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時光如同汴河的水流,流淌過人間的紛亂,從不曾靜止過。幾個月的光景過得很快,芙蓉被仇家堡的眾人當成易碎的珍寶般捧着,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她。看着她逐漸隆起的小腹,所有人都是眉開眼笑的,眾多的補品不停的往她房裏迭,喝得她必須要偶爾偷溜出雁歸樓,避開那些過度關心的丫鬟。

她坐在偏廳里捏針刺繡,隆起的小腹讓她難以傾身,只能靠在綉架旁綉些簡單的花樣,準備給孩子出生后穿。繡得久了,她捶捶肩膀,一旁細心的丫鬟送上香茗。

“累了就去休息,要小心身子。”仇烈放下手中的帳冊,皺眉看着芙蓉。愈接近她臨盆的時候,他就愈緊張,有時候夜裏難以入睡,會整夜看着她安睡的容貌。他有些許的不安,她的身子那麼嬌小,能夠安然產下他的孩子嗎?

芙蓉安撫的微笑,放下繡花針。“只是有些累,不要緊的,再說產婆也誽過了,整日躺着也不好,總要走動走動。”她習慣了這樣的生活,當他與沈故宇在偏廳裹談論着仇家的生意時,她就在一旁刺繡,平靜的生活像是與世無爭,她只靜心期待着孩子的降臨。

仇烈還是在皺眉頭,銳利的眼光緊盯着她,怎麼也不肯移開。他不喜歡這種感覺,恐懼着隨時會失去她。他曾經聽說許多婦女在生產時受到危險,他每次盯着芙蓉,就無心打理仇家的生意。

沈故宇無可奈何的聳肩笑了笑,接過帳冊來處理。

“別這樣盯着我,你會讓我緊張。”芙蓉警告的說道,站起身來收拾綉線。她覺得像是被鷹隼盯上的獵物,不論何時都有着過多關注的眼光,讓她渾身不自在。

仇烈挫敗地猛捶木桌,也有些受不了這些時日緊張的情緒。“這孩子到底何時要出生?”他嘆息着,是急着想要看到他與芺蓉的結晶,也是擔心着她的安危。

她淡然一笑,已經習慣這些日子來他喜怒無常的緊張情緒。收拾了綉籃,她往偏廳外走去,遠走不到幾步,一陣刺痛痙攣捉住她的下腹。她的笑容僵住了,靜靜的站在原地,等待那陣短暫的痛楚能夠過去。喘息幾下之後,她非常非常緩慢的回頭。

“仇烈。”她呼喚着,照他的要求直呼他的名字,沒有像一般夫妻間生疏的稱謂。

他抬起頭來,以為她又要取笑他的大驚小怪。濃黑的眉挑得老高,詢問的看着她。“怎麼了?”

“現在。”她簡單的說,放下手中的綉籃,態度從容不迫。

“什麼現在?”他從木椅上緩慢的站起身子,疑惑的看着她。

“孩子現在要出生了。”她平靜的宣佈,甚至還帶着些許微笑。仇烈的反應幾乎讓她忍俊不住,她從來不曾看過一個男人的臉色在那麼短的時間內變得毫無血色,光是看他驚慌的模樣,就讓她想要笑出聲。只是又一陣疼痛掌握了她,她疼得倒抽一口氣,笑聲化為低低的呻吟。

仇烈衝到她身邊,用雙手扶住她,高大偉岸的身軀甚至有些顫抖。他蒼白着臉,直勾勾的看着她,有生以來頭一次覺得不知所措。“時間不是還沒到嗎?產婆說還要等上幾天的。”他面色蒼白的瞪着她那隆起的小腹。“現在該怎麼辦?”他感覺無助到極點。

“看來這個孩子不怎麼乖,等出世后說不定又是個小魔頭。你送我回房,然後請產婆來。”她吩咐着,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她因為疼痛而咬牙吸氣,看見他驚慌的表情,心霎時間變得柔軟了。她看出他的擔憂,忍住痛伸手撫摸着他的臉龐。“別擔心,我不會有事的。”

他點點頭,身軀卻仍舊在顫抖着,無法承受巨大的恐懼。這一生不曾懼怕過什麼,他可以面對千軍萬馬而面不改色,可以對抗那些文人的逼迫,但是當懷中的女子遭遇危險時,他簡直恐懼得難以自己。她對他而言太過重要,絕對不能夠受到傷害。

