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希臘、安德羅斯島。
人的記憶能夠存在多久?
鳳浣紗踏上海島邊緣的碎石小徑,心中存着這個疑問。她緩慢的走着,海風吹拂着黑亮如緞的長發,穿着淡紫色毛料套裝的修長身段,是海風中最美的一抹剪影。
有些事情一旦記住了就再難忘懷,彷佛心中被烙印般,不去思量,卻又偏偏難忘。
例如,對於那個男人的記憶始終在她腦海里,難以磨滅。
她恨他,卻更恨自己竟然忘不掉他。這些日子來,她不停告訴自己,會想起他是因為必須不斷重溫着對他的恨。
她的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的陷入柔軟的掌心,而她渾然不覺得疼。她的心被其它的思緒佔據,不斷的想起關於那個人的一切。一綹發飛散在美麗的面容前,白皙的肌膚襯得那雙盈亮的剪水雙瞳更加深邃。
海風裏飄散着迷迭香的氣味,誘引着人們墜入回憶中。這個島上種植着許多迷迭香,青翠的綠意瀰漫了整個海島,在有着深深寒意的隆冬時節,迷迭香依舊茂盛,在枝頭綻放淡紫色的花朵。
她順着小徑緩慢的走向海邊,心中思潮起伏着。激烈的恨意亟欲得到宣洩,在苦忍了六年後,知道能夠馬上見到那個讓她恨得如此深切的男人時,她的情緒萬分激動着。
六年了,漫長得不可思議的六年,如今想來都難以相信,她竟能夠撐過這艱困的六年。仔細想想或許有些諷刺,她是靠着對他的恨,才有辦法撐過那段時日裏的艱苦。
她是多麼恨他呵。這六年來日夜的詛咒着,懇求上蒼能給他最殘酷的懲罰。她期待着,不只一次夢見與他重逢,渴望親自撕抓他那英俊得有如惡魔的臉龐,然後在他面前冷笑嘲諷。
愛琴海的蔚藍水色出現在小徑的盡頭,她的呼吸加速,緊握的手也有些顫抖。她不停的告訴自己,這些顫抖是因為太過於期待,她幻想着報復的甜美,從六年前起她就期待着這一天。
小徑的盡頭是一處芬芳的迷迭香園圃,新鮮的茂盛香草有着濃烈的香氣。一名棕發的希臘女郎採擷着迷迭香,身旁是松木打造的木椅,一名高大的男人面向著海洋坐在木椅上頭,略長的黑髮因為海風而凌亂,寬闊挺直的雙眉暗示着他堅毅強硬的性格,雖然只是看見背影,卻有着逼人的氣勢。
浣紗停下腳步,無法再繼續向前。只是看着背影,她就認出他的身分。
多麼美好的景象,男人坐在木椅上,而他美麗的希臘情人則在一旁伺候着。
浣紗緊咬着唇,視線由棕發女郎移到面海的男人,她的心中有如在經歷最激烈的波濤,各種情緒交雜着,深切的恨意掩蓋了一切,但是在恨意之下,隱藏着不曾遺忘的記憶。
棕發女郎就是他的新歡嗎?他所鍾情的原來是溫柔可愛的女子。各種奇異的猜想閃過腦中,浣紗緩慢的走上前去,雙腿卻沉重得不聽使喚,幾乎就要軟弱得無法行走。冬季的海風,迎面襲來有如針刺,而她竟不覺得疼。
棕發女郎發現她,有些詫異的半張着唇,美麗的面容上有着疑問。“小姐,有什麼事嗎?這是私人宅院,你不能進來的。”她低下頭,看見木椅上的男人身軀僵硬了。
浣紗緩慢的彎唇微笑,心情激動到了極點,臉上的表情反而顯得平靜。“沒關係的,我跟這位先生是舊識,他一定認得我。”她靜靜的說道,看見他寬闊的肩膀猛地一震。
“柯焰,你不會已經忘記我了吧?”
