“事實勝於雄辯。”方凈文不想與她爭辯,逕自轉身往樓梯上走。
“等鄺野一好,他就要開始相親。”黃碧玉說道。
“我祝福他早日找到好對象。”她快步走上二樓,直趨鄺野的房門口。
她以為自己不會動氣,卻還是被老夫人給激怒了。她從不貪圖他們一丁點財產,為什麼要被侮辱成見錢眼開的拜金女?
方凈文推開鄺野房門,立刻不客氣地把怒氣都扔到他身上。
“鄺野,我警告你,你如果再三天兩頭地……”她的話沒說完,因為躺在床上的鄺野像個孩子一樣地癟緊雙唇,鼓着腮幫子,黑亮眼裏有種憤怒神色,看起來……很可愛。
“我的背很癢!我抓不到!那個鬼葯根本沒用,我癢成這副德行,路邊長跳蚤的流浪狗都還比我舒服,我明天就去找那個醫生算帳!”他先把兩顆枕頭扔下床,再用拳頭忿忿捶打着床墊。
方凈文很想笑,但她拚了命地忍着。
“所以,你找我幹麼?”她問。
“搽藥、抓癢!”他瞪她一眼,可沒忽略她那雙帶笑水眸。
“你可以叫董太太幫忙。”她好心地建議道。
“萬一她迷戀上我怎麼辦?”鄺野不客氣地說道。
方凈文噗地一聲笑出來,因為他這回真的扯得太荒謬。她拍了下他的肩膀。“衣服脫掉。”
鄺野迫不及待地把睡袍一掀,裏頭就只有一件合身四角褲。
“我好歹是有男朋友的人,你穿這樣會不會太超過?”方凈文手裏拿出藥膏,不客氣地質問他。
“你對那傢伙不是堅定如盤石嗎?怎麼會因為我的肉體而動搖?”他抿了下唇角,一提到[那傢伙],語氣就像浸了醋。
她坐在他身後,拿出藥膏輕輕塗抹在他每一處結痂處。
他僵着身子,身子前傾地趴在床榻,享受着這種甜蜜的折磨。每一次,當她的指尖滑過他的後背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天堂還是地獄。
她的碰觸像毒癮,明知道不該接近,但他就是忍不住渴望着她。什麼只留她在身邊就滿足了,那全是他毒癮發作時,所找出來的借口。
“好了,我要出門了。”她把藥盒往旁邊一放。
“你晚上要去約會,沒人照顧我!你難道不該給我一些甜頭安撫我嗎?”他一轉頭,存心就要找碴。
“我不是你的伴護,沒有義務照顧你。”
“但我是你的恩人,如果沒有我,你現在會要在外頭做牛做馬,根本沒法子約會。”他非常不客氣地提出他的功勞。
“我回家時會幫你買紅豆麵包,加了很多牛奶和奶油的那種,這樣你滿意了吧?”她一臉無奈地看着他。
鄺野滿意地點頭,一想到她約會時多少要記掛着他的事,心情多少好了些。
“要約會還不快點去,免得又說我壞人姻緣。”鄺野粗聲說道。
方凈文擠出一個笑容,無聲地走出房外。
關上房門后,她倚在走廊上長吐了一口氣。
其實,她並沒有那麼想念鄭力宏,鄭力宏也一樣。事實上,她需要和鄭力宏見面,只是因為她怕自己忘記她是已有男友的人。
要淪陷在鄺野魅力之下,原本就不難。況且,她原本就知道沉浸在他懷裏,會是什麼樣的感覺。
只是,她已經過了那種為愛燃燒的年紀。只是,他們如今已在兩個世界裏了。
方凈文一甩頭,跑下樓梯,不敢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