他勉強重拾冷靜,抱起芙蓉走向雁歸樓。

※※※

凄厲的尖叫聲從雁歸樓里傳出,仇家堡內外因為芙蓉的臨盆而亂成一團。產婆被請來,匆匆的進入雁歸樓,但是芙蓉疼痛的叫喊聲沒有停止,一聲又一聲的傳出,讓人聽了不由得戰慄。

連茶蘼都被通知前來,她匆忙下了軟轎就進入仇家,遠遠的就看見仇烈像是一頭被困住的猛獸般,不停在原地繞圈子,還焦躁的握緊雙拳,每次聽到雁歸樓內傳來尖叫聲,他就全身僵硬,像是恨不得要衝進去。

“你站在這裏做什麼?到偏廳去,這麼大的個子,站在門口只會擋路。”茶蘼命令道,發現仇烈仍舊沒有半分讓路的意思,直挺挺站在她面前瞪視着她。

“她會不會有事?”他緊繃著嗓子開口,黑髮因為焦躁而凌亂。

茶蘼嘆息着,知道仇烈已經完全失去理智了。“你總該對她有些信心,她不是會被輕易打倒的。”她打開雁歸樓的雕花木門,進入房內兵荒馬亂的女人戰場。

“去燒一盆滾水來,再去拿一把新的利剪。”產婆叮囑着,聲音傳出雁歸樓,丫鬟點點頭,遵照指示去準備。

站在門前的仇烈終於忍受不住了,用力撞開雕花木門,房內所有的女人一瞬間被他的舉動嚇呆了,只能愣愣的看着這個神情慌亂的男人。他的視線落在床上痛苦翻騰的芙蓉,以最快的時間衝到她身邊。

“為什麼要準備剪刀?你們會傷了她嗎?”他逼問着,心裏恐懼到極點。老天,芙蓉看來如此的痛苦,這些女人怎麼完全不當一回事?他痛恨此時的無助,不知道如何才能幫助她,幾乎願意付出性命,只求上蒼能夠減少她的痛。

“仇爺,您進來這裏做什麼?男人不能進產房的,快生出去吧,您在這裏沒有任何幫助的。”產婆蹙起眉頭,第一次看到這麼不聽話的丈夫,她只差沒有開口罵仇烈在雁歸樓里礙手礙腳。

仇烈完全罔顧其它人的勸說,他坐在床沿,看着床上咬牙忍受疼痛的芙蓉。她的汗水已經濡濕了長發,連身上的單件綢衣都被冷汗浸濕,看來狼狽不堪,因為劇烈的疼痛,她的頭激烈擺動着。

“芙蓉。”他無能為力的看着她,為她感到擔心。黝黑的手伸到床頭,扳開她緊握床頭柱的指,握着她的手。當她反握時,他有些詫異,嬌小的芙蓉竟有那麼大的力量,握得他的手掌幾乎淤青。

“你--出去--”她勉強睜開雙眼,透過臉上汗濕的發,嘶聲說道,不願意讓他看見此刻的情景。

劇烈的疼痛席捲而來,她因為用力過度,彷佛聽見全身的骨頭鄱在嘎嘎作響,身子像是已經被打碎般,每一個地方都在疼痛着。但是當仇烈在她身邊時,她死命的咬着唇,不敢發出尖叫,怕他會感到擔心。她緊咬着唇,直到溫潤的唇被噬出些許鮮血,那些疼痛讓她神智昏沉。

但是,好痛啊,他怎麼還不出去?她快要忍耐不住了。疼痛像是浪潮般,一陣又一陣的湧來,淹沒她脆弱的柙智。

仇烈的身子也在顫抖着,緊握着她的手,擔憂卻又無能為力。他無法這樣拋下她,只想守在她的身邊。看見她唇畔的血跡,他的心彷佛被一把利刃刺穿,他伸出手抹去那些血跡。

“芙蓉,不用忍耐。”他顫抖的說道,聲音里全然沒有平日的威嚴,只剩下濃濃的擔心。

她還在硬撐,咬着唇搖頭。但是過多的疼痛,累積到後來竟變成憤怒,她感到胸臆間的怒火,不懂他何不聽她的話離開這裹。有他在一旁,她反而更加難受。想到這些疼痛的起因全是因為他,她的怒氣更加的沸騰,睜開眼睛瞪視着他。

