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清澈的旋律盤旋而出，悠揚上升，有如隨着清風飛往雲端……
是安魂曲！不要，你不要彈這首曲子——
“我是雙子座的。”雙子座，一明一暗，明暗相替——
“我沒有丟下你，從來沒有。”清俊的臉上仍然是淡淡的微笑，“我沒有丟下你，你卻丟下我了。”
“沒有、沒有，你回來！”蘇清歡大叫着坐了起來……是夢！
急急地喘息半晌，她終於撫平心頭的悸痛。
她不能失去他，他是她追求已久的一個夢想！她沒有遇見他也就罷了，但他絕對不可以在她已經走進他的世界之後，再丟下她。
沒有他的世界太冷清，她無法再回去了。
她要讓他回來，她不能讓他就這樣黯然離去。她不僅要讓他回來，還要讓他真實地、永遠地在她的身邊。至於別的人，她再也顧忌不到了。
※※※
“你來找狄仲玄？”一名神色清冷的年輕男子走進客廳，在她面前的沙發里坐下。他和狄仲玄長得很像，只是臉色蒼白些，而且臉部的輪廓還要秀氣上三分，“竟然有女人找上門來，看來他傷天害理的事做了不少。”
“他才不會做傷天害理的事！”聽到有人說她的王子，蘇清歡滿身的刺立刻豎了起來，“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我不許你侮辱他！”
“有趣！”年輕男子漂亮的臉上現出一絲玩味，“像個刺蝟。”
蘇清歡皺眉。怎麼狄家的人說話都是這樣三級跳的？當然她的王子除外。
“我是說你像個刺蝟。”男子好心地給她答案，一邊以審視的眼光仔細地看她，“我說他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這不是侮辱，而是事實。”
“他做了什麼？”蘇清歡眉頭緊蹙，心情太壞。一定是那個傢伙，他竟然敢用她的王子來作惡！
“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男子似乎很累了，斜斜地靠在沙發上，神情懶懶的，“喝喝酒，打打架，玩玩女人，其他的，我也想不出了。不過，你放心，他還沒有殺人放火。基本上，還算是一個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他的唇邊泛起一絲諷刺的微笑。
“他竟然敢做這種事！？”蘇清歡臉色刷白，“他怎麼忍受得了？”
“你似乎很清楚真相。”男子仍然是漫不經心地靠着，眼睛甚至也沒有看她，但是很顯然，他知道蘇清歡口中的兩個“他”，絕不是同一個人，“那個傢伙就是想用這種方法讓他無法忍受，然後把他永遠趕出去。”
“混蛋！”蘇清歡恨恨地出了聲。
“看來，你愛上他了。”男子緩緩地坐直了身子，他的臉色竟好像愈發地蒼白，但是精神還好，“還是你準備否認？”
蘇清歡毫不猶豫地點頭。他愛不愛她都好，但她的心情，她想讓全世界都知道！
“不過，這一回，那傢伙卻贏了。”男子站起身，不是錯覺，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但他仍然朝她微笑着，“可憐的小女孩，你竟然成了那傢伙趕走他的工具。”
“少爺，”御堂夫人出現在樓梯口，“你該吃藥了。”
男子沒有再看蘇清歡，緩緩地走向御堂夫人，他的聲音還是懶懶的，“我當然不會忘。”
※※※
“可憐的小女孩，你竟然成了那傢伙趕走他的工具。”
男子的聲音，一直迴旋在她的腦中。
工具？那個混蛋，他接近她全是故意的！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她做出背叛狄仲玄的事，讓他灰心，然後永遠地趕走他。
蘇清歡握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一陣刺痛后，她竟然清醒了許多。
