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就在湯思嘉離開日本料理店的一個小時之後,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禍不單行”。

禍不單行的意思就是——

當你的未婚夫剛和你解除婚約后,又在距離住宅不遠處的偏僻田邊道路旁,被四名飆車族堵住車子。

湯思嘉打了電話報警,警察說會儘快派人來。

她想踩下油門,可對方將摩托車橫停在車子的前後方,她的車子被堵死,動彈不得。

那群臂膀上滿是刺青的混混們,凶神惡煞地拿着木棍敲打着車窗。

她聽見安全玻璃龜裂的聲音,知道再過一會兒,窗戶便會完全破碎。她拿出防狼噴霧握在手裏,知道若是出其不意,也許可以擊倒兩名小流氓。

但,另外兩名呢?

她想着,以利誘來拖延時間,告訴他們如果放她走,她就請家人送錢過來。可是,萬一他們不要錢,只是心血來潮想動粗,或者是對她……

湯思嘉這輩子從沒害怕過,即便是上解剖課,她也是全班最冷靜的一個。但她現在確實慌了,她的手甚至顫抖到沒法子阻止。

“干!還不滾出來!”外頭混混更用力地砸了下車窗。

湯思嘉從後視鏡里看見遠遠地射來了一道車燈,似乎又有輛車子過來了。

是救兵?還是這些人的同黨?湯思嘉後背滲出涔涔的冷汗,手裏的防狼噴霧幾乎被她捏碎。

嗶喔嗶咿——嗶咿嗶咿——

警笛聲尖銳地響起,在黑暗安靜的道路上,聽來分外地驚心動魄。

有救了!

湯思嘉倏地坐直起身,看着後面紅色警燈漸漸地追近。

“干!”車旁的小混混大罵一聲之後,急忙跳上摩托車,在一陣排氣管被改造過後的尖銳呼嘯聲中,飛速離開。

警笛聲慢慢地停在她身邊,湯思嘉往外一看,這才發現來車不是警車,而是一輛懸挂著紅色警燈的摩托車。

鈴鈴鈴……

湯思嘉的手機響起,她很快地接了起來。

“喂。”

“湯小姐,這裏是水田派出所,我們十分鐘后才會抵達。我們已經先請了一位住在附近的義警過去協助了,他的車牌是……”

“謝謝。”湯思嘉對了下車牌,這才真正放了心。

“湯小姐,你沒事吧?”她的車窗被敲了兩下,一個大嗓門隨之震動著車窗。“這是我的義警證明,警察等會兒才會來,因為我就住在附近,所以先過來嚇嚇那群混蛋。”

湯思嘉想起身,但她四肢發軟、動彈不得,只能搖下車窗,抬起茫然的雙眼——

“是你!”是那個汗衫男。

“是你!”是那個冰雪女。

他們兩人同時驚呼出聲。

湯思嘉看着他那兩道卧蠶似的濃眉,一陣安心排山倒海地襲來,她深吸了口氣,這時才敢真正地呼吸了。

她從不知道在闃無人聲的夜裏,遇見一張熟悉的面孔,竟會是如此讓人感動的事。

“我叫游遠光。”他先自我介紹。

“湯思嘉。”她主動朝他伸出手。

游遠光大掌牢牢地一握,密密地裹住她冷如冰塊般的手掌。

他皺了下眉,把她驚魂未定的失神臉龐看在眼裏,卻忍不住開口訓話——

“你是頭殼壞去了喔!大白天在稻田邊騎車沒關係,晚上這裏暗得連鬼都分不清你是人還是同類,你是在這裏瞎晃找鬼嗎?要不是我家剛好住附近,你現在可能已經圈圈叉叉了!”游遠光罵得順口,一手插腰,三七步架式便站了出來。

“我回家時通常會開右邊那條路的,我今天只是……只是……”她看着他身後的黑夜,說話語氣虛弱得像空氣。“想聞聞稻草的味道。”

游遠光望着她那張蒼白小臉,直覺情況有異。

她如果只是單純地被那群王八蛋嚇到,不會有那麼孤單的表情。況且她經歷了這一晚驚險,竟沒先打通電話給家人,也沒有家人打電話給她,這一切應該是有些不足以為人道的惆悵吧。

游遠光懊惱地聽見同情心汩汩冒出的聲音,決定他這個好人要做到底了。

誰讓她可憐得像只棄犬,誰讓他們好歹四目交接過十幾回,算得上有些小認識吧。誰讓一臉有氣質的她,長得就是他中意的樣子呢?

