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路上,纖雲已數不清有多少次像現在這樣悄悄觀察段飛星了,瞧他一張俊顏綳得老緊,一副誰惹他誰遭殃的模樣。

“段──大哥,你生氣了嗎?”纖雲怯生生地偷瞧他一限,“是不是我……”

“不是!”沒等地說完,他便粗魯不耐地否認。他太明白她要說什麼了,諸如:是不是我很麻煩、是不是我很礙手礙腳、是不是我拖累了你、你是不是討厭我跟在你身邊、是不是……之類的話,這一、兩天下來,他已經聽到不要聽了,他的反應是──概充耳不聞。

然而,更多想像力豐富的揣測卻一一出匣,遲得他不得不出聲阻止。

這回,她居然如他所願的安靜了。走了一段路,他才察覺到她靜得不尋常,略帶困惑的轉身,他才注意到身後的纖雲眼眶紅通通的,看來是他對她太凶,把她給嚇哭了。

只要有點良心,並且稍微懂得憐香惜玉的人,都知道應該要安慰一下受了委屈的佳人,然而他和女人相處的經驗實在少得可憐,怎會知道該如何“安慰”女人。

“你哭了。”他笨拙僵硬地說。

“沒有。”她別過臉,小聲否認。

“你的眼睛明明紅起來了,怎會沒有?”這男人真是無可救藥的蠢!

纖雲聞言,忍不住低泣起來。成為人家的負擔已經夠難堪自卑的了,他一定要將她僅剩的尊嚴也剝奪了他才甘心嗎?“對!我是哭了,我是難過,行了嗎?”

儘管冷酷如他,縱使無情似他,面對眼前似水般梨花帶淚的楚楚佳人,如鋼似鐵的心也不免要軟化,是誰說的呢?柔能克剛。

“別哭了,我很抱歉!”他慌亂的道着歉,詞不達意的他,卻無法完整表達自己的意思。

她依然輕泣着。“該道歉的人是我不是你,我很抱歉拖累了你,造成你的困擾!”

段飛星一愣。“誰說你拖累了我?”

“難道不是?”含淚的眸子一望,那楚楚的風韻,只要是男人看了莫不心生憐惜。

段飛星低嘆,抬手為她拭淚,動作是那麼自然溫柔,很難讓人相信這是他第一次為女人拭淚。為了她,他已破了許多例,做了許多原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

“女人家都這麼愛胡思亂想嗎?還是我的口氣真的很差,所以給了你這種錯覺?”

“我--你剛才真的好凶。”她悄悄瞥了他一眼,怯怯地垂下頭。

凶?她只感覺到他凶,但她又怎知他的煩惱、他的苦悶呢?若再將她帶在身邊,他所擔心的事遲早會發生,到時……

段飛星再度嘆氣,似乎自認識纖雲后,他就時常嘆氣,這兩天下來,他嘆氣的次數加起來恐怕比他以往二十六年生命中的還多。

“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嗎?在答應和我同行時不也已視死如歸?怎麼這會兒會怕我凶你?”

“我不是怕你凶我,我是怕──”她頓了頓,羞赧地紅了臉,小女兒的嬌態顯露無遺。“怕你討厭我。”

段飛星胸口一窒,別開眼,不敢迎視她那羞怯嫣紅的嬌顏。

”走吧!否則天色晚了,找不到客棧,恐怕就得委屈你陪我餐風宿露了。”他顧左右而言他,拋下她逕自往前走。

這男人真是一點也不體貼,居然就這樣掉下美人自顧自的走了,不過纖雲一點也不介意,比起兩天前的冷若冰霜,今天的他已經“好”得令她受寵若驚,她該滿足的偷笑了,她相信往後的日子他們會相處得更融洽。

???

