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夜晚的海面黑暗靜謐,水聲響在耳邊,身子隨着船身輕搖,一切溫柔得像夢,豆蔻伏在欄杆上,怔怔地看着腳下黑沉沉的海面。

“在想什麼?”一件溫暖的外套覆上她單薄的雙肩,豆蔻回過身,看也不看,乖順地偎進他的懷裏。

“怎麼了?”希索有些失笑,可能連她自己也沒發現,她只有在心事很重的時候才會特別黏他。

“我覺得很害怕。”她的聲音低低的,帶着強烈的不確定。

他沒有答話,擁着她的雙臂卻加大了力道。

“蒙西海岸還在受苦,我們卻在這裏--”雙眸略帶迷濛地望向艙內的燈火輝煌,樂隊奏着《皇帝圓舞曲》,所有的人都在盡情享樂,她嘆了口氣,“我覺得好奢侈。”

“我有個朋友也說過跟你一樣的話。”想起那個天性好冒險的萊比,希索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得提醒自己,回到瑞士不能讓他見到豆蔻,否則說不準會發生什麼讓他提心弔膽的事。

“人家在跟你說正經事哎,”豆蔻不滿地戳戳他的胸膛,“有這麼好笑嗎?”

“我不是覺得好笑,”希索急忙安慰心情不佳的小女人,“只是不想讓你太擔心。”把滑落雙肩的外套替她攏好,他的眼神變得格外認真,”無論現實有多殘酷,人都是要活下去的,每個人都有責任面對自己的人生,你已經儘力了,現在你需要休息--”

“瑞士好嗎?”豆蔻仰臉看着他。

“那是一片凈土。”希索嘆了口氣。

”你不能去瑞士,希索少爺,”冰冷的聲音在他們身後響起,希索將豆蔻護在身後,迅速回身,一名男子手裏持着槍,直直地指向他,夜色深沉,看不清面貌,“你們到不了瑞士,我不想傷害你,但你必須跟我回去。”

“保羅!”希索冷靜、準確地叫出他的名字,“是弗瑞德讓你來的?”

“不愧是希索少爺。”保羅似乎吃了一驚,不冉掩飾身份,慢慢地走到亮處,江風吹得他的聲音有些飄忽,“居流士家有了您真是萬幸。”

“你跟了勞恩斯這麼久,不會不明白居流士家的規矩吧?”希索嘴裏跟他說話,一隻手卻在身後比了個手勢,示意豆蔻蹲下。

“我知道用槍指着您是大罪,”保羅無所謂地聳聳肩,“我也不想傷害您,但您必須回意大利。”

“我是居流士家的人。”希索嘆了口氣,“你不能讓我枉顧居流士家的安危,黑手黨的事,我已經無法控制了,這一點你應該明白。”說話間,他已經不動聲色地往前邁了兩步。

極力想要說服他的保羅顯然沒有任何防備,“那是您不願意,只要您回去,黨內至少有六成的人會聽您的,當年您以三成的力量擊敗了瑞恩先生,現在的情況比當時要好得多,您為什麼不願去試試?您要眼看着他們一個個血流成河嗎?”

“好,我跟你回去--”希索點着頭,漆黑的眸子裏卻閃過一線陰冷的光。

“真--”保羅大喜,手臂下意識地放鬆,就在這一剎那間,希索敏捷地制住了他的手腕,保羅一驚之下,來不及考慮太多,手指不由自主地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偏離方向的子彈沖離槍膛,不偏不倚地射入正朝希索奔過來的豆蔻身上,射出一道血箭。

兩人同時怔住,希索扔下保羅,搶到豆蔻身邊,他臉色慘白,聲音發抖,“你怎麼樣?”

