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髒亂、惡臭、不見天日,似乎永遠都是監牢的最佳寫照。

一個穿着便衣的中共公安,帶着兩個手下掩着鼻子走進來,因為難聞的臭味而糾結成一團。

“長官好!”

“你好,吳同志。我們要提拿人犯,請你快一點。”

“是的,長官。你把公文交給我就行了。”

一陣陣刺鼻的酸騷味兒撲來,令來者避之唯恐不及。“我在外頭等。”

“是。”

另一名獄卒打開一扇牢不可破的鐵柵門,生了銹的鐵柵門被拉得嘎吱作響。

“950918——師明哲,出來!”獄卒對着陰暗濕冷的角落喊着。

師明哲微微抬起頭。被關了七天七夜,過着吃不飽、餓不死、無天無地、晝夜不分的日子之後,他變得竟然有些怕光。

“哪個王八蛋叫師明哲的?快出來!”獄卒扯着喉嚨喊着。

“我……我是。”師明哲靠着身後的牆緩緩起身,試着讓自己麻木的雙腿再度恢復知覺。

“他媽的,動作快!我們要讓你換個地方。”

“換……換地方?”也許是初見天日,原本頤指氣使的師明哲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反正他媽的不會是賓館。你快點,我趕着要交差哪!”

“好好……我這就……出來了。”師明哲只要一想到能夠離開這個白晝熱得要死,夜晚又冷得要命的牢房,心情就顯得激動了起來。

“師先生……”一同被關在這間牢房裏的大使館官員,小聲地喚他,並且對他低語。

“有機會就走,回到大使館后再想辦法救我們,切記。”

“不行……”他搖搖頭。“要走就一起走。”

“千萬不要這樣想,”另外一個人緊握他的手,神情激動地說道。“能逃走一個是一個,你千萬不要猶豫,以免錯失良機啊!”

“死老頭子,你他媽的在蘑菇什麼?”獄卒還在臭罵著。

師明哲突然心情好得竟和獄卒說起笑來。“你們的鐵籠子太大了,要摸黑走出來還真難。”“廢話少說,走吧。”

“是、是。”師明哲一邊應聲,一邊回頭再看了一眼。

他們為什麼突然要替他換地方?有人知道他們失蹤了嗎?美國大使館的人開始在找他們了嗎?他會被換到哪裏去?更隱密的地方嗎?

上帝明鑒,他連自己現在在什麼地方都搞不清楚啊。

他要逃,他一定要逃,即使逃不出去,也要讓外面的人知道他正受到什麼樣的折磨。

如果有機會的話——

***

子俊開完會後,精神不濟地踱步回到自己的辦公室。

“老大,”憲仁一見他進門就喊。“外面有人找你,已經等你很久了。”

“他等了多久?”子俊心不在焉地隨口一問。

憲仁看了看手錶。“快一個小時了。”

有人等着要見他?

子俊發愣了一會兒。是什麼樣的人會在正常上班的時間為了見他而等了將近一個小時?子俊再次踱步來到會客室,一眼便瞧出約見他的人就是那天在夜色中驚鴻一瞥的女孩。

咦?女飛賊?

噢,不——憑她那副身手,根本連個“賊”字都稱不上。不過,儘管她的功夫蹩腳,但是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可是夠靈活的了。

她的目光從窗外移回來,正好和他的一雙黑眸對上。一時之間,兩人都靜默不語。

老天,白天的他看起來多酷啊:挺拔的骨架,頎長的身材,五官性格而不失斯文,此刻的神情略顯疲憊卻更有男人味!

與其讓他興師問罪地找上門來,不如她先登門拜訪,或許她還可以賣個乖,立刻完成她的訪問。

她站起身來,尷尬地笑了笑。“你好。”

他只是點點頭,沒有回答她。

“呃……我是‘熱門新聞’雜誌社的特派記者,我叫丁雯伶,我想請你配合做幾分鐘簡短的訪問。”她努力擠出一絲笑容。

該死的!他“居然”被一個女記者盯梢了好幾天,何況她看來不過只是個黃毛丫頭而已!

“龍先生?”雯伶突然感覺到他四周圍的空氣在一瞬之間凍結成冰——而且顯然是衝著她來的。

“請坐,丁小姐。”突然,他笑了。“三更半夜一個人帶着傻瓜相機偷拍官方人員辦案——學校里的老師都是這麼教你們的嗎?”

老天,這是多麼大的污辱!

“我已經畢業很久了。”她的一張俏臉脹得紅嘟嘟,幾綹髮絲散在額前,格外誘人。

漂亮!子俊打心裏為她喝采。

“原來如此。”子俊一臉笑意坐在她對面的位子上。“可是我還是不明白——你那幾招是從哪裏學來的?”

