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下午六點,譚子閎準時的按了詠音家的門鈴。

她幾乎是三步並成兩步,用蹦的跑了過去,門一開,迎面而來的便是像愛情電影中才會出現的一束大得誇張的粉紅玫瑰。

“音音,送給你。”譚子閎從玫瑰花後面探出頭來。

詠音接過花,心裏甜滋滋地,“謝謝。”

譚子閎目不轉睛地盯着她看,像是在比較着花嬌抑或人嬌,還發出一連串的讚歎聲,“你今天……真美!”

她讓他瞧得有點不好意思,側過了頭,把玩着花瓣。

兩人一同走出了大門,譚子閎拉開停在路旁的車門,做了一個邀請的動作,詠音也大大方方的坐了進去。

車子開到兩人第一次約會時一同用餐的餐廳,他也是先下車,然後小跑步到車子的另一側,體貼地為她開了車門。

送花,是小新從不曾為她做的,從譚子閎的這些動作中,她感受到了一股貼心的暖意。

走進餐廳,侍者引導他們走到第一次約會時所坐的座位,看樣子也是譚子閎早就預訂好的,同樣的地點、同樣的人,卻有了初次相見時未曾有過的甜蜜。

她喜歡這樣的刻意安排,喜歡這樣的情景。

眼前的這個男人,有浪漫,也有風趣;有赤子之心,也有成熟的男人味,像一個她從來沒有接觸的世界,一直吸引着她去探索。

譚子閎把侍者叫來,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才對詠音說:“你可以把花放下來了,老是捧着,待會怎麼用餐?”說著,還給了她一個隱含深意的微笑。

她有種被人看透了心事的羞赧,忙把花放在身旁的空位,像是辯解又像是招供地說:“我喜歡這束花嘛!”

莫名地,詠音突然覺得今日的譚子閎與相親那日的他有些不一樣,至於是哪裏不同,一時她也弄不清楚。

垂下眼,那束鮮花又令她的心頭一甜。

“如果你喜歡,我以後天天送你。”

她有點醉了,醉在譚子閎的言語中,也醉在他所營造的氛圍里,更醉在她自己所編織的幻夢之中。

侍者端來了菜,也送上了一瓶酒。

“音音,吃這道菜要配上一點點紅酒才好。”他做了個手勢,要侍者為詠音斟上一杯。

詠音顯得有點為難,她從來就不曾沾過一滴酒,可是,譚子閎正溫柔地望着她,那眼神里有着請求和期望,令她根本說不出拒絕的話。

她拿起杯子,輕輕地啜了一點點,酸酸的、澀澀的,嘴唇與舌尖微微地麻痹,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刺激。

詠音正細心品嚐着她這一生以來的第一口酒,一眼卻瞥見一個人影快步朝着他們走過來。

一個打扮十分入時的女人,滿臉怒氣的衝到桌前,在他們兩人都還來不及反應之前,揚起手來便對着譚子閎甩了一巴掌。

“好啊!譚子閎!原來你就是認識了這隻狐狸精,這一陣子才對我愛理不理的,你行!算你狠!”

清脆的巴掌聲,令整個餐廳的人都愣住了。

那女人打完人,兀自橫眉豎目,一手指着譚子閎,鮮紅色的指甲幾乎就要碰上他的鼻端。

譚子閎一時被打得有點失神,過了一陣子才反應過來,揉了揉眼睛看清了眼前猙獰着一張臉孔的女人,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來。

“Linda,你聽我說嘛!事情不是你所想的那樣,她是我爸一個朋友的女兒,最近剛到台北來工作,說是什麼人生地不熟的,要我多照顧照顧……”他滿臉堆笑地撫着那女人的肩。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切,詠音宛若置身在夢中。

什麼“最近剛來台北工作”,什麼“人生地不熟要他照顧”……他居然能當著她的面,扯了這麼一個漫天大謊。

眼前的一切,就好像一部製作粗劣的電影裏的劇情,而她卻成了劇中破壞男女主角感情的“壞女人”!

她的嘴唇歙動了一下,想說些辯白的話,可是腦中竟是一片空白,連一個字也想不出來。

那個叫“Linda”的女人依然不顧周遭眾人好奇的眼光,持續地對着譚子閎發飆,“哼!你騙誰啊!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我早就叫徵信社的人在注意你了,你居然還送花給這個賤貨,你眼中還有我的存在嗎?”

賤貨?誰是賤貨?

詠音怔了片刻才意識到這兩個字是送給自己的,強烈的委屈霎時充塞了整個心裏,又化成一股酸澀湧上鼻子。

從小到大,除了父母親的疼惜之外,師長和朋友,哪一個不是對她又愛又憐的?還有小新,更是對她關懷備至,連重話也沒有說過一句,她幾時曾受過這樣的輕蔑?