木椅上的男人雙手緊握住椅子的邊緣,卻始終沒有回頭,僵硬的雙肩泄漏了他的情緒。
浣紗的笑容加入一些諷刺,她舉步往前走去。“你沒有想到會再見到我嗎?我花了六年的時間,不斷追查你的下落,費盡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裏。雖然我的不請自來,或許打擾了你與小情人的相聚時光,但是千里故人來,總是難得的,你甚至不願意站起身來歡迎我?”
她邊走邊說,愈來愈靠近坐在木椅上的高大男人。她的臉上有着微笑,但是沒有人知道她內心此刻的激動。
是憤怒、是埋怨、或是深濃的恨意?她的心中五味雜陳,紛亂難理。臉上的平靜僅是一張面具,遮蓋了心裏的激動,顫抖的身軀綳得緊緊的,不願意讓他看出分毫。
柯焰沒有移動,仍舊挺直了背脊,放在木椅邊緣的手卻在輕微顫抖着。
她懷疑自己看錯了。記憶中的他始終是冷靜自製的,深邃的黑眸里有着惡魔般的篤定,遊刃有餘的掌控一切,從來不曾有過慌亂的模樣,似乎整個世界都在他的掌握中。
這樣冷靜的男人怎麼可能會因為她的出現而顫抖?
“小姐,不行的,你不行……”棕發女郎驚慌的想阻止浣紗的前進。
“喜娜,你進屋子裏去。”低沉的聲音響起,柯焰緩緩的揮揮手,示意棕發女郎離開。
喜娜不敢違抗,只能緩慢的離開,在離去時仍舊不停的張望着,臉上充滿着擔憂的神情。跟在柯焰身邊那麼久,她不曾看過柯焰有如此激烈的反應,這段日子以來,他始終像是冷硬的石像般漠然,情緒甚少有起伏。他唯一的情緒,就是憤怒。
是什麼樣的女人,竟有能力破壞柯焰如萬年寒冰般死寂的冷靜,激出他憤怒以外的情緒?喜娜詫異着,猜測眼前突然出現的東方美女,一定對柯焰有着極大的影響力。
“你擔心我傷害她嗎?怕我會像潑婦一般,撲上前責打她?”浣紗好奇的問,已經走到他的身邊。她聞到某種奇特的味道,類似於草藥的氣味,融合在她曾經十分熟悉的男性氣息中。“請放心,六年是一段很長的歲月,在這段日子裏我至少學會了控制情緒。”說完,她勉強擠出微笑。
柯焰緩慢站起身來,海風仍舊吹拂着他的發,以及他身上的白色襯衫,保暖的陳舊外套被遺忘在椅子上。
“是的,六年是一段很長的日子。”他的笑聲尖刻而苦澀,飽含着太多的痛苦。
六年,多麼漫長的歲月,長久得可以讓一個人徹底心死。但是對於一段深刻的感情來說,六年卻又太短暫,當她出現時,他的心激動着,無法遏止的想要碰觸她,擁抱她。
當她出現時,他才真正明白,這些日子來始終不曾忘記她。
“你為什麼要來?”他沙啞的問,仍舊面向大海,聲音里有着深濃的痛苦。
浣紗走到他身邊,沒有看向他。她必須凝聚勇氣,才能夠看向他那雙黑眸,驕傲的自尊讓她不願意被他看穿那些藏於心中紛亂的情緒。
“還需要問為什麼嗎?你在六年前拋棄我,下堂妻總有詢問為什麼被棄的權利吧。”
她的嘴角帶着諷刺的笑說道。
她本以為再見到他,她會尖叫、會咒罵,甚至撲上去給他一頓拳打腳踢,發泄積壓了六年的怒氣以及憤怒。但是很奇怪的,此刻她的心情反而變得冷靜了,只想要見到他,問清楚一些原由。