她不能傷心，也沒有時間自責，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只是，她的全身都在顫抖，不受控制……
“有趣。”低沉好聽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竟然會主動來找我。”
雖然這聲音是輕柔的，但是她再也不會聽錯，他們的分別是如此清晰，清晰到連說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如此地天差地別。
然後，他走到她身邊，坐了下來。
他的眼睛笑笑的，神情也似乎很溫暖，但是，她不會看錯。
“你喝點什麼？”看來他心情很好。
“我、什、么、也、不、要、喝。”蘇清歡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一巴掌打在他臉上，“我……找你是……有事。”她仍然抖得很厲害，聲音斷斷續續。
“你生病了嗎？”他的手撫上了她的額。
啪！蘇清歡拍去了他的手，不讓他碰到自己。
“看來，你也要否認我的存在了。”他看看自己的手，並不生氣，“知道真相的人，都是這個反應，你不是第一個。”
“把他還給我。”蘇清歡仍然抖個不停，但她不能控制，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為什麼？”他斜眼看她，眼神冷若冰霜，“我是狄仲玄，你不要搞錯了，我就是他！”
“胡說！”蘇清歡大聲反駁，很奇異地，顫抖停止了，“他才不是你這種混蛋！”
“我是混蛋？”他危險地眯起眼睛，“我再說一遍，我就是他！我也是狄仲玄，只不過，我是他身上最見不得人的一面。”
“你以為他沒有恨嗎？你以為他不會怨嗎？你以為他就一直是這麼溫柔的嗎？”他站了起來，開始在屋子裏來回走動，越走越快，“他也只是一個凡人，怨恨、黑暗、暴戾……所有人類醜惡的情緒，他都有！”
他忽然停了下來，俯下身子緊盯着蘇清歡，“也是個真正的懦夫，他把這些都給了我，我就是這樣誕生的！”
“你胡說！”蘇清歡捂住耳朵尖叫。她的心裏，有一個聲音清楚地告訴她，眼前這個人，說的都是事實，只是她不敢承認，更不能承認。
“清歡，”他的聲音忽然很低很柔，充滿了一種邪惡的誘惑力，“你愛的是狄仲玄，對不對？所以你也必須愛我，你是不可能只愛半個人的。”
“他不是半個人！”蘇清歡睜開了眼睛，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就算你真的是他創造出來的好了，他不也是一直想要消滅你嗎？他的心是善良的，這就夠了，其他的，錯不在他。”
“你是說我……”他的眼中現出一絲凄楚，聲音冷得像冰，“我是應該被消滅的那一個？消滅，你竟然說消滅！我……難道連生存的權利都沒有嗎？”
蘇清歡心裏出現一絲不忍，但她卻沒有精力去想更多事，她不敢再看他，她選擇別過臉，竭盡全力才平靜地說：“我只要你把他還給我。”
“這是不可能的。”說話的不是他，這個聲音太有威嚴，說話的人有一張和狄仲玄非常相似的臉。
“你是狄老爺？”蘇清歡問。
他點頭，就算是這種輕輕的點頭，他還是很有威嚴。
蘇清歡走到他面前，手一揚，她給了他一個耳光，聲音很響。
“你才是那個最大的混蛋！”蘇清歡憤聲大叫，揚手指向狄仲玄，“他是你的兒子，你自己看看你把他逼成什麼樣子了！現在他的樣子你很滿意是不是？好，就算你滿意了，你有沒有想過他的感受？我真的想不到，世界上竟然有你這種狠心的父親！”
她話沒有說完，就已經被人拖出了門外。
“你是笨蛋呀？”是他！那個狄仲玄把她扔上車，一邊發動車子，一邊忿忿地教訓她，“你竟然敢打我父親，他要是生起氣來，你很可能就沒辦法活着回去了。”
“我就是氣不過！”蘇清歡揉着被他拉痛了的手腕，不在乎地說，“他那種臉讓我看了就忍不住想打他！”
“跟我一樣。”他笑了笑，淡淡地說。
