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天陰陰的,雨絲不斷。晃蕩的雨刷難以令視線清明,車速緩了,忠孝東路四段的交通瀕臨癱瘓。

綠燈了,該前行的車子卻久久不動,耐性已被消磨殆盡的季多莉,於是跳下出租車,用萬能的雙腳甩脫打結的車陣。

她疾奔,沒時間懊惱雨滴是多麼不留情地襲擊她刻意打扮的門面,只擔心自己能否準時赴約。

不能遲到,這次接的case對季多莉而言很重要。觸角需要延伸,若老是局限在廣告圈幫人做造型,那她跳出廣告公司自立門戶的舉動就失去了意義。

「兩點五十五分,好險!」抵達目的地的季多莉低頭看看手錶,心放鬆,嘴仍喘個不停。

電梯門乍開,她和幾名陌生男女一起走進,白嫩嫩的手指點了一下「7」的數字之後,隨即轉身面對猶如明鏡的電梯內牆,將自己從頭到腳徹底檢視一遍。走出電梯后,除了秀髮微濕,她的外型距離容光煥發已相去不遠。

櫃枱后的大理石牆上,三個銀亮的草書字體高掛,是公司行號,是服飾品牌,也是負責人的名字。

韓復智--一個闖進巴黎時裝舞台的服裝設計師。

他啊!創意一流好厲害,提攜新人好偉大,根留台灣好情操。季多莉在心裏為未來的合作對象韓復智先生鼓掌叫好。

「妳好,我是季多莉,和韓先生有約。」來到櫃枱,她對有過幾面之緣的總機小姐綻開笑靨。

「嗯嗯,季小姐,他正在會議室等妳喔!」總機小姐親切響應。

「謝謝。」

點頭表示了解的季多莉,於是小跑步地趕往會議室。

叩叩。

門沒關,她先敲一下門以示禮貌,再迅速掃瞄室內一眼;嘩,人好多,大概參與這次企劃的各路人馬都到齊了吧?

聞聲回頭的韓復智對她笑了笑。「進來吧,多莉。」他指了指身邊的空位,示意她就座。

會議開始,季多莉不慌不忙地自公文包摸出記事本和筆。

將記事本翻開,裏頭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工作重點,事實上,她與韓復智已經見過三次面,兩人早就討論得差不多了,但她仍是仔細聆聽韓大設計師侃侃而談,心想也許能從中發現自己遺漏了什麼也說不定。

「今年秋裝我打算走復古風,棕、灰色系。發表會選在圓山飯店九樓舉行,走秀人數男四女八,會場的佈置我要求……」

嗡~~嗡~~

十五分鐘后,季多莉耳邊起起伏伏的男音開始變得模糊,很奇怪,她無法專註。

手臂上雞皮疙瘩直冒,渾身覺得刺扎,她狐疑地東瞟西瞟,視線在對上兩道露骨的眸光之後,心驚了一下。

折翼男哇哩咧,他怎麼也在這?

什麼身分?model,燈光師,還是搭佈景、做道具的?嘖,不管他是幹麼的,總之他在這裏出現,就表示自己可能得和他共事一陣子。

噢,不要吧……

季多莉低頭避開對方像要扒掉人皮的視線,心裏暗嘆--早知道和折翼男會有狹路相逢的一天,她當初就不要使壞了。

哎哎,盯着她看的眼神非常不友善,有那麼嚴重嗎?石膏都已經拆了,「白痴」兩個字早離他很遠很遠啦,真是個愛記恨的男人!

「多莉。」發表完談話的韓復智喚她。「多莉、多莉?」沒反應,他又連喊了兩聲,要她回魂。

「嗄?」被逮到自己不專心,季多莉面紅耳赤。

她偷瞄了一眼害她失常的折翼男,發現他望向自己的視線透着嘲諷,心裏忍不住冒火。

「妳準備得怎樣?」韓復智問。

呼,冷靜!冷靜!「咳,我畫了幾個模板。」吐了口氣,她力持鎮定地自公文包取出畫本,遞給韓大設計師。「髮型方面,我的主張是發色都染深棕,女模長發盤起但不要太整齊,男模發尾抓出線條;妝的部分是銀灰、淺棕兩個系列,眼部周圍特別加強,我想表現出一點點頹廢的感覺。」

「唔,不錯。下星期二定裝,到時候妳挑個模特兒試造型給我看。」韓復智仔細參看模板,感到滿意。

「現在也可以喔,我有帶傢伙來,要不要先抓個人來試試?」

季多莉手指着腳邊的化妝箱,大眼則不懷好意地又瞟向那個死盯着自己看的臭男人,心想如果可以,她一定要挑他來玩弄,男、女造型通包,然後化完妝就走人,頭髮和妝都不幫他卸!

