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丁涵,妳睡了嗎?」
由於孟家大宅陷入一片昏暗無光的窘境,孟雅陽拿來了白色燭台,客氣的敲了一下門。
「丁涵?」
他喚了幾聲,可是房內始終沒有回應。
該不會真的發燒了吧?
孟雅陽記得今天她打噴嚏的狠樣,又惦記她鼻子上的過敏狀況,心裏的不安感立刻驟升。
「丁涵,我要進去了喔!」
他想扭開門把,卻發現門已經上鎖。
「丁涵!」孟雅陽砰砰砰的敲了好幾次門,仍不見那個小女人有開門的意願。
「砰砰砰砰──」
他大腳一抬高,連踹好幾下,樓下的傭人被這樣的響聲給嚇住,手裏拿着的燭台隨着他的動作而搖曳,火光熒熒,照映出孟雅陽臉上的擔心──
「砰!」
門終於打開了,只是在燭火照亮了房間的那一瞬間,他也看見了空蕩蕩的房內,窗戶大開,風雨飄搖而下,一條用窗帘和床罩組合而成的繩索長長往外延伸……
該死!丁涵,不見了!
呼~~呼呼。
小小的腳印踏在泥濘不堪的道路上,成了一個又一個腳丫形狀的水窪。
雖然現在不是冬天,可是狂風夾帶豪雨,吹在纖細的丁涵身上,簡直苦不堪言。
好冷喔!
她皺起眉頭,不小心摸到臉上突出的青春痘,該死的,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為了要逃離孟雅陽的魔爪,她將窗帘跟床罩拆了下來,死命打成一條繩索,拿起包包,就這麼脫離那個男人的家……但是她卻失算了。
剛剛那一閃而過的雷電,似乎將這四周的電源也全部截斷了,狂風暴雨遮住明月,灰濛濛的夜空配上天然狂暴的交響樂,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和無助。
她是怎麼了?真的生病了嗎?
淋了大雨後,她的頭覺得好重,身體也忽冷忽熱的,她該不會發燒了吧?
對於一個住慣台北繁華喧鬧的人來說,空曠田野的直路和可怕的風雨,教人難以辨識前方的道路,尤其是現在身體極度感到不適的她……
嗚鳴~~她好想回台北。
不,就算不回台北也好,只要現在誰能夠提供她一張乾淨的床,溫暖的衣裳,讓她乾乾淨淨不再濕答答的,讓她能好好睡上一覺──
突然間,遠方閃起了刺眼的光芒,她有點不適應的瞇起眼睛,原本想要伸手遮蓋些許光芒的,卻沒想到這麼一舉起手,竟發現連手臂上也出現了點點紅豆!
這……這也太誇張了吧?連手臂上也長青春痘?
「叭~~」
就在她還在詫異自己的身體變化時,那刺眼的燈光卻越來越靠近,還發出了刺耳的喇叭聲,原來是一輛小貨車,正往她所站的單行道快速駛來……
「危險!」
從後面突然出現一股猛力,硬是將丁涵小小的身子一起往後拉去,這麼意外的動作惹得丁涵尖叫連連。
「啊!」猛烈的拉力讓她整個人往後倒,預期中她會跌在濕冷又硬的泥地上,但卻安然無恙的被包圍在懷抱中。
一陣刺痛感從手臂快速傳回大腦,神經的傳導宛若電流,又猛又急的刺痛感讓孟雅陽知道自己受了傷……
當雷電劃過天際,他看到自己的手臂插入一旁的層層鐵絲網裏,但是為了保護懷裏的小女人,他就算受點傷也無妨。
「妳沒事吧?」
低沉的聲音再度進了她的耳朵,丁涵顫着身子,明白剛剛是孟雅陽救了自己。
「我……我沒事。」這是第二次被他救了,第一次在電梯裏她倉皇失措不知該如何反應,但這次她立刻想要站起來,卻被孟雅陽緊緊抓住了手臂。
「妳身體好燙,發燒了?」他的聲音里有些許焦急的意味,「妳這女人怎麼老是愛讓人替妳捏把冷汗?發什麼瘋啊?妳難道不曉得外面正狂風暴雨嗎?幹嘛從我家逃走,我又不會把妳吃了!」
「你、你是不會把我吃了,但是……」但是會想要強娶我。
