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砰!砰!

柔道場裏,學員們一對對,認真地糾纏、摔跌。而又被老爸抓來客串教練的阿佑,除了一邊指導學員外,眼睛還不時地瞟向道場門口。

別太早來……等我走了你再來……他心中念念有詞。

這幾天,他被雷旭亮摔得很慘,身上的瘀青一個比一個大塊,所以他怕死了見到亮哥。

唉!真不知道亮哥是來練身體還是來干架的?卯起狠勁摔人很恐怖溜!

完了!來不及了!摔人魔又來了啦!不管、不管,今天他說什麼都不跟他對打。

“阿佑。”

“哈羅,亮哥。”打聲招呼后,阿佑很假訕地糾正身邊學生的練習姿勢。

“有沒有空?陪我——”

“亮哥,我不行。你找小盛或是等高段的學生來陪你玩啦!”阿佑懦弱地搖頭。“昨天被你摔一個,腰到現在都還挺不直……”他刻意壓倒音量。

“陪我去喝兩杯好嗎?”

“哎?”后!終於肯找他訴苦了。“好,等我三分鐘。”阿佑火速奔至更衣室。

早就感覺出學長心裏有事,而且還應該是跟感情有關;也就是說,和表姊有關。

原本,他以為是學長被薇莎表姊纏得很煩,所以才會心情不好,還特地打電話給表姊,想不到薇莎表姊卻說她最近沒跟學長聯絡。

後來他就想,會不會就是因為她沒去纏着學長,所以學長因而感到失落?所以他就很有技巧地試探啦,哪知道學長嘴巴比蚌殼還緊,他什麼東西也沒問出來。

“亮哥,OK了。”換好便服的阿佑小跑步來到雷旭亮面前。“走吧。”

“嗯。”

大白天的,要去哪兒喝兩杯啊?雷旭亮和阿佑索性去便利商店買了幾罐啤酒,就近在一旁的公園聊了起來。

“抱歉,把你摔傷了。”雷旭亮盯着啤酒罐,神情尷尬。

“喔,沒關係。知道你有心事嘛!呃,當然啦,有心事最好還是用說的比較好……”阿佑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粗腰。

“很明顯?”

“哈哈,臉臭得跟屎一樣,你說明不明顯?摔人像恨不得殺了對方,你說明不明顯?”明顯到一堆教練和高段的學生,只要見到他就好像見到鬼一樣。

“呃,小盛他們——”聽阿佑這樣解釋,他發現自己好像不只是該對阿佑一人感到抱歉而已。

“安啦,只是跌打藥膏的消耗量比平時增加幾倍罷了。”阿佑笑道。“別扯這些了。亮哥,你究竟是在煩些什麼?”

“也沒什麼,薇莎她最近好嗎?”他知道自己問得突兀。畢竟,阿佑並不曉得他對薇莎的情愫。

“她啊?應該很好吧?最近只跟她通過一次電話,沒碰面耶!”嘿,果然是跟表姊有關。“怎會突然提起她?”

“因為……我也不知道。”唉,為什麼提薇莎?不就是因為滿腦子全都是她嗎?

“唉,亮哥你也別裝了,你心情不好就是因為薇莎的關係,對不對?”阿佑搭上學長的肩。

“嗯?你怎麼知道?”

“用肚臍想也知道。她跟你住這麼近,一定常跑去麻煩你做東做西對吧?亮哥,如果你不喜歡她這樣,儘管說,我叫她收斂點兒。”

基本上,不同種類的生物是很難溝通的;連他都無法想像表姊會做些什麼蠢事、說些什麼蠢話。

不過,她最近不是已經沒有動作了嗎?還是她騙人?

“我沒有不喜歡。”雷旭亮擰起眉宇。

“喔———你喜歡?”那很好啊,幹麼心情不好。“你是喜歡人家煩你,還是因為煩你的人是薇莎,所以你才喜歡?”阿佑急着想知道答案。

“我討厭人家煩我。”啵!雷旭亮開了一罐台灣啤酒。

“喜歡薇莎就追啊。”很好追的!不用掛魚餌,魚就會主動上鉤。“曾經被拒絕並不代表從此就沒機會,亮哥你別當蘑菇派喔!”

“薇莎她……我不了解她。”唉,阿佑並不明白事情的複雜性。沒辦法接受對方的生活態度,相愛豈不是自找痛苦?

個性若不相合不打緊,至少他尚有用幽默化解兩人晦氣的智慧;但是,彼此理念不合等於無解啊!總不可能哪天薇莎跑去跟別的男人玩玩,他還拍手說棒吧!?

“外星人的確是很難了解……”

“嘎?”

“呃,我開玩笑的。她不是真的外星人。”阿佑清了清喉嚨。“嘖,該怎麼形容她呢?對了,自信。”

“自信?”雷旭亮有聽沒有懂。

“嗯。人類……呃,不是,我們呼吸空氣,薇莎呼吸自信;我們吃飯,薇莎吃自信;我們喝水,薇莎喝自信。”

“阿佑,你到底在講些什麼?”

