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巍峨的暗灰色堡壘,沉默的佇立在汴河之旁。原本的陰沉神秘,在今日一掃而空,巨大的城門被打開,穿着鮮艷衣衫的僕人笑容滿面的站在門前,迎接絡繹不絕的賓客。
巨大的紅包絲綢覆蓋在城牆之上,上面綉着魔堡特有的飛鷹繡像,所有人無不為此紅綢讚歎。這塊綢子,可是綉巷裏的師傅們感懷魔堡多年的照顧,特地在少爺大婚前趕出來的。精緻的綉工,怕是找遍天下也難找到第二塊。
賓客們送來的贈禮堆滿了倉庫仍不夠擺,甚至擺到花園裏了。各地富商,以及許多高官,全都眉開眼笑的走入魔堡。仇烈夫婦多年累積了可觀人脈,縱然外界將魔堡傳得十分不堪,但是黃河日久也能水清,日子一久總能見得人心的真偽。
魔堡在兩個月前放出的帖子,廣邀賓客來參加衛殞星的大婚慶典,有些諷刺的,一些達官貴人,或是富商名紳,都以能接到魔堡之帖為榮,甚至引以為榮的到處炫耀。沒有收到喜帖的,不肯承認失了面子,仍舊惡毒的傳說著魔堡的種種。
不論如何惡毒的流言,魔堡里的人都不會在乎。他們或許因為不贊同種種荒謬的準則,所以被理學大家和衛追人士們排擠,但是他們擁有最快樂的生活。
喜兒慢慢的理解了魔堡建立的原因,她逐漸能夠接受自己的存在是有價值的。
不符合旁人的要求,並不代表她不好,有時候那些要求是極為無理的,她被摒除在規範之外,或許更能夠找尋到真實的自己。
她揩拭着光影鑒人的銅鏡,更仔細的看着鏡中的女子。胭脂水粉擺放在妝枱上,而集霞樓內纏滿喜慶用的紅綢,丫鬟們笑着幫她梳整好黑髮,穿戴起細緻鳳衫軟綃。
打點着全國數十間綉品店子,水芙蓉對媳婦的嫁衫自然挑得嚴格。這件嫁衫的布料是上好的蘇州軟綃,輕軟而溫潤,整塊軟綃裁成好幾都分,交由國內十個最好的綉工綉制,之後送回魔堡縫成嫁衫。
淡紅色的歌綃上綉着飛霞彩雲,以及斷枝的翩翩喜花,甚至還綉上了魔堡特有的展翅飛鷹。
朱紅龍鳳燭擺在桌上,火焰跳動着,代表喜事的燈花爆了又爆。
喜兒好不容易在丫鬟們的幫助下,穿上了這件價值連城的嫁衫,在對鏡梳妝后,她坐在軟椅上,靜靜的等待着吉時到來。
華麗的鳳冠擺放在案桌上,據說是御史大人特別送來的。眼前的一切奢華,讓她心中有些不踏實。原本只想要在他身邊,只想要在他的協助下擺脫那些繁瑣的規範,抬頭挺胸的生活。她從沒有想過,魔堡里的財富竟會那麼驚人。
手指輕觸上銅鏡,那冰涼的觸感讓她稍微平靜下來。
鏡中的女子回望着她,被妝點得珠環翠繞。這些日子面對鏡千,她都有些認不出自己了,從小存在於眼中的戒慎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穩的自信。
在殞星的誘引下,她慢慢學習表達自己的意見,探索着原本被扼殺的好奇心。
他是如此的縱容她,接納她的問題、接納她的言論,甚至還接納她略顯剛硬的脾氣。
走出多年的陰霾后,她溫馴的假象褪去,有些激烈的性子表露無遺,時常與他爭論,甚至爭吵,而他也歡迎這些。
喜兒心中清楚,她是一個十分幸運的人,甚少有男人會如此寵溺女人。
“喜兒,準備好了嗎?”陳氏探頭進來,欣喜的看着女兒。
前不久在仇烈夫婦的堅持下,她離開葛府,搬進了魔堡。先前的些許顧忌,進入魔堡后消逝無蹤,她真實的接觸到魔堡的內部,才明白先前所聽到的傳言都是最無稽的。
陳氏居住在魔堡之內,清瘦的身子逐漸硬朗,容貌恢復以往的秀麗,如今與喜兒站在一塊兒簡直像是姊妹。
她親自為喜兒戴上鳳冠,雙手有些抖。怎麼都難以想像喜兒竟會嫁入魔堡,成為少爺那般出色男子的妻。從喜兒小時候她就心疼這丫頭,怕沒有纏足的大腳會害了喜兒一輩子。不過好在老天開了眼,讓喜兒遇見了殞星少爺。