“你怎麼了?”游遠光問道,儘可能地想把橫眉豎目擺弄成張老師的慈眉善目。

“沒事。”湯思嘉搖頭,覺得他臉部突然扭曲的樣子有點怪。

“你臉色發青,沒事才有鬼!要不要先到我家喝點東西?”雙手插腰,完全是大娘式的問候方式,像是他們已經認識十年一樣。

啥?湯思嘉睜大眼,很快地看了他一眼,並不適應他這種交淺言深的說話方式。

“不用,謝謝。”他們不熟。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謝謝。”這回,口氣堅定了些。

“你要不就讓我送,要不就等警察過來送你回去。否則,萬一那群小混混又來堵你,你怎麼應付?”

游遠光的話讓湯思嘉回想起方才情景,驀地打了個哆嗦。

“那就麻煩你了。”她很快地回答道,擠出一抹禮貌的笑容。“我需要到警察局做筆錄嗎?”

“要備案,才知道這裏有治安死角。不過,應該可以先讓你回家休息,明天再問筆錄吧,我們這裏的派出所很有人情味的啦!”

兩人還在交談之際,警察便來了。簡單問了幾句話之後,便同意讓游遠光先領著湯思嘉回家,明日再做筆錄。

“走吧,我送你!”

游遠光問了她的住址后,豪邁地跨上他的野狼一二五摩托車,騎在湯思嘉奧迪銀車駕駛座的身邊,轉頭看她,發現她的車窗沒有升上,他能夠清楚地看着她發抖的雙唇及雙肩。

游遠光調回頭,看向前方,張開口,大聲地唱起歌來——

天若光,日頭光若是照到阮,黑暗啊,就會離阮越來越遠。天若光,烏只若是叫着阮,自由啊,就會帶阮攀過每一座山……(注二)

夜風徐徐,游遠光的歌聲很MEN,響亮中卻有種滄桑的味道,像一種黎明前的深夜祈禱。

湯思嘉專心地聽着他的歌,忘了她今晚經歷了什麼、忘了她原本應該要想着什麼,她聽著聽著,直到她在唇邊嘗到了鹹鹹的淚水味。

社區的燈光打在她臉上,在社區大門前她踩下煞車,卻什麼話都沒說,因為還不想離開他的歌聲。

“好了,你先回家休息吧。想聽我唱歌,星期六到我家來,免費大放送啦!看是要聽《飄浪之女》還是《鑼聲若響》,都隨你點歌啦!”游遠光咧嘴一笑,豪爽地拍拍她的肩。

湯思嘉被這突如其來的碰觸一驚,整個人驚跳了起來。

“需要收驚的話,一樣星期六到我家,一樣免費大相送!”游遠光被她呆愣的樣子逗樂,趴在摩托車上笑得很爽。

豪宅社區大門的橙亮燈光打在他一口白牙和金項煉上,耀眼得讓人心悸。

湯思嘉看着他一如往昔的白色汗衫及人字形拖鞋,唇角竟不自覺地揚起了。

“謝謝你。改日,我會親自登門道謝的。”湯思嘉說。

“不用那麼客氣啦!你現在先回家好好睡上一覺,睡飽后,天大的事也會過去的——啊!”

游遠光突然從摩托車上跳起來,自置物箱裏拿出一個保溫盒,塞到她手裏。“厚!你運氣超好,這是我熬的養生湯,本來是要拎去警察局給他們當消夜的,便宜你了。”

湯思嘉看着那隻被塞到她手裏的養生湯,心窩乍然一熱,燙得她一時之間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老天爺現在是在諷刺什麼嗎?她的未婚夫剛讓別的女人懷孕,而眼前這個長得像是江湖大哥改邪歸正的壯漢,卻把她當自家人照顧?

游遠光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他們不過是有過幾面之緣啊?

