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面對好不容易張開雙眼的神無月,靳非炎的第一句話是狠狠刺傷神無月的心:「為什麼要輕率地離開冷居?你的確可以回下人房,但堅持自己行走,故意加重傷勢對你有什麼好處?如果有任何需要,白露都會為你張羅,曾經當過樓主的人,應該很清楚你這種輕率的行為會為照顧你的人帶來麻煩,什麼時候你只想到自己而忘記會連累他人?」
神無月初睜眼看到靳非炎的喜悅在瞬間被打破,他緩緩闔上的雙眼掩蓋了明眸的光采,也遮去浮上雙瞳的失落。
......我的確可以回下人房......這句話是表示你不介意我回下人房?!.......我以為你會溫柔詢問我回下人房的原因,我以為你會關懷我的病況......結果你隔了兩星期之後跟我說的話是來責怪我!?.....我以為你會對我......有一絲絲的關心......
是!我是故意的!我知道我會讓白露為難,我會連累白露!哪又怎樣?只要你來看我,我連累誰都沒關係!我一向獨善其身,從不刻意對下屬好,只是因為他們跟你無關,只要能讓我得到你,害了誰我都沒關係!
難道......你是來讓我難過的嗎......我只是要一點溫暖而已......
靳非炎對於神無月昏倒在迴廊上一事,略感不悅,主要是他首次見到神無月像小孩子耍脾氣的舉動,故意糟蹋自己的身體卻執拗的不讓人知曉原因。他眼見神無月閉上雙眼假寐,不得已暫時放棄逼問事件的緣由,「神無月,大夫說你高燒的情形已經逐漸下降,......你是不想說話吧,如果是的話,你不想說就算了。」
「不,......因為我不適合......不適合住在這地方......」神無月仍然閉着雙眼回答,他不想流露出自己的情緒,可惜,情緒卻在他的回話中出現。
或許是風情的早先的話讓他自以為是的世界出現了破洞,寥寥數字的回答,不知情者所聽,明顯是賭氣成分居多,但若聽到神無月的內心,平靜的語氣中隱含着一股自憐的悲傷,似乎憂傷過往的不幸,更深處似乎隱喻此處為戀慕之人住所,身為男子的自己卻只能因為殘病而暫居此處,不知何時才能被對方接納的心酸瀰漫在短短的話里,可惜,靳非炎並不知道神無月內心的思緒纏繞,也不知道神無月的刻骨心痛,因此他感受不到短短數字及語調起伏當中的情感起伏,或許,心無靈犀......
「你所謂的不適合是什麼意思?只有我能決定你適合住冷居否。當初是因為冷居離案發現場近,而且設備舒適,對你的病情有幫助,你是我的救命恩人,給予你最好的照顧本來就是我的責任。」
責任嗎......我不想只是你的責任......呵,說來好笑,我當初就是看上你的責任感才會......這傷口真不值得啊,他讓我變成你的責任!我不想只是責任
因為神無月只有在蘇醒時曾經短暫的張開雙眼,之後他一直緊閉雙眼,用着微弱平靜的語氣回話,無形中讓靳非炎感到有一股隔閡感存在,他不知道要如何面對這樣的神無月,臉色黯淡、死氣沉沉的神無月。
看慣了平日生氣勃勃,蠻橫又耀眼的神無月,靳非炎面對灰暗的神無月,他感到無所適從,不自覺地,他安靜了,忘卻了自己來此的目的,靜靜地看着神無月的臉龐,內心一片空白。
一個嚴峻的身影坐立床旁,身旁躺着妖艷略帶病弱的男子,屋內的空氣靜止,儼然與屋外劃分成兩個獨立世界;不論白雲飄過亦或秋楓落地,這兩人似乎就維持靜止不動,相伴永恆一般地佇立屋內,只是靜止的氣氛隨着靳非炎逐漸浮動的心而變得凝重。
歷來兩人相處見面時,靳非炎都不需要說太多話,神無月總是會自己說個不停,不斷圍繞在他身旁,首次,神無月如此安靜,安靜到讓靳非炎不知如何面對此等狀況,並不是說他從來沒與人無聲對峙過,但對着無聲無語的神無月,他的內心就是會莫名地逐漸煩躁。
僵持的氣氛最後被神無月打破:「請問樓主來此有何事情?你應該不是特別來看我的。」雖然是描述現實狀況,但要神無月說出靳非炎不是來看他的話語,內心必須先承認這件事情,這份內心的折磨讓神無月一直無法開口,而早先的安靜無聲就是在做掙扎。
神無月知道靳非炎不太可能是為了自己的病情而來,若真關心,一開始就會留在自己身旁,不可能兩周后才出現。
清楚知道現實的自己,期盼愛戀成真的自己,兩方不斷糾纏、撕裂神無月的心,到最後他選擇問清靳非炎的來意,至少知道狀況才能判斷如何走下一步,如何讓自己的獵物手到擒來,縱使是要先讓自己的心鮮血淋漓也要狠得下心開口詢問。
