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第九章】
驚擾她平和夢境的,是火光,還是人們的驚叫聲?
一醒來,被褥已冷,風行健不見蹤影,而窗欞之外火光築然。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這問宅邸里肯定是有事發生了!
驚叫聲四起,有好幾聲叫聲在最高亢處,被硬生生截斷,而後陡然變得寂靜,連喘息聲也不可聽聞。她全身一震,想起了最不願意想起的一幕。
依稀記得,在雲夢大澤的邊緣,那場最後的戰役時,她緊貼在他的胸膛上,也曾聽過這樣的聲音。
是亂賊闖入了嗎?
芙葉走下床鋪,只穿着單薄的衣衫就奔人庭院中。院中無燈,連原有的燈籠也全被砍滅,她盲目的走着,直覺的知道,該往哀號聲最密集的那處尋找他的身影。
哪處有最濃稠的血腥氣息,他就該在那一處吧?
她奔走到大廳上,那兒已是一片狼藉,在華貴的器皿間,濺了大量的血,好多人躺在血泊中,而更多人瑟縮在牆角,身上儘是刀傷。仔細一看,那些人全是先前縱酒享樂的高官,才一日不到的時間,轉眼就已倫為階下囚。
站在大廳中央的,是一群黑衣的男人,眼睛全是嗜血的冰冷,手中持着刀,虎視胱胱的看着群聚在牆角的高官們。這些亂賊闖入魏府時,竟寂靜得沒半點聲響,如夜裏陡然來襲的狼群,任何人都無從警戒。
風家馬隊全無蹤影,妄想反抗的人,都被殺盡了。達官貴人們,全被驅趕到大廳上,只穿着單薄的衣衫,盡數都是被從枕席間強拉出來的。此刻,有人求饒、有人哀號、有人咒罵。而黑衣人們沉默以對,只拿那雙眼睛,靜默的盯着。
殺意凝聚,燭火映過鋒利的刀刃邊緣。驀地一閃,讓人心驚膽戰。
門前,出現了一個纖弱的人影,與大廳上的殘酷景況形成強烈對比。
一瞬間整室都沉默,眾人都回頭,目光凝聚在芙葉身上。那張絕美的容貌上,沒有半點驚慌,仍舊平靜如昔。她對滿室的種種都視而不見,略略搜尋后,就只看定一個男人。
那男人一身黑衣,面容上矇著黑布,只看得見一雙凌厲的黑眸。他的發上,有着一條石青色的帶子。那帶子綁成簡單的結,是她親手綰上的。
芙葉無所畏懼,筆直的走向他,一身素白的她,梁足走人滿地血腥,不知是誰的血濺在裙上,點點如細碎的浮花。她望着那雙無底的黑眸,無視眾人的錯愕,以及滿室的血腥。
即使天地都覆滅,她也能認出,那該是他的眉目。
她踏過遍地血海,筆直的走來,纖弱的身子輕顫着,那雙清澈的眼裏卻見不到半分畏懼。早在心中起誓,就算包圍他的是激烈的怒火、灼燙的恨意,她也要來尋他那男人靜默的瞅着她,而後扯下蒙面的黑布。
當蒙面的黑巾扯下時,大廳上傳來一陣不敢置信的喘息。倒卧在地上,等着被宰割的人們瞪大眼睛,錯愕的望着那人。這個男人,本該是他們的救星。
「風行健!」始終沉默不語的魏江,率先吼出那個名。他咬牙切齒,額上青筋綻露,俊美的眉目如今因憤怒而猙獰,醜惡得有如修羅惡鬼。
在風行健扯下布巾的瞬間,他腦中豁然開朗,這才明了自己是踏入了一個陷阱之中。
原來,這才是風家馬隊的真正身份,他想要避開災禍,親自聘了風家馬隊入府,哪裏知道,這竟是引狼入室。風家馬隊就是官府始終緝拿不到的神秘的盜匪,他親自將最想取他首級的人,領進了府內。
風行健低頭荃着緩緩走來的芙葉,嗜血的殘忍目光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那光彩消逝得太快,幾乎就要讓人以為,那抹情緒的波動只是幻影,而非真的存在。
「你來做什麼?」他的聲音冰冷,沒有任何情感的溫度。