「還是下星期二吧。」韓復智搖頭。「佩妮有一些關於配件的問題要請教妳,而且我得和其它人討論舞台啦、燈光的配置什麼的。佩妮、佩妮!」他喊來助理。

「OK,我明白了。」

沒辦法得逞啦,暗呼可惜的季多莉,只好跟着韓大設計師的助理方佩妮小姐離開會議室。不過還好,至少她終於能擺脫折翼男勾勾纏的注視。

來到方助理的辦公室之後,兩個女生展開另一階段的熱絡討論,時間被盡情地消磨,待議題總算告一段落,窗外的天色已經變暗。

「哇,六點半了,要不要再等我一下?我們一起去吃晚飯。」方佩妮熱情邀約。

「算了,我手上大包小包的,上館子麻煩。」季多莉邊收拾邊說。「對了,佩妮,茶水間在哪?講了一大堆話,我口乾舌燥。」

「電梯右邊走道轉進去。妳等等,我去幫妳倒水。」

「不用不用!我自己去就好,喝完水順便搭電梯下樓。掰嘍!佩妮,有問題的話隨時打電話給我。」揮揮手,她離開方佩妮的辦公室。

左側,會議室的門扉緊閉,季多莉沒有停下腳步,只隨意地瞥了一眼透着燈光的百葉窗。

她決定不跟韓復智說再見,因為他在忙,而且折翼男應該還在裏面。

忖想之際,黑色高跟鞋已踏進茶水間。好渴好渴!她取了個紙杯倒水,咕嚕咕嚕猛灌,待補足了水分之後,不忘從包包摸出口紅、化妝鏡修飾一下掉色的嘴唇。

抹口紅抹得專註,她沒發現有個人影晃進小小的茶水間。

「壞多莉。」

「唉!」突如其來的輕喊嚇了季多莉一跳,手一震,將口紅硬生生地抹出唇形外。

她不滿地偏過頭,眼睛死命地瞪向出聲的折翼男,心裏痛罵這人有夠幼稚,偷偷摸摸地站在人家身後嚇唬人!

寬大的肩離開門板,丁冀朝她欺近。「妳真的很壞耶!多莉。」然後他伸手揩去她不小心畫出唇外的口紅。

他一個施力,指腹感覺得到她的肌膚下抵着一顆顆的牙齒。

痛、痛!「幹麼啦!」季多莉火大地拍掉他不軌的手。

「為什麼罵我白痴?」

真是壞死了,他這輩子還沒碰過這麼惡質的女人。

「你哪只耳朵聽見我罵你了?」雖然心中警鈴大作,季多莉仍是逞強地硬賴。

「嘿,妳很皮喔……」他挑眉,手又伸過去壓她的嘴。揉揉揉!拇指像在捺印似地,將她嘴上紅紅的唇膏拓得下巴、臉頰都是。

使盡吃奶的力氣仍撥不開折翼男惡整的手,季多莉於是改用捏的,卻造成雙手被緊緊揪住的結果。「放開!放開啦!」她吼。

「說啊!為什麼?」丁冀才不理會她兇巴巴的咆哮。

「因為覺得你很白痴。」她氣得快要吐血了。

「哪一點讓妳這麼認為?」他將她逼到牆角。

「很多點。」

「講清楚。」他瞪她,目光冷冽,像要將她撕碎似的。

「你以為我偷窺你、你以為我暗戀你、你在我面前耍帥外加要電話,這些想法和行為很、白、痴!」

可惡,欺負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算什麼男人!爛!

「哦?那妳幹麼每天早上出現在醫院外頭,對着我住的病房窗戶痴痴地望?」庄肖為,這樣的行徑只會出現在追星族和痴情人的身上,他不是明星,壞多莉更非影迷,如果不是暗戀的話,那是什麼

「你管我。」季多莉怒斥,心裏頭卻因為他提出的問題而偷偷地泛酸。

曾經有一個男生,她好喜歡好喜歡,他住過陽明醫院的211號病房……

「多莉啊多莉,妳實在是壞到極點了。」不說?很好。

他邪氣地笑着,頭還緩緩俯下,吻她。

嗯……感覺不賴,若是不抹口紅的話,滋味一定更佳。

「唔!唔!」季多莉瞠大眼,不敢相信折翼男的舉動。

卑鄙無恥,竟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嗚~~可惡的男人,她唾棄他!

雙手遭箝制,鳥仔腳又被結實有力的男人腿緊緊抵着,推不開他的季多莉急得就快飆淚……

突然,一陣低沉的嗓音響起,令丁冀鬆開壓制,拯救了她。

「喂,有沒有搞錯啊,你們兩位,怎麼在這種地方色性大發?」站在門口的周傑雙手環胸,表情很是不滿。

媽的,拿上廁所當借口,然後就一去不回頭;會已經開完,人也差不多走光,他卻必須幫丁冀收拾東西外加跑去廁所掀馬桶蓋找人。結果咧?這傢伙竟然躲在茶水間裏面爽!

