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這一晚,白裕承在易青青與助理秘書劉小姐的陪同下,一同參加亞洲設計新秀宴會。
此時,白裕承與一名新銳設計師說話正好告一段落,他抬頭看了易青青一眼,她很快地遞上名片給他。
“竭誠希望‘LEON’能有機會與你合作,加強我們的藝術陣容。”白裕承將名片拿給設計師,並和對方握了下手。
“我會好好考慮的。”新進設計師因為得到了賞識,整個人雀躍不已地微笑離去。
“徐董到了嗎?”白裕承問道。
易青青低頭向劉秘書說了方向,要她去尋人。
劉秘書點頭,一臉佩服地離開找人。
她實在不知道易青青怎麼有法子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就連新銳設計師的名字,她都能如數家珍地在白裕承身邊說著其基本經歷、特色。而且總裁目光才一動,易秘書便知道他的想法,無怪乎能坐穩這個首席秘書職位。
易青青看到劉秘書找著了人,她這才轉身向服務生要了一杯檸檬水,好強抑住胸腹間作嘔的感覺。
這陣子,她每天起床時總要將胃裏食物全嘔出來,才有法子覺得舒服一些。
專心喝水的她,沒注意到白裕承正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她,將她此時慘白臉色全看在眼裏。
自從她遞出辭呈后,他們在辦公室便不再有任何多餘的交談,可她每日鬼一樣的氣色,他卻是完全沒法子忽略。
他很想得意地告訴自己,分手對她的打擊太大,以至於她如今形銷骨立。但而對着她孱瘦臉孔,他只想大吼著要她回家休息。
但他不許她回家休息!他要她履行秘書承諾,要她再多撥出點時間來陪他!
畢竟,他捨得和她分手,但卻還沒完全舍下有她相伴的日子,沒人像她這樣懂他、沒人像她曾經走進他那麼深的心裏。
“白總裁!今天還是一樣帥得不像話啊!”徐董熱絡的招呼聲,驚醒了白裕承的沉思。
白裕承伸手和徐董一握。
“徐董好。”易青青笑着說道。
“青青啊,你真的不考慮和我那兒子見見面?”徐董再度大力鼓吹起婚事來。
“徐董,我目前還無心於婚姻,不好耽誤了您兒子的婚事啊。”易青青說道。
“徐董,我們上個月出了一條五千元的褲子。”白裕承打斷了她的話,直接轉到生意話題。“我從大陸帶回一件版子有九成像的東西,卻只賣兩千元,布料也不大差。你有沒有法子……”
易青青鬆了一口氣,後退了一步,悄悄地半倚著牆壁,邊休息邊聽着白裕承與徐董的對話。
“待會兒把那條褲子拿給我,給我三天的時間研究一下……”徐董說道。
易青青看着正侃侃而談公事的白裕承,實在是沒法子不佩服他對事業的衝勁。
“LEON”堅持品質,加上要求出貨迅速,別人從設計到製造需要幾個月,他們只要兩周便能上市。為了不浪費運輸時間,他們堅持八成的衣服都在台灣製造。他們不打廣告,卻堅持將亞洲所有店面全都設在一級精品店旁邊,營造出高貴氣勢。
這些都是白裕承的想法。
和他在一起的一年來,她真的學到了很多。很多人羨慕他白手起家,卻沒有人知道他簡直是拚了命地往前沖。
他一天工作十四個小時,除了睡眠的六小時之外,其他時間他要閱讀、和她在一起、運動、交際應酬,他的每一分鐘都被善加利用着。
她知道他是卯足了全副心力,想讓自己成功的。
他曾在一次纏綿過後,向她提過他七歲后是在育幼院長大的,卻不曾告訴過她原因為何,但是他當時眼裏的怨恨,她至今想起來還會心痛。
她……其實遺憾自己沒有幫他解開他心裏的枷鎖。
一股酸氣從易青青喉里上升,她急忙拿起手帕搗住臉龐,好掩去自己狠狠咬住唇的不適模樣。
易青青的蹙眉看在白裕承眼裏,他突然中斷了談話,定定地看着她。
易青青勉強擠出一笑,代表自己沒事。
“怎麼了?”徐董的視線也隨之看向易青青。
“親愛的……”
一聲嬌喃從易青青身後傳來,身穿鵝黃色小禮服的成莉萍嬌俏地走到他們身邊。
易青青後退了一步,心裏愀然地一痛。
原來白裕承在意的不是她,而是成莉萍啊!是她太自作多情了哪。
“不是說要打電給我嗎?你這個大騙子。”成莉萍走到白裕承身邊,不由分說地抱住他的手臂。
“忙。”白裕承淡淡說道,目光卻還在易青青臉上徘徊著。
“成小姐,好久不見。”易青青微笑地說道,後背發著寒。
“啊……你是……你是白裕承的秘書,對吧?”成莉萍俏皮地吐吐舌尖一笑,和她握了下手。“你好適合盤髮髻喔,我一盤起頭髮就覺得老氣。”
“你的樣子甜美,今天這種波浪公主長發就很適合你呢。”易青青說。
“謝謝。”成莉萍燦然一笑,卻是仰頭對白裕承嘟了嘟嘴。“只有你不知道要誇獎人家。對了,我有個朋友知道我認識你,她說……”
易青青強迫自己不去聆聽他們的說話內容,但她卻不免猜測著,像成莉萍這麼年輕又純真的妻子應該很適合白裕承吧。
最重要的是,這位小公主喜歡他,他只要一笑,小公主便會要求國王替他摘下天上歐美市場的星星。白裕承如此聰明,又怎麼會和自己的好運作對呢?
