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春月,大陽第四十次升起的日子。

廢后的提議還是沒有通過,他們竟然讓我繼續做胤的王后。

那次孤注一擲的辯解,竟讓上百名等待處決的女人和孩子免於絞刑,這樣的結果,就連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時間飛快的流逝着,我開始想念我的家人,父王、母后、表姐,甚至我貪慕權勢的叔叔們。

難道是我大孤獨了?我竟開始期待房門被推開的那個時刻。

天哪,我這是怎麼了……

房門被推開了。

澹容反射性的把破舊的記事簿塞進枕頭下面,背對着門坐着。

然而進來的並不是他。

圓圓臉的小蝶走進房間,開始熟練的收拾桌上的杯碗。

“王后,王在等你呢。”

“嗯?”澹容坐在床前,下意識的應了一聲,片刻之後才反應過來,“在哪裏?”

“後花園。”小蝶彎起了嘴角,“王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好呢。”

他的心情當然好。

登基大典之後,在景國、耀國的資助下度過了春季嚴重的飢荒,又接連挫敗了幾次暗殺和叛亂,那個男人終於穩穩的坐在王位上。

澹容打開衣櫥,拿出其中一件低領便裝換上。

過了半晌,她推開後花園的大門,混合著泥上和陽光氣息的清新味道立刻圍繞着她。

盛夏的日照讓她眯起了眼睛,打量着周圍蔥鬱的灌木和種滿了藥材的苗圃。

呼吸的氣息聲噴在她脖頸上,伴着男人低沉渾厚的聲音,遠在澹容回應之前,她的毛孔不自覺的戰慄起來。

一隻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隻手撫過細緻的面部輪廓。滑不光裸的脖頸間,巧妙的力道讓她轉過身來。

“今天穿得很漂亮。”

李承安的眼中帶着滿意和讚歎,嘴角甚至是微微勾起的。

看起來他今天的心情真的很好……澹容心想。

她當然沒有忘記給他行一個虛偽的屈膝禮。“很高興見到您,我的王。”

“同樣高興見到你,我的王后。”李承安拉起了她。“當然,如果下次見面時,你給我的是一個親吻而不是恭敬的行禮,我會更高興的。來,我們開始吧。”

澹容無言的盯着手裏被塞過來的工具。

一支鱷魚嘴形狀的大剪刀、一支鐵鏟、一支……這個東西是叫鐵鍬吧?

“先修剪一下蘋果樹的枝啞……對,就是你面前的這一棵,你後面的那棵是梨樹。修剪好了之後,我們再看看你上次栽種的那幾棵辣椒幼苗怎麼樣了。”

澹容瞪着他。“為什麼我要天天做這些事?”

“你是本國的王后,這些事情當然要會做,否則怎麼得到民眾的承認?”

“天天拔草、澆水、鬆土,民眾就會認為我是個合格的王后了?”

“不,民眾看到的是你努力做一個合格王后的決心。”