她的手覆蓋在胸上,那兒殘留些許隱隱的疼痛,類似細微的針戳刺着心裏最脆弱的一處,她無法制止那種疼痛。從他離去的那一日起,那種疼痛始終存在着。
“你不該來的。”他嘆息着,黝黑的手緊握成拳。他聞到她身上的氣息,那是這些日子來,他所魂牽夢繫的。午夜夢回,他甚至會以為她來到他的身邊,然後醒來時,他會因為極度的失望而憤怒與狂亂。
只是他情願讓她恨,也不願意她看見他是如此的醜惡與不堪。
“為什麼?你不想見我?”浣紗問道,轉過頭去看向他。在看入他的雙眼時,她的笑意徒然凝結。
當視線接觸到他面容的那一瞬間,她只感到全身冰冷,所有的憤怒與恨意在此刻全然凍結,只能震驚的看着他,她的血液冷得像是冬季的海水,彷佛天地在轉瞬間崩解。
她難以置信的看着柯焰,一股劇烈的顫抖由體內竄出,她顫抖得像是風中的落葉。
什麼恨意,什麼埋怨,在這一刻全都遺忘,她只能看着他,腦海中一片空白,甚至連呼吸都停止了。
“你看到了,你知道為什麼了。”感受到她異樣的沉默,他彎唇露出諷刺的微笑,低沉的聲音裏帶着絕望。“你還期待我歡迎你嗎?你期待一個瞎子能給你什麼歡迎?”
他低頭逼近她,忍不住深深的呼吸她身上的氣息。
柯焰靠着這些年來訓練出的敏銳直覺,尋找到她的身軀,雙手準確的扣住她纖細的肩膀,感受到她身上的僵硬。他的心中疼痛着,知道她正因為他的逼近而顫抖。他看不見她的反應,但是卻能夠感覺到她的顫抖。
他擠出一抹冷笑,用激烈的心痛來殺害心中殘留的一絲希望。
浣紗無法開口,她瞪大了雙眸,只能呆愣的看着柯焰。她幾乎無法相信眼前的男人就是柯焰,但是他低沉的聲音,以及高大的體格,她是如此的熟悉。他們曾經是最親密的夫妻,熟悉彼此的身體,不可能會認錯。
她記憶中那張宛如惡魔般英俊的面容依舊,逼近她的那雙黑眸雖然仍舊明亮,但是空洞而毫無焦距,只是面對她,卻不是看着她。他的臉上有着一些舊傷殘留的白痕,沒有減低他的俊美,卻增添了某種陰暗危險的特質,讓人望而生畏。
她的視線平視着他的胸口,白色襯衫的鈕扣半開着,袒露黝黑結實的胸膛,上面佈滿醜陋傷疤,那些傷痕猶如蛇般,在他黝黑的肌膚上蜿蜒,而後消失在衣服之下。
這麼多年來,她努力恨着他,以為他與情人一起躲在某處逍遙度日,但是再見到他時,事實竟不是如她所想像的。他身上的舊傷,暗示着某個她沒有參與的悲劇。
他究竟經歷了什麼?這個問題在她心中啃噬着。
“看着我,你還期待什麼嗎?”他低吼着,愈加逼近她的臉龐。“你害怕嗎?這是一張足以嚇退任何人的臉,你難道不怕嗎?這是一個瑕疵品,你能夠忍受嗎?”
他冷笑着,感覺內心在一點一滴的死去。天曉得他的心有多痛,再見到她時,他瘋狂得想毀去心中最後的一點光芒。
或許看不見也是好的,他無法承受她眼中恐懼而厭惡的光芒,那比殺了他更加難受。
在她眼裏所看見的是如何的景況?一個慘不忍睹的男人?她的顫抖是因為恐懼還是厭惡?
浣紗的手顫抖着,遲疑的往上伸去,想要撫摸他臉上的疤痕。她無法分辨此刻心中激烈的疼痛是為了什麼。
她不是恨他入骨嗎?為什麼在看見他的傷時,竟會如此心痛?