靳非炎一聽到神無月的聲音,突然感覺空氣的凝重消失,內心的莫名不安也散去,但他沒有深入思考原因,馬上從懷裏拿出一個紅艷艷的信封回應神無月的問話:「我拿喜帖來。」
「喜帖!?」神無整個人瞬間從床上彈起!但是突然的大動作立即牽連右肩傷勢,劇痛襲來,驚呼聲脫口而出的同時右邊身子瞬間無力,才坐起到一半的身子頹然倒下!砰然一聲巨響!身體硬生生撞擊床板,從聲音聽來就知道神無月完全來不及放軟身子,撞擊力道很重。
「神無月!你有沒有怎樣!我看看......肩膀滲血了!你等一下,我去叫大夫來。」靳非炎看到神無月臉部表情痛苦掙扎,而且因為起身造成肩膀傷口迸裂,鮮血瞬間染紅肩頭的慘狀讓他馬上想起身前去找醫者來處理的傷勢,可是他才站了起來卻馬上被神無月拉住衣服,硬是不讓他離去。
靳非炎本想強迫神無月放手,可是偏偏拉住衣服的是肩膀有傷口的右手,他不得已放棄這種逼對方放手后反而加重傷勢的作法。正當他想問神無月原因而已,神無月就已經緊接着開口說話,似乎非常緊張的樣子:「喜帖!你說喜帖!?」
靳非炎俯視着神無月因為微微發燒而泛紅的臉蛋,在他神色緊張之下臉紅好向更嚴重了,大有高燒複發的跡象。靳非炎不懂,不過就個喜帖而已,為什麼那樣神色倉皇,「我是說到喜帖沒錯,你就為了聽不清楚我剛剛的話而留下我?我預計十月底結婚之事本就眾人皆知,你為何看起來如此緊張?」
是啊!不就是一張喜帖而已,我緊張什麼,不是說結婚只是個儀式,能得到炎的心最重要嗎!沒錯!只是個儀式而已!我不該這麼緊張的,我不該這麼緊張的!......可是好痛......一定是傷口在痛!一定是!
「我沒有緊張,我一點都沒有緊張。炎,你說十月份是個好月份,對不對,好多人要結婚呢,我妹妹也是要月底結婚呢。」
靳非炎倒是第一次聽到神無月提到他有一個妹妹,而且也是十月底要結婚,不過只有些微的詫異而已,對於神無月單名叫他反而比較不滿,可礙於眼前是有病在身的救命恩人,他也就隱忍了下來,不過,他隱約覺得神無月的回話內容有所怪異,想開口詢問原由卻不知道要從何問起,他只好放棄追究神無月奇怪的言行。
「炎,不要結婚好不好?」啊!?我怎麼會開口說出這種話!?不能說,不能說的!炎會生氣,我不能讓炎生氣的!他生氣就不會喜歡我了!
炎皺眉了!他要生氣了!怎麼辦?我讓炎討厭我了!不行!我不行失去他!「我......因為最近無盡天涯到處并吞其它組織,......局勢不穩定,這時候結婚好像不太好,我沒別的意思,風情人很好,她人很好......」我在做什麼!我只是要解釋而已,幹嘛去稱讚風情!頭好昏......昏昏的......不行!我要集中精神!撐住!不能發昏!我不能讓炎結婚!雖然說只是儀式,可是我就是不想讓它發生!絕對不能讓他結婚!
「我清楚無盡天涯的威脅,但是......婚禮還是照常舉行,關於冷樓的安全我自有處理方式,反倒是你的傷勢......你放手,我去叫大夫來。」實在不能理解,神無月人硬留下我倒底要做什麼,凈說一些比不上自己傷勢重要的事情。
「不行!不能讓你走!我還沒......」讓你放棄結婚!
「怎樣?」
「沒......我還是認為近期結婚不好,對冷樓來說太過危險了,現在應該是風聲鶴唳的時候,如果舉行婚禮的話,大家的戒心會比較鬆散,可能無法面對無盡天涯的危機。晚點結婚並不會有什麼影響,不是嗎?」神無月努力抵擋因為高燒再起而不斷湧上的暈眩,想辦法用着昏沉沉的腦袋說服靳非炎取消婚禮,可惜無法提出很具有說服力的理由當然沒辦法讓靳非炎取消婚禮。
「我看不出來我的婚禮需要別人來幫我決定......,你是一個下屬,出於忠心勸戒我自是沒有話說,但是,冷樓更是我的事業,我處理事情自有分寸,你不需要擔心我的婚禮是否會帶來任何影響。......想不到你會冒着加重傷勢硬要留下我、勸諫我......,我能感受到你的忠心耿耿,你安心休息吧,我會請人仔細照顧你的傷勢及安全的,放手吧。」
他好像是在哄我?他的語氣里有一點溫暖的感覺......是溫柔嗎?可我高興不起來......我根本不是擔心冷樓!我也不要什麼忠誠表現!我更不擔心什麼該死的傷勢跟安全!我要你停止結婚!為什麼你一直堅持要結婚!那個女人有比冷樓還重要嗎?為了娶她,你都不擔心敵人趁機攻打嗎?!你不是一樣把冷樓放在第一順位嗎?你不是最重視事業的嗎?難道你已經把冷樓行第一順位拽下來!?就只為了一個女人......