多日來,他們第一次在荒郊野外露宿。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纖雲愧疚地小聲說。她的腳程慢,段飛星為了配合她,才會以散步的速度行走,落得今夜得餐風宿露。

又說對不起!段飛星停下撥弄火堆的手,抬眼望她,平平淡淡地說:“我說過,既然打算帶着你,這些小問題我早想過了,露宿野外對我這行走江湖的人而言是家常便飯的事,我只怕你受不住。”

“不,不會的,只要能跟着你,我什麼都不怕──”倏地止了口,察覺話中的深意,她薄地紅了雙頰。

瞧瞧這情況像什麼?活像是一對私奔男女的對白!

段飛星心弦撼動,神情僵硬地別開視線。

各懷心思的兩人分別沉默着,誰也沒再多開口。

許久,段飛星才想起什麼似的,拿出今早預備的乾糧遞給她。“你餓了吧?將就着吃。”

纖雲接過乾糧,柔柔一笑。“還是你有先見之明。”

和沉默寡言的段飛星同行,如果不想悶死自己的話,最好找點事來做,所以向來沉靜內向的纖雲,只好委屈自己當個主動找話題的長舌婦。

這些日子以來,她養成了“察言觀色”的習慣,而對象,自然是段飛星啦!誰教他總是那麼的吸引她,讓她有股想窺探他內心世界的衝動。

為什麼他總是眉宇深鎖?他有很多煩惱嗎?他的煩惱是不是也包括她呢?

從認識他以來,他就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模樣,寧可獨自忍受孤寂,也不願別人走入他的內心世界,他在抗拒什麼?他在逃避什麼?莫非──他曾受過什麼傷害?

可能性很大!否則他怎會如此排斥女人?怎會變得如此冷酷無情?

纖雲更加肯定自己的想法,內心遽然升起一股強烈的心疼感受。

她不舍而溫柔地望看他,輕聲問:“段大哥,你--會吃過女人的虧嗎?”

正在喝水的段飛星乍聞此語,差點將剛入口的茶水如數噴出,他如果沒被水嗆死,早晚也會被這女人嚇死!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望着纖雲。“你的小腦袋瓜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西?”

“沒有嗎?”她以為她的推理很正確,而且正準備用悲天憫人的關懷撫平他的傷口,怎麼會不對呢?

生平頭一遭,他有着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的情緒。“收起你那憐憫的眼神,我既沒吃過女人的虧,女人也沒吃過我的虧。”他苦笑着解釋。

“是這樣的嗎?我還以為──”

“好了,別把心思浪費在我身上,我不值得你探究。你還是多擔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到了江西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我不知道,走一步算一步了。”想起自己的事,她又苦惱地蹙起秀眉。

“能不能告訴我,你究竟打算找什麼東西?”若是從前,能讓她跟着他就已是最大的限度了,他怎可能再去關心她的事!可是如今,他卻不忍見她黛眉含優,如果可能,他甚至想幫她尋來她想要的東西。

思及此,他又是一愣。

曾幾何時,他也變得這麼熱心了?他不是一塊拒絕融化的冰嗎,怎會為她眼中的輕愁而不舍?莫非他真對她動了心?段飛星呀段飛星,莫非你註定要栽在這女人手中?

纖雲輕柔悅耳的嗓音將他的思緒拉了回來:“我想上千重山去尋找鍾靈石。”

“鍾靈石?”又是一大驚愕。“韋獨狂所擁有的鐘靈石?”

“你也知道?”纖雲訝異地低喊。

他當然知道。師徒多年,他從未見過他師父真正在意過什麼,唯有鍾靈石,他珍視如性命,絕不可能割愛的。“纖雲,你恐怕得失望了,韋獨狂不可能將鍾靈石給你。”

“這我知道。任何一個人都不可能輕易將這樣的稀世珍寶送人,可是我必須一試,為了盼雲,我別無選擇。”

“盼雲?”真是奇迹!一個對四周任何事皆漠不關心的人,今天居然這麼有求知慾。

“是我最小的妹妹。”提起盼雲,她眼中就自然流露出寵愛疼溺的光芒。“我有一個很幸福的家庭,一對相敬如賓的父母,我是大姊,底下還有三個妹妹,落雲、行雲和盼雲。這次離家,就是因為我那個神機妙算的妹妹行雲算出盼雲有個劫難,若不尋得鍾靈石,恐怕……為了保住盼雲的小命,就是龍潭虎穴我也得闖一闖!”