易青青心裏覺得苦,後退一步,留給他們獨處空間,
“徐董,我剛才遇到飯店廚師,今天的龍蝦似乎很不錯呢。”她輕聲說道。
“在哪?我餓扁了。”自訝為美食專家的徐董,馬上東張西望了起來。
白裕承看着易青青不著痕迹地將人帶開,他心裏相當不是滋味。她現在是在演出委曲求全戲碼,好表現她能毫不藏私地把他拱手讓人的氣度嗎?
況且,此時讓他心裏最不痛快的是——誰知道徐董會不會又乘機跟她推銷他兒子?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人家說話哪?爸爸說明年美國的服裝秀,要讓我走壓軸呢。”成莉萍嘟著嘴,不滿地抱怨道。
“那你要開始訓練台步嘍?”
他扔下一個話餌,成莉萍馬上神采飛揚地說起她最近經歷。
白裕承只用了一分精神去聽,其他九分心神卻都花在餐桌那端的易青青身上。
她說她的胃不好,是真是假他不清楚,但她原本就瘦,瘦到總是四肢冰冷,他總得環着她許久才能讓她暖和,現在更是瘦到一種不像話的模樣!
可他無法否認這樣瘦弱的她,卻是他擁有過最稱職的秘書。
她攤有與人相處的特質,細心卻又不瑣碎。總是在他還沒下令前,就將分內工作做好,不讓他擔心。工作與生活皆是如此。
分手之後,她的好便像著了魔一樣地在他心裏無止盡地蔓延著,經常壓得他在夜深入靜時輾轉難眠。
“所以呢?”白裕承看了成莉萍一眼,應和了一聲。
成莉萍繼續往下說,他舉起酒杯,喝了一口,目光不經意地眺向前方。
食物長桌邊,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接近了易青青。
她抬頭對男人一笑,笑容是她一貫的溫柔姿態。
白裕承盯着那個男人,一注意到他臉上的閃耀光彩,他突然如坐針氈般地無法好好地站立了。
那男人喜歡易青青——因為他曾經在她臉上看到同樣的愛戀神態!