神無月首次獲得靳非炎溫柔語氣呵護竟然是一場誤會!?
靳非炎跟神無月一連串對話下來,他以為神無月是擔心冷樓安全而阻攔他結婚,甚至不惜加重傷勢也要留下他;面對一個平日狂妄但在危難時刻總是替自己着想的下屬,他不由地放緩語氣,想要告訴神無月他已經知道他的忠心了,並且會給他很好的回饋,想不到卻激的神無月理智盡失。
平日的神無月確實有辦法控制自己,但在多年的相思及婚禮逼近之下,失去靳非炎的焦慮逐漸累積,加上高燒讓他的理智逐漸散渙,當靳非炎不顧冷樓安危堅持結婚後,所有的情緒就像火山爆發,肆無忌憚得外放。
「你就一定要結婚嗎!?結婚有什麼好?難道你真的愛上那個女人!?哪我呢?你把我放在哪裏!」神無月突然放聲大喊,像是在控訴遭受背棄之痛,狂亂的語調及泛紅的眼眶,不斷顯示出他內心的恐懼、不安,緊緊抓着靳非炎衣角的右手絞緊了又再絞緊,似乎不害怕失去對方。
神無月突然瞬間爆發的情緒讓靳非炎愣了一下,他不知該如何面對截然不同的神無月,他以前所見的神無月縱使無視組織規定,卻總是在邊緣遊走,嘴角帶着一絲放浪的笑容卻從未失去理智,首次,他見到神無月理智盡失的模樣,即使是拜高燒之賜,靳非炎也感到意外,意外他真的對自己有情感上的糾葛。
「......原來下人之間的流傳是真的......你對我有不該有的感情?」
「那不是什麼不該有的感情!我愛上你!從我第一眼在梅樹下接受你的溫暖時就愛上你!!我為你做這麼多為什麼你都不愛我?!我為你去殺了血閣的人,我為你保護冷樓,我為讓你開心從來不提我愛上你,我忍耐風情那個女人,只是因為你的要求要讓她能掌理內務,我把自己偷學來要當你另一伴的技能都教給了她,我還為了你......」
神無月的表白及故作忠心的勸阻婚禮激怒了靳非炎,他根本沒察覺外放的情緒掩蓋了內心微弱的聲音,「夠了!我從來沒要求你把私人情緒放到任務裏面!而且你很精楚我討厭男人相戀!況且從頭到尾我沒要求你付出感情,因此你說什麼為了我,哪是你個人的事情,與我無關!!」
.......!?我說出來了......我竟然會一時失控......把自己的感情說出來!我還沒取得炎對我除了公事之外的好感跟信任......我竟然說出來了!
......我知道是我自願為你做任何事情,我不能要求你回報,可是我會期盼啊,我會盼望你因此愛上我!我知道你討厭男人相戀,但我有信心會讓你屏除性別來愛我,可我把一切弄糟了,我把假象打破了......怎麼辦......
......與他無關,竟然與他無關!?我做那麼多是為了什麼?我就是要讓他愛上我啊!你怎麼可以說與你無關!我都是為了你才如此做!我注意着你的一言一行,只要你有透漏任何跡象,我都會照着你的意願去幫你完成一切事情,我那麼小心翼翼地觀察你的舉動,揣摩你的心思,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啊!
「......原來你是因為這樣而要求我不要結婚......到目前你並沒有因為個人情緒而做出危害組織的事情,所以我不計較你剛剛的話,但你必須謹記不許再提此事,私人情緒過度膨脹是很容易壞大事。」
「神無月,你很清楚我公私分明的個性,所以不要超過我的界線,謹記你的分寸。於私,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因此你可以要求我私人付出代價償還恩情,於公,你只是下屬,我跟風情的婚禮不但是私人事務更是兩個組織的結合,風情又是我爹娘幫我訂下的未婚妻,況且我對風情也沒有不滿,我不可能因為你個人的要求而放棄這種機會。」
「好!我不要求你不娶風情,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如果......如果我用恩情要求你娶我呢?」
娶一個男人!?「不可能!我沒辦法跨越性別去娶一個男人!而且這個要求太過離譜,根本是變相要我放棄娶風情!還是......你要當小的?」
「我不要!我要當唯一的一個!!」
「那就是沒得談了!」靳非炎硬是把神無月的手從衣服上扯了,憤怒的離去,被甩上的大門怦然巨響,宣告兩人的爭執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