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今天的工作會報到此結束。”傅上校向在場的人宣佈。“特勤一組的組員留下來,其他人可以解散了。”
子俊望了傅上校一眼,沒有料到他會有此一着。
其他人魚貫地走出偌大的會議室,不到幾分鐘的時間,只留下少數幾個工作人員彼此對望一眼。
今天,一切事情將有新的發展與變化。
“長官,你有什麼吩咐?”子俊首先打破沉默。
“那位‘師先生’安頓的怎麼樣?”他問。
“一切都按照我們原訂計劃在進行着,只是……”子俊不曉得該不該說實話。
“有什麼問題嗎?”
子俊連忙澄清道:“只是……不知道事情怎麼傳出去的?竟然有雜誌社的記者知道這件事。”
“記者?”傅上校臉上的表情帶有責難的意味。
“您放心,她知道的不多,只不過是個難纏的傢伙,我們一時之間甩不開罷了!”
“既然如此,那我們就直接進行‘B計劃’。”
“‘B計劃’?”阿虎忍不住冒出一句,被一旁安靜聆聽的憲仁瞪了一個大白眼。
子俊沒有理會阿虎的疑問,不假思索地說:“長官,我不認為有此必要。”
“你的工作不是在考慮我的計劃有沒有必要。”傅上校冷血地說。
子俊皺了一下眉頭,隨即恢復鎮定。
受過專業訓練的他知道所謂的“B計劃”,是擺明了“人必先置於死地而後生”啊!
“子俊,我希望你以大局為重,務必要盡一切力量阻止新聞記者採訪‘師先生’。我們不能留下任何把柄,知道嗎?”
“是的,長官。”子俊認命地點頭答應。
傅上校頷首,微笑着起身,走出會議室。
“老大,老大,”阿虎不等傅上校走遠,便急着追問道。“什麼是‘B計劃’?我們怎麼從來都沒聽過?”
“阿虎,拜託你小聲一點。”
“小聲個屁,我就是不知道才要問嘛。”
子俊沒有搭腔,只是略帶憂鬱地望着面前的卷宗發獃。
這項秘密任務的成功與否,關繫着師明哲是否能安然度過在台灣過境的日子。
師明哲目前雖然安全,但是他對於調查局的辦事效率,已經開始感到不耐煩。老實說,這實在不能怪他,子俊當然知道他們行動的步調太慢,但他就是無法放心大膽地去做事。
只要他踏錯一步,功敗垂成,輿論界必定掀起一場軒然大波,所有他苦心經營的成果也將會毀於一旦。
然而,面對丁雯伶那種追求事實真相的熱忱和執著,他竟然恍惚了——
是嗎?他是她口中“既迂腐又八股”的人嗎?
該死——他受夠了。
子俊決定再也不要如此消極的只是拒絕——他要反擊,他要抵抗,他要讓雯伶不再來煩他。對!就這麼決定,他要想辦法再找個更大的新聞丟給她,轉移她的注意力,而主動退出計劃。
但是該找誰呢?
“有了。”他靈光一閃。
“什麼東西有了?”阿虎仍然不死心地追問着。他從剛才就注意到他們老大臉上的表情一會兒喜,一會兒憂的陰晴不定。
完了,他們老大是不是被逼瘋了?
“老大,你沒事吧?”他焦慮地問。“糟了糟了,書獃子,我看咱們老大可能已經‘那個’了。”他用手指着腦袋畫圓圈,一邊說話,一邊做動作。
“去你的,什麼叫做‘那個’了?”憲仁沒好氣道。
“阿虎、憲仁。”子俊一抬頭,竟又是神采奕奕。
正在拌嘴的阿虎和憲仁兩人看了都嚇一跳。
“老大,你想到了什麼計謀嗎?”憲仁問。
彷彿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似的,子俊的表情竟然開朗了起來。“走!我們去執行‘B計劃’。”不等兩人反應過來,子俊逕自起身離開會議室,向停車場快步地走去。
“搞什麼——到底什麼是‘B計劃’啊?”阿虎仍傻愣愣地丈二金鋼摸不着頭腦。
***
“拜託啦,戴蓮——這次你一定要幫我。”子俊竟然搬救兵搬到咖啡館來了,可見得他還真是走投無路了。
而他一旦在熟人面前便原形畢露,完完全全不顧平日還頗有威嚴的形象。
“不行啦,龍大哥,我寫的都是些風花雪月的東西,從來沒寫過社會新聞,也沒寫過政治社論什麼的,就算我肯幫你也一定會穿幫的啦。”戴蓮拚命婉拒着。
“可是……”戴蓮真的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
如果是比較“小條”的事情,不論於公於私,她鐵定會幫他,而且憑他們的亦情,她當然是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但是聽他先前說話的口氣,似乎是件很“大條”的事,萬一沒幫成,反而捅了樓子……嘖嘖,恐怕就算她有兩條命也不夠抵哪。
“龍子俊,你拐我老婆做什麼?”靖華突然出現在他們身後。
“靖華。”戴蓮杏眼一睜,臉上笑得可真夠甜的咧——這下子燙手山芋終於可以丟出去了。“哇啊——”子俊被嚇了一大跳。“搞什麼鬼?你不會出點腳步聲啊?”