“什麼？”蘇清歡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也很想打他。”他的笑容不斷在擴大，“你沒看到我父親剛才的樣子……”他終於笑了出聲，“真是太精彩了！”
蘇清歡忍不住也笑了起來。事實上，當時她不是很清楚自己做了什麼，等她明白過來，她的手已經落在那張“太上皇”臉上了。
“真的是你贊助我來東京的嗎？”他們再次來到那個海邊，蘇清歡忽然問他。
他點點頭，卻沒有看她，手裏握着一枝枯枝在沙灘上無意識地划著。“為什麼？”
“我喜歡你的音樂。”他抬起頭來，看着她笑笑，“我以前就說過，你的音樂里有感情，聽你的音樂，就像看見你的心一樣，乾乾淨淨的。”
“那……”蘇清歡怔了怔，實在不知該怎樣開口。
是這個人贊助她來東京，也正是因為這樣她才能遇見狄仲玄，可是現在，她卻要他離開，把她的王子還給她……她該怎麼說？
“女人，真是種殘忍的動物。”他笑笑，扔掉枯枝，一邊拍拂着手上的泥沙，一邊無所謂地聳肩，“我不用你感謝我，反正我只是一時興起而已。我知道你想趕我走，但是我不會讓你順心如意，所以，”他的眼睛眯了起來，聲音飄忽，“我們是敵人。”
“我會贏的。”蘇清歡昂起了下巴。為了她的王子，她絕對不會對他屈服。
“那我們試試吧。”他笑了笑，放鬆了身子躺在沙灘上，疲倦地閉上眼睛。
他竟然睡著了！蘇清歡火大地看着眼前這張沉靜的睡臉。
她剛向他宣戰，他竟然就在她的面前睡著了。在他心中她就這麼沒有威懾力！？心裏有氣，那隻手就不聽管束地伸向他的臉，捏住他的鼻子——悶死最好！
夢中人很不舒服地皺眉，推開她的手，略側了側身又重新睡去。
他的睡臉很安詳，長長的睫毛垂着，在白凈臉上投下一抹陰影，看去竟帶着些許的憂鬱。這樣的他，不再放蕩、不再陰暗……
蘇清歡怔怔地看着他，竟好像看見了她的王子一般……
他的眼睛睜開了，目光暖暖的定在她的臉上，然後他笑了，那種笑容也是輕輕柔柔的。
蘇清歡驚呼一聲，捂住了嘴，不敢相信地看向眼前的人。
“是我。”聲音低低柔柔的，像股清泉，滲入她心底最脆弱的角落。
摔不及防的淚迅速滾落，蘇清歡隔着層水霧怔怔地看着他。真的是他嗎？他真的回來了嗎？
一隻修長的手撫上她的臉，拭去了她臉上的淚珠。他的動作，也是輕輕柔柔的。
“我還以為你不會回來了。”蘇清歡笑了，小小的臉龐因為哭過變得紅撲撲的，眼角含着淚，看上去格外地楚楚可憐。
“我本來是回不來了，”狄仲玄握住她的手，溫柔地微笑，“因為你在想我，所以我就不能離開。”
“那你不要走好嗎？”蘇清歡揚臉看他，她的語氣很急促，“我每天都想你，你每天都不要走好嗎？”
狄仲立沒有說話，只是無聲地摟着她。
“我需要你！”蘇清歡直直地看他，她自己也明白，只有在他面前，她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你一直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麼重要！”從未出口的真心，此刻輕易地吐露，因為她害怕，害怕他會再次丟下她，“你是我的王子，也許你會覺得這種說法很可笑。”
“我知道。”狄仲玄阻止了她的自怨自艾，“我早就知道，而且我也從來不覺得可笑。”
“騙人！”蘇清歡掙脫他的手。他在安慰她，他總是這麼溫柔，她從未說過的話他怎麼可能知道？
“我沒有騙你！”狄仲玄暖暖的眸光中出現一絲焦慮，語氣也急促起來，“我沒有騙你，那一天你說過這句話，你是用中文說的！”
“你……”蘇清歡靜了下來，眼睛睜得大大的，“你懂中文？”
狄仲玄點頭，“只是聽得懂。我的祖先是從中國遠渡東瀛避難的明代貴族，所以狄家的傳人多多少少都懂得一點中文，那天你說的話，我都明白，只是那時候我不敢接受，因為我，其實是一個不完整的人……”