門口又探進一個窈窕的身影,仇茴茴滿臉的笑容,連眼兒都笑得彎彎。今天是大哥的婚慶,她難得換穿女裝。女子裝扮的仇茴茴也是美得讓人驚嘆,像極了較年輕的水芙蓉。
“哇,喜兒,你打扮好了嗎?好美啊!”仇茴茴愉快的讚美着,伸手摸摸鳳衫軟綃。像是想到什麼,她調皮的眨眨眼兒。“喔,不對、不對,從今天起我該改口稱你為大嫂才是。”
喜兒的臉微微的紅了,那美麗的嫣紅是源於高興而非羞怯。“殞星呢?他在哪裏?”在水芙蓉的堅持下,她有好些天沒看見他了,心中的相思簡直要讓她難以負荷。
“他啊,像是頭困獸,焦躁而脾氣兇惡。身為新郎也不曉得要虛應賓客,冷着一張臉坐在落雲居里,還在氣娘不讓他來看看你。”仇茴茴很是幸災樂禍的說道,一雙眼兒滴溜溜的轉向門外,對着門外僵硬的身影偷笑。“他想你想得都快發瘋了,我還有些怕他會衝動得不理會外面那些賓客,來集霞樓搶了你就私奔去。”
輕微的聲響從木門外傳來,雖然輕微,但是仇茴茴立刻聽出那是某人用力按着指節的聲音。決定整人的把戲不能耍得太過分,免得待會兒她落得被拳腳伺候的下場,她臉上馬上堆滿了笑,轉向陳氏。
“莫伯母,我娘在偏廳,說是要請長輩們先到主位上坐着,要我來請你過去。”
扶起陳氏,仇茴茴眼底眉梢仍是戲謔的笑。最後再看一眼喜兒,她輕輕的將門虛掩上。
微風竄人門縫,喜兒站起身來,想要將門關上。還沒走到花廳,殞星就閃身進入屋內。
她還來不及感到驚喜,他就已經將門栓上,迅速的將她擁入懷中,用熱烈的唇緘封她的呼吸。她也以同樣的熱情回應他,雙手攀上他寬闊的肩背。才短短几天沒見,竟然漫長得像是永恆。
“天,我好想你。”他貪婪的吻着她,已經在夢中懷念過她好幾次。“娘差點要派人用繩索把我綁住,以防我在婚禮前帶你遠走高飛。”他嘆息着,幾乎要忘記她的氣息有多麼美好。
水芙蓉早就看齣兒子不想過分鋪張婚禮,但是為了丈夫的事業着想,她也顧不得兒子的意願,廣發喜帖宴請賓客,將婚禮辦得熱熱鬧鬧的。為了防止殞星帶着喜兒私逃,她甚至派人防守在落雲居與集霞樓,不讓他們兩人在婚宴前見面。
“你怎麼能夠進來?夫人不是在外面派了許多丫鬟防守嗎?”喜兒不敢置信的撫着他俊朗的五官。數天不見,她也思念得緊。
想起先前甚至動過逃離他身邊的念頭,她簡直要嘲笑自己的愚蠢。離開了他,就像是神魂被硬生生撕扯了一半,離了伴侶的比翼鳥怎麼能夠獨活了她愛他如此的深切,這一生都不可能離開彼此。
殞星扭唇一笑。“虧得茴茴那丫頭有心,支開了所有僕人,又將你娘帶開,我才能來見你。”他的手滑入柔滑的鳳衫軟綃。穿着鳳衫的喜兒格外動人,他在心中暗自為母親的眼光喝采,但是他無心欣賞,雙手像是自有意識般,馬不停蹄的解着她的衣裳。
“殞星,你必須出去,這樣不合規矩的。”喜兒勉強保持理智,握着衣襟往後退去。
“你早該知這,魔堡里的人根本不講什麼規矩。”他不愉快的回答,終於還是停下手。在婚前就解了新娘子的衣衫,要是被母親撞見,他大概會被念上一輩子。
“你出去吧,到偏廳去等我,吉時就快到了,我會走到你身邊去的。”喜兒不敢再留下他。縱然心中強烈的希望他能夠留下,但是就連她也沒有把握,要是他留了下來,他們會不會在婚禮前就攜手逃出魔堡。
殞星深吻着喜兒,終於狠下心來鬆開手,依依不捨的走出集霞樓。在他踏出門扉時,兩人的手還是緊緊交握的。緩慢的,一點一點的,不情願的鬆脫對方的手。
他快步在偏廳走去,深怕一個停留就會心生後悔,再度沖回喜兒身邊。
他一向對繁文縛節感到厭倦,而今日更是對那些煩死人的儀式感到深惡痛絕。