滿腹的心酸在瞬間轉為淚水,迷濛了眼眸,滑過了她化了妝的兩腮,也洗盡了她對譚子閎所有的期待與幻夢。

她想走,想逃離這令她難堪的境地,而雙腳在這時卻不聽使喚,讓她只能坐在原地任憑着對方的言語無情的宰割。

譚子閎根本沒去管她是否流了淚,仍是卑微地向那女人求情,“Linda,你真的誤會了……”

“誤會?事實就已經擺在眼前了,還說我是誤會?”Linda得理不饒人,愈說愈是起勁,不屑的瞄了詠音一眼后,高高地仰起了頭,“要不然,你把那束花拿回來啊!你敢拿回來我就給你機會解釋!”

他轉頭望着詠音身旁的那束花,又看了看詠音,臉上流露出近乎乞求的神色,口中還發出類似小動物的呻吟,“那束花……那束花……”

他用不着開口,她就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

其實,在譚子閎摘下面具回復他原本嘴臉的那一剎那,那束玫瑰花對她的意義,早就煙消雲散了。

就在她沉陷在絕望的痛苦之時,一陣冰冷驀然襲上她的臉龐。

詠音抬頭一看,Linda手上拿着一個空杯子,桌上的那杯冰開水全都潑在她臉上了。

Linda用着潑婦罵街的態勢對她叫囂着:“你這個賤貨可真不要臉,敢勾引我男朋友,你算是哪根蔥?!也不回去照照鏡子!三十一歲沒人要的老女人,還敢來跟我Linda搶男人?!哼!”

搶她男人?

這話是從何說起?

面對這個無理取鬧的女人,和一個沒有擔當的男人,她已經懶得去辯解了,她只是坐着,任憑冰冷透心的涼水和着淚水,在臉上渲染開。

那女人乒乒乓乓發了一陣火后,甩頭就走。

譚子閎連看也不看詠音一眼,尾隨在其後喊着:“Linda,你聽我解釋啊!”

過不多時,他又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一把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玫瑰花,匆匆地對着詠音說了聲:“對不起。”又轉身衝出了餐廳。

詠音還是呆坐在位子上,四周投來各種不同的眼光,有同情的、鄙視的、有當成是看了場鬧劇的,就是沒有人走過來給她一個安慰。

她忽然抓起滿杯的酒,仰着臉將整杯酒灌進口中,又趴在桌子上,放聲地哭了起來。

***

盧湛新坐在書桌前,思索着過幾天要交出去的企畫案。

他一邊摸着額角上的傷痕,一邊沉思着。

每次只要將掌心貼上這個傷痕,他的心情就會感到無比的安定,思緒也會更加的清晰。

可是今晚也不知為了什麼,他無論如何都定不下心來寫他的企畫書。

他起身走到窗前,外頭正下着雨,朦朧的雨景有種凄涼的美感。

抬頭看了一下牆上的時鐘,時針指向八點,他才想起他已經在書桌前坐了四個多小時,連晚飯也錯過了。

想到廚房尋些東西來填飽肚子,才走出書房,竟聽見門口有陣金屬互相碰撞的聲音,像是有人在門口想要進來,卻找不到正確的鑰匙。

是誰會在這個時候冒着雨來找他?

他知道詠音有他的鑰匙,但她從來就不曾在晚上來過他這兒,況且,聽外頭的聲音,這個不速之客好似在一根根試着不同的鑰匙,這應該不會是音音才對。

不會是個想闖空門的小偷吧?

他起了警覺心,躡着腳走到門前,從門上的貓眼看出去。

是音音!

他嚇了一跳,趕緊開了門,眼前的景象卻將他震懾住了。

他從沒見過這樣的詠音──雙眼浮腫,神態狼狽,原本柔順的長發亂草似地貼在臉上,全身濕淋淋地,雪白的衣服上還有着斑斑的污漬。

看到湛新開了門,她才仰起臉來,眼中泛着淚光。

“小新──”才喊了他的名,詠音的淚水已在瞬間潰決。

濃濃的酒氣將湛新震住了,一向不喝酒的她為什麼會……

她撲進他的懷中,緊緊抱着他,控制不了的痛哭失聲,“他……他怎麼可以……嗚……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嗚……”

足足愣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她口中所說的“他”,是那個譚子閎。

忍着揪心之痛,他努力讓自己就像平常一樣,盡一個好朋友的責任,摟着腳步虛浮的她,安撫道:“先進來再說。”