「快跟我回去,我去請管家找醫師來!」
「我真的沒事,請你放開我……啊!」一陣暈眩,丁涵站立不穩,又倒回孟雅陽的懷中。
「丁涵!」該死!她怎麼虛弱成這副德行。
為了穩住身子,她抓住他的手臂,卻感覺到一陣暖流跟腥甜味竄出。她一驚,連忙張開雙眼,卻發現孟雅陽的手臂上,鮮血正不斷的汩汩流出。
「你……你流血了。」
「沒關係,剛剛撲倒的時候撞上了旁邊的鐵絲網。」他雖受傷,可眉頭卻連皺也沒皺一下。「妳比較重要。」
孟雅陽的這一句話,彷佛是一把溫柔的鑰匙,輕輕的扭開了丁涵緊閉的心防。「為了保護妳,我可以連命都不要。」
「你……」他熾熱的注視,讓丁涵軟了腳,他向前將她攬着,一步一步的往孟家的方向前進。
從來,從來沒有人,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
風雨很大,然而,有人的心是沸騰的。
熱,好熱。
丁涵覺得天地都在搖晃,而她就像是一隻脆弱的羽毛,被捲入熱浪之中無法掙脫。
半睡半醒間,她感覺得到孟雅陽寬闊的胸膛傳來的溫暖,感受得到周圍的人為了搶救她,來回不停走動着。
「快點去盛冰塊,弄個冰枕來!」
孟雅陽輕輕的將她放到柔軟的床上,但是嘴巴已經開始發號施令了。
「乾淨的浴巾呢?快點拿過來,她身上全都濕了,替她擦乾!」
「來了來了!」
「醫師呢?怎麼請了半天還沒到?再去催!」
「已經在路上了,少爺!」
指令不斷的下達,而這些聲音都來自於他。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自己這麼執着?
她不懂,真的不懂啊!
孟雅陽說她跟他一起在這裏生活過,說他們的愛情刻骨銘心,讓他一輩子都忘不了,今生非她不娶──但是……她從來不曾在花蓮這片上地上生活過,更別提認識這個男人了!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她會對他的某些行動,感到有一種熟悉感呢?
風雨肆虐一會兒后,好不容易電器在一番搶修后終於修好了,孟家大宅又恢復了原本的光明,方才請來看診的醫師也來了。
「她長了水痘。」
仔細聽診后,白花花的老醫師終於下了這樣的診斷。
「什麼?長水痘?」站在一旁的孟雅陽擔心的問。
「是的,她長了水痘。」老醫師從容不迫的將雙手用酒精棉球消毒乾淨,再緩緩的說:「成人水痘很危險,比孩子還容易成為出血性水痘,如果沒有好好治療,死亡率高達一成。」
「醫師,請你開最好、最有效的葯給她,錢不是問題!」唉!他的心永遠被這個小女人給牽繫着。
她已經離開過他一次了,這一回,他絕對不會讓她再從自己的手中溜走!
「我會的。她一開始可能會發燒,所以你們最好找人來看護她,密切觀察她的病情,還有像現在天氣這麼熱,記得保持通風跟乾爽,要是流汗發癢,別讓她抓,會留下疤痕的。」
醫師走後,孟雅陽坐在床前,替緊閉眼睛的丁涵撫去覆在額頭上的髮絲。
「嗯……」她似乎被這樣的動作給驚醒,原本緊閉的眼睛開了一條縫隙。
「別動,現在在打點滴。等會兒要是走針漏了點滴就不好。」他低聲的勸說著,一面拿起一旁潔白的毛巾,溫柔的替她擦去汗漬。
「我……」她開口想要說些什麼,但卻感覺喉嚨異常的疼痛。
「妳得了水痘。」他的嗓音在一片寧靜之中更顯得吸引人,彷佛是夜晚裏輕柔飄過的微風,舒服而溫和。「我想可能是隔壁專櫃的陳店長傳染給妳的。不過妳放心,我已經請醫師開藥了,這段期間我會照顧妳,妳就安心養病。」
「為什……」她拚命的想要從喉嚨里拼湊出一些聲音。
「嗯?」
「為什麼……要對我那麼……好?」