“就是,薇莎是一個自信過了頭的蠢女人啦!”阿佑搔搔頭,灌了一口啤酒。“自信過頭會怎樣你知道嗎?會變得很自戀、很驕傲。薇莎更是誇張,她以為地球是為她而轉的。”

“我真的聽不懂你在說什麼。”雷旭亮喝掉手中的啤酒。

“算了,我也不隱瞞你。其實薇莎她從高中時就很喜歡你,她常跑柔道社是為了看你;她老愛待在教室走廊,是因為你的教室就在對面;有一次她在柔道比賽時哭得死去活來,你別以為她哭是因為我手受傷喔,她是在哭我竟敢打敗你;她在學校附近空地抓一隻狗回家養,動不動就噁心巴啦地叫它‘雷小亮’;她跟我搜颳了一堆裏頭有你存在的照片,如果你翻過她的皮包,就會看到你護貝過的‘玉照’,而且我的頭還被卡掉一半咧!”

“這跟‘自信’有什麼關係?”原來,‘亮’真的是從前他曾經照顧過的那隻小流浪狗。

雷旭亮的心情並沒有因為阿佑的話而變得較好,因為羅文麗已經暗示過,薇莎以前曾喜歡過他,但並不是現在。

“還沒說完。你不覺得奇怪嗎?薇莎既然這麼喜歡你,怎麼還會拒絕你的告白?就是因為她太驕傲、太自戀。認定你還會不屈不撓地追求,就像其他男生一樣厚臉皮纏着她;只是,她萬萬想不到,你隔天就飛去美國了。”

“阿佑,這些都已經成為過去,不是重點。”啵!雷旭亮又開了一罐啤酒。

“你回台灣是我告訴薇莎的,她跑去診所找你是故意的,你家地址是她逼我向你要的,她搬到你家對面是她想近水樓台,我暗示你薇莎沒男朋友,結果你搖頭表示沒打算追,害她回家哭慘啦!直戳着我的身體問我應該怎麼辦?我哪知道怎麼辦?隨口要她想法子滲透咩!至於她是怎麼滲透法……咳,問你最清楚嘍!”

“那——”心,開始蕩漾。

是這樣嗎?薇莎她真的如阿佑所講的,現在仍喜歡着他嗎?又或許,她是喜歡自己沒錯,但也喜歡其他的男人……

“我現在要講重點了。就是呢,一個超自戀的女人萬一愛上了一個男人,她就會做出很多矛盾的事情;行為、舉止明明愛意昭然若揭,可是嘴巴說出來的話卻毒死人不償命……你懂我的意思嗎?”唉!阿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薇莎有很多男朋友嗎?”沒搖頭也沒點頭,雷旭亮現下急着想確認一件事情。

“哪來的男朋友?除了你,她當全天下的男人都死光了。”阿佑忍不住叫道。“如果亮哥你不追她,我看她以後老死也是抱着處女膜進棺材。”

“喂!嘴巴收斂點。”雷旭亮白了阿佑一眼。

阿佑撇撇嘴。“你就不知道我表姊有時候講話更嚇人……”再勁爆的話她都說得出來。

雷旭亮一口喝光啤酒,然後站起身將啤酒罐捏扁,雙手插口袋。“阿佑,幫我解釋一件事情好嗎?”

“什麼事情?”

“如果一個男人他過去的女友突然出現在現任女友眼前,可是現任女友卻一點兒也不在意,你想,這個現任女友心裏究竟是在想什麼?呃,記得將薇莎的個性套用在現任女友身上。”

“噗!她是宇宙無敵超級大美女,地球是因為她而轉的,她幹麼在意?”

“咳嗯,我明白了。”雷旭亮笑得異常燦爛。“阿佑,謝謝你跟我說這麼多,掰。”他小跑步奔出公園。

“哎?亮哥!”阿佑就這麼傻愣愣地望着雷旭亮攔了計程車走人。

上了計程車的雷旭亮,簡單地道出目的地,隨即陷入激動的思緒當中。

薇莎愛他!一直都愛着他!

他沒有錯判,一切都不是巧合。

她突然出現在他眼前,特意搬來和他做鄰居,拉里拉雜地訴說著自己沒能參與的過往。

她假裝忘記帶牙刷牙膏回去,刻意在他床上留下體香,打開衣櫥,映人眼帘的全是她親自為他挑選的衣服。

她為他打傘,任自己淋得一身濕;電腦桌布上,是彼此親密相貼的畫面。

她陪他看房子,挑選的是勾畫了兩人美好未來的小窩。

她要他陪着赴宴,是想將彼此的世界連成一片。

處處用心,卻不善於表達——這就是俞薇莎。

相處的時間太過短暫,他忙着應付自己想愛又不敢愛的矛盾心情,卻無心去探索她內心的秘密。

天,他傷害了薇莎!

驕傲如她,要撇下自尊談何容易?

那一日,她走得是那麼的絕然,臉上的愕然表情是多麼的冰冷霜寒……

回想得愈多,他愈是為她心疼,為她不舍。

計程車終於駛進了熟悉的巷弄,雷旭亮拿出千元大鈔,等不及司機找錢,開門就走。

門鈴響了許久,卻始終無人回應。他仰頭望向六樓那扇窗,只見一片黑暗。

他改撥她的電話和手機,也都無人接聽。

這一刻,雷旭亮簡直不知該如何是好,於是他打電話向阿佑求救。“阿佑,快,薇莎家的地址給我!”