纖雲早在無形之中對段飛星傾注了所有的信任,對他自然也就毫無隱瞞。

段飛星不忍她如此愁苦,衝動地道:“我幫你。”

“你?”纖雲愕然回視他。

“如果我說我也正巧要去千重山,你信是不信?”

纖雲一愣一愣的。“你也要去千重山?”心底升起的難言喜悅沖刷看她,不是因為他承諾幫她尋找鍾靈石,而是他們同路,那麼,他們便可多相處一段日子,不會太快分開。“你沒騙我?你去千重山做什麼?”

“韋獨狂是我師父。”他淡淡地回答。

“啊?”她眨了眨眼,“我沒聽錯,你剛才是說韋獨狂是你師父?”不敢置信地問。

“千真萬確。”韋獨狂是他師父有這麼難以相信嗎?瞧這小女人,兩眼睜得大大的,大到他有點擔心她眼珠子會掉下來。

“所以,他有可能看在你這個徒弟的份上,將鍾靈石送我?”她驚喜地追問。

“或許。”他回答得模稜兩可。

但纖雲已很滿足,有他的承諾,她便有勇氣去努力。“謝謝你,不管成不成功,我會永遠感激你。”

段飛星沉默着沒答話。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或許尚未到達千重山,她便已恨他入骨,但願永遠也不要再見到他了,他諷刺地想。

“休息吧!明天還要趕路。”神情是一貫的淡漠,無動於衷。

“嗯。”靠着身旁的大石,纖雲安靜的合眼。

凝望着那恬靜的睡顏,段飛星再度逸出一聲長嘆。

莫非你當真是我命中的剋星?他無聲的詢問。

她似乎睡得很不安穩,也許是不習慣,也許是郊外露氣重,也許……總之看在段飛星眼中,突然覺得很不忍心,憐情頓生。

他悄悄靠近她,將她移入懷中緊緊接着,將夜風摒除在他懷抱之外,不讓纖雲感到絲毫寒意。

突來的暖意,讓纖雲本能的緊緊靠了過去,沉沉地跌進夢鄉。

???

隔天一早,當纖雲醒來時,只發現身上被着段飛星的袍子,卻不見段飛星的人。

她一驚,心急地起身,突然間看不到他的人,竟讓她心慌意亂,莫非,自己對他的依賴早已深到超乎她所能想像?

“你醒了?”熟悉的平淡嗓音,將呆立失神的纖雲喚了回來。

纖雲眨了眨眼,確定眼前不是幻影后,忍不住哭出如釋重負的點點淚珠。

“怎麼了?”段飛星一頭霧水,雖然他已習慣這女孩多愁善感的淚水,但是如此毫無預警的流淚還是讓他有些失措。

“我以為你掉下我,不理我了……”她便咽地道出她的恐懼。

這番話聽得他心旌震撼,一顆心突然變得好沉重。纖雲不加掩飾的依賴,沉甸甸的壓在他的肩頭上,幾乎使他不知所措。

不知所措?他沒想到有一天他也會有這種感覺。縱使大敵當前、縱使攸關性命,他也從未有過不知所措的感覺,今天,他卻為了一個纖纖弱弱的女孩而感到失措。

“傻纖雲,不要這麼信任我,我會傷害你。”蕭澀的語調,道出了他的愁苦。

“你會嗎?”她抬起惹人心疼的楚楚容顏,幽幽怨怨地詢問着。

“會,我真的會!再跟着我,我不敢保證你會失去什麼東西。”他收回輕撫她臉龐的手,痛楚地閉上眼,反身用力捶向一旁的大石。

纖雲驚呼,望着他泛出血絲的右手,萬般心疼的用一雙小手緊緊握住,那痛心的表情,彷佛受傷的是她自己。

“為什麼要這樣子虐待自己?我並不怪你呀!就算哪一天你真傷害了我,我相信你絕不是有意的,我永遠不會恨你……”纖雲心疼的說,奪眶的淚珠滾滾落下。

她取出隨身攜帶的綉帕,極其心疼又極其溫柔的裹住傷口,這舉動看在段飛星眼中,怎不矛盾、怎不痛苦?