也許是因為生病的關係,丁涵原本想要遠遠逃離的念頭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溫暖盈滿胸腔。自從她父母親過世以後,就鮮少有人對她展露關心和關懷,就連給她機會的董家,也從來沒有人會對她這樣的執着、這樣的關切……
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好好的感受一下屬於人的溫度了,但是孟雅陽居然讓她再度體會到被溫暖跟重視的感覺。
「在我以為失去了妳的這十一年裏,每一天都在痛苦跟悲傷中度過,我必須要用很多很多的工作來麻痹自己,忘記我活在沒有妳的世界裏,如今好不容易神讓妳再度出現,我又怎能不對妳好呢!」
面對他這樣的赤裸告白,丁涵不禁沉默了,回答不出任何話來,這個男人對愛情固執得讓人目眩神迷。
「我幫妳換衣服好嗎?妳背後的衣服都濕了。」他的語調溫柔的幾乎能掐出水來。
「我……」
「妳放心,我不會對一個病人亂來的。」
她無言的閉起眼睛,此刻的她因為發燒的關係,也無力反抗,只能任由他將自己抱起,輕解羅衫。
他的動作很輕柔,也許怕她痛,也許怕她不舒服,原本害怕跟男人有親密接觸的丁涵,在他的懷抱里,突然沒有了那股厭惡感。
「我、我一直都想要……避開你……逃開你的追求……可是……你、你還是對我那麼好……為什麼?」
她說著說著,竟有一種想要流淚的衝動。這個男人,怎麼會這麼執着?從發表會見面后,她便跟孟雅陽結下了糾纏的結。
他暗中替她爭取新產品的能見度,替她做免費的廣告,卻口口聲聲的說因為他們相愛,這樣做是應該的,她被他的霸氣與熱情半推半哄的拐了上車,來到了他口中「兩人相愛過的地方」,卻又發生了這一連串讓她措手不及的事情,讓原本抗拒的丁涵,有了另外一種感覺不斷湧出……
孟雅陽愣了一下,隨即深情的輕哂。
「因為妳讓我體驗過溫暖。而我,還是深愛着妳。」
一句話,短短的幾個字,卻打破了丁涵的心防。
也許他們都是怕孤獨寒冷的人,所以才會如此相似。打了點滴的她昏昏睡去,眼角含着淚──那淚,是體驗溫暖后,所流下的感動淚水。
接下來的幾天對丁涵而言,簡直是一場可怕的夢魘。她的身子時冷時熱,還有永無止境的噩夢纏身。
「啊!」
「別怕,丁涵,我在這裏!」
總是這樣的情景,總是好幾個她看不見面孔的男人強押住她,她想要掙脫,卻力不從心,而她在最後驚醒的時候,看到的是孟雅陽的臉,還有他不變的承諾……
成人水痘的病程十分痛苦,讓她總是分不清白天黑夜,倒頭就睡。然而在她意識朦朧之際,她總能感受得到,那一雙手,緩緩的、輕輕的、柔柔的,替她拭去了所有汗水。
在潛意識裏,她變得不再那麼排斥這個英俊而蠻橫的男人。然後,就在這雙溫柔的手中,她的傷口慢慢結痂了。
經過幾天前的風雨過境后,花蓮又恢復了往日的夏日風情。風和日麗的好天氣,教人的心情都不禁開朗起來。
「喂!喂!你究竟要帶我去哪裏啊?」
天邊出現了清晨特有的魚肚白,那是為了朝陽升起的那一瞬間而準備的,然而不同以往,寧靜的天際還夾雜穿着遮陽長袖的丁涵高分貝的喊聲。
「等一下妳就知道了,快跟上來!」
綠油油的山坡上只傳來孟雅陽的聲音,留下不擅長運動的丁涵慢慢地跟在他的腳步後頭爬行。
他……他是想整死她啊!
她沒發燒了,也好不容易等到水痘結痂,誰知道今天七早八早孟雅陽就把她從床上挖起來,不讓她反對的就帶地到這種地方,還叫她帶把洋傘,天曉得,這黎明破曉時分,哪會出現什麼鬼太陽,還是他以為又會下大雨!
幾天前才覺得這個孟雅陽跟其他男人不一樣,現在卻又對他的印象大打折扣!