他不想去探究譚子閎到底做了什麼事,才會讓她如此的傷心,他知道如果此刻向她追問原因,可能會對她造成更大的傷害。

因此,他只是將詠音扶到自己的房間,讓她躺在床上,又翻出一條厚被子,蓋住她冷得顫抖的身軀。

“小新……”

“你先別說話,把濕衣服換下來,去沖個熱水澡,要不然很容易感冒。”他拿出幾件自己的T恤和短褲放在床頭,“我去煮碗薑湯讓你暖暖身子。”

走到廚房,俐落地煮好了薑湯,他端着湯正要走回卧室,房內卻傳出砰的一聲,像是有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他快步的跑進房裏,滾熱的湯灑了他滿手,但他完全忘了痛,只擔心詠音是否受了傷。

卧房裏卻看不到半個人影,他慌了手腳,過了片刻,才聽到詠音孱弱的聲音從浴室里傳來。

他連忙將薑湯放在一旁,衝進浴室,卻看見詠音已然昏倒在地上,掛在牆上的蓮蓬頭還在不停地灑着水。

顧不得熱水淋在他的身上,他彎下腰來,一把將詠音抱在懷裏,然後扯過掛在架上的毛巾,細心地幫她擦拭着臉上的水珠。

這時他才赫然發現,詠音身上竟然不着寸縷,一副完美而細緻的女性胴體就這麼呈現在他的眼前。

但此時的他根本無心去想其它的事,他只擔心她剛剛摔倒撞傷了頭,連聲地想喚醒她。

“音音!音音!”

他喚了好幾聲,才聽見她輕呼一聲,緊閉的雙眼睜了開來。

“小新……我好怕……”她虛弱地呻吟着。

她在雨中獨自走了好久才到這裏,像一艘飄蕩在暴風雨中的小舟,跌跌撞撞的終於找到這個溫暖的港灣,她害怕這又是個甜美的夢境。

一雙強而有力的臂彎正摟着她,那男性特有的氣息燒炙着她的腦細胞,令她有不同於酒醉的暈眩。

“別怕,有我在,別怕。”

聽到她如此哀傷的聲音,他整顆心都碎了,他暗自發誓,無論譚子閎對她做了什麼,他一定要把譚子閎給碎屍萬段!

詠音把頭藏在他的胸膛,口中嚶嚀着:“把我抱緊一點……不要……不要離開我!”

“不會的,我不會離開你,我永遠都會在你身邊!”他忘情的說出長久以來最想對她說的話。

酒精的威力仍在她腦中肆虐着,她沒有聽出他話中的含義。

他的臂彎讓她感到一陣暖意,她像一個窩在襁褓里的小嬰兒,貪婪的享受着那份安然。

一種熟悉的味道掠過她的鼻子,那是小新身上藥皂的香味,她想起那天小新給她的吻,溫柔而又狂熱的將她帶上了天際……

“吻我……”

她眷戀着那種甜蜜的滋味,在精神恍惚中,大膽的提出了這個要求。

他先是愣了一下,望見她媚眼如絲的神情,微噘的唇仿若對他發出邀請,他不禁心中狂跳。

他低下頭來,將灼熱的唇貼上她的唇,細細的去體會她所散發出來的溫度,然後又稍稍地移動着他的灼熱,吻遍了她整個唇瓣,像一隻嘗着花蜜的蜜蜂,在花瓣間閑適地悠遊着。

而她所要的卻不僅僅是這樣。

她放肆的手勾住了他的頸子,將他拉近了一些,強烈的要求他進一步的撫慰。

他則響應了她的請求,輕輕地撬開她整齊的牙齒,吸吮着她蘊涵的蜜汁,彷彿希望藉着彼此的交融,將他潛藏了二十多年的情意,全部傾泄出來。

詠音閉上了眼,陶醉在他火熱的懷抱里,她的心靈似乎在這一刻,得到了徹底的解放。

蓮蓬頭依然灑着溫熱的水,滿室的蒸氣幻化成了濃濃的雲霧,將兩人緊緊的包容在一起。

***

“YA!成功!”

躲在氤氳里偷看的小男孩,舉起手來向身旁的女孩做了個勝利的手勢。

女孩則是用手遮着臉,像是不好意思看着後續的發展,卻又不時從指縫中偷偷地瞄着兩人的纏綿。

“哎喲!他們好熱情!”

“廢話!他們不熱情怎會有我們!”男孩還是盯着看,怕又會突然出現令他扼腕的變化。

女孩放下雙手,轉頭問着男孩:“不過,這招對媽咪是不是太狠了點?看到媽咪在餐廳被人欺負,我都想哭了。”

“你以為只有你會心疼媽咪啊!”他白了女孩一眼,“這也是不得已的,不只是為了我們,也是為了媽咪以後的幸福啊!”