這傢伙——她暗暗咒罵著。直到此刻,雯伶才真正開始感覺到對方的敵意。

“真是抱歉!‘跟監’和‘盯梢’這碼子事情,我不過是偶爾客串一下而已,你才是‘專業’的,我這個‘業餘人士’在你面前獻醜了。”

子俊臉上的笑意擴大,他很久沒有這麼開心過,而他想念這種感覺。

“就前面幾天的情況來說,你表現得實在可圈可點。”他讚美她。

“什麼前面幾天?”該死,他又想扯到哪去?她翻翻白眼理直氣壯地吼道:“你到底要不要讓我訪問?”

喲?說得好像是他去拜託她來採訪似的。子俊在心裏偷笑着。

這個女孩有趣極了!

雯伶看在眼裏,氣得鼻子都歪了。“龍先生,請你正經一點。”

子俊再度發出一串笑聲。“咳咳……對不起,我真的不會再笑了。”

“很顯然我今天來得不是時候,也許下一次我應該事先和你約好時間……”雯伶決定今天的“意外造訪”失敗了,再繼續談下去也只是自取其辱。

“也許,下次吧。”他聳聳肩,含糊其詞。

“謝謝你今天肯抽空見我。”她公事化地說完,起身要走。

“你要走啦?”他有一點錯愕。

真是個聰明的小女人,子俊不得不讚賞;一旦發現策略無效,就立即承認失敗,重新再來。“等等。”他不自覺地叫住她。

她回頭,以為他改變心意了。

“你還是沒告訴我你那套招數是從哪學來的?”

她氣得翻白眼。“‘Impossible’,滿意了嗎?”

子俊望着她的背影離去。不禁怔忡半晌。

Imposssible的意思是不可能,不過,卻有一部電視影集的片名也用這個字來表達一群技藝高超的特務小組,每次都將不可能做到的任務完成。

Impossible?這個字是否也意味着她散發出來的“決心”?

子俊搖搖頭,一時之間,竟然無法將她的臉蛋從腦海中拋開——

“子俊,原來你在這裏。”一個高大壯碩的男子,神情嚴肅地出現在會客室的走廊上。

“志明,發生了什麼事?”那個人姓趙,是另一小組的組長。

“關中校找我們集合。”趙志明語氣平淡地說。

子俊心裏有數,關中校會突然找小組長集合,鐵定是發生大事了。

子俊二話不說地起身跟着他走。“在哪裏?”

“小會議室。”趙志明說。

子俊更是一驚,腳步也跟着加快。在小會議室里開會,通常只意味着一件事,他們要討論的,將是一件絕對不能泄漏出去的國家機密。

“中校。”趙志明先一步跨進會議室大門。

關中校點一點頭,極為嚴肅地對着子俊喊道:“把門帶上。”

關中校替他們一一介紹。“趙志明,龍子俊,特勤組的。”

“龍家的人?”其中一個用異樣的眼光望着他。

子俊無畏地直望着他,反諷道:“是的。我就是憑着‘龍家人’的名號才能夠混到‘特勤組’來的。”

就算怎麼不明事理也應該知道,在特勤組工作的危險性很大,如果只是想靠關係進來混吃混喝的話,是絕對不會笨到往特勤組裏鑽。

“他是特勤組的一員?”另一個仍然有點懷疑,卻又不直接向子俊質疑。

子俊還來不及回答,關中校便沒好氣地大聲向那三個人宣佈:“他不只是其中一員,他是特勤一組的組長,是我手下最優秀的大將!”

這一位關中校,平時做事恩怨分明,大公無私,他對子俊的讚賞卻都是有憑有據而非任意捏造。

話才說完,他語氣一轉,顯得十分謹慎。“這件事情不需要太多人知道。它很機密,希望你們兩組合力搞定它。”

“對不起,長官!請恕我直言。”子俊忍不住說道。“究竟是什麼事?”