靖華挑着眉,頗為玩味地看了他一眼。“廢話,我趴在地毯上,哪來的腳步聲啊?”
子俊往地上瞄了一眼。“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幹麼鋪地毯?”難道靖華這小子不知道地毯很容易着火嗎?
靖華翻了翻白眼,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還不是為了高文偉那小子結婚要用的。”
“哇!看不出來他還是個悶騷級人物。”子俊咋舌道。
“喂,不要扯開話題。”靖華一屁股坐在“准老婆”的身邊,指着子俊的鼻子問道。“你還沒告訴我,你趁我不在店裏,跑來勾搭我老婆幹麼?”
戴蓮決定抗議。“喂喂喂……幹麼老婆長、老婆短的?誰是你老婆了?”
靖華扮個鬼臉。“等你跟我把我們的大哥‘解決’掉之後,你不就是我老婆了嗎?”他睜大了眼睛,說得理直氣壯。
“哇,你把結婚典禮直接省略啦?我才不要呢。”戴蓮嘟着嘴說。
“好了啦,別扯了,你們小倆口的婚事也不差這一年半載的嘛。”子俊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只希望戴蓮能夠答應幫這個忙。
“一年半載?”靖華驚叫。“老天爺啊,你們一個個後來居上,叫我怎麼不心急嘛。”
“少來,這可不關我的事啊。”他對於“愛情的墳墓”沒有一絲一毫的興趣。“拜託嘛!戴蓮,只要你答應幫這個忙,你們結婚那天,我一定包一個特大號的禮給你。”
喔哦!戴蓮伸伸舌頭;沒想到他老兄還惦着這檔子事呢。
她只好支吾着。“這個……”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靖華忍不住好奇地問。
“我被一個記者纏上了。”
“那有什麼好緊張的?”
“唉,說來話長——”子俊嘆了口氣正欲將事情始未說清楚時,一聲高八度的呼叫聲突然響起!
“戴蓮姊!”瑋琳一進門便高聲叫道。“快來看看我這個月的新書。”
正在發愁的子俊、靖華和戴蓮,一聽見她的聲音,立刻逮到了現成的“替死鬼”。
“嗨!老哥,這麼巧你也在這?告訴你們喔,我——”她的話才說到一半時,就看到那三個人坐在那裏一副“磨刀霍霍向牛羊”的模樣,她腦海里的警鈴聲便頓時大作。
“龍大哥,你老妹很有表演天分耶。”戴蓮甜甜地說。
“而且憑她那種聒噪的天性,應該可以勝任你的任何要求。”靖華還拍拍自己的胸脯作擔保。
“沒錯,就是她了。”子俊望着自己的親堂妹,決定大義滅親。
“你們——”她突然希望自己從地球上消失。
“龍瑋琳,這次你一定要幫我的忙,”子俊聲色俱厲地威脅。“否則……只要我和二叔說你貪玩,你就等着被‘嘮叨經’念到煩死。”
“我哪有貪玩?”她很不高興地抗議。
“還有,上次是誰要我暫停一堆的公務,跑到花蓮去幫你找朋友的啊?”子俊翻起舊帳來了。
“啊?我……”瑋琳這下子啞口無言。
“行了行了,就這麼說定了。”子俊不等她反應過來,逕自付完帳起身離開。“明天早上九點到我的單位報到。”
“等等,大哥。”瑋琳終於驚覺自己被“徵召”了。“你幹麼無緣無故拿我開刀?我可是什麼也沒答應你喔。”
子俊眉頭深鎖,不怒而威。“大聲一點,你剛才說什麼來着?”
