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美國紐約

寸土寸金的商業地段,店鋪鱗次櫛比的街道上,矗立了間小小的中式茶樓。濃郁的茶香隨風飄散,為這個忙碌的都市增添了幾分平和氣息。

叮叮—清脆悅耳的風鈴聲從門口響起,兩名金髮上班女郎談笑着推開大門,走進茶樓。

“雅洛,茉莉花茶一壺,二號桌!”

棕發碧眼的服務生喬治用英文呼喚着,沿路尋找過來,路過空置的桌椅就掀起桌布,往桌子下面瞅去。

“雅洛?雅洛!你藏到哪裏去了?客人在等茉莉花茶。”

“噓----“

放滿茶具和茶葉罐的吧枱下面伸出一根白皙手指,提醒性的揮了揮。“我在這裏,不要大聲叫嚷。”

清麗的東方面容從櫃枱的擋板背後露出,方雅洛左右觀察一番,小心翼翼的仰視着上方的喬治。

“剛才進來的客人不是昨天那個人吧?”她小聲詢問。

“絕對不是。”喬治趴在吧枱上,身體前傾,同樣小聲的回答。

“你確定?百分之百的確定?”

“百分之三百的確定。因為來的是兩位女客人。你不會認為我連男人女人都分不清吧?”他托着下巴又道:“順便提醒你一句,雅洛,你再不起來工作就有麻煩了,我看到董叔站在二樓樓梯上,一直盯着你看呢!”

“咦?啊!我這就去泡茶!”

她手忙腳亂的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重新站在吧枱後面。

準備沖泡茉莉花茶的同時,她悄悄抬起眼,隔着一道虛掩的竹簾,看了看二號桌邊的客人。

果然如喬治說的,是兩位女客人。

她大大的鬆了口氣,擦掉額頭的冷汗,打開櫥櫃,端出一套青花白瓷茶具,動作流利的開始泡茶。

裊裊茶香很快便從壺口氤氳開來,充斥在整座茶樓的空氣中。

一壺茉莉花茶沖泡完畢,茶樓里沒有其他的客人,於是又是一片的清閑祥和。

然而,跟此間悠閑氣氛格格不入的,是方雅洛緊張防備的表情。

站在吧枱後面,她兩眼大睜,直勾勾地盯向迎面的大門,緊張的留意門外的動靜—每一個路過的行人,以及每一個可能推門進來的客人,就像只豎起毛的貓,隨時準備迎戰。

就在這時,她的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嘿!”

方雅洛早已繃緊的神經當場崩斷,她尖叫一聲,兩腿發軟,差點就跌坐到地上。

“誰誰誰……是誰”

頭頂上方出現董叔的國字臉,他驚訝的看着她。

“是我。雅洛,你沒事吧?”

蹲在地上,她抱着頭呻吟,“董叔,這種時候,你就別開我的玩笑了。”

扶着吧枱,她手軟腳軟地站起身,嘟囔着,“快被你嚇死了。”

“你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他盯着她看,臉上滿是疑惑擔心。“從開門到現在,每次有客人進來,你就蹲到吧枱後面去,要不然就藏到桌子下面,是最近新養成的習慣嗎?”

她乾笑兩聲,“不瞞董叔,我是要躲一個人啦!昨天下午來的那個客人,呃,就是那個喝了四個小時茶的男人,我欠了他好多好多的債,所以看到他就要躲開。董叔,這幾天通融通融,幫我掩護一下,那個人不常來美國的,等他走了,我會加倍努力的幹活,回報董叔你的!”

站在旁邊的喬治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你的大債主到了啊!難怪昨天那個客人喝了四個小時的茶,你就在桌子下面蹲了四個小時。”

她沮喪的說:“是啊,我的小腿到現在還在打顫呢!”

喬治用無比同情的目光看着她,苦口婆心地說:“雅洛,如果那個客人今天再過來,你就和他商量,看能不能用分期付款的方式把債務還清,還清了債務,你就不用害怕看到他了,這樣多好。”

方雅洛的嘴角抽搐了幾下,“這個辦法,我想行不通。”

這些美國人的神經,有時候真是粗到無可救藥,如果欠的債這麼容易還清,她為什麼要千里迢迢從台灣逃到紐約來?