「快,快上來!」
丁涵好不容易才剛爬上了坡,孟雅陽立刻伸出手,將她拉了上來,在那一瞬間,她不由得屏氣凝神,因為她看到了最美的日出……
紅色的太陽彷佛一顆飽滿的紅色蛋黃,緩緩的從地平線的那一端以戲劇性的手法跳了出來,在那一刻,原本昏沉沉的大地出現了光明。
「很美吧?」
她幾乎快要忘記自己旁邊還站了他,只是沉醉在這大自然的美景里。
「嗯,嗯!」
孟雅陽拿起她手上的洋傘,體貼的將傘打開,「靠過來點,花蓮夏天的陽光很毒的,妳的水痘才剛結痂,萬一流汗癢了,抓破皮就不好。」
他、他要她帶傘跟穿長袖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孟雅陽真的替她全部設想好了,只有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怎麼了?」發現丁涵一直在打量自己,孟雅陽好奇的笑笑。
「ㄟ,我……我覺得對你很抱歉。」她別過了他熱切的視線,低下頭說:「也許一直以來我都誤會你了,這些天……真的多虧你幫忙,否則我如果在台北生病的話,是一個人度過,不,搞不好會發高燒到不省人事也說不定!」
「一個人?」聽到丁涵這樣說,孟雅陽有些心疼,「妳在台北不是還有董紹青這個未婚夫嗎?」
「那是不可能的。」丁涵苦笑了下,眼神間流露出一抹無奈的神情。
「為什麼不可能?董紹青不是急着想要把妳娶回家嗎?」
要不是因為董紹青揚言他們六月就要結婚了,他也不會使出如此狠招,連哄帶騙的將她帶回花蓮老家,趕在她被娶走前先娶她回家。
「紹青,他工作很忙的。」一想到自己跟董紹青之間的關係,眼前的美景立刻黯淡下來,彷佛映稱出她迷惘而不安的內心。
「哼!就算再忙也有時間照顧妳吧?」孟雅陽皺起眉心,提到情敵就萬分不高興。
「我……我也許只是他剛好到了適婚年齡,而且也剛好符合他能夠料理家務的對象。」她小小聲低着頭說:「其實,我覺得這樁婚事也沒什麼不好,我在MAY彩妝這麼多年,如果不是有董大姊的提攜跟照顧,恐怕我現在也只能當個端盤子的小妹,一事無成。」
「妳的意思是和董紹青結婚,是為了報恩?」這笨女人!
「呃……其實也不算是。我沒有親人……而董家對我還不錯,而且我跟紹青也認識一段時間了。」
「丁涵,結婚不是一樁買賣,也不是報恩就可以了事的,它事關一個人的終身幸福呀!」他抬起她的臉,有點憤怒的說。
「我……」
在孟雅陽的視線下,她有些吞吞吐吐的,在還沒得水痘前,也許她可以很理直氣壯的要他不要多管閑事;但經過這件事後,她還欠他一份情──而且,他說的話也頗有道理,令她無法反駁。
更何況她厭惡男人的癥狀,好像……好像對孟雅陽就免疫耶!
此外,她還記得在每一個噩夢中,她被追逐的過程里,到最後總有他的保護,那一雙大手,總是替她抹去所有恐懼……
可是這能對他說嗎?她可是即將要嫁給董紹青的人,而孟雅陽只不過是……只不過是……
「我們去划船吧!」彷佛是看穿了她內心的為難,孟雅陽突然這樣提議。「這附近有一座人工湖,湖邊很涼快,要去嗎?」
「哦!好。」
湖面波光粼粼,花蓮的好山好水在此表露無遺,他們向船家租了一艘白色的小船,由孟雅陽划槳,欣賞着這親水公園的美麗景色。
丁涵撐着洋傘,避開了夏陽的照射,徐徐晨風吹來,蟲鳴鳥叫,自成一派的美景天然。
陽光下,他們暫時停止了爭吵,而丁涵總算有時間正眼看着眼前的孟雅陽。
他有一張很俊美的臉孔,刀削的一筆一橫濃眉,筆直挺俏的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搭上兩排濃密的睫毛,有如大理石雕砌而成,活像是少女漫畫裏的男主角,就這麼活生生的出現在現實生活中。
她如果沒有記得錯的話,龍騰集團里有好幾位黃金單身漢,而擔任總裁秘書的孟雅陽,更是其中最炙手可熱的。
望着湖水中的倒影,看得見自己點點黑疤,慘不忍睹的模樣,丁涵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自卑感湧現。