“芙蓉,叫出聲來。”他還在說,握着她的手打算陪她到最後。

“該死的!”芙蓉再也忍耐不住,陡然間激烈的咒罵著。

眾人有瞬間的獃滯,不敢相信一向溫柔而有教養的她竟會說出咒罵的言詞。

她拉下仇烈的頸子,憤怒的在他耳邊尖叫,直到他的腦中嗡嗡作響。按着她開始咒罵著,說出一長串令所有人挑眉的句子。

茶蘼搖搖頭,讚歎着妹妹的學習能力。從小良好的教養,讓她們言行舉止都是謹慎小心的,但是仇家堡畢竟還是以平民居多,沒有京城裏的繁文縟節,罵人的言詞相對的也就精釆許多。看來芙蓉在仇家堡這些日子來學了不少這類的詞句,因為此時疼得失去理智了,全都一籮筐的罵出口來。

仇烈震驚的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芙蓉。但是會罵人總比苦苦忍耐的好,他笨拙的拍撫着她,表達出他的關心,但是只輕拍了兩下,芙蓉的拳頭就如雨點般落在他身上,他無法阻擋,只能任由她打着。

每一個拳頭胡亂的打在仇烈身上,每一擊都發出巨大的聲響,伴隨着芙蓉的尖叫聲。她喊叫着,全力攻擊這個罪魁禍首。“都是你、都是你。”她疼得咬牙切齒,已經沒有理智了。

“仇爺,我想你還是先出去的好,免得芙蓉產下孩子了,你也受了內傷倒地不起。”茶蘼勸說著,看出妹妹此刻的拳頭可不是花拳繡腿。女人在受到疼痛時會被激發出驚人的力量,仇烈要是再不閃躲,可能就要被那些拳頭打得遍體鱗傷。

“出去!出去!”芙蓉也猛力推着他,像是無法忍受看見他。

仇烈別無選擇,只能狼狽的落荒而逃,被眾多女人推出雁歸樓。堂堂的定遠將軍,被一群女人呼來喝去,沒有剩下半分的威嚴。他站在雁歸樓門口,還有些惶惑的張望着,心中不斷浮現出最糟糕的未來,心裏的焦急難以言喻。他不能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不過身上傳來的疼痛,倒是讓他安心不少。芙蓉的拳頭十分有力,其中一拲還讓他的臉上挂彩,至今還感覺到疼痛。看來她的體力還不錯,這幾個月來的調養讓她的身子變得強壯。

仇烈宛如遊魂般走回偏廳,坐在主位上。隔得那麼遠了,他還可以聽見芙蓉的尖叫聲,其中還間雜着咒罵他的聲音。整個仇家堡里不停回蕩着她的聲音,僕人們緊張兮兮的準備着,不敢接近偏廳。

一大瓮酒罈子重重的被放在桌上,沈故宇用刀子挑開壇口的宮廷封泥,霎時間壇內竄出濃濃的酒香。“坐在那裏發愁也不是辦法,你喝點酒壓壓驚吧!”看見好朋友不知所措的樣子,他很邪惡的感到有趣,嘴角有着不怕死的笑容。

他跟在仇烈身邊多年,這人不曾在戰場上畏縮過,甚至還被旁人傳說成沙場上的惡鬼,怎麼在芙蓉生產時,惡鬼竟成了膽小鬼。

仇烈接過盛酒的大碗。仰頭一飲而盡,許多的酒汁淋在他的衣衫上。

沈故宇嘖嘖有聲的取笑着,搖頭嘆息他的粗魯。“珍惜點,這可是我從貴爺那裏換來的宮內好酒。”

“她不會有事。”仇烈自有自語着,想要說服自己。從來穩握刀柄的手此刻竟抖得厲害,難以端起酒碗。他的心全系在芙蓉的身上,想起兩人最初的相見,以及這些歲月來的溫存。上蒼不應會如此殘忍,在他好不容易尋找到她時,從他身邊狠狠的將她奪走。

那些飛短流長,那些文人的迫害,以及眾多民眾的傷害,都不能從他懷中將她奪走。他不應該懷疑她的堅強,這些日子來,他不是一再見識到她外柔內剛的脾氣嗎?