“謝謝你的建議,喬治。不過欠債太多,還不了……”

“那還有其他的辦法啊!”喬治熱切的繼續發表意見。“我認為逃避沒有用,你可以嘗試和那位先生當面談談,從他的穿着打扮來看,他顯然並不缺錢,我認為只要你表現出誠意來,什麼事都有商量餘地的。”

方雅洛幾乎想要暈過去了。

逃避沒有用?和那個人當面談談?

只怕她還沒有開口,那個人就已經命令手下動手,劈哩啪啦賞她十幾二十個耳光,再一掌劈昏她,用集裝箱運回台灣慢慢修理。

幸好董叔明白世故多了,找了個借口,把喬治連同他的長篇大論打發到二樓擦桌子去,再拉着方雅洛站到旁邊,壓低了聲音,用中文小聲問道:“你真的欠了昨天那位客人債?而且數目不小?”

她連連點頭。“沒錯沒錯。”

“兩年前你從台灣一個人飛來紐約,難道就是為了躲這個人?”

她再次用力點頭。“正是正是。董叔你要幫我啊!”

董叔眼裏精光一閃,“如果我要你今年聖誕期間的休假自願取消?”

“沒問題。”

“好!”他大掌一揮,重重拍上她的肩頭,“你放心吧,不管你的債主在台灣是什麼樣的大人物,這裏是美國,有董叔罩着你,無論是誰問起方雅洛,我們茶樓沒有這號人物!”

她頓時感動得熱淚盈眶,“董叔你真好!”

叮叮----

悅耳的風鈴聲再度響起。

茶樓的玻璃門被推開,一個身材挺拔的年輕男人從門外跨了進來。

紐約的十一月,已經進入深秋時節,走在大街上,處處可以感覺到濃重的涼意。

男人今天穿了件深色風衣,站在門口,更加顯得身材修長,雙腿筆直。

神色冷淡地注視一圈店內的景象,他解開脖子上的駝色長絨圍巾,隨意地搭在手臂上,然後走到臨窗的九號桌,坐下。

從男人一推門走進來董叔就覺得眼前一亮,視線不自覺的追隨着他的身影,直到男人落座,他才突然想起身邊的方雅洛,急忙伸手去推她。

“債主來了,你快點藏起來----”

沒想到卻推了個空。

一隻白皙纖細的手指從吧枱后豎起,左右晃了晃,飛快的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這小丫頭,溜得這麼快!

喬治聽到風鈴聲響,連忙從二樓跑下來,去招呼九號桌的客人。

過了幾分鐘,他興匆匆地跑回來,趴在吧枱上,興奮地對躲在下面的人說話。

“雅洛雅洛,你的好運來了!你的那位債主先生說他很欣賞我們茶樓的飲品,尤其是昨天喝的那杯‘情人之吻’花茶,讓他的身心得到極大的放鬆,他說想要見見茶藝師,當面表示感謝。我認為,這是你和他商量的好機會。”

幾乎想暈了過去,方雅洛沒好氣地說:“然後你就很高興的告訴他,茶藝師正在店裏,很樂意和他見面?”

“對極了!”

他開心地眨了眨碧綠色的眼睛,趴在櫃枱上發表意見。“雅洛,你的債主是個很帥的東方男人,難道你不想再見見他,誠懇地和他說明情況?喔,或者用你的魅力去俘虜他的心,這也是個極好的辦法!”

方雅洛只覺得眼前一陣發黑,她捂着額頭呻吟,“喬治啊喬治,我要被你害死了。”

她伏下身體,躡手躡腳的鑽出櫃枱,拉起虛掩的竹簾,朝九號泉的方向瞥去。

果然是他!他就坐在那裏,面前攤着一本雜誌卻沒有翻看,只是捧着青瓷茶杯,側着頭,凝視窗外街景。

由於他背對着她,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那股發自骨子裏的冷淡氣息,卻從挺直的背影散發出來。

抖着手放下竹簾,她立刻轉身拉住董叔的手,滿臉哀切,淚眼汪汪。“董叔,求求你了!他已經知道我在這裏了。你用任何辦法都可以,幫我去擋住他!他……他和我不是金錢上的債權關係,他是跟我有仇,很深很深的仇!如果見面,他會殺了我的!千萬不能讓他見到我啦!”