“你的眼睛……”她說不出話來,身子在顫抖着。天啊!他當初是發生了什麼事情,承受了什麼樣的傷害?
“瞎了。”柯焰語氣粗魯的說,凶暴的將她推開。“不要同情我,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他低吼着,挺起背脊,維持着殘餘的驕傲,憑着記憶往住宅的方向走去,穩定的步伐讓人絕對想不到他的眼睛已經失去視力。
他不要見她,他不要再想起那些已經失去的一切。
浣紗被推倒在迷迭香叢中,只能呆愣的看着他離去的高大背影。她無法確定眼前的男人跟六年前的柯焰是同一個人,記憶中冷靜的他,如今竟像是一頭暴躁的野獸,有些銳利的爪與牙,隨時準備傷害膽敢接近他的人。
一陣海風吹起,滿園的迷迭香搖晃着,屬於記憶的香氣在蔓延。她在記憶里搜尋着關於他的一切,六年了,她不曾遺忘分毫。
關於他的記憶,始終烙得那麼深,她無法否認曾經深深的愛過柯焰。
迷迭香的氣味,勾起了她的回憶……
六年前、台北。
巍峨的高樓在陽光下閃爍着光亮,淡藍色的玻璃折射陽光,將高樓籠罩在藍色的光暈之中。整棟大樓屬於鳳氏企業,在高樓林立的城市中,這棟大樓的美麗獨樹一格。
關於鳳氏的傳奇,也在台灣商界中流傳着。經營衣料紡織業的企業,曾經在七0年代大放光芒,但是隨着台灣商業型態的轉變,許多大型紡織企業紛紛倒閉,碩果僅存的只剩下鳳氏。如今的負責人鳳傲磊有着獨到的眼光與商業頭腦,在紡織業衰退時,擴張了鳳氏其它領域的觸角,當其它同業關門大吉時,鳳氏反而更加茁壯。
銀色的蓮花跑車以極高的速度駛人高樓前方的彎道,旁若無人的直驅門口,在挑高的玻璃帷幕前技術精湛的險險停住,因為緊急煞車,地上甚至有着焦黑的煞車痕。
幾個正在門前送客的經理被逼近的跑車嚇出一身冷汗,呆愣的貼在玻璃上。正準備破口大罵,卻在看見踏出跑車的駕駛時,咒罵的話全吞回肚子裏去,只能張口結舌的看着。
跑車的門被打開,神色冷傲的年輕女子下了車,烏黑的發貼着白皙的臉龐,發梢略微觸肩,五官精緻而美麗,盈亮的黑眸襯着白皙的肌膚,讓人印象深刻。姣好的身段包裹在黑色皮衣之下,吸引了眾人的眼光。她的美麗就足以讓人驚嘆,而那種獨特的氣質,更是讓人移不開視線。
她的眼光落在玻璃帷幕前眾多經理級的男人身上,對於嚇壞眾人的舉動竟然沒有半分歉意。她以優雅的步伐往鳳氏的大門走去,隨手將鑰匙一拋。
銀色的鑰匙在空中畫出一個半圓,落在一位經理的手中。男人接着鑰匙,有些不知所措。
“停車。”她淡淡的命令,旁若無人的走入鳳氏大樓,那神態宛如巡視領土的女王。
黑色的修長身影,不論走到何處都是眾人目光的焦點。
“她是誰?”半晌之後,一個剛從國外調回台灣的經理膛目結舌的問。到底是何方神聖,竟以那麼輕率的態度命令經理級主管停車,而看看眾位經理,還一臉唯唯諾諾、不敢拒絕的模樣。
“你就算不曾見過她,也應該聽過她的名字。她是總裁心愛的女兒,整個鳳氏里最惹人傳說的女人,鳳浣紗。”接到鑰匙的經理微笑着,很高興能夠得到這件差事。能替鳳浣紗服務,就代表着能夠多親近她一些,或許還能得到她的注意。
她有着驚人的家世背景,而更讓人又妒又羨的,是她同時擁有才智與美麗,這樣的女人簡直是男人的夢想。若是能夠得到她的青睞,就等於同時擁有了美女與財富。
從她成年開始,男人們就費心的想接近她,高傲如她卻從不看在眼裏。男人們往往碰了一鼻子灰,卻仍舊不死心的前仆後繼。幾年過去了,浣紗變得更加美麗,卻仍舊沒有男人能夠得到她的芳心。眾人在猜測着,不停的議論着。
到底誰是那個幸運的男人,能夠得到她的眷顧?