另一個人看了看子俊,似乎嫌他太急躁。

“我要你們去接應一個偷渡客,並且將他平安地送回美國。”

“啊?”子俊錯愕。

“從現在起,你們特勤一組和特勤二組將直接由副執行長接管,”關中校說著,並指了指第三位長官。“他會向你們說明原委。”

“我姓傅,”他接口說。“這名偷渡客,是一名作家。”

“什麼?”趙志明當場大叫。

那位姓傅的上校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只是語調平淡地繼續說:“他的名字叫做師明哲,是個持有美國公民身分證的華裔人士,最近在南京舉辦小型個人書展的時候在飯店裏無故失蹤,同行的一共還有四個人,也全部都下落不明,其中甚至包括一名美國大使館的官員。”

“美國政府向中共政府要人,但是他們得到的答案卻是否定的,於是,兩天後,美國方面派出了密探深入中國大陸,試圖救出該名作家,然而他們在歷經四十八小時之後因為行動曝光而宣告失敗。”

“這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子俊問。

“我們有消息指出,那名作家已經獲救,幾名民運份子在那名作家被捕的同時就已經展開了救援行動,只是一直沒有機會下手,如今他們成功了,卻沒有適當且安全的管道將他送回美國,而我們——就是最好的管道。”

子俊聽完傅上校的話后,問了他第一個想到的問題。“那名作家還知道些什麼事情?為什麼他對美國政府這麼重要?”

傅上校挑了挑眉,暗自驚訝子俊邏輯的推理能力。

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我們必須盡一切的力量,讓師明哲平安地回到美國。”傅上校說。

子俊低頭沉思,神情凝重地望着地板。

趙志明的臉色也好看不到哪裏去,他很為難地看看關中校,又看看子俊,彷彿在等他開口做決定。

“怎麼樣?龍子俊。你‘想’你辦得到嗎?”傅上校挑釁地問。

“沒問題,長官。”子俊抬頭,直視他的雙眼說。“我‘會’辦到。”

***

該死的龍子俊,可惡的龍子俊,殺千刀的龍子俊!

雯伶連着好幾天在心裏把子俊拿來詛咒,而且已經快把所有她學過的辭彙給用光了。

不過就是偷拍照的時候被逮個正着而已嘛,幹麼這樣諷刺她?

他以為每個人都跟他一樣,干這種見不得人的差事得考執照不成?哼,什麼特勤組組長?充其量也不過是只訓練有素的“看門狗”!*什麼嘛。

真是太不給人面子了,這次採訪有個不光彩的開始又不是她的錯,如果她每次約他出來見面訪問時,他都要把這碼子糗事拿出來消遣一番的話,她鐵定會瘋掉。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他居然連讓她瘋掉的機會都不給,自從上一回她訪問失敗回來后,她已經接連約了好幾次,可是他老兄一概不予理會,用盡了各種的理由和藉口拒絕和她見面並且接受採訪。

為此,她幾乎要扼腕,同時也恨他恨得牙痒痒的。

“迂腐……八股……古板……頑固……墨守成規……冥頑不靈……棺材板、死硬派!”她把一些稀奇古怪的字眼也用上了。

“……雯伶,你在罵誰啊?”

“我在罵那個該下十八層地獄的臭男人。”她罵得正起勁呢,打什麼岔?

“我知道你很氣憤,但是——我們正在開會呀。”

雯伶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地對着其他同桌開會的同仁罵得振振有詞。

“抱歉……”她趕緊收心,把精神專註在眼前的事情上。

不過,心裏還是不免要再嘀咕幾句——

這隻帥得過分的“迅猛龍”,這個梁子我丁雯伶和你結定了!

***

被人罵得快發臭的子俊,卻渾然不知,顯然今天的心情還似乎特別好呢!

“憲仁,林副交代的案子可以結了嗎?”他不經意地問起。

“啊?我的報告還沒寫完。”憲仁從一堆文件中抬起頭來。

子俊好不容易才看得到他的臉。“嗯,沒關係,隨便寫寫就行了。”

這話不說還好,聽他這麼一說,阿虎立刻反彈。

“老大!你怎麼有不平等待遇?”

“呃?”子俊不解。

“每次輪到我寫報告,你就盯我盯得死緊,書獃子寫報告,你就叫他隨便寫寫,怎麼差這麼多?”

子俊對着他搖搖手指頭,既好氣又好笑地說:“那是因為人家隨便寫寫的內容都比你的好上百倍。”

阿虎被奚落得啞口無言,只好悶不作聲地瞪了憲仁一眼,嘴巴掀動了幾下,又把話咽回去了。

子俊笑着,搖搖頭繼續辦公。

忽然,他望向窗外,心思也跟着飛了出去。

然後,一個小小的臉龐悄悄地浮現在他的腦海里——

這個丁雯伶,長得還真是——邋遢啊。

他從來沒看過有這麼不修邊幅的女孩子,女記者不都是終日打扮得光鮮亮麗的嗎?可是這位丁大小姐偏偏不愛脂粉,即使昨天在她主動找上門來要求採訪時,她都沒有稍微打扮一下,讓他覺得很不可思議。

如果有人要他針對她的辦事能力來打分數的話,那她所表現出來的專業素質可就差強人意了——當然啦,他現在的想法只是打發打發時間而已,有誰會這麼無聊呢?