董叔大張着嘴巴,在還未回過神被推到竹簾外。

“百般無奈地回頭瞪了竹簾內的人一眼,他硬着頭皮走上前去。“那個……啊,先生你好,本人是這間店的老闆,呵呵。”

看着窗外的男人回過頭來。

就如喬治說的,是個相當俊帥的東方男人,在深秋陽光的映照下,整個人彷彿在發著光。

他,擁有罕見的俊美容貌,表情卻是相當冷淡。

“我想見的,是貴店的茶藝師。”

他的聲音很平和,一口標準的英倫腔、無懈可擊的貴族式語法。

使用的,是命令式的祈使句。

董叔愣了幾秒鐘,這才甩掉聽從他命令的想法,按照準備好的台詞開口。

“很抱歉。茶藝師今天身體不舒服,已經提早下班了,我會把您的讚美原封不動轉達,她會很高興的。”

“她?”男人輕笑了聲。

董叔懊惱的恨不得甩自己兩記耳光。真是昏了頭了,居然脫口而出一個‘她’,暴露了茶藝師的性別!

男人放下茶杯,直截了當的說:“我找方雅洛小姐。”

董叔沒有回答,目光悄悄瞥向店門外。

但見兩個保鏢模樣的健壯男人,一左一右守在茶樓大門兩側,完全堵死出路。

他的額頭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又偷瞄向吧枱一眼,喬治也隱約感覺到氣氛不對,緊張地移動兩步,用自己的身體擋在吧枱前面。

剎那間,董叔的腦海里浮現出無數種可怕的聯想。

面前這個氣勢迫人的年輕男人,是……黑道大哥?賭場大亨?追魂殺手?

想當初在街上遇到方雅洛,她一個人拎着大皮箱,站在紐約的街頭,滿臉茫然看着周圍陌生的街景,一副舉目無親的可憐樣子。

她只是個二十齣頭的女孩子,怎麼會去得罪了這種人物?而且竟然在躲藏了兩年之後,還被他們一路追殺,連逃到了美國都不放過!

想到這裏,董叔怒從心頭起,往前跨了半步,拉起袖子露出粗壯手臂,示威性的重重拍上桌子,中氣十足的大吼。

“小子你聽着,不管你是哪條道上的,想要找方雅洛的麻煩,先從我董叔的屍體上踏過去!”

男人的表情有些意外,又抬起頭,看了看滿臉憤慨的他。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

他拿起手機,撥了一串號碼,輕聲說了幾句話。

過了幾秒鐘,門外一名保鏢便拿着一隻大信封走了進來,恭敬的遞給他。

他打開信封,從裏面抽出幾張相片,放在董叔面前。

董叔警覺的盯着他的動作,遲疑一下,拿起最上方的一張相片。

看着看着,他的臉上漸漸浮現出迷惑的表情。

相片中的人正是方雅洛,她坐在鞦韆架上,開懷大笑着。從相片的角度判斷,顯然是她抓着相機,鏡頭對着自己拍攝的,而坐在她身邊,對着鏡頭微笑的男人,分明就是眼前的這個人!

董叔愣了愣,又抓起其他的相片,一張張的翻看。

全都是方雅洛和面前這個男人的合影,每張相片里,兩個人都是極親密的坐在一起,方雅洛有時對着鏡頭大吐舌頭,有時靠在男人的肩膀上,還有一張是她抓起湯匙哈哈大笑着,強行把一匙蛋糕塞進他嘴裏。

董叔看完相片,心裏驚疑不定。

“你和雅洛到底是?”

“戀人。”男人輕聲說著,收起相片。“不過我們之間有了些誤會,雅洛不肯見我,竟然一個人跑來美國。我在台灣找了她很久,最近才從朋友那裏得到消息,所以跑來紐約找她。”

董叔嘖嘖嘆了幾聲,看到面前年輕人沉靜的神色,心裏已經相信了大半。他回過頭去看向吧枱。

吧枱上方伸出一根纖細手指,拚命的左右搖晃,彷彿可以聽到方雅洛大喊,“NO!NO!NO!”

董叔遲疑着,欲言又止。

男人看在眼裏,不動聲色的掏出一張名片,遞了過去。

“本人姓康。雅洛這兩年來,承蒙董先生照顧了。”

“喔,原來是康先生,幸會。”董叔客氣的接過名片,念道:“康氏集團董事長,康遠銘……康遠銘”

他大驚失色,手一抖,差點抓不穩名片。

“你、你就是康氏的大老闆?那個……那個康遠銘?”

