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邊的事務忙到一個段落,芷柔輕捶幾下酸疼的肩頸,起身伸展身子,走到窗前吁了口氣。
心弦一旦放鬆下來,腦海沒來由地憶想起幾日前的邂逅---那名出色不凡的展姓男子。她很快地想起他就是幾個星期前那場差點釀成車禍的驚魂事件中的主角之一,他的卓眾出色讓人即使無法深鏤心間,也很難辦到過目即忘,縱然寒漠如她。
那一個晚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任她再如何努力回想仍記不起分毫,使她感到十分懊惱。她發覺到,頸、肩、胸前有幾點極似吻痕的淡紅色痕迹……
她倏地一驚,猛搖着頭,甩開那荒謬的想法,不!這是不可能的,他不會這麼做,那一晚的相安無事,足可證明他是落拓君子,要不,今日她早已悲憤欲死,哪還有機會在這裏疑神疑鬼,硬是替他扣上個欲加之罪。
她迅速拋去了雜思,沉澱下心緒,冷靜地思考近日公司內的幾樁重要大事。其中層氏的企劃案,她已在前些日子擬定完成,昨天也如她所預期地收到了回應。她的得力助手江秘書更已幫她安排好今天與展氏負責人見上一面,正式向他報告她的整體構思。
能爭取到這難得的機會,代表着她所提出的企劃已成功地打動對方,難怪會教其他兩家競爭對手又羨又妒,恨得牙痒痒的。換句話說,今日的會面,將是決定成敗的關鍵。
桌上的電話亮起紅燈,她按下其中一顆按鍵,“有什麼事嗎?江秘書。”
“莫小姐,您等待的展氏負責人已經到達;要直接請他進來嗎?”
“好的,麻煩你,江秘書。”
深深吸了口氣,她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今日她要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沒多久,叩門聲已響起。
“請進。”她一貫公式化地回應。
“展先生,裏頭請。”聽見江秘書甜美的招呼聲,芷柔習慣性地推推鼻樑上的眼鏡,本能地抬頭望去--
這一望,她呆住了一包括前腳才剛踏進來、目光與她在空中交會的展拓凡也是。
“你一”她喉嚨好像塞了一顆雞蛋,花了好大功夫才擠出一絲聲音。
“是你?”屜拓凡倒沒她這麼誇張,接二連三的巧合下,適應能力一向良好的他早已習以為常。
也許他們真的有很深的緣分,否則,在人口眾多的大城市中,對於連連錯失機緣的他們,上天又怎會一再賜與他們連綿不絕的巧遇?況且,這一次她再也沒有機會逃開。
他露出了一抹暗藏深意的笑。
不知怎地,他的目光令她整個人不自在了起來。
“呃,你--”
“就說我們有緣嘛!”他爾雅地一笑,“怎麼,還是拒絕吐露姓名?”
芷柔細緻的柳眉皺了下,“你該不會就是展拓凡吧?”
這是什麼表情?很不樂意是吧?
他促狹地撇撇唇,“依你的反應,我想我應該說,很不幸的,我是,如果這樣的事實令你覺得悲慘,還請節哀順變。”
“多謝你的幽默。”她擠出一抹笑算是捧場,“請坐。”然後,她拿起電話請人泡兩杯咖啡進來。
待她再度正視他,他從容地開了口:“也許我可以‘假設’你便是莫芷柔--新揚的負責人?”這算是保守的問法,其實已十成十篤定了。
他暗罵自己的遲鈍,回想她所戴的項鏈上所刻的名字,不正是“芷柔”嗎?他當時就該聯想到的,但他不但沒去注意,還忽略得徹底。
而她確實也給了他同樣的答案:“我建議你直接:肯定。”
“噢,好的。”此時,他正暗暗慶幸着幾天前把持住自己,沒讓激情埋沒理智,否則,此刻兩人真會尷尬到月球去--沒辦法,地球太小了。
喝了口剛送上的咖啡,他望着在對面坐下的她,“言歸正傳。這些理念全出自於你個人的構思?”