湯思嘉不解地擰眉,看向他,他深邃的眸正毫不閃躲地直視着她,眼神正派得讓她驀地哽咽了。

“謝謝。”她啞聲說道。

“免客氣啦!”游遠光朝她一揮手,再度跨回摩托車上。

只是,摩托車飆出一秒鐘后,他又停住了車子,低頭一看,繼而又回頭對她一笑。

夜空裏,他一雙黑眸像攢入了滿天星光。

因為笑得開朗,所以粗獷男人面容里洋溢着一種男孩氣質,但那一身結實的肩臂,卻讓人不得不察覺到他的雄性本質……

湯思嘉心跳突然亂了譜,她屏住呼吸,看着他走下機車,開口對她說道:“我鞋子掉了。”

湯思嘉愣了兩秒鐘,才順着他的手勢看去——

地上有“一隻”藍色人字形拖鞋。

游遠光呵呵笑着趿踩了上去,啪嚏啪嚏地又跨回了他的野狼一二五。

“有閑來坐啦!”他大喊了一聲后,機車倏地一聲,以飆車族的猛速飛快地馳遠。

湯思嘉看着他的背影,久久還回不過神。

“哈哈……”她忽而趴在方向盤上低笑出聲。

她笑得一發不可收拾,笑得她再次掉下了一臉的眼淚。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夜晚啊?

幸好有這男人陪在身邊。但是,也因為方才有他陪在身邊,此時她竟荒謬地覺得孤單了起來。

湯思嘉將車開回家裏的一樓車庫,車子熄了火,但她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坐在車內。

反正,家裏也沒有其他人,她又何必急着出去呢?

她想,她該認真地考慮如何儘快地替自己組成一個家,或是找到一個伴吧。畢竟,她現在除了事業之外,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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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湯思嘉回到家后,也許因為驚嚇過度,也許是因為平時太疲累,她大病了一場。

發燒、咳嗽全都來報到,她病得沒法子起身。

她爸媽來看過她一回,還派菲佣陪着她到醫院去照了X光,確定不是肺炎之後,便命令她在家好好休息。

湯思嘉放了整整一個星期的長假。

她一個人待在家裏,吃飯、休息、睡覺,只是,她在睡醒之後,總會忍不住抱着枕頭痛哭出聲。

她這輩子從不曾這麼想要有人陪在身邊過,她甚至覺得自己此生的寂寞,全都趁此機會傾巢而出了一樣。

她再也不想一個人過日子了!

她希望傷心時,有人遞面紙。她希望生病時,能有人替她量體溫、載她到醫院看診。她希望有人能為她煮上一碗像游遠光那天拿給她的養生湯——那盅湯是那麼金黃澄澈、味道濃郁,甘甜得讓她至少大哭了半小時。

湯思嘉決定——

她要結婚!

她要擁有一個家以及一個以她為主的丈夫!

於是,在病情略微好轉之後,她開始效率驚人地篩選各大婚友聯誼社。

這一日,是湯思嘉恢復看診的第三天。

她趁著門診休息空檔,走到了婚友聯誼社的門口。

她穿了一身米白俐落褲裝,臂彎里拎着一個CELINE藍色布麵皮包,抹了淡淡口紅,氣質美人的外貌下,卻透露著一股專業人士才有的自信神采。

她推門而入——

“您好。”聯誼社服務人員一看到她,眼睛一亮,立刻上前招呼。

湯思嘉和服務人員交談了幾句,說明了來意之後,對方便將她領到了一處以簡單羅馬簾分隔的沙發區里。

湯思嘉接過一份基本資料表,正低頭填寫著表格時,隔壁桌的對談則趁著空檔飄到了她們這一方。

“游媽媽,你兒子的工作是?”小姐問道。

“他是總鋪師啦!”一陣爽朗笑聲隨之響起。

“他今年幾歲?”

“三十五歲。”

“他希望另一半的條件?”

“他不挑,看得順眼就好了,只是他女人緣很好,希望他另一半不要太介意就是了……”游媽媽哇哇哇哇地開始列齣兒子好人緣的十八項證明。

女人緣很好,會需要到婚友聯誼社?湯思嘉疑惑地停頓了下筆,蹙了下眉,在年齡那欄填上三十歲。

“湯小姐是醫生啊!”服務人員偷看到職業欄,立刻驚呼出聲,換上一臉敬佩又諂媚的笑容,只差沒有向她立正敬禮。“我從沒看過這麼漂亮又有氣質的醫生呢!”

湯思嘉沒有回應她的讚美,因為她這輩子已經聽過太多回這樣的讚美了。

“湯小姐對於另一半有什麼特別要求嗎?”服務人員急忙陪着笑顏,很快地補上一個話題,以避免冷場。

“身心健康、身家清白、要有愛心、會做家事、善於烹飪、有責任感,不介意以家庭主夫為專職。”湯思嘉簡單俐落地說道。

“這……”服務人員太訝異,一時之間竟接不上話了。

“小姐、小姐——我兒子、我兒子!”