李承安不再跟她辯論,轉身坐在葡萄藤的綠蔭下,眯着眼睛看他的王后。

澹容瞪視了他一陣,終於放棄的拿起了那把巨大的鱷魚剪。

在繁茂的樹枝面前比劃了幾下,剪向哪裏都覺得不適合,向來倔強的面容上漸漸浮起一種叫做手足無措的神情。

烏黑的長發在她背後水波似的搖動着,她左右張望,似乎希望附近可以找到園丁幫忙。

怎麼可能找到呢。李承安擱起長腿,啜了一口冰水。他早就吩咐所有的園丁回去休息了。

尋找了一陣,他的小公主看起來放棄了,繼續對着蘋果枝比劃着她的大剪刀。

她側面的輪廓很美,保留着少女的柔和線條,紅潤的嘴唇卻是緊抿着的。

以為他沒有注意她那裏,澹容掃過來的眼神可以用“冰刀”形容,恨恨的用視線持續刮著他的臉皮。

李承安輕咳兩聲,眼睛裝作不經意的瞄過去,她果然像受驚的小動物般收回了視線。喀嚓一聲,蘋果樹上剪下了好大一截樹枝,差點砸到她的腳。

李承安用水杯掩去了嘴角的笑意。

這個倔強的小傻瓜,現在這樣子的她,才比較像十七歲的女孩子。

因為勞動而紅潤的臉色,靈活的眼神,比整天坐在房間裏,悶不吭聲的樣子生動多了。

現在的她……令他心動。

“請停止吧,按你的方式再剪下去,這棵可憐的蘋果樹就要逃走了。”

耳邊傳來淡淡的阻止聲音,口吻中隱含的嘲笑,讓澹容羞惱的紼紅了臉。

“過來喝點水吧。”他朝她舉了舉水杯。

在太陽下活動了這麼久,實在很乾渴,澹容擦拭着額頭細密的汗珠,竟沒有注意到李承安的嗓音裏帶着異樣的情緒。

結實的大手按住想要拿起水杯的白皙手腕,順勢一拉,落進了陷阱的獵物便不由自主的倒進獵人的懷裏。

“你……這裏是後花園!你瘋了……唔……”被吻住了聲音的獵物勉強的掙扎着,喘息着的面頰上浮起一層薄薄的紼紅。

李承安握住她不住掙動的手腕,微微一笑。“我突然想起,已經有好幾天沒有去你那裏了。”

“那又怎麼樣?”澹容瞪着他。

想要她說“請您疼愛我,我想念您”嗎?作夢去吧!就算他一年不來她的房間,也別想讓她對他卑躬屈膝。

李承安沒有說話。

保持着曖昧的姿勢,他輕輕的吻着她的唇、她的頸、她的肩頭,按住她手腕的大手,引導着她的手,沿着兩個人緊密貼合的腰部線條,漸漸往下滑去。

隔着單薄的衣料,她的手指,猛然碰到一個灼熱脈動的東西。

“啊!”澹容驚得跳了一下,急忙想要縮手,那隻大手卻強硬的按住了她。

盯着她因為窘迫而微微張開的艷色的唇,不知不覺中,李承安的聲音已經變得沙啞,“好好的感受一下你的丈夫對你的渴望,我的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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葡萄藤的綠蔭下,陽光灑下了細碎的光圈。

鳥類清脆悅耳的嗚叫聲中,夾雜着模糊不清的喘息聲音。

薄薄的衣料沒有完全褪去,曖昧的掛在交纏着的軀體上,為了行動方便而換上的單衣,此刻被向上完全的拉開,糾纏的困住了纖細的手腕。

羊脂般白嫩的肌膚,暴露在春季暖洋洋的風中,深深淺淺的吮咬痕迹在陽光下再也無法遮掩,那吻痕沿着高聳豐挺的胸部,一直延伸到平滑的下腹。

澹容辛苦的仰着頭,長長的睫毛垂下,掩住微闔的眼睛,她破碎的喘息着,跨坐在男人身上,苦苦尋求着支撐。她的手臂被動的摟着佔有自己的男人,被撩起了情慾的身體難耐的扭動着,紼紅的臉上,再也維持不住平日冷淡防備的表情,“承……承安……啊……”

她顫抖的呻吟着,雙手緊緊的抓住李承安的肩頭,但深入體內的慾望卻恍若折磨般,刻意慢慢的來回廝磨着,溫存的挑逗着她。

“嗯……”雪白的牙齒咬住自己的手指,卻仍然忍不住泄漏出鼻音。

似痛苦又似歡愉的聲音低低的回蕩着,澹容近似於哀求的睜開眼睛,望向擁抱着她的男人。

李承安的額頭上浮着薄薄的汗珠。

“忍耐一下。”

他輕輕的咬嚙着她細緻的耳垂,使得她敏感的縮了一下。

“很快……”