“閣下認為太主觀?或者個人意識太強?”看不出他的想法,她只好自己猜測。
“不,當然不,能夠有自己的主見,不隨波逐流最屬難能可貴,事實士,我很欣賞你的企劃理念,否則,我今天就不會坐在這裏了。”
“雖然只是寥寥數語,卻足夠令芷柔感到欣慰。千里馬若無伯樂,則什麼也不是了。“我該感動得淚涕縱橫嗎?就因為古人的一句‘士為知己者死’?”
“不反對就是了,那是指,如果你沒有技術上的困難的話。”說實在的,他挺懷念她梨花帶雨、楚楚可憐地偎在他懷中的滋味,一如那夜的嬌柔。
“是的,但那得在我們討論完整個企劃內容之後,或許我會考慮。”她亦回他同樣的幽默。
展拓凡眼中燃起一抹異樣的光彩,為她的機敏慧黠。
現今世上,要找這樣兼俱出色的外貌以及過人的智慧的女子,可說是絕無僅有了,要他不激賞似乎挺難的。
清了清喉嚨,他又道:“可是你知道嗎?前鋒廣告公司所提出的,卻是完全與你持反方向的理念。他們認為萬事起頭難,在尚未於本地奠定穩固根基的展氏產品,不宜顧全身段問題,因為消費者能否接受,實在是極重要的考量要素,惟有多方面、普遍化地打入本地市場,才能降低風險,勝算也較大。”
他的用詞極為含蓄婉轉,但足以讓芷柔明了他的意思。只不過,芷柔可不!
她措詞尖銳,直言不諱,字字一針見血地說:“你何不說這是坊間最老套的‘薄利多銷’且毫無形象的行銷策略?展先生,你不認為這和夜市、路邊攤三件一百塊的叫賣方式大同小異?我無意抨擊什麼,只是若真淪為這等境地,恕我直言,你何必大費周章地成立展氏,直接找幾個人上夜市吆喝叫賣不就成了?”
這女人說話真犀利無情。展拓凡不敢恭維地搖搖頭,“但你不能否認,細細思量之下,它也有其可取之處。當自己什麼也不是時,把架子端得高高的,誰會理你呢?”
“也許。”但這並不代表同樣的公式套在任何角色上都會合適,誠如我先前所言,貴公司畢竟不是路邊攤或菜市場,可以套用買一把青菜送一根蔥的可笑方式,相信展氏之所以橫跨歐亞,必有相當的壯志遠見,就算在本地商場仍未正式打下一席之地,也毋需這般自貶身價,是不?”芷柔實在聽不出他的話究竟有多少真實性,只好道出她的看法。
她有絕佳的口才。展拓凡小心掩飾好眼中讚賞的光芒及益發明顯的笑意,故作沉吟地說:“可是,你考慮過嗎?紙上談兵是很理想,但要真正付諸施行,現實存在的太多因素我們不得不正視,在全無良好商譽、口碑的情況之下,如何成功地打入本地商場及消費者的生活圈,又憑什麼讓消費者義無反顧地投注全然的支持及愛護?”
“這就是我們的問題了,貴公司之所以慎重其事地挑選足以委任的合作對象,為的不正是這個?沒錯,萬事起頭難,一個好的開始更是重要,我承認採用我的方法是要承擔一定的風險,但,你認為這不值得嗎?我的目標在於為展氏這一系列的香水產品塑造出良好的形象,爭取消費者的信心,更讓消費者能予以絕對的肯定,那麼,毋需拉低半分身段,消費者自然趨之若騖。”
終於,他放棄了掩飾笑容的意圖,“就等你這句話。”
“你--”芷柔錯愕了好半晌,原來……他在引誘她許下承諾?她應該生氣的,畢竟她被“設計”了,但她發現--她喜歡這樣的設計。
“這表示,你決定採納本人的拙見?”
展拓凡定定望住她,好一會兒,他淡淡笑了,朝她伸出手,“預祝我們合作愉快,莫芷柔小姐。”
芷柔沒有驚訝太久,也伸手握住他投來的友善。
“合作愉快。”想了想;她疑惑地開口問道:“我真的說服了你嗎?”