“我……”到了嘴邊的話,她又硬生生吞回肚子裏。“沒事。”
“很好。”子俊滿意地點點頭。“明天早上九點見。”
坐在另一桌的憲仁和阿虎看到他們的老大要走了,便跟着起身離開。
無辜的瑋琳轉身開始發飆。“喂!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嘛?”
***
昨天一整天的“站崗”都白費了。
龍子俊真是吃了秤舵鐵了心——看見她站在雨中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居然毫不心軟。
真是氣死人了,是哪個殺千刀的說“哀兵政策”很有效來着?
“哈啾——”完蛋!她着涼了,雯伶氣憤地低聲咒罵著。
現在是星期三下午三點半,雯伶在雜誌社裏忙着找出所有能夠利用的“線人”和“管道”,企圖透過他們和那名自稱“洞仙”的消息人士取得聯繫,然而卻又是一下午的徒勞無功。
“真是要命!到底要怎麼樣才能找到他。”雯伶用力地掛上電話,用紅筆畫掉她面前一長串電話名單中的倒數第三行。
對桌的同仁看着她,好心地安慰道:“雯伶,慢慢來!不要急嘛。”
“老天,你叫我怎麼能不急?”雯伶又氣又無助,她拿起電話,彷彿它是一塊水中的浮石,她按下了一組電話號碼后,心中不斷祈禱。
“喂?”一個粗魯的聲音響起。“找誰?”
“你好,我找林致理。”雯伶的心中升起一線希望。
“他搬走了。”
“啪”地一聲,電話被掛斷了。
“該死!”又低咒了一聲。
這已經是她名單里的倒數第二個線人了,換句話說,撥了最後一組電話號碼之後的結果,不是成功,就是徹底失敗!
“雯伶!你還在講電話嗎?”
“不打了。”她放棄,不敢去面對“萬一”失敗的結果。
此時助理編輯一手握着聽筒,說著:“從剛才就一直有一位小姐打來說要找你,我看你在忙,所以沒有叫你,可是她已經打來第四次了。”
“什麼?”雯伶好奇地要她把電話轉進來,腦海里快速地閃過各種女性的臉孔,猜想着對方會是誰。“喂?”
“……你……”是一位陌生女子的聲音。
“我是丁雯伶,”她主動報出名字。“請問你是哪位?”
“……我……不方便……你……能不能……”
“什麼?”對方的聲音小到她恨不得把聽筒塞進耳朵里好聽清楚她的話。“你說什麼……約地方碰面……什麼咖啡館……喔!好,我知道……黑色毛衣,我立刻就來。”
雯伶掛上電話,立刻起身。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雯伶聽得出來剛才那名女子說話時的口氣中充滿了驚懼與不安,而那意味着:又有一件不為人知的秘密要被揭露出來了。
***
雯伶一進咖啡館大門,便驚訝於它的品味如此非凡,裝璜如此別緻。
“你好。”女主人笑嘻嘻地迎上來。“一個人嗎?”
“噢!不,我在找人。”雯伶一邊說,一邊用眼角的餘光掃描。“啊!她在那裏。”
她看見一個穿着黑色毛衣的女孩,坐在咖啡館裏最安靜的一個角落,便逕自朝她走去。
“請問你要點些什麼?”女主人問。
“抱歉,我第一次來,”雯伶承認道。“你們店裏的招牌咖啡是什麼?”
女主人開心地一笑,真不愧是戴蓮的招牌笑容。“曼特寧咖啡,強力推薦。”
“好。”雯伶顯然覺得很對味。“我要一杯‘曼特寧’,燒兩道。”
女主人輕挑眉毛,笑容則僵在臉上;好一個行家的喝法!看來這個女孩來頭不小。
“你稍等一下,馬上就來。”她仍然笑着,全身而退。準備去搬救兵!
此時雯伶定了定神把注意力從吧枱拉回來,開始專心地望着眼前這個女孩。
“嗨!你不必害怕,我不會傷害你的……請問芳名是?”雯伶希望得到對方的信賴。
“江……詩綺。”她隨口說了一個名字。
“好!詩綺。”雯伶攤開她隨身攜帶的單線簿,寫下她的名字。“你想告訴我什麼事情呢?”“我……遇到麻煩。”詩綺低着頭,自始至終不敢抬頭望她一眼。“我聽說雜誌社會出錢買新聞,或是……機密消息……”
雯伶不經意地一笑。“你會有什麼機密消息?”