在幾聲響徹雲霄的大叫之後,一個圓潤的婦人從隔壁沖了過來,才看了湯思嘉一眼,便雙眼發亮地大聲自我介紹了起來。

“小姐,我兒子阿光勇得像一頭牛,不工作時就是在當志工,他是總鋪師,天上飛的、地上爬的,都嘛很會煮,而且他粉愛做家事……”游李水蓮呱啦呱啦地說了一串話后,突然苦惱地皺起眉頭。“小姐,你很眼熟喔。”

“湯小姐是醫生。”服務人員不客氣地補丁一句,意思是要游李水蓮別妄想了。

“醫生喔……”游李水蓮一聽,雙肩也垮了。他們家阿光確實很不錯,在料理界有一些名氣,也有一堆大老闆捧著錢上來指名,不過阿光賺的錢都捐了出去了。醫生……一定會看不上眼的啦!

“伯母,你是不是住在新田社區?”湯思嘉覺得婦人有些眼熟,輕聲問道。

“是啊是啊……”游李水蓮突然像中了頭獎一樣地指着她的臉,高興地大叫道:“喔——你就是那個騎腳踏車的衛生棉小姐啦!”

衛生棉小姐?湯思嘉看着伯母,頓時覺得烏雲罩頂,雙眼獃滯。難道……她的臉長得像衛生棉?

“啊……我家阿光說你漂亮得就像那些拍衛生棉廣告的小姐一樣啦!唉唷,我都忘了問你沒事了吧?他說你遇到流氓砸車,有沒有去收驚啊……”

“你兒子是游遠光?”湯思嘉驚訝地脫口問道。

“速啦、速啦,他的名字很氣派吧!女人如果願意嫁給他,就是‘有眼光’啦!”游李水蓮笑嘻嘻地說道。

湯思嘉急忙起身,有禮地說道:“游伯母,我一直想找機會到你們家道謝。但是,因為前陣子生病,前天的星期六、日又都在補門診時間,回到家都晚了,所以比較沒空……”

“唉唷,不用那麼客氣啦,不過,有空來我們家坐坐嘛,讓阿光把你喂胖一點。對喔,他今天不用當志工去探視個案,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家?”游李水蓮熱絡地招呼著。

“好啊。”湯思嘉脫口說道,繼而又馬上搖頭。“不過,我沒辦法待太久,因為晚上還有門診。”

“沒問題,我再叫阿光載你去上班啦!”游李水蓮笑不攏嘴地一把拉住湯思嘉的手,就要往門口走。

湯思嘉冷不防此舉,直覺地便想抽回手,但手掌卻自有意志地待了下去。

伯母的手掌長著厚繭,有着一種安撫人的溫度——就像游遠光的手一樣。

游遠光亮着白牙的微笑突然躍入湯思嘉的腦海,她感覺耳朵微熱了。她確實是有點想再見到他哪……

“湯小姐,我們還沒聊完啊,我還有很多優秀人選還沒向你介紹……”服務人員見狀,急忙攔在兩人身前。

“我下次再來。”湯思嘉淡淡地道。

服務人員望着湯思嘉纖細高姚的身影,只能勉強擠出一個微笑,假裝很熟地說道:“湯小姐,再見,保持聯絡喔!”

眼務人員說完,瞪了一眼游李水蓮的背影后,快手拿起湯思嘉鑲金一般的資料表,沖回電腦前開始調出其他醫生及其他豪門小開的資料,務必要做成湯小姐這門生意。

有這麼漂亮的女醫生會員,簡直就是免費的活廣告。

況且,女醫生和總鋪師,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的兩個人,那個湯小姐早晚都是會再回到她們這裏來找對象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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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夕陽灑在曬殼場一片鮑魚上,不論是等級較低的二十五頭鮑,還是會讓行家想出手殺人搶劫的三頭鮑、四頭鮑,全都像完美珍珠般地一顆顆地被擺在地上,迎接着日光曝晒。

鮑魚做日光浴時,游遠光蹲成M字形,嘴裏叼著一根沒點燃的香煙,正跟一旁的十八歲男孩說著話。

“阿國,慈善會撥給你的款項五千元在這裏。”游遠光塞了個紅包給他,拍子拍他的肩膀。“然後,會長太太捐了十萬當你的學費和生活費,她說你考上國立大學不簡單,要好好加油。”