她突然感到不太對勁,怎麼說呢?她有個很怪的感覺,展拓凡打一開始便是信任她的,而那番話……是試探?是考驗?是設計?她也糊塗了。
不錯,她果然是他見過最有智慧的女人。
展拓凡朝她眨了眨眼,“你是指‘薄利多銷’嗎?”
“呃?”
他再也不客氣地放聲大笑,“我要真將展氏搞成了‘菜市場’,我老爸會拿把菜刀遠渡重洋到這兒來,滿街地追殺我。”
“那你--”她瞬間領悟地瞪大了眼。
展拓凡知道她懂了,促狹地俯身欺近她,“你看我像那種沒魄力的人嗎?小女人。”
那一剎那間,她心跳猛地漏跳了一拍,但她力持鎮定,退開環繞着他氣息的範圍內,平息微亂的思緒。“我是不是被耍了?”
“耍?會不會嚴重了點?我從頭到尾都沒說過認同,話可全是你說的,嚴格說來,我還得抗議你這麼瞧不起我呢!”
她真的覺得他很可惡,害她浪費了這麼多口水。“你該早點說的。”她不滿地說。
“好吧,我招了。其實我是想聽聽你的看法;而,很顯然的,我們已達成某種程度的共識,不是嗎?”
“是啊!”她答得很不甘願。
人家說得合情合理,她能怎麼辦?她發現在他面前,她無往不利的精明與幹練完全派不上用場;她突然有種很奇特的感覺,他似乎正不遺餘力地想摧毀她剛強冷峻的假面具、瓦解她無堅不摧的意志力?
展拓凡見狀,不由得低笑出聲--因她那帶點孩子氣的口吻。她二定不曉得,再怎麼強悍自主的女人,仍是無法抹去女人本質中的潛在溫柔個性。
“別這麼沒度量嘛,需知凡成大事者皆是不拘小節的,你不會小腸小肚得容不下我小小的幽默吧?”
“所以我該說歡迎你盡情發揮‘幽默’,但願能博君一笑?”她沒好氣地道。
她發現了嗎?卸下凝肅面孔的她,嬌美得惹人愛憐;勾起他前所未有的柔情。“小氣鬼!還用話酸我。”
他輕點子下芷柔俏挺的鼻尖,神情、動作皆是那麼的自然,讓人一點也不覺突兀,芷柔甚至忘了他們是初識、忘了她最厭惡外人的肢體碰觸,尤其是充滿親呢氣息的舉止……
直到展拓凡離去后,她仍呆坐原地,怎麼也想不起啟已是何時撤下一直以來便嚴密把守的心防,忘了維持一貫的冷漠……
這個展拓凡--令她茫然。
順利爭取到展氏這筆生意,令不少同業人土眼紅,欣羨得半死,同時,也使得新揚的招牌響亮了起來,迅速成為炙手可熱的廣告公司,接二連三而來的大小Case,讓全公司上下忙得不可開交。芷柔就更別提了,她連喘口氣的時間電沒有,有時一天還要跑好幾個地方與客戶洽談,誰教她主張凡事親力親為呢?
抱着成堆的資料由公司大門走了出來,想起她的車前些天送保養場去了,她很認命地嘆了口氣,打算到對街叫車。
她小心翼翼、眼觀四方、耳聽八方地過了半邊馬路,就在要踏出下一個步伐時,一輛機車呼嘯着自她眼前擦身而過,她險險地閃過身卻因此扭傷了腳,站立不穩地跌坐在地上。
真是背到家了!她懊惱地想着,想試着站起身,右腳卻傳來陣陣的痛楚,原來她扭傷腳了。
她還來不及喊痛,遠遠已傳來熟悉又似陌生的急促叫喚--
“芷柔!天啊,怎麼回事?”展拓凡三步並成兩步,氣急敗壞地沖向她,“怎麼搞的?你受傷了嗎?怎麼坐在大馬路上?”
“何妨當我是坐在這兒乘涼兼體驗人生?”她沒好氣地回道,誰教他的問題太過白痴。
“除非被輾成人肉乾是你所期望的。”他也很受不了地回敬她,望着散了一地的資料夾,他彎下身子替她撿拾,“為什麼每一次我遇到你時都是一副狼狽樣,落難佳人?”