他抬起未受傷的左手,以食指劃過纖雲濕儒的淚痕,心一陣顫悸。這淚,是為他而流的,除了母親之外,頭一回有女人為他心疼、為他落淚──痛苦的掙扎一閃而逝,他閉上眼,仰天深吸了口氣,抗拒看她的柔情。

“不要浪費太多的感情在我身上,我不值得。”

“我……”她多想告訴他,就算他不值得,她也已深陷其中,為他傷神。為他柔腸寸斷。

她凄怨道:“來不及了,我已經──”她情不自禁呀!

段飛星如遭電極,震驚地望看她,掙扎的心備受煎熬。

他何嘗好過?只是他要不起她呀!因為他……

今日情勢演變成這樣是當初他所始料未及的,唯有當機立斷,將彼此分開,方能化解眼前這一團亂的情勢。

於是他狠下心腸,拒絕望向她柔腸寸斷的陣子,冷酷地說:“你是在逼我離開你。”他這是在救她呀!可是,她懂嗎?

纖雲身子晃了晃,哀凄地望着他,那凄楚的眸光直射人他心口,絞痛了他的心。“你當真這麼厭惡我嗎?”

他強自鎮定,不予回答。“如果你信得過我,先回家去,我負責幫你取來鍾靈石,送到你手中,如何?”

乍聞此語,纖雲無力的跌坐地上,蒼白的容顏沒有半絲血色,她喃喃道:“到頭來,你依然嫌我拖累了你……於你,我只是個負擔──棄之而後快……”想到他們就要分離,點點悲楚的淚水就難遏的流了下來。

“纖雲──”望着她的淚難止的流下來,他的心也灼痛着。“別哭了!我沒嫌你!”他粗魯而惱怒地說。

“這是一個差勁的謊言,”她凄然道:“可是我還是感謝你的安慰。”她揮掉頰邊的淚,這回,他竟不再幫她拭淚了,他避之猶恐不及的態度,重重傷了她的心。

但,她還有起碼的尊嚴,她不會乞求他施捨多餘的感情。深吸了口氣,她強打起精神,擠出一朵連弱而堅強的笑容對他說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取鍾靈石是我自己的事,你不需為了擺脫我而大費周章、來回奔波,我會如你所願──不再纏着你。”

酸楚的淚意模糊了她的眼眶,但她硬生生退回,執拗地不讓它滑落頰邊,挺直了腰桿,帶着破碎的心,一步步往前走。

“你給我站住!”段飛星狂怒地咆哮,氣呼呼的擋在她面前。”你想氣死我是不是?”這女人是故意的!不惹到他失控她不甘心是嗎?

“我只是不想惹你心煩,難道這也錯了嗎?”說得真無辜,好似他的暴跳如雷跟她一點關係也沒有。

望着她倔強的小臉,他為之氣結。

他早知道的,這女人頑固的個性他又不是沒領教過。

“你哪也不許去,跟我走。”

“我不回家。”她固執地說。

“你不會不知道若沒有我相伴,想一個人到千重山根本是自尋死路。”

“我不怕。人固有一死,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用之所趨異也。”

敢情她打算把時間耗在和他討論史記、漢書的精義上?

面對如此頑固的女人,段飛星很難不讓自己發火,他命令自己在心底慢慢由一數到十,然後一再告訴自己要冷靜、冷靜!