“想吃點什麼?”白裕承不客氣地打斷成莉萍的話。
“人家不餓。不過,你想吃什麼,人家陪你。”成莉萍嬌聲說道。
白裕承沒拒絕,任由成莉萍摟住他的手臂,並肩走向餐枱。
這其間,易青青對那個男子微笑了三次,還接受了那個男子為她拿的一杯果汁。
白裕承停在離易青青一步之距,她唇邊笑意漸斂,那名男子也隨着她的目光看去——
“白先生,您好。”胡定煊說道。
“這是東華飯店的公關主任胡定煊先生。”易青青介紹道。
“你好。”白裕承漠然地一頷首,利眸卻與易青青的目光交會了幾秒——她還敢說胡定煊只是個朋友,這男人明明喜歡她。
“我正在謝謝易小姐,她上回建議的秘書月,鼓勵秘書在五月時憑名片帶朋友來用餐,收到很大好評。我們因此陸續接到了許多秘書後續的商務生意。”胡定煊笑着說道。
“嗯。”白裕承簡短應了一聲,抿緊了唇。
“你不是想吃東西嗎?你想吃什麼?”成莉萍不喜歡別人焦點沒放在她身上。
“請易秘書幫我拿一盤食物。”白裕承朝易青青微挑眉,不著痕迹地將他們的關係定位在曖昧空間。
“是。”易青青接下了他的挑戰,走到成莉萍身邊,柔聲地說道。“成小姐,總裁不吃紅肉類食物,飲食向來以魚肉、青菜……”
“那怎麼辦,人家喜歡吃牛肉耶!”成莉萍嬌呼一聲,又走回了白裕承身邊。
“我不會阻止你。”白裕承耐著性子地說道,只想叫她閉嘴。
“還是你最好了。”成莉萍又笑了。
易青青看着成莉萍自得其樂的甜蜜,心窩自然還是一陣刺痛。這麼單純的雙眸,這麼受到白裕承的吸引,他們是該有個好結果的。而白裕承會待成莉萍很好,因為成莉萍能為他的事業加分。
易青青慢慢地走開,默默替白裕承佈滿了一盤菜。
她要將菜遞給白裕承時,成莉萍仍然小鳥依人地靠着他,她將餐盤遞了過去,難受地感覺到胃部的一陣噁心感再度開始折磨人。
她得忍耐,因為這是公事場合,
但她可以不用忍耐啊,身為一個“普通”員工,她大可以實話實說的。
“白先生,我身體不舒服,想先回家了。”易青青低聲說道。
“你不舒服嗎?我讓司機送你回去。”成莉萍馬上關心地說道。
白裕承往易青青方向走近一步,她也在同時後退了一步。
“不用麻煩了,我搭計程車就好。”易青青說,手心有點冒汗。
她希望是她多心了,但白裕承眉心確實變深了。這通常代表他決定了某些事,她不喜歡這種感覺。
“我送你回去。”胡定煊說道,禮貌地扶住了她的手肘。“你的臉色很不好。”
“我送你。”白裕承此話一出,所有視線全都集中到他身上。
“不用了。”易青青後背一冷,旋即接話說道。
“我順路,而且我家裏還有一份文件,要讓你帶回去研究。”白裕承以一種毫無私人情緒的冷臉說道。
“親愛的,但她身體不舒服啊。”成莉萍同情地看了易青青一眼。
胡定煊則以同樣不認同的眼神,看了白裕承一眼。
“她明天可以在家休息一天,順便研究文件。”白裕承看了易青青一眼,逕自轉身往外走。
“可是你走了,人家一個人待在這裏很無聊……”成莉萍又嘟起嘴,一路追到白裕承身邊咕噥著。
“我明晚陪你吃飯。”他說。
“你最好了。”成莉萍小跑步走到他面前,踮起腳尖在他頰邊印了個吻。
易青青看着那個吻,她咬了下唇,而這個舉動正好落入胡定煊眼裏。
他勾唇看她一眼,她則微昂起下顎,側過身給了胡定煊一個淺淺微笑。
“下回有好表演再找我一塊看吧。”
易青青說完,越過胡定煊身邊,率先走出了飯店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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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沒有司機開車的狀況下,白裕承開車的速度總是快的。
尤其這一路上,兩人都不發一語,易青青更是不得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的車速有多快這回事上。
於是,胃間噁心感不停地累積著,讓她額上冒出點點冷汗。臉色也益發地慘白了起來。
終於,就在一次不留情的大轉彎后,她緊抓着扶手,努力坐直身子。“你可以開慢一點嗎?”
白裕承冷冷看她一眼,濃眉倏地擰起,卻又狠狠地踩下油門。
偏不如她的意!
“停車!我快吐了——”易青青搗住嘴,整個人無力地癱在車門邊,連氣息都變得很微弱。
白裕承心一痛,一看後視鏡沒車,他立刻飛快地切車至外側車道。
車子一停止,易青青便撐起身子,手指顫抖地想解開安全帶。
他卻早她一步下了車,開了她的車門,解開她的安全帶,將她整個人抱了出來。
易青青腳才踩到地,便狼狽地彎身蹲在草叢邊,不由自主地出聲乾嘔著。
胃裏其實早沒什麼食物了,可她就是覺得難受,像是不把五臟六腑給吐出來,她就沒法子好過一樣。
白裕承居高臨下地看着她單薄身子蜷成一團,臉色白得像鬼,又一臉難受的可憐模樣,他伸手想撫摸她。
但他伸出的大掌,就那麼停在空中——
他們已經分手,他不想做那種藕斷絲連的人。
“我帶你去看醫生。”他將手收入褲子口袋,壓制着慾望。
“不用!”她抬頭看他一眼,飛快地拒絕了,快到連雙唇都還在顫抖。
她避他如蛇蠍的態度,讓白裕承倏地抿住雙唇。分手這些天來,難道他曾經騷擾過她半回嗎?