她……現在這麼糟的模樣,也不能上妝,更不能保養,居然還跟這麼英俊的人走在一起,這……
「別那麼靠近水面,這樣船身會傾斜的。」他好意提醒她。
「哦,好……啊!」
就在丁涵想要扶着船身坐好時,一不小心手上的鏈子被船緣的鐵鉤給勾壞,那條銀飾立刻墜入了綠色的湖中。
「啊~~我的鏈子!」
她的驚呼引起了孟雅陽的注意,「什麼鏈子?」
「我的手煉掉到湖裏了……那是我媽媽留給我的鏈子!」丁涵焦急的說著,這是母親留給她的唯一遺物,是她跟往生的親人唯一可以聯繫的東西。
「妳等着,我去幫妳拿!」只見孟雅陽很快的將槳擺在一邊,一躍而下跳進湖裏。
「孟、孟雅陽……」丁涵怔愣住了,沒想到他二話不說,迅速的跳進湖裏,就為了要幫她拿鏈子……
天啦!這個男人怎麼會這麼重視她的感覺。
為什麼?為什麼上天會在她已經下定決心嫁給董紹青的時候,突然出現這個男人?讓她深深的體會到,被寵愛、被呵護的溫暖。
孟雅陽說他愛她。
原來這樣的愛,可以為了一個人廢寢忘食;原來被愛是這樣的迷人,這樣的備受寵愛和呵護……
反觀她跟董紹青呢?不管小病大病,她從沒看過他到家裏噓寒問暖過,單單送個花,或者傳個簡訊敷衍了事就好,沒有細心照顧,更別提隨身在側了。
她眨了眨眼,想將那些委屈的事情先拋諸腦後,看着無波水痕的湖心,卻遍尋不着他的蹤影。
「夠了,孟雅陽,你快上來啦!」她第一次扯着喉嚨大喊,然而平靜的湖面卻沒有回復的聲音,也沒有氣泡冒出。
「孟雅陽!你聽到沒有,我叫你上來啦!」
丁涵再度呼喚他,但還是沒有任何回應。
該不會溺水了吧?
還是在湖裏腳抽筋了?
一些不好的念頭從她的腦中飛快閃過,突然間,那條母親留給她的鏈子不再重要,只求孟雅陽不要發生任何意外、
「孟雅陽!你快點出來啊!我不要那條鏈子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夠了,我說的是真的,只要你好好的就好了……」
她的洋傘不撐了,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心裏想的竟然全都是孟雅陽的安危,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嘩啦!」
就在她數次大聲呼喚后,船尾突然出現了巨大的水花,接着濕淋淋的孟雅陽探出水面來。
「孟雅陽!」
她看見他了,淚水在那一刻全成了微笑,心中的大石總算放下。「你怎麼樣?有沒有受傷?」
「我可以自己來,妳別動,不然會翻船,妳自己也會濕掉的。」他笑得和煦。
「沒關係,我幫你!」
「妳身上的疤會因為這樣的摩擦被弄破的,不要吧!」
「沒關係!」她努力的想要表達自己的誠意,努力的伸直手,將孟雅陽從水面拉起。
「給妳!」孟雅陽抓住了她的手,爬出到船上,將剛剛那一條鏈子重新放在她的手上。「剛剛這條鏈子勾到湖裏的朽木,所以花了點時間才把它拿出來。」
「對不起、對不起……」她握住那條濕答答的手煉,心裏有着無限的抱歉和感動。
「為什麼要向我道歉?」眼尖的發現,她的粉頰有幾抹淚痕。
「我、我讓你深陷危險……剛剛我真的以為……真的以為你就這麼沉下去……我好害怕。」
「不會的。」她的淚痕讓他的心好難受,他輕輕說:「我這麼拚命,是因為妳還記得那條鏈子,還把它戴着。」
「這是我母親的遺物,我當然……」
「不,這不是妳母親的遺物,丁涵,這條手煉,只有是我孟家的媳婦才能戴的傳家之寶。」
「什麼?」聽到了他這麼不可思議的答覆后,丁涵張大了美目。「你……你搞錯了吧?這條鏈子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東西,我戴很久了耶!」
「是真的!那是我十八歲送妳的禮物。」
他的神色十分嚴肅,絲毫沒有開玩笑的成分,「當年妳因為我喜歡紫丁香,不怕過敏而替我做了紫丁香蛋糕,我當時就送了妳這一條鏈子作為回報,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認定妳是我的妻子了。」
「你胡說,這、這怎麼可能?」