康遠銘笑了笑,“是我。這次推掉一筆生意,才空出兩天的時間來紐約,希望董先生通融一下,讓我見到雅洛。”

董叔抖着聲音說:“你、你請稍等。”隨即小跑步回吧枱。

“方雅洛,快點給我出去見他!”他用力把方雅洛從擋板後面拖出來,“康先生在外面等着呢,不要讓他等太久了。”

方雅洛抱着桌腳,死命不肯出去,“救命啊!我不要去見他!”

董叔惡狠狠的拖着她,沿路拉扯着,嘴裏還在不停的教訓她。

“沒見過你這種傻丫頭!那可是康氏的大老闆,幾百億的身家,多少女人倒貼還貼不上,你居然不要!他隨隨便便給你點好處,你就一輩子享福不盡了,哪會像現在,還要在茶樓里做苦工?”

她立即慘叫,“總之我不要去見他!董叔,他真的跟我有仇啊!”

他冷嗤,“年輕人談情說愛,有仇個屁!人家辛苦找了你兩年,還特意追到紐約來,你知足吧!”

把方雅洛一路拖到康遠銘的面前,董叔豪氣的拍着胸脯說:“我把人交給你了,你要好好待她。”說完便用力把她推過去。

方雅洛猝不及防,一頭栽進康遠銘的懷裏,鼻尖充斥着熟悉的淡淡男性古龍水味,她掙扎着想要爬起來,抬起頭,迎面看見那雙純凈黑色的眼眸,就在彼此貼近的距離,沉靜的凝視着自己。

獃滯了一瞬間,她才像屁股着火似的跳起來,慘叫,“救命啊!”拔腿就往門外跑。

康遠銘安靜的坐在原地,又啜了口茶放下茶杯,說:“別鬧了,雅洛,過來。”

她逃跑的動作頓時僵住,過了幾秒鐘,她回過頭來,看向坐在窗邊的他。

他的聲音並不大,然而,聽到自己的名字從他口中被念出來,卻有某種奇異的感覺從心底萌生,酥酥麻麻,從頭到腳就像通了電似的,全身都在微微震顫。

真是悲哀,都過了兩年,竟然還是對他毫無抵抗力。

康遠銘用眼神作無聲的催促,她在原地躊躇片刻,這才低着頭,乖乖的走回他的身邊坐下。

他伸手把她拉進懷裏,方雅洛微弱微微掙扎了下,但很快被壓了下去,她只能僵硬的坐在他的腿上。

他的手指撫過她的頭皮,指尖有點涼,引起她身體一陣本能的戰慄。

他隨手抽掉她後腦的髮夾,烏黑柔滑的長發傾瀉而下,垂過肩頭。見狀,他滿意地笑了。

“頭髮長了很多。”

“嗯。”她小聲應着。

有力的手臂攬過她的腰,圈量了下。“瘦了,這兩年沒有吃好嗎?”

“還好,只是有點不習慣西餐……”

他點點頭。“回台灣以後,很快就能養回來。”

聞言,她的肩膀又顫了下,抓着他的衣袖,結結巴巴的說:“回、回台灣?”

“有問題嗎?”他的語氣很平淡。

她艱難的吞了口口水。“我還沒有買機票,還沒有通知台灣的朋友,還沒有付這個月的房租,還沒有……”

“坐我的專機回去,其他的事情,你不必擔心,有人會打理的。”他阻斷她的種種理由。

“喔。”她的肩膀垮下。“什麼時候走?”

“今天中午。”

“中午?”她大叫,“可是我還沒有收拾行李!”

“你的行李就留在這裏。帶你自己回去就行了。給你五分鐘的時間,跟茶樓的同事們告別一下吧!”他淡淡的說完,站起身,拉開門走了出去。

她獃獃地看着他走出門,轉過身來沮喪的說:“董叔。我要走了。”

“去吧去吧,這個月的工錢我會匯給你的。”董叔眉開眼笑,用力拍她的肩膀,“條件這麼好的男朋友,要抓牢嘍。結婚擺酒席的時候,不要忘記給董叔發喜帖啊!”