「你、你看走眼了,我是受害者。」逃離折翼男身邊的季多莉眼眶微紅,忿忿地說。

「咦?」看清她容貌的周傑皺起眉頭,瞥向丁冀的眼裏滿是責怪。「這樣很差勁喔~~丁。」他看過這個女的,兩個月前,在陽明醫院外頭。

「多管閑事。」丁冀靠着牆冷哼。

丁?唬!丁爛人給我記住!蹲下身撿拾完掉在地上的口紅、唇筆、化妝鏡,季多莉急着要走,但手在抖,她氣到沒力,沉重的化妝箱怎麼也提不動。

「我幫妳。」見她有困難,周傑於是出手幫忙。

「謝、謝謝。」她感激,接着旋風似的走出茶水間,死都不要再和丁爛人吸同樣的空氣。

想哭,她眼睛卻不敢眨,只是緊盯着電梯門看,手背則用力地摩搓自己的嘴臉,要將他的氣味連同唇膏一起抹去。

很丟臉,她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很狼狽……

「喏,手帕借妳。」越擦臉越花,看不下去的周傑掏出手帕借她。

「謝謝。」接過手帕,她再次說謝謝。

「車子停哪?」出了電梯,周傑問。

「我搭出租車來的。」

「喔,那我送妳回去。」

「不,不用。」

「雨天車子難叫,而且丁應該快下來了,如果妳不想再跟他打照面,就讓我送吧!」周傑勸她接受自己的好意。

「……那好吧。」一語戳中要害,季多莉終究還是點頭承受人家的恩惠。她抿着唇跟着他走,內心備感挫折。

「周傑。」上了車,周傑自我介紹。

「季多莉。」她淡淡響應。

「嗯,我記得妳。」印象深刻喔!就是她在丁手上的石膏亂寫嘛。

「我也記得你。」她沒忘記那天他站在醫院二樓的陽台目睹她使壞。

啊,他和丁爛人是朋友!「我還是下車好了,你和他是同一掛的。」季多莉越想越覺得搭他的便車不妥。

「不同掛。」周傑趕緊撇清。「我姊姊是丁的后媽,他要叫我一聲舅舅。」不過那傢伙死都不肯叫就是了。「丁的行為很可恥,我代他向妳道歉。」

「與你無關。丁什麼?他的全名?」她稍稍鬆了口氣。

「丁冀。」

「好。我非要叫他親口跟我說對不起。」她恨恨地咬牙。

「嗯,應該的。」周傑邊說邊發動車子。「住哪?」

「雨聲街。」

「OK。」哦噢~~原來她就住在陽明醫院附近。哈哈,誤會搞得真大,哪裏是痴戀啊?人家常在醫院外頭的公園出沒,根本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都是丁冀自以為是而惹的禍,周傑一想到他掛在身上足足一個半月的「白痴」石膏,就覺得好笑。

「笑什麼?」

「丁上上個禮拜才拆下石膏,妳寫的那兩個字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他幹麼不塗掉?」季多莉細眉高高揚起,驚訝地問。

「不知道。」對啊,為什麼不塗掉?周傑也搞不懂。

「……白痴。」嘖,沒見過那麼蠢的男人。

「噗哈哈哈--」真的很白痴耶,傻傻地被大家嘲笑那麼久!

見周傑笑到眼角泛淚,季多莉也忍不住牽起嘴角。

「是model嗎?你和姓丁的。」心情稍微好一點了,她開始探問敵情。

「業餘的。」他熱心地泄密。「阿智那傢伙最愛利用人,幫他設計舞台不夠,還逼我們上台出賣身體。」順便將佔他便宜的韓復智也拖下水。

「你們帥嘛。」阿智?叫得那麼親熱,他們三個很熟啊?「韓先生跟你和姓丁的是……」

「國、高中同窗,大學同校,阿智的爸還是我表叔。」

「喔,然後你姊又是姓丁的后媽,關係真是複雜……」

嘖,情形不是很妙喔!丁爛人和出錢聘僱她的韓復智關係匪淺,如果她想報復,韓復智會不會覺得也被冒犯啊?

忖想之際,熟悉的街景映入眼帘,季多莉趕緊出聲提醒。「前面右轉,謝謝。」她快到家了。

「嗯哼。」方向盤打右,周傑將車子駛進安靜的巷道,然後在聽見她喊了一聲「停」的時候踩住煞車。

「幾樓?」他體貼地幫她把重物提下車。

「頂樓加蓋。」季多莉指了指公寓頂樓漆黑一片的違建。

「家裏很亂,我不請你上去了。」她自周傑手中取回屬於自己的物品,不好意思地說。「謝謝你送我回來。」一鞠躬。

「不客氣。」周傑聳肩笑了笑,然後非常自然地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嘴唇。「那就下星期二見嘍!」轉身,上車,走人。

突然被襲擊的季多莉當場錯愕。

「……」親她?才剛認識就親她?

靠!騙子,他跟丁冀那傢伙根本就是同一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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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開啦!花心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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