阿國點頭,紅着眼眶,手裏緊握著那個紅包。

“然後,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游遠光從一旁紙盒裏拿出一部手提電腦,塞到阿國手裏。

“阿光叔……”阿國抱着電腦,已經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給我爭氣點,你阿爸阿母都在天上看着你,知道嗎?”游遠光又重擊了阿國的肩膀,聲音啞啞的。

阿國嘴一扁,長了幾顆青春痘的臉龐一皺,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香蕉你個芭樂,你哭個什麼鬼啦?!”這傢伙哭得他也想哭了。

游遠光伸出臂膀去勾阿國的脖子,嗄啞地大聲說道:“你阿爸如果還在,看到你的成績,一定會高興得跑到里長伯那裏去廣播的。所以,我們現在要笑到你阿爸在天上都聽得到,知道嗎?”

阿國拚命點頭,卻還是一個勁地哭着。

“阿光喔!你在哪裏啊?快點來看我帶誰回來了——”

在游李水蓮的大叫聲中,湯思嘉和她同時站到了門口,迎接她們的是——

蹲在地上,滿臉淚水的游遠光。

“你在哭什麼?”游李水蓮大驚失色地衝到游遠光面前,揪住他的衣領,緊張地問道:“誰死了?誰怎麼了?”

“沒事啦,我只是在教訓阿國,然後不小心想起他爸爸……”游遠光一逕地低着頭,一臉還想再大哭兩場以弔唁亡友的哀怨表情。

“不要再哭了!眼淚擦一擦啊,不然把湯小姐嚇走了,你晚上就給我滾到派出所去睡!”游李水蓮伸手用力地捏了下兒子的手臂。

“什麼湯小姐?”游遠光猛然抬頭往前一看。

金黃光線里,有着一抹白色清涼身影正站在他媽媽身後,像一陣清風,瞬間便吹散了日頭的熾熱。

“你怎麼來了?”游遠光脫口問道,倏地,整個人已經站到她面前。

“游先生,你好。”湯思嘉有禮地一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停在他哭得通紅的鼻尖上。

大白天,他思念故友,就這麼毫不掩飾地掉着眼淚,與他平頭硬漢形象實在不符。可他粗獷臉龐配上那對紅通通的眼睛,看起來其實頗可愛。

“我跟湯小姐在——”游李水蓮插話,想要邀功一番。

“你瘦了。”游遠光打斷媽媽的話,劈頭把湯思嘉上下打量了一遍。

“前些時候生病了,所以一直沒來登門道謝。”湯思嘉淡淡說道,不自覺地收斂了臉上多餘的表情。

她知道他對關心人這件事,有種天生的熱忱,但是現在的她不是那晚脆弱的湯思嘉,他這種排山倒海式的關心,只會讓她覺得不自在。

“你吃過午飯了嗎?”游遠光雙臂交握在胸前,黑亮眼睛緊盯着她,還是覺得她一副內傷未愈的模樣。

“吃了個御飯糰。”

“難怪你瘦得像孤魂野鬼!”他翻了個白眼,用一種硬漢炫耀武器的嗓音雄渾地說道:“我早上剛做了芋頭粿和養生湯,要不要吃?”

“謝謝。”他這麼一提,湯思嘉頓時覺得自己飢腸轆挽了起來。

“跟我走。”游遠光用方正下顎指示了方向,轉身往前走。

湯思嘉跟了上去,只是,她才走了兩步,突然又覺得不妥,便回頭說道:“游伯母,我……”

“去去去,讓這傢伙把你餵飽一點,而且你不是說什麼要跟他道謝嗎?把他煮的菜吃光,就是最好的道謝啦!”游李水蓮笑着推推她。“快去啊!”

湯思嘉點頭,跟上游遠光腳步,沒注意到游李水蓮已經對着他們兩人背影,笑到連嘴都合不攏了。

“阿國,趕快回家給你老爸上香,要他保佑你阿光叔快點娶到老婆——”游李水蓮又開始推人。

“是。”阿國抱起筆記型電腦,救火隊似地往前狂奔了起來。

阿爸,阿光叔看起來對那個白衣小姐有呷意,還請她吃芋頭粿,你可要保佑他們快點早生貴子啊!

年輕阿國一路上在心中拚命吶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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