倚靠着門犀,喜兒看着殞星逐漸走遠。她的氣息仍是紊亂的,就連衣衫都因為剛剛的親吻而凌亂,深深的吸了幾口氣,想起如今的模樣可不能讓任何人看見。她關上門扉,重新坐回銅鏡前,仔細穿扣好繁複的鳳衫,拿起冰麝細粉輕撲一些在臉上,想掩蓋艷麗的酡紅。
門扉處又傳來輕微的聲響,喜兒溫潤的唇彎成一個莫可奈何的微笑。她以為是殞星難耐相思苦,再度折返集霞樓。但是轉過頭去,映人眼中的竟是身覆披風的王潔月。
眼前的王潔月,跟兩個月前的模樣截然不同。在纏足事件后,她狼狽的被趕出魔堡,之後就音訊全無。
“該死的丫鬟,你可得意了,真的飛上枝頭成鳳凰了。”王潔月咬牙切齒的說道,緩慢的將披風褪下。
“王姑娘,你也來參加婚宴?”喜兒強做鎮定,實際上手心已經緊張到冒汗。
她從王潔月的眼眸里看見瘋狂的跡象,像極了那日派人替她纏足時所流露的陰狠。
王潔月冷哼一聲,伸手取走案桌上華麗非凡的鳳冠。她憐惜的碰觸鳳冠上的珍珠寶石,細細的賞玩半晌,徒然又想起鳳冠不是屬於她,而是為眼前這個該死的丫鬟所準備的。她舉起手,狠狠的把鳳冠摔擲在地上,精緻的鳳冠霎時間粉碎散落,珍珠滾得到處都是。
“什麼參加婚宴?我爹爹連喜帖都沒有收到。想我鎮江府的王家有什麼不知這,但是仇烈夫婦竟然沒有派一張喜帖過來,甚至還斷絕了與我們的所有生意。”想起原本富貴傲人的家業,因為魔堡的暗做手腳,在短短兩個月內就樹倒猢猻散,她從千金小姐淪為無家可歸的孤女,王潔月緊咬着牙,眼眸里投射出憤怒。
衛殞星並沒有放過她,完全實現了當初的諾言。他不肯輕易放過任何膽敢傷害喜兒的人,雖然沒取她的性命,卻奪去了她最引以為傲的富貴家世,這比殺了她要讓她難受。
“你是怎麼進來的?”喜兒不着痕迹的緩慢移向門口。看得出來,眼前的王潔月已經有些瘋狂,那雙原本美麗的眸子此刻變得渾沌,卻仍迸射着可怕的殺意。
“今天前來拜訪魔堡的人多如過江之鯽,要混進來比平常容易得多。再說你可別忘了,我曾經在魔堡里住了半年多,對這裏的地形瞭若指掌。”王潔月從衣袖中拿出一把銳利的匕首,不懷好意的冷笑着。“天底下的人全都知道我王潔月在這裏住了半年,最後卻因為一個該死的下等丫鬟,像是個下堂婦般,被連夜踢出魔堡。
就因為這樣,我的人生因為你而全毀了。”她步步逼近,伸出銳利的匕首,不留情的劈向喜兒。
喜兒驚慌的往後退去,雖然閃得夠快,但是銳利的匕首還是劃破了鳳衫軟綃。
她躲進內廳,而王潔月仍緩慢的走了過來,執意要殺她。穿着這一身繁複的衣衫,她根本無法行動。
“王姑娘,你冷靜些。”她徒勞無功的喊着,希望叫聲能夠引來旁人的注意。
王潔月已經聽不見她在說什麼,嫉妒與憤恨盲目了她的心,也盲目了她的眼。
她的雙眼被恨意燒得通紅,目光灼灼的看着喜兒。“原本這一切都該屬於我的,不論是衛殞星,或是魔堡女主人的位置,還是這些鳳冠紅綢,都應該是為我所準備的。
就只是因為你,我什麼都沒有了。”
”過長的裙擺讓喜兒在後退時不慎的絆着,狼狽的摔倒在錦被之上。綉着飛鷹的裙擺稍稍往上提了些,露出她穿着綾襪的雙腳。她的心幾乎要停止跳動,看着匕首在她不遠前揮動,她連大氣都不敢喘。
王潔月停了下來,端詳着喜兒的腳,之後再滿意的提起湘裙,滿心憐惜的看着自己纏得彎而小巧的雙足。從小就被拆拗的雙足,套在珠色系帶下,襯着軟底的小繡鞋。
“你知道嗎?我的腳纏得可好了,從沒見過有人的腳纏得比我更小、更美的,當初纏的時候,我才七歲,疼得昏了過去,我娘還是死命的纏着、用力的纏着,她說纏了雙漂亮的腳,男人就會傾心於我,就會一輩子疼我。”想起被父親遺棄的娘,王潔月的眼朦朧了。
她纏了一雙漂亮的小腳,還有着所有千金小姐該有的氣質,為什麼卻仍得不到她所想要的東西?