昨天他一回到辦公室后,阿虎便纏着他追問,等他知道她是一名記者,而且那天晚上偷拍他們的人就是她的時候,阿虎簡直都快氣炸了。

他一想到她也被他氣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就忍不住覺得好笑,原本面無表情的他無聲地咧嘴笑了起來。

“老大!”阿虎大叫一聲,其驚訝的程度像是活見鬼了。“老大,你怎麼了?怎麼一個人在那邊傻笑?”

“去你的,寫你的報告!”子俊佯裝正經地吼回一句,笑意卻寫滿臉龐。

***

好吧,她豁出去了——

雯伶小心翼翼地接近“目標”,決定憑自己的力量查線索。

龍子俊和他的兩個臭跟班今天下班的很早,顯然是準備要和某個神秘人物碰面了,也許是線民,也許是秘密證人,反正她篤定要“全程監控”,就算被發現了,頂多抓她去“勞改”好了。

“老大,那個女孩又……”憲仁剛停好車,便從後照鏡里看見藏身在電線杆後面的雯伶。

“沒關係,讓她跟吧。”子俊一點兒也不在意。

奇怪,自從知道她是個長得有點可愛的小女人之後,他便沒有那股被人盯得直冒冷汗的感覺了。

果然還是他自己的神經太過敏了嗎?

還好當他和父親龍宇揚提起被跟蹤的這件事時,龍宇揚只是以略帶不屑的口氣要他自個兒看着辦,否則這下子,他鐵定會被奚落得很難看。

唉,還是老話一句——真是奇恥大辱啊!

“老大,這樣好嗎?”阿虎充滿疑惑地問。

“放心,我想她惹不了什麼事的。”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他們三人下了車,子俊突然開口。“這樣吧,憲仁、阿虎,你們先進去!”

“是。”憲仁拉着阿虎,走進了他們面前的小公寓。這棟只有四層樓的公寓並不豪華,但是裏面卻很乾凈、簡單。

子俊突然轉身走向電線杆,一臉促狹。“丁小姐,真巧啊!”

雯伶的臉都綠了。“是……啊,真……巧。”她沒想到他竟然直接過來跟她打招呼,只好裝傻。

“我要為這幾天一直拒絕你的態度說聲抱歉。”他很有誠意地說。“實在是因為我太忙,所以……”

“沒關係,沒關係。”她被他的態度嚇了一跳,連忙擺頭搖手的。

奇怪,這傢伙不是一直很喜歡消遣她的嗎?

“那……”他們倆同時開口,又不知如何接下去說完。

“我要說的就是這樣了,”他很“酷”地說。“祝你好運。”還是龍子俊率先接口。

“什麼?”雯伶呆掉了。

可憐的雯伶!她還以為他會很好心地告訴她,她終於“蒙主恩寵”,隨時可以採訪他了呢。

“就這樣?”她突然氣急敗壞地大叫。“該死的!龍子俊,你到底要不要讓我採訪?”

看着她認真的表情,他真的很想捧腹大笑。

“我花了這麼久的時間和這麼多的精神,你卻丟給我一句‘祝我好運’?這太誇張了吧?”

他很努力地憋住氣,一臉無辜地看着她。

“不要在我面前故作天真!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是不是?告訴你,要不是我誤上了賊船,才不屑來訪問你這個什麼見鬼的傳奇人物。”

他挑了挑眉毛,心裏的某個角落彷彿被針扎了一下。原來他在她的心裏根本不值幾文錢。士可殺,不可辱,雯伶決定要跟他卯上了。“我只想趕快寫一篇採訪稿交差了事,可不可以請你發發慈悲給我十分鐘採訪你……”

“好。”子俊說。

雯伶說得起勁,愈發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完全無視於對方的存在。“你這個人怎麼這麼‘龜毛’?讓我訪問一下又不會死。”她已經氣得神智不清了。“……我覺得你這個人簡直就是……就是——你剛才說什麼?”

子俊終於忍不住鬆開自己的嘴角,露出了偌大的笑容。“我說……‘好’。我答應你的‘請求’,而且我非常榮幸能‘接受’你的採訪。”

“真的?”她的雙眼閃着亮光,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點點頭,以示誠意。

哈,頑石點頭了,神明顯靈了,他終於答應了——嘖嘖!連這種“超死硬派”的傢伙都能被她說服,還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到的?

不到幾秒的工夫,丁雯伶立刻露出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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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海諜對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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