「你去何處,我就跟你到何處,不論水火、不論生死,我都會跟隨着你。」她凄楚的一笑,不在乎他全身散發的殺意,伸出雙手抱住他的腰,貼上他的胸口。
他黑衣上的血,染了她一身,一朵」朵,都是璀璨的血花。
早就從他恨極的目光口吻中猜出,他先前所說的,關於被殘酷的殺滅的種種,不是別人的故事,而是他的切身經歷。只是,她料想不到,他會如此迫不及待,選擇在今晚就執行復仇。
「風行健,是你!」先前那個身穿雲雁官服的男人,顫抖的低語,絕望的知道,連最後一線生機都被斷絕了。
所謂的盜匪,早被請入了府內,還諷刺的被他們奉為座上嘉賓。
風行健打算關起門來,進行一場血腥的屠殺,所有人求助無門,只能任憑宰割。等到天明後門戶一開,外人才會發現,魏府內的人早已全部死絕,譽滿天下的風家馬隊,將逃逸無蹤,背負着減門之罪,從此成為亡命天涯的要犯。
有人發出衰嗚,絕望的顫抖。有人則不死心,扯住風行健的衣角,拚死懇求。
「不要殺我!你們要什麼我都可以給,金銀珠寶,或是高官厚祿,我都--」他聲淚俱下,以顯猛烈撞地,想博取一線生機。
倏地一道劍芒掃過,鮮血濺地,那人沾了風行健衣角的一雙手被砍了下來。連哀號都來不及喊出,他顫抖的昏厥倒地。
芙葉粉肩一抖,緊閉雙眼。「你打算怎麼做?」她低聲問道。
「血債血還。」他的聲音帶着冰冷的決心,透過胸膛傳來,震動她的耳。
她睜開眼睛,視線掃過大廳上的每個人。這些人的面貌,她依稀都記得,千百年前,全都曾經見過。當初殺人者,如今被殺,原來前因後果是早就註定的,她超脫在輪迴之外,看得比誰都清晰。
視線游移,落在一張充滿恨意的俊美眉目上。
這張臉龐,她記得格外深牢。
怎麼忘得了遠張面容?那麼俊美無儔、那麼的溫和誠懇,當他一開口,天地都沉靜,所說的一言一句都如同春風,讓人願意傾盡神魂去信任,絕不會費神懷疑。
擁有這張面孔的男人,曾在燕子居中擒住她,靠在她耳邊低話,低聲說著愛戀、說著要幫助她。而後,他在落花紛飛的院落里,交給她有着劇毒的艷菇粉末,告訴她,只要遵從他的指示,就能夠獨佔心愛的戎劍最後,也是這張面容的主人下令,讓衛士揮刀斬下戎劍的首級。
笑葉終於認出,那是玄離的容貌。隔了千年才又見到,她心中沒有憤恨,沒有怨,反倒有淡淡的悲哀。
原來,他也在這血海中翻騰,她竟又來見證這兩個男人之間的恩怨,重新看過一場優勝劣敗。
風行健將芙葉推開,走向魏江,冷冷的俯視着。
另一個男人扯開黑布,露出了沉冷的表情。何毅手中捧着一疊布匹,伸手一揚,將布匹舒展開來,略顯灰黃的布匹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字。他朗聲念着布匹上的字句,每念出一句,委困在地的高官們,臉色就更灰敗上一分。
那一樁樁一件件,念出的都是他們不可告人的罪狀。將日期、行徑、所殺的人數、所得的銀兩,甚至於分配贓銀的數量,都紀錄得格外詳盡。
證據確鑿,他們連辯駁的餘地都沒有,深怕一開口,那些等待嗜血的刀鋒,就會再度砍伐過來。
十年之間的反覆追查,風行健早將魏江的罪狀,樁樁件件查得仔細而分明。其中任何一條罪狀,都能招致他的死罪。風行健卻不將罪證交給官府,選擇親自手刃仇人。
官官相護,夜長總會夢多,等待魏江問斬的那一日,不比上一刀了給來得乾淨。從被推落湘水的那一夜起,他就下定決心,要親自復仇,任何朝代的律例都沒有辦法束縛他心中嘗血的復仇之獸。
黑暗中有無數的眼睛,靜默的聆聽着。芙葉抬起頭,在黑暗中搜尋着,心中隱隱顫動。
那會是誰?固執的非要看箸這一幕,是汀蘭、是女官們?還是那些死了都難瞑目的衛士們?他們也在期待血債血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