“我不擔心芵蓉,產婆的經驗豐富,而大夫前不久不也替她診斷過,說她的身體被調養得很好。”沈故宇好整以暇的喝着酒,感興趣的看着仇烈,那抹微笑沒褪去。像是看見什麼有趣的景況。“我倒是比較擔心你,瞧你嚇得臉色蒼白。我怕等芙蓉產下孩子,你也被嚇得昏過去了。來,多喝些酒,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他又替仇烈倒了一碗,存心把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灌醉。

殞星也探進頭來,手上拿着仇烈前不久替他做的一張犀角弓。他坐在沈故宇的身邊,好奇地把頭湊近酒杯,嘗試的喝了一口,一張小臉因為濃烈的酒而皺成一團。“哇,好苦。”

他抱怨着,沒有緊張的模樣。

“小子,有沒有替你娘感到擔心?”沈故宇笑着問。

“不用擔心,娘她的身子很好,前不久發現我偷偷騎馬出去玩,她還挺着肚子追打我。”殞星摸摸頭,想起先前被打得很痛。到仇家堡后,娘變了很多,不再像以往時常傷心流淚,他雖然被打得有些疼,但是卻喜歡這樣的娘。“不過當然啦,是我故意慢慢跑,讓她追上我的。”

“看,仇烈啊,殞星都比你勇敢許多。”沈故宇倒了一杯酒給殞星,要他繼續喝。

殞星不服輸,咬着牙又喝了一杯,但是烈酒一入口照樣讓他吐着舌頭喘氣。

芙蓉的尖叫聲又傳來,仇烈緊張的從椅子上跳起來,握緊雙拳看向雁歸樓的方向。她叫得那麼凄厲,是不是生產過程有了什麼問題?他想要前去探看,卻又惦念着芙蓉先前猛力推他的模樣。她是不是不願意讓他看見那一切?但是如果在他離開時她出了什麼事情,他該怎麼辦?

眾多的疑問在他腦中盤桓不去,偏廳里其它兩人看在眼裏,都覺得有些好笑。

隕星有些怕沈故宇要他再喝那些苦苦的酒,手腳俐落的從椅子上跳下來,甩着那張犀角弓,往門外走去。“爹,你就放寬心吧,娘不會有事的。你在這裏好好喝酒,等着抱我的小弟或是小妹吧!”他愉快的走出偏廳,心想着大概出去晃一圈回來,就可以看見新生兒了。

仇烈還在原地踏步,地上厚重的邊疆地毯都快被他磿出痕迹來。半晌之後,殞星所說的話才慢慢的滲入他的腦海中。他停下腳步,看着殞星逐漸遠去的身影,心裏還有些懷疑,不知道自己剛剛是否聽錯了。

殞星喚他什麼?

爹?

※※※

像是經過了好久好久,她在疼痛的海洋里漂浮着。身子裏的神經綳得好緊,過多的壓力在體內積壓醞釀,一直到某個關鍵時刻,像是有一把利剪,剪斷了那綳得死緊的疼痛,她的力氣陡然間虛脫,疼痛在轉眼間停止。

因為過度的疲累,她深深的沉睡。不知睡了多久,她才悠悠轉醒。身子仍是疼的,四肢百骸像是被輾過般,每一處鄱在疼痛。她勉強半撐起身子,發現雁歸樓已經被整理乾淨,先前如戰場般紊亂的場景消失不見了,連她身上原本汗濕的綢衫都被替換上乾淨的罩衣。身子雖然疼,但是疲累已經消失大半,她大概睡了很久。

她看看空無一人的卧室,隱約聽見花廳里有低沉的誘哄聲,低喃着無意義的言語,夾雜着新生兒嚶嚀的聲音。“仇烈?”她呼喚着,發現嗓子有些疼痛。

高大的身影從花廳走來,笨拙的抱着一個包裹在錦綢中的小小身軀。仇烈緩慢的走向床畔,小心翼翼的捧着懷中的嬰兒,嚴肅的五官在此刻軟化不少,雙眼因為疲倦而通紅,卻閃爍着興奮的光彩。

他將孩子放入芙蓉的懷中,在床沿坐下,對着她微笑,用手將她耳鬢間凌亂的長發勾回耳後。“你終於醒了。從孩子生下來后,你就一直沉睡。已經三天了,我好擔心,請了大夫來看你,他卻說你只是太累。”按捺不住的,他低下頭來親吻着她的發。“辛苦你了。”