※※※
浣紗走入頂樓的會議室,旁若無人的推開厚重的雕花木門,她的出現打斷進行中的會議,正在解說圖表的男人徒然住口,呆愣的看着她,被她的美貌與氣勢迷惑。直到旁邊的助理碰了他幾下,他才尷尬的繼續解說著,視線卻始終繞着浣紗打轉。
她徽微一笑,如同所有的美女,很是享受男人傾慕的眼光。她走入會議室,對眾人的行禮視而不見,筆直的走向會議桌的首位,對着父親甜甜一笑。
“浣紗,你一定要打斷我們的會議嗎?”鳳傲磊無可奈何的看着女兒。他已經跟浣紗說過數次,不要在會議進行時進入會議室,她的出現總會令會議癱瘓。男人看見她,就像是蜜蜂看見了蜜,連眼睛都移不開。
“我只是太想見到你,去國外玩了一趟,我好想你。”浣紗微笑着,低頭親吻父親的臉頰。“再說,你該知道,我從小就不是會乖乖聽話的乖女孩。”說完,清脆的笑聲回蕩在會議室內。
鳳仿磊的目光里有着寵溺,伸手揉揉女兒的頭。他可以對旁人冷漠無情,卻無法對浣紗板起臉孔說教,他太寵愛她,這個女兒過於聰明而美麗,從小被當成公主嬌養着,捧在手裏怕摔了,含在嘴裏怕融了,照顧得無微不至。但是多年的寵溺,卻養出她過於嬌蠻的性格,讓他有些頭疼。
角落裏的李韜步站起身來,有禮的對着浣紗打招呼。“鳳小姐。”他因為浣紗的出現有些臉紅。
她點點頭,當是聽見了他的問候。說來李韜步還是她的青梅竹馬,他父親是鳳氏的元老,跟在鳳傲磊身邊多年,連兒子也進了鳳氏效命。李韜步的年紀比浣紗略大,個性溫文儒雅,總是喜歡在她身邊打轉。但是性格太過軟弱的男人,根本壓制不了浣紗,她注意到他的傾慕,卻選擇了忽略。
浣紗對着父親微笑,隨意的推開桌上的文件。“爸,我剛下飛機,好想念台灣的小吃,你陪我一起去逛逛。”她拉着父親,絲毫不理會正在台上解說的男人。
眾人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其實大部分的人已經習慣了她的行稱,從她幼年開始,這種情形就不斷發生,她時常闖入鳳氏,在一群主管面前帶走父親,不理會事態有多麼緊急,她要父親把她擺在第一位。
父親的寵溺,讓她習慣了想要什麼,就能夠得到什麼,她是標準的天之驕女,世界彷佛是繞着她在轉動的。
只是今天的情況有些不同,在她試圖拉起鳳傲磊時,一道冰冷的視線緊盯着她,不同於其它人的眼神,那人的目光里有着冷熱交雜的激烈光彩。冷淡的,是他眼裏的不贊成,彷佛鄙夷着她的驕縱行徑,而熱烈的,則是一抹難以理解的熾熱。
“小姐,這個會議很重要。”李韜步鼓起勇氣說道。
“你們就這麼任由她胡鬧,只是輕描淡寫的說句會議很重要,就奢求她會自動自發的離去?”角落裏響起低沉的男音,口氣里有着調侃。
浣紗詫異的轉過頭去,盈亮的眸子迎向那人的視線。像是在挑釁般,她傲然的偏着頭,回視着那人的視線。
“胡鬧?你指的是我嗎?”她看着那個男人,眼裏的詫異光彩更甚。
她很確定不曾見過他。那是一個讓人見過一次,就會終生難忘的男人。
他的身軀高大,銳利的黑眸望着她,飽含着某種熱烈的光芒,挺直的鼻樑下,是極為性感的男性薄唇,噙着一絲笑,筆直的看入她眼裏,男性的臉龐有着惡魔般的俊美。