“想死不怕沒鬼可當。我是該為你偉大的情操喝采,可是殷纖雲,你知道我現在有股想將你吊起來毒打一頓的衝動嗎?”他咬牙切齒地道。為什麼她就這麼不懂得愛惜自己?

纖雲被他深沉的怒氣嚇了一跳,將他的話當真了。“不,你不可以──”

段飛星被她氣到渾身沒力,這女人連真話假話都分不清,真當他會捨得打她?在她心中,他就這麼暴戾成性?

“我們哪也不去,維持原案,一起去千重山,滿意了嗎?”拿她沒轍,他只得投降。

一抹驚喜閃過她眼底,又迅速黯了下來。“我不想纏着別人,徒惹人僧厭。”

段飛星終於知道為什麼三國時的周瑜會被孔明三氣而死,他該慶幸他至今還苟活人世。他如果不想英年早逝,真該掉下眼前這個有將人活活嘔死能力的女人,可偏偏他又掛心她的安危,放不下她,唉!上輩子欠她的吧!

“聽清楚,殷纖雲,你口中的‘別人’什麼也沒說過,一切都是你自導自演,你別硬把罪名扣到我頭上來。”他只差沒說:我已經夠悲慘了,你還含血噴人,想氣死我嗎?“而我這個‘別人’,是心甘情願送你到千重山,我從沒有嫌你麻煩過,行了沒?”

喜悅燃亮了她的雙眸,“真的?你沒騙我?”

“可要我指天立誓?”

“不,不用。”纖雲連忙搖頭,又不放心的問了一次:“你當真不討厭我?”

深呼吸,忍耐、忍耐!”殷大小姐,如果我沒記錯,這些全是你自己說的,我否認的次數至今都數不清了。”

她展開笑靨。”哪么你是真的──”

“再問我就掐死你!”他惡狠狠的警告,再不阻止她,他不曉得自己會不會在一氣之下,將手放在她纖細的脖子上。

“喔!”她乖乖的閉上嘴,卻一點也沒有被他臉上的怒氣嚇着,甜甜的笑望看他。

段飛星滿心懊惱,這下什麼氣也提不上來了。

“走吧!今天天氣看來不是很好,晚一點恐怕會下雨,不快點趕路的話,恐怕到時連個躲雨的地方都找不到。”

只要有他在身邊,就算日晒雨淋又何妨?不過她沒有說出口,只是柔傾順的點了點頭。

???

接近傍晚時,果真烏雲密怖,段飛星料準將有一場風雨,打算先找戶人家借住一晚,無奈山間很少有人居住,幸好還找到一間荒涼的破廟暫可□身。

也許,段飛星天生是屬烏鴉的吧?沒多久,一場雨便滴滴答答下了起來。

“哇,段大哥,你和烏鴉有血緣關係嗎?”纖雲望看外頭的傾盆大雨,驚奇地問道。

“什麼意思?”他不感興趣地問了聲,動手整理屋內,清出一方潔凈之處,作為今夜體憩之所。

“怎麼和烏鴉一樣有看一張烏鴉嘴呀!你說下雨就下雨,好准喔!除了行雲之外,我發現我也開始崇拜你了耶!”不過,她不會稱行云為“烏鴉”,否則烏鴉的姊姊……

段飛星沒答腔,任由她興奮地欣賞雨景。

”我總覺得十五號的月亮特別美,好可惜哦,今天的天氣不好,見不到月亮,否則我們就可以一同欣賞了。殷大哥,你知道嗎?今天是我們共同度過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她回過身,修地住了口,錯愕的望着段飛星異常慘白的神色,“殷大哥,你怎麼了?”