“或者你該說,每當我遇到你時准沒好事?”她也不甘示弱。
不該忘了她的口齒犀利。展拓凡含笑地望着她,“你打算在這裏和我抬杠嗎?”
“我--”芷柔難得流露出無助。
凝視她的表情,展拓凡像猜到了什麼,“你該不會受傷了吧?”他暗怪着自己的粗心大意,說著,一雙眼心急地上下打量她。
“別--沒有啦,只是腳有點扭傷……啊!”她驚叫起來,話都還沒講完,展拓凡當下已二話不說,將所有的資料夾往她懷中一放,雙臂一展,輕輕鬆鬆地將芷柔抱起,什麼也沒說地直往前走,嚇傻了芷柔。
“你--干……干……”
他一雙眉好似打了千百個死結,表情難看地說:“女孩家不要罵髒話。”雖然離開這裏好些年,但對本土的固有“文化”他仍是有相當的認知。
臟……話?她愣愣地呆了下才會過意來,“不是啦!你這人思想怎麼這樣,我才不會這麼沒水準,我是要說,你,幹什麼’。”
真是的,她難道不曉得這種話容易引起誤會,最好別結巴嗎?
“上醫院去。要我提醒你嗎?你腳受傷了。”他的表情好似她在問廢話。
“可是……我還要上客戶那裏……”
“閉嘴!到底客戶重要還是你重要?”他稍稍揚高了音量,吼着那個不知輕重的女人,芷柔一時當真被吼得乖乖的。
“但……但……你該放我下來…”
“你再多說一句,我馬上就放手,管你要在大庭廣眾下跌痛小屁屁,還是跌掉形象都不關我的事,你要試嗎?”為她擔心還被當雞婆,真是搞不清楚狀況!
“不要!”芷柔驚叫了一聲,被他這麼一恐嚇,她未經思考的,雙臂立即反射性地死摟住他的脖子不放。
她的反應令他滿意,“那就聽話點。”
小女人被凶得好委屈,沒敢再多吭一句。
這真的是他印象中成熟獨立、精明幹練,而且冷傲得可以和冰霜一較長短的女子嗎?展拓凡差點被逗笑。
將她塞進駕駛座右側,他也很快地坐上駕駛座上路,將她送到最近的一家診所,掛了號等待就診。
你會不會覺得這太小題大作--”展拓凡丟給她惡狠狠的一眼,芷柔立刻噤聲不語。
“輪到她時,他仍是-把抱起她進去,而這回,芷柔識相地不敢多說一句。
醫生專註地為芷柔推拿腳傷,展拓凡在一旁看得大氣電沒多喘一下,見芷柔柳眉愈皺愈緊,他不禁感到心疼。
“是不是很痛?乖,再忍耐一下下就好了。”一時沒注意,他竟把她當成了孩子在哄。
年約五旬的老醫生來回看了他們一眼,風趣地冒出一句:“你又知道了?”到底誰是醫生啊?
“好差勁的安慰。”芷柔苦着臉說道。
展拓凡見她一副拚命忍着尖叫的模樣,很不舍地問口:“真的很痛嗎?”
“哪一天你要是跌斷了腿,記得通知我,我不會忘記問你這句話的。”
啊?展拓凡傻了眼。
“小姐,你太誇張了,要男朋友心疼也不是這樣。”
男朋友?!
“我不是--”她急着想否認,老醫生卻誤解了她的意思。
“別不好意思啦,哪個女人不希望男朋友把她疼得像寶一樣,我那女兒也是這樣,成天粘在男朋友身邊撒嬌,這是很正常的。”
被他這麼一說,芷柔倒啞口無言,不知該怎麼說才
好了。
“聽到沒有,‘親愛的’?”展拓凡俯身靠近她,促狹地眨眨眼。
“你--”她又氣又惱,正欲發作,沒想到先出了口的卻是痛呼聲,“啊--”
展拓凡嚇了一跳,趕忙又將目光調回她腳上,忍不住地埋怨老醫生:“輕點啦,會痛耶!”
“又不是痛你。”老醫生回他一句。
“心痛不行嗎?”
“展拓凡!”芷柔出言喝道。他滿口的胡言,到底什麼意思啊?