“說真的,你還真有一套,居然會想到這個絕招。”女孩由衷的佩服男孩。

男孩揚着臉,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其實我早就在注意那個譚子閎了,他明明有個恰北北的女朋友,還敢跑來欺騙媽咪的感情,這下子包準他跪算盤跪到兩腿斷掉。”

“這麼說來,那個叫Linda的女人是你叫來的羅?”

“那當然!我只不過換個大人的聲音,打了個電話給她,她就乖乖的跑來了。”男孩忽然換了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喂──你是譚子閎的女朋友嗎?你男朋友現在正在跟別的女人約會,還送了一大束玫瑰花給她,我告訴你地址,你趕快過去抓……嘻嘻!”

“嘻嘻,你還給人家偷笑。”女孩受到他的感染,也笑了起來。

“這是一定要的啦!”男孩秀了一句時下的流行語,“這麼好的計謀,不給他偷笑一下,我會憋成內傷呢!”

“好了,也該準備準備行李了,等他們大功告成,我們就要出發了。”女孩沒忘了提醒男孩。

男孩也不知怎麼變的,從半空中掏出一個小包裹,“我早就打包好了,連十個月份的漫畫和零食都帶了,還用得着你提醒?”

“哇!你這個人真壞,也不先通知我一聲!”女孩雙手叉着腰對男孩生氣,“我不管,待會我要排在你前面。”

“喂!不是都說好我是哥哥了嗎?怎麼你又變卦了?”他也很不滿意女孩忽然改變了主意。

“不管啦!你這麼壞,你要是當我哥哥,我一定會被你欺負,我要當姊姊。”女孩癟着嘴說。

“你太過份了喔!”這下子男孩也惱火了,“都已經談好的事,你怎麼可以反悔呢?”

“不管不管,我要當姊姊!不管不管,我要當姊姊!”女孩摀着耳朵,不想聽男孩的話,開始跟他耍賴。

正當兩人吵的不可開交的時候,浴室里的發展,又有了出乎意料的變化。

***

湛新深吻着他這一生中的最愛,將自己的靈魂毫無保留的獻給了詠音。

但是,擁在懷裏的她,卻漸漸沒有了熱情的交流。

他嚇了一跳,忙退了回來,原來她居然在自己的懷裏睡著了。

受了那麼多的委屈,走了那麼久的路,她真的是累了,而且是身心俱疲。

當她被小新緊緊地摟在懷中,那種寧謐安詳的感覺,使得她原本不平靜的情緒得到了安撫,她的身體就不聽使喚的全數罷了工。

他靜靜的看着躺在自己臂彎里的她,睡得好甜,嘴角還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能看到她如此滿足的微笑,已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夢想,他不舍的再次望着她的睡顏,有如要把這一幕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版上。

過了這一夜,他再也無法看到這樣純真自然的容顏了。

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讓音音為了他如此的傷心欲絕,他已經領悟到音音對譚子閎用了真情,既是如此,何不就做好他守護者的角色,在她身後默默地祝福她?

他又想起那夜的怪夢,不得不笑自己是太痴了,竟會在潛意識裏塑造出一個安撫自己的女兒,還相信了會和音音有雙兒女的事,而音音相親那天男孩的笑聲,或許也是他自己的妄想吧!

看着她絕美的裸體,溫潤的肌膚髮出陣陣的光芒,但他心中卻絲毫沒有任何情慾的渴望,因為在他眼中所看到的,是世界上最純潔的身軀,是上帝託付給他最甜蜜的負擔。

就這麼坐着,他不敢稍動,怕一不小心驚醒了她,即使雙腿已經麻木的不像是自己的,他還是就這樣抱着她,雙眼一刻也不曾離開她的臉龐,他甚至希望就這麼一輩子摟着她不放。

也不知過了多久,晨曦從窗外悄悄地灑進來,他才驀然意識到,等詠音睡醒時,發現自己一絲不掛的躺在他懷裏,或許會害羞的無地自容。

於是他小心翼翼的抱住她,緩緩地站了起來,動作輕柔的像只夜行的貓,然後將她放到自己的床上,為她蓋上厚厚的棉被,在她額上留下一個難捨的吻,走出房間,也反鎖了房門。

走到客廳,湛新的眼睛也快睜不開了,熬了一個晚上不敢闔眼,他實在是很累了,但這時才發覺自己身上還是濕的,但衣服全在房內,又無法開房門去拿,只好穿着濕衣,睡在沙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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