芙蓉迫不及待的擁抱着嬰兒,看着錦綢中的孩子。因為興奮,她竟感到眼中起了一層水霧,撥開錦綢的手也有些顫抖。錦綢之中是一個秎雕玉琢的小娃兒,一雙眼兒已經睜開,精緻的五官與芙蓉十分相似。

“是個女兒。”仇烈擁抱着芙蓉,也擁抱着她懷中的女兒。

她驚喜的看着懷裏的小人兒。是因為她經歷了那麼多的疼痛,這個小人兒才有了生命,是她與仇烈的孕育,孩子才能夠來到人間。感動的情緒在心中瀰漫,她伸手逗弄着孩子,小娃兒伸手握住她的指,小手意外的有力。

“果然是你的女兒,力氣可不小。”仇烈輕笑着。

芙蓉抬起頭來看着他,發現他的左跟上還有着淤青的痕迹。她有些詫異,困惑的伸出手來輕撫着那處傷痕,傷口已經泛着青黃色,可以想見當初的力量有多大,似乎是這些天才弄傷的。“你怎麼弄傷自己的?”她詢問着。

他的嘴咧得大大的,宏亮的笑聲從寬闊的胸膛中湧出,回蕩在雁歸樓里。“這可是你的傑作。忘記了嗎?幾天前你在生產時,我闖進產房,你一邊罵著一邊拲打腳踢。”他的身軀上還有着她當初所留下來憤怒的證據。

她瞪大眼睛,隱約想起在疼痛的時候自己失態的模樣。她懊惱的呻吟幾聲,有些困窘。

“我那時痛迷糊了,根本沒辦法思考。”她抬起手輕撫着那處淤傷,對着傷痕輕輕呵氣。

“還會疼嗎?”

“這些疼比起你所受的苦,根本微不足道。”他搖搖頭,因為她的醒來而欣喜着。他其實好擔心她的安危,從來沒有想到女人的生產竟是一場與死神的搏鬥,為了換來新生兒的生命,必須經歷那麼危險的過程。

“我沒有替你生下兒子,你會不會失望?”她有些不安的問道,心中有些忐忑。

“我們已經有兒子了,殞星就是我們的兒子。”他吻着她的發,微微的笑着。自從擁有她,他的生命變得不同了,遠離之前的殺戮與血腥,她帶給他最美好的生活,以及他原本不敢奢望的愛情。

芙蓉靠在他的懷中,要用力咬住唇才能不讓自己哭出聲來。她不敢相信仇烈竟會寵她到如此的地步,接納了她,還接納了殞星。心裏充滿了溫暖,過多的幸褔讓她幾乎要懷疑是在夢中。

這一生被人所擺佈着。那些人不斷告訴她,在家從父,出嫁從夫。當丈夫死去時,她為了活下去而掙脫束縛,從陰暗的大宅里逃了出來,驚險的逃入他的懷抱里。終於相信這是上蒼給她的一處活路,給予她幸褔的機會,若不是當初有逃走的勇氣,地無法擁有今日的一切。

她深深嘆息着,一手抱着懷裏的女兒,另一手與他緊緊交握。“仇烈。”她柔柔的呼喚着。

“嗯?”他發出詢問的鼻音,低下頭來靠近她的臉龐,讓她能夠在他耳邊說話。

在溫暖的雁歸樓中,滿布錦被的柔軟大床上,他們緊緊相擁着。芙蓉靠在他耳邊,訴說著不能說與旁人知的親昵話語。“我知道你是不同的,從初見你的那一日起就知道了。”她的肩畔帶着笑,知道這一生再也別無所求,她向他低語着衷心的愛慕。“你與他們不同,你是我所愛戀的男人,我的丈夫。”

※※※

孩子取名為仇茴茴,一出生就成為仇家堡的掌上明珠,全堡的人寵得不得了。殞星也每日往雁歸樓跑,守在精緻的搖籃旁,哄着只有兩個月大的妹妹說話,對着她嘰嘰咕咕的說個不停。