他安撫的說著,卻依然刻意緩慢的逗弄着她身體每一處的敏感地帶。

長年練武而粗糙的手掌,緩緩的撫上豐挺的胸膛,輕輕捏了兩下,頂端的紅櫻便顫巍巍的挺立起來。

她倒抽着氣,被挑逗到了極致的身體再也承受不住任何刺激,不由自主的想往後縮,另一隻大手卻按住她的臀。

就在這個瞬間,灼熱的慾望毫無預兆的狠狠頂到最深處。

她尖叫一聲,忍耐不住的一口咬上他的肩膀……

澹容的大腦中一片空白,直到模模糊糊的感覺到柔軟的毛巾蘸了水,擦拭乾凈她的身軀,凌亂地糾纏在手腕、腳踝的衣裳被重新穿在身上,穿戴整齊。

“睡吧。”

那個低沉動聽的聲音這樣的說著,溫熱的胸膛擁住了她。

她枕着他的膝蓋,被各式的花香圍繞着,金色的陽光透過葡萄藤枝葉的縫隙,點點的灑落到她的身上。

這是一種熟悉的,令她安心的氛圍。

之前怎麼沒有發現呢,這個新建的王宮的後花園,和她以前經常逗留玩耍的那個後花園很像、很像。

她很快的睡了,但不知為什麼,睡得並不安穩。

白茫茫的夢境圍繞了她。

說是夢境,但為什麼她感受到的,是如此的真實?

夢境中,澹容靜靜的站在原地,面前是一間佈置華麗的寢室,披散着長發的女孩擁着羽被,在床上不安的輾轉反側。

那個女孩稍嫌稚氣的五官,是她十一歲時的樣子。

“承安……給我一杯熱水……承安……”

在她的夢境中,被痛醒的小公主蹙起眉頭,痛苦的呼喚着她的貼身奴隸。

然而,房間裏沒有回應。

幾個僕人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跑進來,跪在地上。“公主,您需要什麼嗎?”

女孩冷下了面孔。“承安呢?”

一個僕人低着頭回答,“和華英小姐在一起。您中午睡下以後,承安就跟隨在華英小姐身邊了。”

“表姐?”女孩詫異的提高了聲音。“他跟着表姐幹什麼?他難道不知道他是我的貼身奴隸,我隨時需要他嗎?”

幾個僕人相互看了看,交流了某種奇異的眼神。

另一個僕人跪下來說:“我們已經提醒過承安,您隨時需要他的侍奉,可是他還是去找華英小姐了。”

女孩的心裏悶了一下,很不舒服。

“公主?公主?”她回過神來,才聽見僕人們恭敬而熱切的聲音,“您需要熱水嗎?請讓我們侍奉——”

“滾出去。”女孩沉了臉色。

無視於僕人們疑惑驚惶的表情,女孩捂着胃部坐起來,隨便披了件披風,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她的表姐華英,比她大四歲,是她最親近的玩伴,經常進王宮陪伴她。