她只覺欲哭無淚。

喬治在旁邊爬着頭髮,“雅洛,他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嗎?我怎麼感覺你們之間的氣氛有點怪怪的……”

方雅洛嘆了口氣。果然還是年輕人感覺比較敏銳。

“他曾經是我的男朋友,可是現在……總之是一筆爛帳啦!”

她無比哀怨的注視着這工作了兩年的茶樓。

“再見了董叔,再見了喬治,再見了可愛的茶壺們,再見了美麗的桌子椅子們……”

冗長的告別儀式,經歷了十五分鐘還沒有結束。

康遠銘站在兩輛並排的黑色賓士前,看了看錶,抬起眼皮,隔着茶樓的大片落地窗,警告性的瞥了她一眼。

方雅洛打了個寒顫,匆匆跟董叔喬治擁抱告別,急忙拉開門跑了出去。

紐約街頭秋意涼寒。離開了溫暖的室內,只穿了單薄衣衫的方雅洛站在街上,立刻抱着肩膀抖成一團。

康遠銘皺了皺眉,把風衣從身上脫下來,密密地裹住她的身體,又把厚厚的駝色圍巾圍到她的脖子上。

司機早已打開車門,讓康遠銘坐進後座。

方雅洛站在車門前,遲疑了幾秒鐘,小聲說道:“你在後座休息吧!我坐前面就好……”

他側過頭來,視線平靜的掃過她。“再說一遍。”

“沒、沒什麼!”

她立刻鑽進後座,乖乖坐到他身邊。

一名保鏢坐到前座,司機開始啟動引擎,另一輛賓士也發動了,兩輛車前後平穩的行駛着。

方雅洛心不在焉的看着車窗外的街景。

聖誕節的氣氛已經非常濃厚了,所有的商場外面都裝飾了五顏六色的燈光和應景佈景,抱着大包小包採購物品的行人隨處可見。

本來以為今年還是會在紐約過聖誕的……

“手伸過來。”

正在胡思亂想的時候,他的聲音卻在耳邊突然響起。

方雅洛嚇了一跳,迅速的扭過頭來,懷疑的看向他。

康遠銘舒適的靠坐在真皮座上,長腿交叉疊起,目光依然直視着前方,沒有正眼看她。

是自己聽錯了吧!她在心裏嘀咕着。

按照常理來說,她曾經對他做出那種事,他氣她都來不及了,哪可能要自己伸手去碰他?一定是她聽錯了。

她低下了頭,規規矩矩的坐好。

安靜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看了看他的側臉。

萬一她沒有聽錯,自己沒按照他的意思去做,那可慘了。

內心激烈的掙扎了半天,她最終還是猶豫的把左手遞了過去。

試探性的碰了碰他的膝蓋,毫無動靜,又試探性的碰了碰他放在膝蓋上的右手,還是毫無動靜。

她的心情頓時無比沮喪。

自己主動示好,居然完全不被理睬?真的是她聽錯了吧!

方雅洛垂頭喪氣的把手抽回來。

才動了下,他放在膝蓋上的那隻右手卻伸過來,按住她向後縮的手,握在手裏。

覆過來的手掌溫熱,更顯得她的指尖冰涼。

康遠銘皺了皺眉,吩咐司機,“把溫度調高一點。”

她驚訝的看着他,過了幾分鐘,試探性的往他身邊挪了挪。

他又完全不理睬她了。

接下來的一個小時,他再也沒有開口說一個字,車廂里安靜到令人覺得窒息。

她有些坐立不安,不時的偷看他臉上的神情。而他索性閉上眼睛,休息養神。

她哀怨的低下頭。他果然還在生她的氣。

而且是非常生氣。

被握住的手感覺像被火烤着,全身的知覺彷彿都集中到那隻手上去了,變得異常敏感,每一個細微的摩擦都能感覺到。

他的體溫不斷的透過皮膚傳來,這種久違的感覺讓她心跳如鼓,就連呼吸都逐漸變得急促。

方雅洛實在受不了這煎熬般的感覺,觀察他平靜的睡容很久,感覺握住左手的力量有些鬆動,她試着慢慢抽回自己的手。

始終閉目假寐的人,卻立刻重新握緊她的手,並且毫不客氣的重重捏了她的手背一下,表示警告。

“啊!”她慘叫,“疼疼疼!疼啊!”