豆蔻捂住負傷的右臂,微笑着搖搖頭,“不礙事。”她慢慢地轉過臉,朝僵立不動的保羅說道:“請你,不要再強迫他做不願做的事,不要再試圖左右他的命運。”他只是一個人,要他背負整個黑手黨的存亡,太沉重了,總有一天他會負荷葉不了的,她不要他像衛界一樣,為了世人失去所有,她不要再做第二個羅卿儀。

保羅低下了頭,沒有說話。

希索阻止她再說下去,一把抱起她,“快別多說了,我帶你去看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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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彈在裏面。”穿着白褂的醫生仔細檢查了一遍,簡單地說,“動個小手術,我把它取出來。”

“要不要緊?”希索長眉緊蹙,血越流越多,她的臉色也越來越蒼白。

“放心吧,取齣子彈來就不會有事了。”醫生側首看了他一眼,安撫地按住豆蔻的肩,並吩咐護士:“拿杯白蘭地來。”

“我沒關係。”豆蔻急忙阻攔,她的傷並不重,而且,她也不想喝酒,“不會暈倒的,我忍得住。”

醫生朝護土揮揮手,示意她去拿酒,這才笑着說:“酒不是給你的,”戲謔的視線落在希索身上,唇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是給他的,我看他才是快要暈過去的那一個--”

豆蔻臉上一紅,大大的眼睛轉向一直眨也不眨地望着她的希索,傷的是她,他的臉色卻比她還要蒼白,一雙眼睛像燃着了火,憂心地望着她。感動地握住他的手,她微笑着道:“我沒事的,你別擔心。”

“我看你還是先出去吧。”醫生拍拍他的肩膀,“一會兒手術的時候會流更多的血,我可不想救了一個還有下一個。”

豆蔻含笑看着希索無奈地離開,精緻的臉上現出絕美的甜笑。

“他是你男朋友?”醫生低頭收抬着她的傷口,隨門問道,“他很喜歡你呀,你可以考慮嫁給他了。”

豆蔻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已的無名指,希索送她的戒指不見了,應該是在那些日本人搶走她的時候丟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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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願意接受任何懲罰。”心存愧疚的保羅走到希索麵前,低頭認錯。

“你覺得怎麼罰你比較合適?”希索冷冷地問。

“接受家法處置。”黑手黨內的高層都必須受居流士家家法限制,相對的,懲罰也要嚴厲得多。

良久,久到保羅幾乎以為他不會再理他的時候,清淡的聲音終於響起,帶着一點點倦意。

“我不罰你,居流士家從此不再插手你們黨內的事,”毫不留戀地轉過身,他繼續說道:“而且,這一路上你幫我解決了不少麻煩,我想豆蔻也不會樂見你傷在我的手裏。”居流士家規矩極大,傷了主人,惟一的懲罰就是以命相謝,豆蔻是他的妻子,傷了她的結果與傷了他是一樣的。

“少爺--”望着他越走越遠的背影,保羅忽然感到一種莫名的孤獨與無助,“您不回意大利,那我怎麼辦?”

修長的身影隱人夜色,淡淡的聲音隨風送來,“隨便。”

隨便?保羅怔了怔,這個亂世,有什麼真能隨便的?不管了,一咬牙,保羅迅速追了上去。

“希索少爺,我跟你一起去!”反正隨便嘛,他可沒有違令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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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會不會很痛?”坐在雪白的病床邊,希索執着她的手,緊緊地盯着她血色不足的臉,“想不想吃些什麼?”

“我沒關係啦。”豆蔻第N次重複千篇一律的答案,精緻的臉上閃過一絲狡檜,懶懶地側過身,輕柔地反握住他的手,“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不許你回蒙西海岸。”希索立刻回答,頓了一頓,才又慢慢地說:“其他的都可以。”

“真的?”豆蔻欣喜地坐了起來,長長的黑髮隨着她的動作落在了胸前,像一塊完美的黑色瀑布,幽幽的光澤有着強烈的引人犯罪的魅力--

“當然是真的。”希索憐惜地順着她的長發,微微一笑,“有什麼話儘管說,我不會怪你的。”

“你又知道了?”豆蔻習慣地賴進他懷裏,一頭黑髮不滿地摩擦着他的胸肌。

“豆蔻--”希索拉開她的身子,忽然變得很嚴肅,沉不見底的眼睛裏閃着危險的光芒,聲音低得可怕。

“你--”豆蔻小臉迅速紅透,急忙鬆開了手,鑽進棉被裏扮演縮頭烏龜。

“快出來,別悶壞了。”希索有些失笑,伸手抽開棉被,露出她紅通通的小臉,“你放心,在你傷好之前,我不會--”