雖然表姐剛剛過了十五歲的生日,挽起了成年女性的髮髻,但當時的澹容還是覺得沒有什麼差別,直到她看到了湖邊的景象。

一朵朵潔白的梔於花和粉紅的薔薇在湖邊盛開着,表姐就坐在清澈的水岸邊。

她的承安單膝跪在表姐的身旁,微微仰起頭,凝視着表姐的眼睛,正在說著什麼。

表姐蹙着眉頭,回答了一句。

天鵝般修長的脖頸,配上精心挽成的髮髻,細碎的髮絲一縷一縷的垂下來,直垂到豐滿的胸前。小公主第一次發現,換上了成年裝束的表姐,竟然那麼嫵媚。

而單膝跪在表姐身邊的承安……就像公主身邊英勇的騎士。

年幼的小公主獃獃的站在遠處。

湖邊的兩人相互凝視的美麗畫面,對於她來說卻像青天霹靂,筆直的打進了心底最陰暗的地方。

只要大喊一聲,就能喚回她的貼身奴隸,但她竟然出不了聲。

她只是眼睜睜看着她的承安體貼的扶着表姐的腰,慢慢的向表姐住的房間方向走去,走遠。

她不知道自己是發了什麼瘋,竟然跑到湖邊,就站在剛才表姐坐着的地方。

清澈的湖水同樣倒映出她的身影——

扁平、沒有發育的胸部,青澀稚氣的五官,單薄的身材,只能梳成簡單式樣的頭髮。

不知名的怒火像滔天的巨浪襲擊了她。

她煩躁暴怒,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暴怒。

僕人們吃驚的望着小公主怒沖沖的跑回來,氣得滿面通紅,大聲的對他們喝斥道:“你們幾個,去拿鞭子來!”

澹容站在夢境的邊緣,注視着十一歲的自己冷笑着坐在門外,等着罪人回來,開始她的懲罰。

傍晚的夕陽照射着大門的時候,她的貼身奴隸慢慢的走回來了。

“把他綁起來!”確良

十一歲的小公主大聲喝斥道。

心中有一股不知名的煩躁和怒氣翻滾着,她無視於承安驚愕的眼神,冷着臉吩咐,“狠狠的打!”

很快的,她的貼身奴隸便被僕人們捆住了手腳,吊在大樹下,豐皮小鞭帶着風聲,毫不留情的撕裂了身體的皮膚,鮮血婉蜒着流到了地上。

錯了……錯了……

站在白茫茫的夢境中,澹容的身體忍不住顫抖起來。

她知道,這一切都錯了。

當年,是她的僕人們因為嫉妒她的貼身奴隸所受的寵愛,顛倒了事情的真相。

事情的起因,是她的表姐在果園中誤食了有毒的果實,就在即將昏倒的時候,承安正好跨進門來。

懂得藥理知識的承安立刻把華英小姐背到湖邊,用大量湖水灌洗中毒的腸胃,然後又把她送回房間。

做了這一切,承安不僅沒有得到任何獎賞,反而因為他在急救華英的時候碰觸了小姐高貴的身體,被華英父親狠狠的鞭打了一頓。

他帶着滿身傷痕回來,卻沒有想到,自小陪伴長大的主人,同樣用鞭子等待着他。

艷紅的鮮血,隨着皮鞭擊打的聲音,從殘損的身體裏流淌出來。

澹容想要撲過去,讓這可怕的一切停止,但這不可能。

這只是她的夢境,過去的再現。

對於過去發生的事情,她做不了任何事,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鮮血四濺。

而十一歲的她仍然坐在椅子上,滿意的欣賞着眼前的“懲罰”。

年幼的小公主覺得“懲罰”得差不多了,下令拿掉了奴隸堵嘴的麻布。

“向我認錯,我就停止懲罰。”她這樣的宣佈。

傷痕纍纍的奴隸睜開了眼。

曾經如黑寶石般閃亮的眼睛,變得黯淡無光。

然而,被這樣一雙黯淡的眼睛沉默的盯着,小公主卻覺得很不安,好像她的內心在這雙眼睛前無所遁形。

“認錯!”她大聲叫道:“否則懲罰將繼續!”

她的奴隸終於開口了。

因為忍耐着疼痛而沙啞的嗓音問她,“我犯了什麼錯?”

女孩呆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和表姐在一起的時候,她是那麼的憤怒,憤怒到第一次對他舉起了皮鞭。

強烈的後悔和強烈的不安,讓女孩恨不得咬嚙自己的心。

但身為主人的意識告訴她,無論什麼時候,奴隸都無權質問他的主人。

所以她只是冷哼一聲,走進了房間。

沒有人看到女孩華麗繁複的衣袖下捏緊的拳頭,和幾乎被咬出血的下唇。

這是夢境,但也是過去的真實再現。

澹容看着十一歲的自己從身邊走過,女孩壓抑着激動的情緒,當年的她不能完全了解,然而此刻,成年的她已經全然的懂得了。

那是除了強烈的後悔和不安之外,強烈的嫉妒——

“你是我的貼身奴隸,你只能看着我!”