“今天是十五的月圓之夜?”他的神情複雜難懂。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纖雲愣愣地,段飛星古怪的反應教她摸不着頭緒。

“該來的還是得面對……”他失神地喃喃道。

“你在說什麼?段大哥,你的表情好奇怪喔!”纖雲雙手抱膝,偏着頭望他,猜不透他的想法。

“纖雲,你怕我嗎?”他答非所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他怎會突然問這個問題?雖然不解,她仍誠實的搖頭。“你明知道答案的。”

“即使我真的做了傷害你的事?”他又問。

“那也是我當初所選擇的命運,不是嗎?早在決定和你同行時,我就將自己的命交到你手上了,如果你想結束它,我也只能認命。”她平靜的說,望看他的目光澄凈如水。

“你──”這樣的女孩,他如何忍心傷她?瞬間,他下了個決定。“你還有一個選擇,”他將隨身所帶的劍掉給她。“萬不得已時,殺了我。”

纖雲大驚失色,想也不想,立刻喊道:“不、不!我不!”盯着那把劍的神情,好似蛇□毒物般駭退了兩步。

“這是你唯一可以保護自己的方法!”她難道不明白,他寧可選擇死在她手中,也不願傷害她嗎?

“不!”她尖叫,她的心情和他一樣,就算會命喪他手,她絕不會做出傷害他的事。“這究竟怎麼回事,告訴我好嗎?為什麼你總說你會傷害我?”

他悲涼地輕嘆,“你不會明白的。”

“和月圓有關?”她試探地問。

他抿着唇,沒回答。

“你該不會和傳說一樣,在月圓夜會變成狼人吧?”她旋即搖頭,幾乎要為自己可笑的想法捧腹。

”如果我說是呢?”他面無表情地反問。

“段公子、段少俠!”她沒好氣地說:”我小是三歲小孩,請別把我當孩子般敷衍。”

“的確不是。”但也相去不遠了,他在心底補充。

“那究竟是--”

“別問了!”他煩躁不堪地低吼。

她順從地點點頭。“如果你不願說,我就不問。”

他在心底無聲的嘆息着,疲憊不堪地往後靠在斑駁的牆上。

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不知過了多久,只見他臉色蒼白,雙拳緊握,額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艱困地說:“纖……纖雲!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我不知道。段大哥,你……你怎麼了?”纖雲見了他□般的神色,卻只能在一旁於着急,束手無策。“我該怎麼辦?殷大哥,我能幫你什麼忙?”

怕是子時已到……

“不,不要──”他厲聲喝阻:“不要靠近我,千萬不要!”

看他如此痛苦的模樣,纖雲心痛如絞,根本沒將他的警告聽進耳。她走近他身邊,心疼地為他拭去額上的汗珠,緊握着他的手。“段大哥──”

段飛星拚命忍着體內熊熊燃燒、幾欲吞沒他的烈焰,以殘存的理智克制着自己,痛楚地嘶聲道:“快──走!我控制不了我自己……”

“不,我不能拋下你,我不能。”她執拗地抱緊地,似乎想將她微薄的力量傳遞給他,支持着他。

“噢!”殘餘的理智再也無法抵抗體內的灼人火焰,他發狂似的反身壓住她,粗暴的吻猝然壓下,殘忍而無情的掠奪她的紅唇──“段──”纖雲大驚失色,本能的反抗。“不要,不……”

此刻的段飛星好似變了個人似的,瘋狂的奪取她的所有,不顧她的抗拒,扯開她的衣襟,如一頭野獸般地侵襲她……

“不,求求你,別這樣……我認識的你不該是這樣的……”她哀哀啜泣著,微弱的力量猶護住自己衣衫凌亂的胸前。

凄怨的注訴,他恍若未聞,依然粗暴的侵掠着她。他粗狂的吻一路滑至她凝雪的頸項,纖雲咬着唇,羞憤交織的淚水不斷滾落,滑下她的頸子──她的淚,敲醒了段飛星,他征忡地望看她失了好一會神,而後痛楚地仰天悲嗚,用力推開她,踉蹌的奔出破廟,投身於瀟瀟暮雨中。

纖雲呆然望着他離去的身影,受了驚的蒼白容顏只有一道又一道的淚。

“他沒傷害我,他終究還是放過我了……”她失神地低喃。

???