“大人說話,小孩閉嘴。”展拓凡沒理她,注意力沒減少半分,“醫生,到底怎麼樣了?”
“好了啦,這麼緊張幹嗎?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
展拓凡蹲下身去,雙手托着下巴,看老醫生將紗布一層一層地往她腳上繞,他不得不懷疑地問:“你想把她捆成木乃伊嗎?”
“那也得等她作古之後。”老醫生不減幽默地說。
“你少咒她。”
“知道你心疼。”老醫生笑笑地說道,“好了,這下你放心了吧,只要過幾天再來換個葯就行了。”
是這樣嗎?”展拓凡不放心地抬頭問她:“芷柔,你
現在覺得怎樣?”
芷柔匆匆別過眼,逃開那雙盈滿濃濃關懷的眼眸,“不痛了。”那低柔的聲音,陌生得連她都不敢相信是出於自己口中。
“那就好。”他露出釋懷的笑,伸手扶她,“來!試着走走看,沒問題吧?”
她下意識地想避開與他的碰觸,怎奈她的腳太不爭氣,只得半靠着他。
展拓凡皺眉看了一下,旋即再一次抱起她,大步往外走,沒理會身後搖頭笑嘆,目送着他們離去的老醫生。
眼前的待閱簽呈已堆得為數可觀,咬着筆桿的芷柔看來卻是心不在焉,視線落在資料上,思緒卻已不曉得漫遊至何方。
那一天,展拓凡犧牲了一整個下午的時間,堅持陪同她在數位客戶間奔波,完全不將他人的側目放在心上,而她,根本就沒有拒絕的餘地。
送她回公司后,他還三令五申、半威脅半誘哄地叮嚀她要小心等等之類的話,簡直把她當成了半大的娃兒。
她無力抗議,那種被人驕寵呵疼的感覺她幾乎已經遺忘,今日又如何克制自己不要沉溺?她忽然發覺自己好軟弱,好想找個堅實的臂彎依附……
展拓凡……他讓她迷惘。每回面對他;她精明幹練的女強人形象總是無法成功地扮演,因為他有千百種方式融化她冰冷的武裝,讓她不自覺地流露出最真實的自己,更讓她覺得自己青澀得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女孩。為什麼會這樣呢?她沒有答案。
“莫小姐?”
一張熟悉的臉孔驀地出現在眼前,芷柔回過神來,看着不曉得何時冒出來的江秘書,神色仍有些許茫然,“啊?什麼?”
“我說,有人送了束花來,你要收嗎?”天曉得,她已在外頭敲了好些時候的門,也叫了芷柔好幾聲,要不是怕把門敲出洞來,她也不會主動推門而人。
芷柔定下心神,看也沒看一眼,以一貫的冷淡口吻回道:“往前走三步,左手邊,謝謝。”那是垃圾筒的位置,江秘書很清楚她一貫的處理方式。
江秘書走了兩步,遲疑地止住步伐,回身說道:“是…這是展先生送的。”
芷柔一怔,喊道:“等等!把花給我。”
“噢,好的。”就知道展拓凡魅力不一樣。江秘書會心一笑,遞上花束。
芷柔沒理會帶着怪異笑容離開的江秘書,抽出附在花束上的卡片。
芷柔:
願你腳傷早日康復。
展拓凡
獃獃看着卡片上蒼勁有力的字跡,她的思緒沒來由的紛亂起來。
自從那一天之後,她與展拓凡“走得很近”的消息不徑而走,在整個商界傳了開來,幾個有着酸葡萄心理的廣告界同業,甚至影射她這回之所以脫穎而出、拔得頭籌,是因為她與展拓凡“私交匪淺”,說得再明白一點,便是美人計啦!
對於傳言的威力,她是早有了認知,心理建設十分充足,反正只要拿出實力,交出一張漂亮的成績單,證明她並非以美色取勝,事實勝於雄辯,所有的流言便不攻自破。只不過,乍聽這樣的傳聞,她仍是免不了感到困擾。
噢,這展拓凡是惟恐天下不亂是不是?深怕謠言不夠滿城風雨嗎?這束花一送,別說外人了,光自己公司的人都不會相信他們之間沒什麼,想撇都撇不清了。
連她也無法說服自己,她對他真的“沒什麼”嗎?悸動的心抗議着她的言不由衷,她莫芷柔豈是會任人抱着進出大庭廣眾的人,那一個下午,她內心確實沒有任何的不悅或勉強,她是心甘情願的。所以,她還能怪傳言無中生有嗎?