澹容猛然清醒過來,下午的陽光依然暖暖的照耀着她,她的身上卻滿是冷汗。

“作惡夢了?”低沉的嗓音問她。

她發現自己正睡在李承安的懷裏。

她抬起頭,仔細的注視着身為她丈夫的男人,眼神有些迷惘。

“承安。”她低低叫了一聲。

“怎麼了?”李承安拍了拍她的臉頰。是不是還沒醒過來?

經歷了下午的激情,他的衣扣還沒有完整的扣好,敞開的胸膛上,可以清楚看見上面大大小小的傷痕。

澹容驚訝的睜大了眼睛。

這麼多的疤痕,為什麼她以前沒有注意到?

“這是……”

她的手指不自覺的撫摸上其中一道劃過肋骨的傷疤。

傷口早就痊癒了,但疤痕仍然猙獰的突出着,可以想像當時的情形是多麼的嚴酷。

“你什麼時候傷成這樣?”

“喔,那是在王都衛隊的時候。”李承安淡淡的挪開她的手指,“很久之前的事了。”

澹容疑惑的擰起了眉。“參加王都衛隊會受傷流血嗎?不要騙我,我的表哥也加入過王都衛隊,他的責任只有參加慶典的儀仗隊和爬上女人的床。”

李承安大笑起來。

“這麼說的話,我們參加的王都衛隊大概不是同一種性質的。”

她驚愕的反問:“難道王都衛隊還有兩種?”

“那是當然,你表哥參加的,就是眾所周知的王都衛隊,而我除了偶爾客串一下那種花瓶衛隊,大部分時間都是為了另一種見不得光的王都衛隊服務。”

他笑了一下,“如果我不是加人了暗之衛隊,你父親會容忍我這個逾越身分的奴隸繼續護衛他的王都嗎?”

“什麼?他知道你的事?”澹容有些驚訝。

“他當然知道。”李承安的手指撫弄着她柔軟的長發,“你偷偷用藥水除去了我腰上的奴隸烙印,用公主的特權讓我進入王都衛隊,這一切他都知道。”

“那他……他竟然沒有殺死你?”

澹容想起了她父王對奴隸慣有的無情。

“那是因為他發現我活着比較有用處。”李承安隨手從旁邊的苗圃里拔了兩株草,“比如說,你認識這些嗎?鋸齒邊葉子的是卡炳草籽,紫紅色葉子的是兔苕絲草,都是隨處可見的最便宜的草藥。”

對着她迷惑的眼神,他繼續說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三份卡炳草籽配上一份兔苕絲草,再配上馬鈴薯苗芽根,就是能讓成年人麻痹致死的毒藥。”

毒藥?澹容倒抽一口冷氣。“難道父王需要你們暗殺……”

“聰明的女孩。”

李承安低頭吻了吻她的嘴唇。“下毒、刺殺,王國里總有些骯髒的事情需要這種手段解決。在你父王的眼裏,用骯髒的奴隸去做這些骯髒的事,再合適不過了,但你父親犯下了一個最大的過錯,就是低估了奴隸的腦容量。”

澹容沉默的低下了頭。

但她的頭很快被一隻手抬起來。“你不用低頭。”命令般的語氣,但他的聲音是溫和的,“骯髒的是這個制度,是身為統治者的你的父親,是沾滿了血腥的我,但不是你,你不用為了這些低頭。”

不!骯髒的還有我。澹容在心裏無聲的說。

早在下令鞭打她的奴隸的那一刻,她就是同樣骯髒的。

眼睛不由自主的沿着深深淺淺的傷痕,尋找着曾經被她傷害的痕迹。

“在這裏。”李承安拉住她的手,摸向胸口一道幾乎看不見的白色痕迹。“其他的都消失了,鞭痕比較容易褪掉。”