在發現她的視線時,那抹笑容變得饒富興味,甚至毫不尊重的打量着她修長窈窕的身段。
男人看來似乎未滿三十,但是有着成熟的特質,穩重而內斂。西裝革履的裝扮沒有讓他看來文明些,反而加強了他的侵略氣質,雖然衣衫整齊,但是他的四周瀰漫着危險的氛圍,審視她的眼光,像是在審視獵物的野狼。
一陣沒來由的顫抖竄過浣紗的身軀,她不容許自己退縮,在他放肆的視線下轉開眼睛,但是緊握在身側的手早因緊張而汗濕。這對她來說可是全新的經驗,她習慣了唯我獨尊,從來不曾見過什麼男人竟有着讓她緊張的魔力。
男人的微笑加深,笑容里加入了讓人氣憤的放肆。“請鳳小姐到一旁等着,會議必須繼續進行。”他緩慢的說道,銳利的視線沒有錯過她臉上的表情。
會議室中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緊張的看着對峙的兩人。鳳傲磊則是露出神秘的笑容,來回看着兩個年輕人。
浣紗的反應是立即的,她憤怒的瞪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你說什麼?”她緊繃著嗓子詢問。從來沒有人質疑過她的行為,而他竟膽敢命令她離開?
男人仍舊舒適的坐在皮椅中,態度從容的回視着她。“需要我再說一次嗎?原來你不只行為像是個孩子,連聽覺都有問題,像是幼兒園裏的學生,需要老師一字一句的指示嗎?”他欣賞着她氣得發白的臉龐,眼光里流露出純男性的欣賞,話語卻依然諷刺。
“要我再說幾次都行。鳳小姐,現在是會議進行的時候,請你退到一旁去,就算是想要纏着父親撒嬌,也請先看清楚場合。”
“你……”浣紗氣得說不出話來,緊咬着牙瞪視着他。
“需要我再重複一次嗎?”他火上加油的問道,禮貌的態度只是更加激怒浣紗。
在場的所有人都為他捏了一把冷汗,坐在他旁邊的李韜步擔憂的警告着,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柯焰,別這麼對鳳小姐說話。”
柯焰黝黑的指輕敲着桌上的文件,視線始終緊盯着浣紗。在見到她之前,他就已經聽過太多關於她的傳說,那些人傳說著她的美麗與驕傲,以及種種刁蠻的行徑。他會答應鳳傲磊的邀請,來到鳳氏工作,其實有一部分的原因是想要會會鳳浣紗,親眼瞧瞧那個被眾人傳說多年的美麗女子,是不是真有讓人癲狂的魔力。
“如果是鳳家的小姐,就更該知道會議的進行對公司有多麼重要,不應該貿然的闖入,打斷了會議的進行外,竟還想帶走參與會議的成員。”柯焰不留情的說,一見面就在浣紗面前撂下戰帖。
“閣下又是誰?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詞?”浣紗瞪視着眼前的男人,幾乎想上前撕下他臉上那抹篤定的笑容。她不是會被輕易激怒的人,但是他的幾句話,竟然就惹出她空前的怒火。
“柯焰。”他報上姓名,仍舊坐在皮椅上,絲毫沒有要站起來的意思,就像是她不值得他起身。“我只是被延聘來的小職員。不過雖然身為小職員,但是我還有一點基本常識,知道正在進行的會議絕不許有人打擾。”