「我不曉得妳車禍后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訴妳,這條手煉的所有特徵。」他緩緩的,一字一句清晰的說:「這條鏈子上頭有十八顆小碎鑽,每一個環節的接縫處皆有一個小小的『M』字刻痕,還有……」
「夠了!」
她逃避的捂住耳朵,低吼要他住口,不想要再聽到有關他提起的任何的過去,「這太荒謬了!孟雅陽,雖然你救了我,但是我絕對不可能是你口中的『丁涵』!因為我的腦部從來沒有受過傷、更沒有喪失記憶,我是個台北人,我……」
她還沒有說完,只見孟雅陽已經先擄獲了她顫抖的唇。
那不是一個蜻蜓點水的吻,更不是一個虛情假意的輕吻。
除了董紹青外,她從來沒有和其他男人接吻過,可是眼前這個為了她落水的男人,他的吻是那麼的霸氣執着……
她的唇被他覆上,感受得到湖水中特有的氣味和他的古龍水香味,一陣無法言喻的感覺,就像是一陣龍捲風,慢慢、慢慢的席捲了丁涵所有的理智,他的擁抱帶着沁涼的湖水,一滴一滴的滴濕了她的衣裳,也侵襲了她所有的思考能力。
她從來都不知道,唇齒交纏,竟也能如此令人怦然心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失在孟雅陽火熱的親吻中,直到耳邊傳來了遊客經過的聊天聲和談笑聲,她才回神的推開了孟雅陽。
「夠了,有人來了。」她的雙頰緋紅,那抹被孟雅陽吻過的唇也紅潤誘人,惹得他還有想再摟着丁涵繼續親吻的慾望。
然而,高掛的太陽漸漸也毒辣了起來,孟雅陽顧及她身上的痘疤,暫時按下蠢蠢欲動的慾望,快速的將船划回岸邊。兩個人的心思,各自因為那個吻而縹緲了起來……
走在回程的步道上,丁涵偶爾抬起頭來,看着走在她前面一點兒的孟雅陽,心裏的疑惑是越滾越大。
她真的該相信孟雅陽所說的話嗎?
真的要相信他,兩人曾經有過一段不算短的甜蜜時光嗎?
丁涵是很想把他的話當成謊言,不過對紫丁香過敏這件事,若不是遇上他,恐怕就連自己都不曉得她會對這種漂亮的花有過敏的癥狀。
然而自己現在的身分,是董紹青的未婚妻,可是……
她在被吻的那一剎那,並沒有想推開他的慾望。
他的吻、他的激情,她全都接收,身上每一根寒毛、每一個毛孔都因為他的熱情而亢奮,然而在激情擁吻過後,一股罪惡感頓時蒙上心頭……
熱情落幕後,理智告訴她,這是不道德的。
此刻,丁涵的心裏有兩種聲音互相抗衡着,一個聲音不斷告訴她,要她隨心所欲,要她讓自己快樂,好不容易遇到一個真的喜歡她、關心她的男人,她就該好好把握。
但是另外一個聲音卻不斷的提醒她,她是董家未進門的媳婦,董大姊總是為自己打點那、打點這的,如果自己這時候毀婚,那她就是忘恩負義的人。
她不能做出這麼絕情的事。
兩人走到了馬路對面的停車場,丁涵偶有看到來來往往的女生,總忍不住對迎面走來的孟雅陽多瞄兩眼,她不由得拉緊了裙角,覺得此時的自己糗斃了。
現在的她狀況很糟,沒有化妝、沒有保養,還長了一堆可怕的痘疤……雖然說這只是暫時的,但是看到眼前那些女生對孟雅陽的愛慕眼光,她的心竟有點不是滋味。
是啊!花無百日紅,人無百年嬌。
她怎能期望一無所有的自己能得到孟雅陽一輩子的寵愛?
看看董紹青就知道了,富家子弟對愛情的態度就跟踢足球一樣,在乎的是射門前的追逐,射門后的成功就不關他的事。
呃……這太奇怪了,她不該有這種奇怪的想法。只是,一想到自己似乎配不上財大勢大的孟雅陽,她的心居然像是被人緊捏住般的不舒服。
而走在前頭的孟雅陽,腦子裏也沒閑着。原本以為丁涵是車禍后而忘記了以前的記憶,又或者因為另結新歡而故意故弄玄虛,但是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發現丁涵似乎完全不是他猜測的這兩種情況!
十一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醫院跟母親是不是在當年做了什麼?
他想,他有必要查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