“但是,娘騙了我啊!我的一切竟被一個沒纏足的下等丫鬟給奪走了。我那麼疼那麼疼,都還是忍了下來,最後衛殞星竟然是喜歡沒有纏足的你?”她瘋狂了,怎麼也不能相信自己竟然會輸給喜兒。放下湘裙,她緊握着手中的刀,用力的砍向床邊的喜兒。
喜兒手腳利落的閃開,額上冒着冷汗。嫁衫過長,雖然她躲開攻擊,而匕首卻牢牢的把衣衫釘在床上,讓她動彈不得。
王潔月森冷的笑着,往前爬動幾寸。“對了,就這樣乖乖的不要動,讓我殺了你。一旦你不在了,衛殞星就會要我了。”她舉起銳利的匕首,寒光在她臉上閃爍着。“乖乖的喔,只要一下子就好了”她猛力朝喜兒揮刀。
喜兒反射動作的用衣袖擋住胸口,然而寬大的衣袖卻掃倒了一旁的龍鳳燭。燭火倒在錦被上,舔吻過集霞樓中大量的綉品與綢緞,很快的開始劇烈燃燒。
※※※
殞星原本坐在偏廳中,在眾多喧鬧的賓客間,他的心始終不能平靜。不同於想儘快看見喜兒的期待,他的血液中有某種騷動,像是在警告他將會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
一個僕人狼狽的邊跑邊跌,嘴裏嚷嚷着,“不好了、不好了,集霞樓起火了,火勢愈燒愈大,連門都給封了。”
此話一出,所有賓客群起嘩然,像是炸了的馬蜂窩。
殞星一個箭步上前,扯起僕人的衣領,目光兇狠的詢問着,“喜兒呢?她人在哪裏?救出來了沒有?”心中不祥的情緒到了臨界點,一如潰堤的洪水,淹沒了所有理智。
“總管忙着叫人去救火,但是火勢蔓延得太快,來不及救出喜兒姑娘。”匆促的說完,僕人被粗魯的推到一旁,殞星已經疾步奔向集霞樓,所施展的輕功讓其餘人望塵莫及。
看見烈焰衝天的集霞樓,殞星的心直往下沉。火焰已經吞噬了精緻的院落,這些天氣候乾燥,而今天吹的又是東風,僕人們不斷送上的水也無法澆熄烈焰。
他看向冒着火舌的門扉,銳利的目光在陣陣濃煙中搜尋着。以喜兒的動作,應該是能在火焰劇烈燃燒前逃出才是,但是僕人卻說喜兒還在屋內,難道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絆住了喜兒,讓她無法奪門求生?
耳邊傳來尖銳的哭喊聲,陳氏淚流滿面的直往火堆里闖。殞星眼捷手快的攔下陳氏,卻險些被推開。
“放開我,喜兒還在火場裏啊!”陳氏哭喊着,直到嗓子都沙啞,令眾人為之動容。
“請放心,我會把喜兒安全帶出來的。”他只能如此允諾,將陳氏交給僕人,罔顧灼熱的烈焰,伸掌奮力一劈,擊碎了冒着火焰的門扉,之後縱身躍入火海之中。
集霞樓里已經是濃煙密佈,眼前半尺以外都滿布着黑煙,根本難以看清前方。
殞星在火海中找尋着,一寸寸的往前移動,高溫的火焰舔過他的發,他渾然不知,只是專註的尋找着喜兒。
她不會死的,她若真的死了,他會知道
“喜兒,回答我!”他高喊着,喉嚨因為高溫而疼痛着。過多的濃煙讓他嗆咳,卻無法阻止他前進。
花廳與內廳的雕梁崩毀了,眾多的絲綢是最好的火引,愈靠近內廳,火焰就燃燒得愈劇烈。他的心幾乎要沉入絕望的深淵,難道上天真的那麼殘忍,會在他們的大喜之日,奪走他最心愛的喜兒?