“你是在諷刺我連基本常識都沒有?”浣紗瞇起眼睛,聲音帶着假意的溫柔。熟悉她性格的人都知道,當她聲音轉為柔和,其實正是她狂怒的時候。
“你聽得出來?我還以為幼稚如你,應該聽不出我話里的含意。”柯焰像是逗弄獵物的獵人,以激怒她為樂。
她緊握着雙拳,氣得咬牙切齒。從來沒有人敢這麼對她說話,她早就習慣了眾人的服從,何時受過如此尖銳的諷刺?男人們對她總是言聽計從,而眼前這個柯焰,竟然不怕死的激怒她。
“浣紗,柯焰說得沒錯,犯錯的是你,你不該打斷會議。”鳳傲磊突然開口,嘴角仍舊帶着笑容,愉快的看着柯焰。
浣紗驚訝的半張着嘴,回頭看着父親。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多年來寵她疼她的父親,這次竟然不幫着她,反而向著外人,去幫助那個柯焰,當著眾人面前指責她的不是。
“但是……”她試着想扳回劣勢,話語到了嘴邊,卻被父親揮手打斷。
“別來打擾會議,你先到我辦公室里等着,會議結束后我會去找你。”鳳傲磊說完,點頭示意台上的男人可以繼續解說。他的視線落在文件上,完全忽視寶貝女兒的怨懟。
他必須費盡自制力,才能忍住大笑的衝動。他能夠感覺到浣紗的怒意,更知道女兒會遷怒於柯焰。
浣紗憤怒的跺腳,恨恨的瞪了柯焰一眼,在失去父親的支持時,她就已經輸了與柯焰對峙的第一局。她傲然的轉過身,帶着凜然不可侵犯的驕傲走入另一扇木門,在關上門時,她用盡全力甩上無辜的門板,用以發泄心中的怒氣。
門被轟然關上,因為過度用力,在關上后還微微顫抖着。
會議室中所有人噤若寒蟬,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幾個人因為浣紗的離開,鬆懈的癱軟身子,坐在皮椅里擦着冷汗。
鳳傲磊的臉上始終帶着微笑,他的視線落在柯焰身上。在掌上明珠被冒犯后,竟然沒有半分的怒氣,眼中反倒盛滿了欣賞。在商界多年,他的眼光從來不曾出錯過,當初會極力延攬柯焰進入鳳氏,除了欣賞柯焰的才能外,他還有其它的打算。只是,連他也沒有料到,兩個年輕人初見面的情況竟會如此精采。
“你是第一個敢如此跟她說話的人。”鳳傲磊說道,沒有錯過柯焰緊盯着那扇木門的熾熱眼光。
柯焰緩慢的露出微笑,把這些話當成讚美。“我的榮幸。”
他的視線不由自主的看向木門,懷念着她窈窕的身影。果真如傳說中所言,鳳浣紗有着令人驚嘆的美貌,足以讓男人神魂顛倒。他仍舊記得她精緻的臉龐,以及她被激怒時,盈亮的眼裏盛滿憤怒的火焰,美麗得不可思議。
在指責她行徑的同時,他其實有着幾分惡作劇的心態,試着想要激怒她,說出一句又一句的諷刺,想看看她憤怒時會是什麼模樣。他沒有想到,在高傲的外表下,鳳浣紗其實十分單純,只是幾句話就讓她氣得雙眼噴火。想起她離去的憤怒模樣,他嘴角的微笑緩緩加深。
會議繼續進行着,而柯焰的心卻已經飄蕩到木門之後。他沒有發覺,整個會議期間,鳳傲磊始終看着他,目光里有着深深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