芙蓉在坐完月子后,又開始繡起彩綉。替殞星用黑綢綉上銀絲飛鷹,給茴茴的則是白綢綉上展翅的黑鷹,讓人一眼就看出這兩個娃兒是仇家的孩子。

某個平靜的傍晚,暮色是淡淡的粉黃,太陽逐漸西下。她坐在偏廳裹,替茴茴綉着冬季的暖衣,茶蘼替她帶來各色綉線,被邀請留下來用過晚膳后再回京城。仇烈跟沈故宇則坐在一旁,討論着即將在洛陽開張的幾間酒樓。

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低沉而詭異的鐘聲,兩個男人在聽見鐘聲后臉色驀地一變,互相交換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連茶蘼都從木椅上站起身來,手中的茶杯鬆脫了都不自知。

“怎麼了?”芙蓉從綉品上抬起頭來,疑惑的看着偏廳中的眾人。

“那是皇宮裏傳來的喪鐘,皇上駕崩了。”仇烈回答道,表情十分嚴肅。皇上年歲已高,駕崩並不是讓人意外的事情,只是他的心中有些不安。皇上替朝廷維持着某一種程度的平靜,而當皇上駕崩后,平靜的表象將會崩解,在太子尚未登基之前,會出現短暫的混亂情況。

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的駕崩代表有不少人即將在朝廷中失去影響力,而為了維持既得利益,人們會做出最醜惡的行。

“要不要入宮去看看?”沈故宇提議道,臉色同樣凝重。

“別忘了我們已經辭去官職,沒有權利能夠進宮。”他提醒道,心裏其實也有些擔憂。

“要是以好友的身分,大概就可以進宮了吧!”沈故宇喃喃自語,好整以暇的收起帳冊。

語音未落,門外就傳來一陣喧騰的聲音,有馬匹的聲音逐漸接近仇家大門,在門前落馬後,來者用最快的速度沖入仇府中,氣喘如牛的在偏廳內彎腰為禮。“仇先生與沈先生,皇上駕崩,太子請你們馬上進宮商議要事。”那人奉上一塊九龍上環作為信物。

芙蓉不安的看着仇烈,走上前輕握他的衣袖。“太子為什麼要你入宮?你不是已經辭去官職了嗎?”她心裏有着巨大的不安,像是將會發生什麼可怕的事情。她不希望他此刻離去,心中如此的忐忑,像是他這麼一走,兩人就再也無法見面了。

她無法平靜下來,過多的恐懼在心中回蕩,她的直覺在血液里吼叫着,像是在提醒她將會發生一場驚天動地的災難。

“芙蓉,貴爺其實就是太子殿下,他是仇烈的好友。皇上一駕崩,他成為宮廷的領導人,怕邊疆的小國趁着此時動亂,太子自然要請仇烈回去商議。”茶蘼解釋着,知道事情毋需可隱瞞下去。“太子先前是怕你礙於他的身分會有些生疏,有心要逗你,才沒告訴你他的真正身分。”

使者還在催促着,他拿的可是八百里加急的緊要手諭。“請兩位馬上動身,宮內正混亂不堪,太子亟需兩位的幫助。”

知道國事難以拖延,仇烈馬上決定動身。他低下頭來,看進芙蓉的眼裏,意外的在她眼眸里看見濃濃的不安。“不會有事的,我只是入官與太子商議,很快就回來了。你回雁歸樓去,我晚些就回來。”他點着她的唇,要不是四周還有旁人,他幾乎就想吻她。

芙蓉緊握着拳,雖然不安卻又說不出所以然,她隱忍着心中的難受,勉強擠出微笑。

“記得早些回來。”她不顧旁人的眼光,緊緊的擁抱他,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許久之後才願意鬆手。

仇烈點點頭,拿起披風往外走去,喝命僕人牽出馬來。很快的兩人就隨着使者奔馳出了仇家堡。

芙蓉的身軀還有些顫抖,急切的奔到窗欞旁,探看着他遠去的身影。心中的不安如此濃烈,甚至讓她的雙手發抖。在暮色濃濃的平原上,遠方就是那座龐大的京城,陰暗的城牆讓芙蓉不由得戰慄,彷佛看見了惡鬼群聚的地獄。

她在心中靜默的析梼着,希望那些不安只是她的胡思亂想。

而逐漸陰暗的天際,悠悠的空冥襄,傳來些許的冷笑,像是一些不死心的魂魄,還在等待着某個時機,要尋找最後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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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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