“不許亂動。”他閉着眼吩咐。

她立刻正襟危坐,把左手放回他的膝蓋上,擺出跟剛才一模一樣的姿勢,滿臉悲壯的神色。

好吧好吧,這隻手是你的了,無論你想怎樣抓着捏着,都隨便你了。

坐在前排的保鏢把頭扭向車窗,努力控制自己不斷抽搐的嘴角,司機繼續面無表情的開着車。

康遠銘這次是坐私人飛機過來的,等候起飛的時候,機艙里只有康遠銘、方雅洛,還有不苟言笑的兩位保鏢。

登機之後,康遠銘不再閉目休息。座位旁邊放了很多的書籍,他隨手拿起一本原文書,慢條斯理的翻閱起來。

方雅洛對着那一堆原文書乾瞪眼,翻了個底朝天,好不容易找到一本英文書,勉強看了幾頁卻不知所云。

又翻出幾本英文書,最後終於找到一本非金融專業的書,配着大幅彩色圖片,這才勉強看下去。

“方小姐,請系好安全帶。飛機就要起飛了。”一位保鏢走過來提醒。

“喔。”她立即系好安全帶,又小心的瞥了眼身邊的人一眼。

他的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

可她的心裏卻是惴惴不安。

嗚……誰能告訴她,康大公子此刻心裏在想什麼,現在情緒好不好。

引擎發出巨大的轟鳴,三十分鐘之後,飛機順利升上萬英呎的高空,厚厚的雲層從機翼下方掠過。

這是個長達十八小時的長途旅行,如果不想享受漫長的沉默,就要儘早打破現在的尷尬局面。

於是方雅洛壯着膽子,碰了碰康遠銘的手肘。

“這個單字是什麼意思?”

她舉起手裏的書,指向其中一個英文單字。

他低頭看了看,他簡潔的回答,“烏龜。”

“喔。”

她舉着書,心裏暗自竊喜。他願意跟她說話了耶!

其實這個單字她是認識的,嘿嘿!

她正努力在書頁中翻找其他比較複雜的單字,準備繼續提問,康遠銘突然側過臉來,看了她一眼。

“你對這本書很有興趣?”

她急忙回答,“是啊是啊,有趣極了。”其實她根本沒有仔細看內容,不過,難得他主動起了話頭,怎麼能放過?

“看來這本書還是很適合你的。”他點點頭,如此評論道。

“咦?”方雅洛隱約感覺不對,往前翻了翻。

封面上赫然寫道:〈兒童學英語〉。

這讓她氣得差點吐血。他的座位旁邊怎麼會放這種書?

康遠銘若無其事的繼續翻閱他的原文書。

她則把那本兒童英語書扔到旁邊,沮喪的垮下肩膀。

他果然氣還沒消,他以前對她是又溫柔又體貼,從來不會嘲笑她的,嗚嗚……

這時兩名年輕女性輕盈的從機艙後方走過來。

“少爺,您想喝點什麼嗎?”

“少爺,今天的午餐您想吃什麼?”

跟隨專機服務的兩名女傭殷勤周到,把康遠銘照顧得無微不至。

其中一名方雅洛認識,叫做玉蘭,以前在康家大宅里見過面。

不過她確實有點渴了,於是對着玉蘭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對方的視線冷冰冰的掃過她,視若無睹的別過頭,走遠了。

方雅洛鬱悶的閉上嘴巴。

康遠銘接過水杯,喝了半杯,眼角卻注意到她的視線正緊盯着他手裏的水杯,咕嚕,明顯的吞下一口口水。

他轉開視線,詢問另一名女傭,“機上有沒有準備香檳?”

“有的,少爺。”她恭敬的回答。

“拿一杯粉紅香檳過來。”

“是。”

方雅洛不自覺的舔了舔嘴唇。那種香檳她喝過一次,又香又醇,很好喝耶!

泛着氣泡的淺紅色香檳盛在透明的玻璃杯里,被送到康遠銘的面前。

他接過來,遞給身邊的方雅洛。“喝吧!”

她迷惑地指着自己,“給我的?”

他居然對她笑了笑,“給你的。”

砰!方雅洛的下巴落地。

怎麼回事?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突然之間他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她小口小口的啜飲着香檳,甜美的滋味傳過舌尖,她幾乎以為自己在作夢。

她都已經做好一路上忍飢挨餓、飽受虐待的準備了,沒想到……

康遠銘點了份小羊排,很快的,帶着濃郁香氣的午餐就被送到座位上。

方雅洛捂着咕嚕作響的肚皮,決定再試探一次。

她小心翼翼的湊過去,指着香味四溢的羊排,“我……能不能吃一點?”