至於展拓凡,他又是怎麼想的呢?是不在乎人言可畏?還是……
乍現的想法驚擾她的心湖,紊亂的思緒再也無法平靜。
這樣的情勢發展實非她所能預期!因為業務上的關係,芷柔與展拓凡有着頻密的接觸,相處得愈久,他們之間似有若無的情愫益發纏繞,每每迎視他別有深意的目光,總讓她莫名心亂,尤其當他凝視着她時,他那熠亮深邃的眼眸會閃爍着某種擾人心魂的強烈意念,她不懂那代表什麼,只知道這令她再也無法平靜,如果他的目的是使她心慌意亂,那麼,他成功了!
這意亂情迷的感覺,早在幾年前便與她絕緣,為什麼今日她會為展拓凡而心緒不寧?若心已如止水,又為何還會有餘波蕩漾?在他溫柔的眸光下,她逐漸神魂恍
惚,無力自拔……
如同現在,他一雙眼定定停駐在她身上,連眨也沒有,唇角還泛起淡淡柔柔的笑。
她力持的鎮定已一點一滴地流失,再也掛不住冷靜的假面具。
噢,該死的展拓凡,他到底存的什麼心啊!
帶點氣惱的她加快了速度解說最新商討出的廣告策略,管他聽不聽得懂,反正她說完了。
隨着最後一個句號,一杯茶也遞到她面前。“補充點水份如何?”
“你一”芷柔瞪大眼眸,傻乎乎地望着他。
展拓凡沉沉地低笑,“你知不知道你賭氣使小性子的模樣好可愛喲!”
芷柔死瞪着他,說不出半句話。
“怎麼?想和我無聲勝有聲?”他很“入境隨俗”地點頭,“也好,我配合你。”
“展拓凡!”她氣惱地叫道,“你……你……”
“我怎麼了?芷柔,你不是一向能言善道、口齒犀利嗎?怎麼結巴了?”他好無辜地問着,好像這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拜託你認真一點行不行?”她真的覺得他是專程來調戲她的!
“我很認真啊廠展拓凡適時擺出含冤莫白的誇張表情,好像她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我不相信我剛才說的話你全聽進去了。”他那不正不經的死樣子,看起來就像是要來泡馬子似的,教她怎能不惱?
他欠扁地露出一臉的意外,“怎麼;你發現啦?那你還說得口沫橫飛,不亦樂乎?”
“你!”她聞之氣結!
她一雙粉拳幾乎就要失控地飛了出去,展拓凡才又笑嘻嘻地說:“美人雖然賞心悅目,但還不至於讓我看到兩眼發直,口水猛流,忘了今夕是何夕。”他刻意頓了下,要笑不笑地睨她一眼,“怎麼,你還真當我是個不知輕重的紈栲子弟?”
“是嗎?”
“輕蔑的表情麻煩掩飾一下好嗎?這太污辱人了。”
芷柔抿抿唇,不置可否。
為了取信於人,他收起了笑謔,面容趨於正色,“所以,我們的結論是,將訴求對象着重於時下的都市女子,這一系列的香水,共通點在於它帶給人神秘而獨特的冷艷色彩,根據初步評估結果,使用對象為一般上班族,且年齡介於二十五歲到三十五歲左右的消費群應是佔了絕大比例,想當然耳,我們的企劃重點自是着重於此,至於企劃內容的細節,你在上頭寫得非常詳細,我不想陪你浪費口水。oK,重點歸納完畢,懇請莫大小姐賜教。”
縱有淡談的訝異,芷柔也沒表示出來,“我能假設你之前死盯着我看,是專註投入的一種表現?”
“不,這是工作不忘娛樂,現成的美色太過賞心悅目,既然一心可以二用,何樂而不為?”