澹容慌亂的縮回她的手。

就好像被當面發現過錯的孩子那樣,原本依偎着他肩膀的身體也猛地坐直,手指緊緊的捏在一起,捏到指尖發白。

她好像忘了,現在她還坐在他的腿上,否則肯定會跳到地上去的。

李承安有點好笑的盯着她看。

每次都是這樣,因為種種莫名其妙的原因責罰他,傷害了他之後,看着他滿身的傷痕,就是這種後悔得想要哭的表情。

然後她就會跑進房間裏一個人待上好久。

等她再出來的時候,她就會高傲的在他簡陋的床邊丟下一瓶藥劑,說:“沒人要的葯,你拿去用吧,我可不想為一個奴隸花錢收屍。”

其實那是最好的藥劑,聽說是她好不容易向宮廷醫生求來的。

或者是冷着臉走到他的床邊說:“沒用的奴隸,連塗藥都不會,葯拿過來,我來塗。”

其實,她那種笨手笨腳的動作,還不如他自己上藥來得快。

直到她十三歲那年,不知從哪裏打聽出他最大的夢想。

渴望進人王都衛隊,渴望能夠挺直身體,站在陽光下,自若的接受來自各方的讚歎視線。

以一個自由人的身分。

於是,在又一個受了懲罰的夜晚,他的主人悄悄摸到他的床邊,小聲說:“我弄到一瓶可以除掉奴隸烙印的藥水哦。”

他清晰的記得那個改變他命運的夜晚。

他的小公主赤着雙腳,跪坐在他的床頭,向他舉起那個不起眼的瓶子。

亮閃閃的眼睛興奮的閃耀着,帶着渴望得到期許的眼神。

王室最小的公主,為了維持主人的身分而無情的鞭撻她的貼身奴隸,卻又同時渴望着奴隸的友好和親近。

這樣矛盾的心態,該說什麼好呢……

李承安的思緒從回憶中抽離出來。

盯着他懷中的王后,直盯到她咬住嘴唇,又擺出那副防禦的姿態,他無聲的笑了一下,站起來說:“明天就是夏之日了,我還要去準備祭天祈福的事,你繼續睡吧,睡醒了以後別忘了給苗圃鬆鬆土,澆澆水。”

望着那走遠的頑長身影,澹容怔怔的站在原地。

不知為什麼,中午賭氣般的對話清晰的跳回了她的腦海。

“為什麼我要天天做這些事?”

“你是本國的王后,這些事情當然要會做,否則怎麼得到民眾的承認?”

“天天拔草、澆水、松上,民眾就會認為我是個合格的王后了?”

“不,民眾看到的是你努力做一個合格王后的決心。”

難道那個男人……真的想要她成為他的王后嗎……

“尊敬的王后。”草叢邊走過來的園丁佝凄着身子,向她行禮問好。

“咦,是園丁,我剛剛找了你好久呢。”澹容客氣的回應道。

穿着斗篷的園丁低着頭,嘶啞破碎的嗓音說:“我一個下午都在這裏。”

“啊……”

澹容的臉紅了。

天哪,那個該死的承安,竟然當著別人的面和她……天哪!

想到之前兩個人在草地上翻滾的樣子,她的臉好像火燒似的,無地自容。

“我……我沒有察覺你在這裏……”

“您當然不會察覺。”園丁說,“您和英俊的王翻雲覆雨,甜蜜的說著情話的時候,怎麼會注意到身邊的動靜呢?”

冷漠的語氣,讓她頓時警戒起來。“你是誰?摘下你的斗篷!”

“尊敬的王后,您應該不認得我了吧。”

園丁嘲諷的說著,慢慢的摘下了黑色的斗篷,露出一張似陌生又似熟悉的臉。

看清那張面孔的時候,澹容只覺得腦中轟的一聲,周身的血液都凍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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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貼身奴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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