他二話不說,立刻把整塊小羊排讓給了她,自己又叫了一份。

而站在旁邊的兩位女傭,看她的眼神已經是惡狠狠的了。

她咬着香嫩的小羊排,喝着芳馥的香檳,美妙的滋味讓她感動得想哭。

雖然她曾經那樣對他,可是他應該還是喜歡自己的,嗚嗚……

玉蘭站在兩步之外,看她吃得不亦樂乎,氣得眼睛幾乎要噴火。

方雅洛感覺到凌厲的視線,抬起頭,對上玉蘭殺氣騰騰的目光,她嚇了一跳,吃飯的動作猛地僵住。

咕嚕!喉嚨本能的吞咽了下,嘴裏的那塊肉滑入氣管。

她連忙捏着喉嚨,被噎得死去活來。

康遠銘急忙放下食具,不斷地拍她的後背,又吩咐拿了好幾杯水來,捏着她脖子灌了下去。

機艙裏手忙腳亂好一陣,那塊肇事的羊肉終於被咳了出來。

方雅洛趴在他的腿上,接過他遞過來的手帕,擦乾淨了嘴巴,淚眼汪汪的仰頭望着他。

“遠銘……”

“嗯?”他一隻手還在溫柔的拍着她的後背。

“對不起!”她小聲的說。

靠在他的懷裏,她鼓足勇氣,伸手抱住他的腰。

可以清楚感覺到他正低頭俯視着自己,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於是也低下頭縮在他的懷裏,擦了擦被嗆出來的眼淚。

“我知道……那個晚上,我做得很過分……我不該那樣對你的,我、我對不起你,所以一直不敢回台灣……”她更加小聲的說。

頭頂上傳來一聲輕輕的笑。

“你現在知道對不起我了?”

平靜的語氣傳進耳朵里,不知怎麼的,卻讓她感覺很心慌。

方雅洛立刻抬起頭。

康遠銘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嘴角揚起一道細微的弧度,他的手依然溫柔的撫摸着她的脊背,像是在耐心安撫一隻焦躁的小貓。

“這些話不必現在說。回去以後再說也來得及。”他對她又笑了笑,轉頭去看機艙窗外的白雲層陽光。

那種心慌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了。

她想從他的腿上坐起來,但是他的手卻按住她的後背。如果她不想劇烈掙扎,就只能保持現在的姿勢—乖乖的趴在他腿上。

她僵硬着身體,感覺輕撫着她後背的手掌逐漸往下移,在她柔軟的腰部撫摸着,沿着纖細的腰線,從后腰部位逐漸往前探去,隔着一層薄薄的衣料,撫摸着她平坦柔滑的小腹。

方雅洛心慌意亂,感覺被他手指摸到的部位又麻又癢,還有種說不出的奇異滋味,她的呼吸漸漸急促起來。

“把食具端走吧!”康遠銘突然出聲吩咐。

她猛地從迷亂中清醒過來,面紅耳赤的掙扎着想要爬起來,卻被用力按住。

兩名女傭走過來,目不斜視的收拾完畢,端着食具走向後機艙。

保鏢們坐在後兩排的座位上,職責所在,目光炯炯的盯視着他們的一舉一動。

方雅洛一張臉漲得通紅,忍不住扭動身體,試圖躲閃他的碰觸。被當眾觀看的羞恥感覺,讓她的眼淚幾乎要掉下來。

“遠銘,我、我不是故意那麼做的,我只是太生氣了,我以為你和葉小姐……”

輕撫着側腰的手指,就在這時突然加重力道,狠狠地掐下去,讓她痛得大叫一聲,整個身子彈跳起來,又倒回他的腿上。

康遠銘的視線始終注視着窗外。潔白的雲層被陽光映成金色,很美的景緻。

直到懷裏的人因為疼痛和畏懼縮成一團,瑟瑟發抖,一張臉哭得像只花貓,他才鬆開桎梏,任憑她連滾帶爬的逃到旁邊座位上去。

而也終於轉過視線,看了她一眼。

“回去以後,再跟你慢慢算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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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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