“不許說了!”豆蔻一手象徵性地捂住耳朵,另一隻手則直接按住了他的嘴,動作太大的下場就是抽動傷口,痛得她直皺眉。

“總要吃點兒苦頭才學得乖。”希索嘆了口氣,取過床頭的藥瓶,倒出一顆白色的藥片喂到她嘴邊,看她乖乖地張口吃下,喂她喝了兩口水,才又問道:“要我答應什麼事?”

“我說了,你不要怪我哦。”豆蔻趴在他的膝上,不敢看他的眼睛。

“我保證。”希索揉着她的發,溫聲答應。

“再向我求一次婚好不好?”猶豫良久,豆蔻終於還是忍不住說了,只可惜聲如蚊蚋,小得難以辨別。

“你說什麼?”希索俊美的薄唇牽起一抹淡笑。

這麼重要的話都聽不到!豆蔻心中着惱,自己躺回床上生悶氣,嘴裏咕噥着:“我不要說了!”說完立刻緊緊地閉上眼睛,也顧不上戒指不見了會不會不吉利的事了。

“你這是在向我求婚嗎,小豆蔻?”含着濃濃笑意的男聲在她耳邊響起,他聽到了!豆蔻雙眼迅速張開,一張近距離的大特寫立刻映人眼帘,那雙無比漂亮的黑眸里全是笑意,“居流士家的人,一輩子只能求一次婚,你不知道嗎?”

什麼嘛!豆蔻紅唇微翹,小聲說道:“你必須再求一次,否則--”警覺地抿緊雙唇,好險!

“否則什麼?”希索心中瞭然,卻忍不住還是想要逗她。

否則我就沒有定婚戒指了!可是這種理由怎麼說得出口嘛!怎麼敢告訴他,她把他的求婚戒指給弄丟了。

“你是不是在找這個?”希索終於決定放過她,從西裝內袋中摸出一枚晶瑩璀璨的鑽戒。

“怎麼會在你這裏?”豆蔻驚呼一聲,握住那枚戒指,摟住他的頸項,忘情地在他的頰上重重地一吻,“大好了!終於找到了!”說著就要往自己的手指上套。

“你這丫頭--”希索從她手中接過戒指,執起她的手輕輕地給她戴上,用那幾乎醉死人的低柔的聲音輕聲說道:“戒指,應該是新郎來給新娘戴上的。”

“希索--”豆蔻小心地看向他,“你不怪我嗎?”

“傻瓜--”希索低嘆一聲,“我怎麼會怪你--”唇與唇交接間,話音消失了--

良久良久,豆蔻才輕輕地推開他的身子,伏在他的肩上無力地喘息着,過了好一陣子,她才小小聲地說道:“戒指是你自己給我戴上的哦,可不許反悔了。”

希索怔了怔,伸手捏捏她小巧的鼻子,笑着道:“笨蛋。”

正在此時,甲板上忽然傳來一陣熱烈的掌聲--

“怎麼了?”豆蔻抬眼望向窗外。

“出去看看吧。”希索攬着她的肩,扶着她一同走出艙門。

黎明的大海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墨藍色,天邊,一輪紅日正冉冉升起,朵朵白雲被金燦燦的陽光染上了一層奪目的亮色,耀眼的金邊就像公主頭頂上的珠冠,海面上閃動的波光放出炫目的光彩,眼前的一切,美得奪人呼吸。

“是日出--”豆蔻輕聲說道。

“是日出。”希索輕嘆一聲,手臂的力量加大了些,“我們可以一起看日出了,上帝一定是聽到了我的祈禱--”

“希索--”再美的景色也難與她心底的悸動相比,豆蔻轉眼看向他,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映着點點金光,輕柔地注視着遙遠的前方,她真的可以相信,這雙眼睛所蘊含的未來,一定有她在他的身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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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頭二月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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