“不許這樣說！”蘇清歡打斷他的話。她不允許任何人侮辱他，就算是他自己也不可以。“你是一個完整的人，你比任何人都要完整！”
狄仲玄輕輕苦笑，“清歡，你不用安慰我。他說得沒錯，如果我不是一個懦弱的人，也就不會有他的存在，他就是那個最陰暗的我，我……”
蘇清歡撲到他的肩頭，大聲說道：“就算你是個懦弱的人好了，我就是愛你！不許你丟下我！”
“傻瓜！”狄仲玄將臉埋進她的肩窩，良久，一顆眼淚不自覺地滑下，滴進她細膩的頸項，熱熱的。
蘇清歡全身一顫，更緊地摟住他，似乎想將全身的力量，傳給這個滿身是傷的男人。
像是過了一輩子那麼久，狄仲玄才輕輕地拉開她，伸手整理她微亂的長發。
“以後，”蘇清歡享受着他溫柔的服務，嘴裏還不忘大聲宣佈，“不許你再丟下我，就算我做了對不起你的事，你也要當面問我，罵我、打我也可以，就是不許不聲不響地走開！”
狄仲玄寵溺地看着她小小的臉龐上霸道的神色，揉揉她的頭髮，“我從來沒有想過要不聲不響地離開，只是，那個時候，一想到你與他……我的心就好痛，痛得我再也不能忍受，然後，我就沒有辦法回去了……”
“對不起。”蘇清歡憐借地看着他蒼白疲倦的臉，虔誠地說，“真的很對不起。”
“你永遠也不要向我道歉，”狄仲玄的聲音很低，低得近似耳語，“那不是你的錯……而且，如果沒有你的思念，我可能永遠也回不來了。”他輕嘆一聲，“這一切，都要怪我太依賴你的愛了。清歡，我以前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你對我有多重要。”
蘇清歡再次濕了眼眶，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聽過這麼美妙的情話——她是他很重要的人，這個事實，可以支持她為他戰鬥一輩子！
“我會幫你！”蘇清歡攬着他的頸子，大聲說，“我會幫你消滅那個人，我要一個完整的你，完整善良的你，不要像你的父親……”
狄仲玄的眼神黯淡下來，他輕輕地搖頭，“父親沒有錯，他只是希望狄家會更好而已，是我辜負了他的期望。”
“不要把什麼罪過都攬到你的身上！”蘇清歡火熱的眸光落進他的眼裏，“你是無辜的，他那樣對你，根本就不配做你的父親。”
“但是你還是不應該打他。”狄仲玄微微皺眉。父親是一個非常驕傲的人，這對他來說，打擊太大了。
“我可以向他道歉，”蘇清歡滿意地看到他眼裏閃過一抹驚詫，這才慢慢地補充：“如果他肯先向你道歉的話。”
狄仲玄輕輕一笑，敲敲她的額角，“你這麼想做我的守護女神？”
“我還沒那麼厲害。”蘇清歡笑着搖頭，“至少，我就不能拿那些綁架犯怎麼樣。他們……對你做過什麼？”說到這裏，她的聲音也變得低低柔柔的，帶着淡淡的憐惜。
狄仲玄搖頭，“我不記得了。”他再搖頭，輕嘆一聲，“可是他卻知道，事實上，他說的沒有錯，我心裏是有怨恨的，只是我把這些都丟給了他。”
“忘了就忘了吧，有些事，忘記了倒比較好。”她擔心地看他蒼白疲倦的臉，“你好像很累，要不要先睡一會？”
狄仲玄搖搖頭，“在他醒着的時候，我已經沒有辦法出現了，如果我睡着的話，他就會再出來……”
“沒有關係。”清清楚楚的失望寫在她的眼睛裏，但也只是那麼一會，她就迅速振作起來，“他出來也沒有關係，我會不斷不斷地思念你，直到你再次出現。”
她打開小提琴盒，輕輕一笑，“上次你要我拉D大調小提琴曲，我沒答應，害我後悔死了，所以，今天我一定要補上。”
暮色的海邊，愛的旋律婉轉低回——
狄仲玄滿足地閉上眼睛，他實在是累了。
蘇清歡靜靜地看着他恬靜的睡臉，他已經睡了三十六個小時了。
她很清楚，醒來的，一定不是她的王子，但她還是捨不得離開他，能多看這張臉一秒鐘，對她來說都是幸福。
長長的睫毛輕輕扇動，他要醒了……
“我不會讓他再得逞，你不要做夢了。”沙啞的聲音，帶着未消的睡意。
蘇清歡沒有理他，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