他掙扎着前進,不肯放棄希望。
喜兒原本趴在牆角,在聽見呼喚時急急的抬起頭來。她驚險的躲過王潔用的那一刀,但是當火焰開始吞噬集霞樓時,王潔月仍固執的要殺她。她們就這麼在內廳里繞圈子,直到火焰包圍了內廳,濃煙瀰漫四周時,王潔月不停搶咳着,終於因為吸入太多濃煙而軟弱倒地。
直到王潔月倒地后,喜兒才鬆懈下來。但是一個危機解除了,另一個危機仍在等待着她,要是不能闖出火海,她縱然躲開了王潔月的匕首,卻仍會死在烈焰之中。
“殞星,我在這裏。”她喊叫着,看着隔開兩人的火海。
他忍無可忍的揮手又是一掌,稍微在火海中劈開一條道路。“喜兒,跳過來,我可以接住你。”
她欣喜的點點頭,身上的衣衫已經殘破,而濃煙讓她暈眩,她無法再支撐多久。
在掙扎着往前進時,她看見了躺在地上的王潔月。遲疑竟在此刻襲上心頭,她停駐腳步,愣愣的看着王潔月。
“你還在遲疑什麼了快些過來,內廳的樑柱已經被燒得差不多了,再不過來就來不及了。”殞星氣急敗壞的吼叫,聲音彷佛是從內心深處吼出來的。她不能死,更不能死在他的面前,失去了她,他的人生又有何意義?
“我不能跳過去,潔月在這裏,我沒有辦法放她一個人被火燒死。”喜兒深吸一口氣,終於彎下腰去,費力的背起昏迷中的王潔月。
“該死的,你想要做什麼?”殞星在心中暗暗發誓,要是能夠活着出去,他一定要好好的訓斥她一番。她怎麼能夠如此輕忽自己的性命?他們是相屬的啊!
喜兒在內廳里探看了一會,終於看見一扇窗欞。她想起窗欞之外是蓮花池,要是能夠闖出去,掉進蓮花池裏應該能夠得救。她一邊咳,一邊拿起地上一條尚未着火的紅綢,將王潔月牢牢的綁在自己身上。
“殞星,我要你返到門外去,這裏馬上就要被火吞噬了。”她舉起椅凳,奮力的砸向窗欞,順利的將窗欞砸斷。
“不行!喜兒,你要做什麼?”看見她的舉動,他被嚇得魂飛魄散。罔顧四周的烈焰,他再也無法忍耐,閉住氣息迅速的闖過火海,進入內廳。
喜兒沒有等他的回答,早就迫不及待的跳出窗口。在通過窗口虛的火焰時,她緊緊的閉上眼睛,幾乎能夠聽見毛髮被火焰燒斷的聲音,她感覺全身被火燒灼,疼痛得讓她想掉淚。然而在飛翔了片刻之後,她落人冰冷的蓮花池裏,冷水與污泥在同一瞬間擁抱她。
在眾人的驚叫聲中,喜兒狼狽的掙動幾下,好不容易爬出深深的污泥,將背上仍舊昏迷不醒的王潔月推上岸邊。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力氣移動了,只能趴在岸邊,累得直喘氣。
蓮花池裏又是一陣波動,大量的污泥飛濺,她還沒來得及回頭,一雙鐵條似的手臂就纏繞上她的腰,之後將她猛力的一抱,像是抱小孩般打橫抱起。
喜兒抬起頭來,看見跟她一樣狼狽、全身沾滿污泥的殞星。“殞星!”她驚訝的喊着,回頭看看仍舊冒火的窗口。“你怎麼跟着我從窗口跳出來?我不是要你先退出花廳嗎?”她不解的詢問着。
“你說呢?”他憤恨的咬牙,把話從牙縫間擠出。
踩着污泥,他不顧圍觀的所有人,迅速的將喜兒抱回落雲居。就讓所有人都等着吧!他再也沒有耐心可以跟他們消磨,剛剛的那一幕驚險,已經燒去了他僅剩的耐心。
當她被粗魯的放在木床時,她疼得發出細微呻吟。身上還有着些微火傷與擦傷。
他的眼神深沉而陰鷙,目光灼灼的直視她。“為什麼?”聲音隱含憤怒,即使她火里逃生了,心裏仍然不踏實,不踏實她仍活着的事實,不踏實她竟寧願丟棄與他共偕白首的未來,而去救一個欲加害於她的女人!