“嘎?就你家斜對面,你走過去看看不就好了?”阿佑還在公園吃鱈魚香絲配啤酒。

“我是說她真正的家,陽明山是不是?”

“喔,是仰德大道x巷x號。亮哥,怎麼了?薇莎她——喂?喂?”喀嚓,還搞不清楚的阿佑,莫名其妙地被掛電話。

“薇莎,外頭有一位雷先生找你喔!”俞爸爸沒敲門就進了寶貝女兒的房間。

“爹地別開門,我不認識姓雷的男人。”頭連抬都沒抬,她專心地在紙上塗鴉。

“一個也不認識?”俞爸爸滿是心疼地瞅着俞薇莎。

眼前的人兒是他的女兒嗎?懦弱、膽小、謙卑、毫無自信……是因為此刻已在客廳等候的那個年輕人吧!?

家裏的那條土狗,女兒老是雷小亮、雷小亮地叫,不就是姓雷嗎?

體會不出女兒的心情、幫不上女兒的忙,俞爸爸覺得很遺憾。

“嗯。全天下姓雷的我都不認識。”眼,有點兒迷濛。

“那……好吧!”解鈴還需系鈴人。嘆了口氣,俞爸爸離開愛女的房間。

桌上的白紙裏頭,畫著幾撮青草。

一個頭上只有幾根毛的男孩,面帶笑容側身站着,他伸出和小叮噹一模一樣的手,手上拿着一塊很像餅乾的東西。

男孩的腳旁,有一隻狗,它身上畫著一條又一條的線,應該是皺紋吧?

白紙的角落,有一根電線杆。那根電線杆畫得很奇怪,邊邊居然長了一顆頭!?那顆頭……有着長長、卷卷的頭髮。

兩個圈圈裏有星星的是什麼?喔,是眼睛。

俞薇莎手上的筆再度緩緩落下,她在星星眼睛的下方,畫了兩滴眼淚,就和現在掛在她臉上的一樣。

她凝睇畫裏的男孩,喃喃地說:“壞人,你是一個心很壞的人。”

“我不是。”低沉沙啞的嗓音響起。

俞薇莎轉過身,眼淚不自覺地滑落。“先生,貴姓?”

“雷。”

“姓雷的男人,都是壞人。”

“我不是。”他抿嘴。

“姓雷的男人,專門欺侮姓俞的女人。”

“我只愛姓俞的女人。”

“看!又在欺侮俞薇莎了。”肩,微微瑟縮;眼神,甚是委屈。

“是真心話,沒有欺侮。”

她咬唇。“我明白了。不是姓雷的男人,而是姓雷名喚旭亮的男人,才會欺侮俞薇莎。”

“薇莎,你別這樣!”他抓着她的肩頭,輕搖。

好心疼、好心疼……薇莎怎會變成這樣?痴了嗎?傻了嗎?他的無心真是這麼地傷人嗎?

“雷先生,你別搖……”心好亂,她將目光定在他處,試圖忽略隱隱傳來的頭疼。

“薇莎,我愛你!是真的,我真的很愛很愛你!”他緊緊擁住毫無人氣的摯愛。

“那天我說我們是朋友是騙人的,其實我根本就不希望我們兩個的關係只是朋友。”

“……”是嗎?這位將她摟得幾乎要喘不過氣的雷先生說的話是真的嗎?俞薇莎小心冀翼吸氣,怕錯聽了自他口中逸出的一字一句。

“當時我會那麼說,是因為我以為你只想將我當成不交心的床伴,而我又無法忍受其他的男人隨時都可能取代我。對不起,我是一個個性很內斂、很小心翼翼的人,沒什麼把握的事情,我通常都會考慮很久;對於你的心意,我猜了又猜,不斷的思索着究竟該不該向你示愛。”

“……”這是他的真心話嗎?雷旭亮先生無法忍受別的男人可能取代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你絕對無法體會當時我紊亂的心情。不開口不是因為怕自己又再度受挫,而是擔心一旦將愛說出口,你會嚇得離我遠遠的,從此連普通朋友都當不成。”

“……”誰?誰會嚇得離旭亮遠遠的?她嗎?

低着頭,她的雙眼因為他的真情告白而變得燦亮,微勾的唇角在不經意中,泄漏出她的好心情。

“你聽清楚了嗎?你明白我的心意了嗎?薇莎,我愛你。”

“呵……”懷裏的人兒動了——動。“呵呵……呵呵呵呵……我當然知道你愛我。”

信心,伴隨着雷旭亮充滿情愫的溫柔嗓音灌人身軀。這一刻,本是枯萎花朵的俞薇莎在瞬間重新綻放。

“誰會不愛我呢?我可是最受人歡迎的超級無敵大美女——俞薇莎呢!”頭微微仰起呈四十五度角,她驕傲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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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小土狗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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