“我有!”詩綺的聲音突然提高了一倍。“我……我哥哥在情報局做事,我知道一些第一手資料。”
情報局!聽到這三個字,雯伶的精神大振。
“不要急,慢慢說,你知道些什麼?”
詩綺突然又不講話了。
該死!雯伶暗暗低咒了一句,這些所謂消息靈通人士的通病:不見到錢是不會開口的。
“你遇上什麼麻煩?沒關係,告訴我你需要多少錢?”
“兩……”江詩綺吞吞吐吐。
“兩千塊?”太便宜了吧?
“兩——萬。”詩綺低聲地說。
“什麼?”雯伶差點被檸檬水嗆死。兩萬塊?貪這種未經證實的新聞就這麼好賺,那她乾脆也改行算了。
詩綺的臉色微微一變。“怎麼?你是覺得不值得,還是付不起?”
“嘿!別生氣,你不能怪我會有這樣的反應……我還不確定能不能信任你。”雯伶尷尬地笑着。
詩綺居然露出很老練的笑容。“除了自己,世界上沒有一個人是可以信任的,不是嗎?”
“這……”一時之間,雯伶竟搭不上話。
服務生正好將雯伶要的咖啡端上來,她無言地淺嘗了幾口。
“沒關係,我不是要你現在就兌現。”詩綺望着桌面,眼神黯淡。“我……最小的弟弟……生病了,而且很嚴重,哥哥不讓我休學找工作。可是,靠他一個人賺的錢根本不夠……我只好趁哥哥睡着的時候,偷偷打開他的公事包,翻看那些機密文件……”
雯伶的心抽了一下。“你弟弟得了什麼病?”
“腎臟病。”詩綺說。“他現在必須每兩個禮拜洗一次腎。”
老天爺!那勢必是一筆十分龐大的醫藥費啊。
“好,我答應你。”雯伶想也不想地開口說。
她的信用很好,手邊幾張信用卡的額度都還能讓她衣食無慮,只要這個江詩綺的消息有利用價值,就算要她將這個月的薪水捐出來,都很值得。
女孩的目光終於從原木桌面抬起來。“你一定不會相信:國防部最近收留了一個身分很重要的偷渡客。”
“什麼!”雯伶驚愕地大叫,只差沒有從座位上跳起來。“你……你也知道這件事?”
“我知道他的住處。”詩綺得意洋洋地說。
雯伶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
“快告訴我,他現在在什麼地方?”她激動地抓住對方的手,深怕她會消失似的。
“我不知道他‘現在’在哪裏,但是我知道明天晚上十二點,他會被帶到郊區一個很偏僻的小旅館。”
“你知道旅館的名字和地址嗎?”雯伶仍不敢相信。
詩綺很篤定地點點頭。“‘楓林小館’,我這裏還有一張名片。”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小紙片。
雯伶很慎重地收下。
老天,這實在太好了!這樣她就不必再看龍子俊那傢伙的臉色去找師明哲了。
“你……真的只是記者吧?”詩綺突然這麼問。
“當然。”雯伶以為她反悔了。“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沒什麼,我只是擔心……如果這個消息隨便傳了出去,會引起很大的風波,我哥哥的工作可能會受影響。”
“你放心,我會有分寸的。”雯伶再三地對她保證。“三天之後,我會想辦法再多湊一點錢給你。”
雖然她很清楚,對詩綺的弟弟來說,就算她給詩綺三、四萬元也實在不是什麼天大的幫助。
“謝謝。”詩綺又低下頭去,肩膀似乎隱隱地抽動。
“好,那我先走了。”她喝完咖啡,留下足夠付兩個人的咖啡錢后,迫不及待地舉步離開了。詩綺一個人坐在位子上,慢慢地品嘗自己那杯還有半滿的咖啡。
“她上鉤了嗎?”一個男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自稱江詩綺的女孩聳了聳肩。“應該是吧,我沒想到她竟然是個這麼好騙的傢伙耶。”
“她是單純——哪像你,鬼靈精一個。”他反駁說。
“喲!老哥,你還替她說話呀?”她嘻嘻一笑。
“小鬼。”他沒好氣道。
不管她是否會採取什麼行動,他都希望這件事不會對她有任何負面的影響,然而此時此刻,他卻有一股很不好的預感。自己是不是應該再勸勸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