他是生來氣她的嗎?芷柔聞聲咕噥地說:“還好你遇到的不是婉柔,否則,她準會罵你嘴巴賤。”
“什麼?”他又沒順風耳,講這麼小聲誰聽得清楚啊?
“不,沒有。”她忙搖頭掩飾。
展拓凡一雙深亮的黑眸隱藏着笑意,“我似乎聽到有人說粗話喔!”
“你指‘嘴巴賤’?”她淡哼着,這在婉柔而言,還算是善良兼留口德了哩!
展拓凡但笑不語;欣賞着已不自覺除去冷漠的千層防衛的芷柔,舉手投足間每一分動人的神采。他不動聲色地移近她,待芷柔發覺時,卓眾的俊容已近在咫尺,屬於他的溫熱氣息環繞鼻間,回蕩腦海。
“啊!”她大驚失色,低喊出聲。
那抹令人失魂的笑,存心要催眠冷若冰霜的莫大美人。而,他確實也成功了。
“你……干……干……”真是糟糕,她又結巴了。
唉,莫芷柔,你好不爭氣啊!太恥辱了,又不是沒見過帥哥,怎麼一顆心還是被電得麻麻的,都快春情蕩漾了起來,真是愈活愈回去了。
“不許罵髒話。”他聲音仍是柔柔的。
“我沒有。”
“你又想說‘幹嗎’了嗎?”他忍着笑
“好……好像吧!”要命!這展拓凡說話就說話嗎愈靠愈近?
芷柔記取“保持距離,以策安全”的八字箴言,本能地往後退,一個大意,她撞到身後的盆栽,後腳跟踢翻了垃圾筒。
展拓凡看着這有趣的一幕,小心不讓爆笑出口。要說她有多冷若冰霜他就不信了。喏,真相不正清楚地呈現眼前,多慘痛的事實啊!
他很好心地伸手扶住差點栽倒的芷柔,聲音低柔醉人。“我這麼可怕嗎?足以把你嚇得花容失色?”
“我……”她用人格發誓,她是真的很想逃開身子完全無法動彈,雙腳似生了根地不聽使喚。
他將她完全圈在臂彎間,“我有沒有告訴過你-
“什麼?”她心慌意亂地回道。
展拓凡出其不意地伸手取下她鼻樑上的眼鏡。“如果我沒猜錯,你視力正常得很,這副眼鏡,其實只是為了營造出你所需要的威嚴氣勢,是不是?”
“呃?”她根本說不出話來,也不曉得該說什麼。
“還有,”他動作輕柔,一一抽出固定於她髮絲中的夾子,長發流瀉而下,正如流瀉出萬種風情,怔忡的芷柔早忘了制止,“你知道嗎?我愛看這樣的你,好美!那一夜過後,我始終念念不忘,你一定不知道你美得多麼奪人心魂,別再刻意以冷漠包裹自己,好嗎?”
噢,她不知道展拓凡還有催眠的本事,她的腦袋現在全是漿糊,早失去了運作功能。
見鬼,莫芷柔,你少丟臉了,雖然對方帥了點,但你也不能人家隨便勾勾魂,你就真的心飄飄、意茫茫啊!活像沒見過世面的花痴。
她那迷路小貓似的迷濛大眼,看得展拓凡心口一撞,她難道不曉得用這種眼神看着一個身心正常的男人是多麼危險的事嗎?這女人根本就是存心引誘他。
他暗暗呻吟着,用盡僅余的每一分理智,剋制着自己不去衝動地狠狠吻住她。
他開始覺得,自己根本就在引火自焚,自作自受。
他的臉愈靠愈近,芷柔可以感受到他溫熱的氣息輕灑在她臉龐,那一剎那,她幾乎可以肯定,他下一刻便會吻上她,她想逃開,無奈渾身虛乏無力,只能意亂情迷地看着眼前的俊容逼近--
然而,他也只是輕輕地、柔柔地,在她額前印上淡吻,聲音是醉人心魂的柔和。“為我改變,芷柔。”一句話,使她陷入縹緲恍惚的境地。
深深看了她一眼,他放開她,沒再多說什麼。
直到他離去后,許久,她抬起手,無意識地撫上額心,紛亂如麻的心,再也難分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