隔日天一亮,段飛星回到破廟中,發現纖雲靠在門邊打盹。猶豫了好一會,他還是沒勇氣走向她,只遠遠的叫喚:“纖雲。”

叫喚聲有着遲疑,他並不確定她還會想見到他,在昨晚的事之後,她對他恐怕已是懼之已極,恨之入骨了吧?

但是他仍無法一走了之,他承諾過不會丟下她不管,再怎麼樣,他仍要聽她一句話,親耳聽她說她不願再與他同行。

“段大哥,你回來了!”纖雲驚喜地叫喚,她本就不曾熟睡,一聽到他的聲音立即睜開眼。大概是淋了一夜的雨,他模樣有些樵悴,看得纖雲一顆心好疼。

回來?

“莫非你在等我?”為什麼她不進廟四去,反而在門邊打問,莫非她盼了他一夜?

“對呀!我等了你一夜,好怕你掉下我,不回來了。”反倒是纖雲主動跑向他。

那嬌弱無助的身影、我見猶憐的風韻,段飛星怎狠得下心棄之不顧!

段飛星苦笑,難道昨天的事仍無法讓她看清一些事實?“我只是回來重複昨晚的問題:你怕我嗎?’“我選擇重複昨天的答案。”她肯定道。

如果說這個和猜測背道而馳的答案帶給了他意外,那麼他也掩飾得很成功,表面依舊平靜無波。”你不為昨天的事恨我?”

她搖頭。昨夜她有機會殺了他保住清白的,當時他的劍就在旁邊,然而她沒有這麼做,她知道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她都狠不下心傷他。“我曾經說過,就算你要取我性命,我也不會怪你,我明白你不是有意的。”

她是曾經說過,只是他從未認真,本以為當事情真正發生的時候,她就會感到悔恨不已,卻沒想到……

這是怎麼樣的一個女孩呀!外表看似柔柔弱弱,卻有着別人所沒有的韌性,面臨問題時的堅強和勇敢,恐怕連一個大男人都汗顏。

“你不問我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不願說。如果你想讓我知道,不需我開口問。”就因為他不願說,所以她不忍逼問他。

纖雲不問,是她的善解人意;段飛星不說,是他難以啟齒。

他無法告訴纖雲,每月的十五月圓夜,他體內不屬於尋常人的特質將使他完全變了個人,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那時的地,無法分辨是非對錯,就像一頭沒有人性的野獸般,只想發泄體內灼熱的熊熊烈焰……

他的父親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得到他母親,而他,便是這種近似強暴之下的產物──雖然之後段懷宇也成功贏得藍夢漪的心,譜寫了一段纏綿如詩的情話。

然,他不是段懷宇,他沒有段懷宇的幸運,而纖雲更不是藍夢漪,她不會像藍夢漪對段懷宇般,以一顆包容深情的心來對他……

他不敢希冀有哪個女孩會心無芥蒂的接納他不屬於人類的特質,更不敢奢望傳說中那個屬於他的女子會心甘情願愛上他、為他付出。看透了這點,他早已不再存有任何希望,這種備受詛咒的特性,註定了他終其一生的孤獨命運。

他淡漠而疏離的望着纖雲,口吻極其冷淡:“我只是回來問你,還願不願再與我一同前往千重山?”

纖雲注意到他陰霾的神色,看來他的情緒真的很低落,可是她不怕,因為她知道他永遠不會傷害她。

她嬌怯怯地輕聲應道:“我仍然不後悔選擇跟隨你。”

段飛星心弦震動,逃避什麼似地粗聲說:“那就走吧!”

纖雲將他的劍遞給他,露出羞怯的笑容。

望着那醉人的甜笑,段飛星心湖又是一陣蕩漾,那幾乎絞痛他的心的甜甜笑靨──莫非是他今生的致命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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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雲巧弄飛星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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