他將她的命看得比自己還重要,她竟然寧舍他而救他人!
“殞星,你別生氣。”喜兒心疼的撫上他剛硬的臉龐,解釋道:“縱然她有百般不是,我又怎麼能眼睜睜的看着一條人命在我面前死去呢?”
“所以你寧願救她,也不顧我肝膽欲裂。”他抿着唇,將葯細塗在她的傷口上。
喜兒聞言動容了,秋水似的眸子溢出淚水。他的眼眉流露的是怒氣,也有更多的害怕,是為她而膽戰心驚,為她擔心受怕。
“殞星……”
“她想加害於你,我毀了王家的生意,算是放了他們性命,沒想到那女人竟還會潛進堡里,這一回瞧我放不放過她!”語氣是怒憤,放下藥瓶,無聲息的褪了自己的衣裳,健壯的身軀上也有火燙的傷口,他卻置之不理,手指輕輕撫過她的擦傷,沿着她的大腳緩緩的、狀似不經意的滑了上來。
喜兒搖了搖頭,沒有察覺他的雙手滑上她的鳳衫軟綃,無奈的喟然遭:“你就放過王小姐吧,殞星。她已經瘋了,她也是整個荒謬制度下的犧牲者,以為這樣做就會得到你的心。”心裏是悲哀無限,雙目凝望自己露出的大腳。“如果不是遇上你,我又怎麼會懂得禮教制度有時原來也是一條毒蛇,緊緊的盤纏在人的心口上,為了它愚蠢的付出一切……”微微吃了一驚,順着他的雙手,垂目一瞧,發現自己的鳳衫已解了大半,喜兒的臉一紅,連忙欲拉緊衫子,手肘上的擦傷讓她痛得皺起眉來。
“殞星……你在做什麼?”聲音意外的沙啞,連自己也嚇了一跳。
“我要看看你的傷勢如何?”殞星忽然露出一個邪氣的笑容,看着她胸前細白的春色,說道:“不過瞧樣子,我還想做其它事呢。”
即使再不解人事,也了解他話里的意思,喜兒連忙欲推開他,卻被他抱住,肌膚貼上他火熱的身軀。
“不不,不行,殞星,外頭的人還在等着咱們拜堂呢。”心口的跳動疾速起來,顫震了她的身子。
“讓他們等吧,”反正他一向就厭惡那些衛這人士創造出的繁文褥節。他親吻着逐漸迷亂的喜兒,低語道:“慢慢等吧,他們可有得等了。”
她的臉頰酡紅,他輕吻着她,心滿意足的抱住佳人。
“殞星……”她沙啞地呼喚。
殞星勾起笑容,柔化了他原本嚴厲的臉龐,他的手指輕輕到過她桃紅的肩瓣,嘴裏喃喃了些什麼。
“你說什麼?”神智被他誘惑到天邊去了。
“沒什麼。”一隻手摸索身後,將床幔輕輕撩放下。
大腳又何妨?她可是他今生唯一最愛的女人,他的大腳娘子。
※※※
門外
“大哥?”仇茴茴喊了第三聲,而門內無人回應時,她比了個手勢。
七、八名家僕上前,扛着巨大的木頭。
“你可不能怪我啊,大哥,這是娘親口說的,你若不帶着嫂子出來拜堂,不管小妹如何做,一定要想盡辦法逼你出來,總不能讓爹娘呆坐廳里吧。”仇茴茴小聲的對門口自言自語,嘴角浮起壞壞的笑,隨即轉向眾家僕們,說道:“等我喊到三,一塊使儘力氣撞開門,”瞥了眼他們臉上害怕的神色,她笑道:“放心,今兒個是大哥的吉日,不會對你們凶的;若是凶了,我讓你們靠。來來,準備了,一、二三,撞!”
門轟然一響,仇茴茴的下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