“我已經去看過醫生了,我是腸胃型感冒,吃點清淡食物,讓腸胃好好休息,就沒事了。”看出他的不快,她急忙再解釋道。
“不舒服為什麼不說?”他粗聲問道。
“我說了,你也只會認為我又在找借口,不是嗎?”易青青輕聲說道,低頭看着裙子。
身後的他,不發一語。
接着,黑夜裏就只聽見他離開的腳步聲及車門被打開的聲音。
易青青雙手絞握成結,心口無法自制地陣陣抽痛起來,嘲弄着她潛意識裏的期待。
是啊,他原本就該是這種不應不理的態度,不是嗎?
“拿去。”
一瓶水和一方手帕被遞到她手邊。
易青青怔怔看着他的大掌,一時竟也忘了自己應該做什麼。
一會兒之後,她才想起自己應該漱個口,擦擦臉。
“謝謝。”她說。
“上車。”白裕承一見她已打理完畢,鐵臂擁住她腰側,不由分說地將她摟進車子裏。
他身子的暖度讓易青青身子一顫,因為許久不曾被他擁在懷裏,也因為知道自己仍然遺會被這個男人所影響。
“你的手怎麼這麼冰?剛才在車上為什麼不說!”白裕承幫她系著安全帶時,詛咒了一聲。
他解下外套,完全攬裹住她身子之後,這才轉身走回駕駛座。
易青青乍然被他的溫暖包圍住,激動眼淚一下子就滾出了眼眶。
她咬住唇,飛快地拭去眼淚,但卻還是不夠快。
因為白裕承才打開車門,迎上的便是她驚惶的淚眼。
他坐入駕駛座,卻未立刻上路,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哭什麼?”他黑眸閃著光,聲音低柔地問道。
易青青說不出心裏的不舍,只得飛快地閉上眼,佯裝累極了。
她的逃避,讓白裕承眯起了眼。
他想抓過她,想叫她把此時的心情說清楚,但她小臉如此慘白,模樣又是如此弱不禁風,他還能說些什麼呢?
感覺到車子重新駕駛上路,易青青這才漸漸地放鬆了心情。
這幾日身體難受,頻頻嘔吐,晚上也還依然為著分手一事難受,她真的好累、好累……
知道應該放手,知道這樣折磨自己是沒有意義的,可是一想起他,有些情緒就不是她所能控制的。
如同此時,擁着他的外套,坐在熟悉的位置,呼吸着他帶著薄荷沐浴乳的味道,還有他淡淡的煙味,她便又偷偷地覺得幸福了。
易青青想着想着,意志不由自主地愈加渙散,終於微張著唇,小臉倚著門邊,沉沉睡去。
白裕承停在紅燈前,看着她蹙眉的睡顏。
這幾天來,他拚命地告訴自己,他的生活不會因為這個女人而有任何不同。
但,他的自我催眠,顯然無效。
因為當這個女人坐在他身邊,即便只是在睡覺,他的心竟也會因此而感到平靜。
為了她,他無法專心工作、無法好好地入眠,他甚至對於擴展歐美市場都顯得興趣缺缺了。
他是如此拚了命地想讓人生圓滿,那他又怎能缺少了有她在身邊陪伴的安心感覺呢。
他想,她若是如同她所言的那麼愛他,事情不該毫無轉圜餘地的。
在他坐擁了他所夢寐以求的事業之後,他只會對她加倍的好。她只需要忍耐這一時,她只需要知道他對她是絕對不會變心的,這樣就夠了吧。況且,她該知道他這人向來是不擺低姿態求人的。
他可是特別為她破例的啊!
白裕承伸手輕撫着她的臉龐,她像小貓一樣地低喃了一聲,卻沒有醒來。
他回身在駕駛座位上坐正,朝着回家方向踩下油門,心情突然變得極好。
如果連他都沒法子真正地放下,那麼他就不信她真有辦法將他拋在腦後。
他相信他們之間還是有未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