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穆郡王是個怪人。

這一點是夏無采經過數日觀察所做出的結論。

本以為初次見面的不歡而散,應該會讓穆郡王從此消失在自己的面前,可沒想到……

“喂!夏無采,你真的不去道歉嗎?”

就像這樣,每天、每天穆郡王都跑來他的府中……不對!應該說這孩子每次一來就黏在他身邊,而且還不斷地重覆著相同的話——

“皇姊不會生氣的,去道歉吧!”

穆郡王坐在池畔的假山上頭,懸空的雙腳在半空中搖呀晃的,看起來活像個纏着父母撒嬌要糖吃的小孩子。

夏無采很想說服自己別去理會穆郡王,反正孩子總是缺乏耐性的,而且再怎麼空閑也不至於可以每天跑到這裏來玩,可是……

他猜錯了。

“我告訴你,在你沒有向皇姊道歉之前,我都不會放棄的喔!”穆郡王一邊吃着不知打哪邊拿來的甜餡餅,一邊警告着夏無采。

夏無采瞧了穆郡王一眼,仍然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只要他不搭理穆郡王,相信總有一天,穆郡王會對他失去興趣的。

“喂——夏無采——你聾了呀!”穆郡王拉長了聲音喊道。

夏無采停下揮劍的右臂,用衣袖抹去汗水,時近中午,他決定先回房休息,準備用午膳。

“等等!喂!夏無采,你要去哪兒呀?”

見夏無采轉身便走,穆郡王以為他想溜了,連忙跳下假山,舉步往前追去。

“用午膳。”這下子總可以跟穆郡王分開了吧!再怎麼樣想纏着他,午膳時間也該乖乖回去了,前幾天穆郡王一到了這個時候就會離開,今天應該也不例外才是。

誰知道穆郡王一聽,卻進出令夏無采很想把他立刻丟到牆外的回答——

“哦!那我也要去。”

“你跟着我幹什麼?”夏無采止住腳步,板著臉孔問道。

“我只是想要你跟皇姊道歉呀!不然你會一輩子待在偏廂喔!這樣也沒關係嗎?皇姊可不會允許你納妾,而且皇上更不可能讓你休了皇姊,到時候你就得打一輩子光棍了。”穆郡王把最後一口甜餡餅塞入嘴裏,然後心滿意足地說道:“所以呢,乖乖聽我的勸告吧!”

“在那之前,你倒是先說說我哪裏惹二公主不快了。”這一點倒是他想知道的。

原本,他一直認為自己應該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二公主的事,畢竟從成親到現在,他們倆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又怎麼會起衝突?

可是在穆郡王連日來的騷擾之下,他不得不懷疑自己是否真有哪個地方得罪了二公主,不然她幹嘛派個小麻煩來纏住自己?害得他近來老是不得安寧。

“嗯!問得好,關於這點我有問過皇姊了喔!”穆郡王得意洋洋地續道:“皇姊說,是你先惹她生氣的!”

“我?何時?何地?我甚至連二公主的面都沒見過。”

要說誰是誰非,怎麼不提提二公主不讓他進房的事?

就算二公主嫌棄他是平民出身,是個小官的兒子,覺得他配不上身分尊貴的她;可再怎麼說他們的婚事也是皇上御賜的,但二公主卻儼然一副他該聽從她的態度,雖然並不難以忍受,可他對此也頗有微辭。

“總之你就是惹禍了,問這麼多做什麼?”穆郡王對於夏無採的問題感到惱怒。

“我知道二公主是想給我一個下馬威。”這種事他太清楚了!因為他的父親只是個校尉,而不像文狀元宮於齊那般,有個當輔國將軍的爹給他撐腰,所以不管的能力是否在眾人之上,他將永遠被二公主瞧不起。

“什麼下馬威?說得這麼難聽!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呀?”穆郡王蹙起秀眉,聲調理有着十足十的不滿。

“若我不會說話,此時你豈不是在跟啞巴交談?”他故意誤解穆郡王的意思。

“你、你分明就知道我要問的什麼,還裝蒜!”穆郡王指着夏無采怒喝。

“我說過,我唯一學不來的就是逢迎諂媚。”他可是實話實說。

他不愛說話,除了一個懶字以外,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生性不夠圓滑,不可能做得到八面玲瓏,再加上對於周遭的人們,他普遍無法信任,所以久而久之,他也慣於少言多聽。

“是啊!你不會逢迎諂媚,話中倒是句句夾槍帶棍。”穆郡王重重地朝夏無采哼了一聲。

“因為我是武狀元,原本就愛使刀弄劍,所以怨不得我。”夏無采不自覺地與穆郡王鬥起嘴來。

“哼!就因為你是武狀元,所以才會老是說話帶刺地傷透人心!”穆郡王毫不客氣地指着夏無採的鼻子罵道。

“就算我說話帶刺傷透人心,也沒有你的所做所為來得荒唐。”夏無采皺眉斥責:“堂堂一個王爺,不去視察官員們是否清廉,卻成天到處遊盪、胡鬧玩耍,倘若有受苦受難的百姓想求助卻無處可訴,這樣的傷害能說不是你們這些皇親國戚的責任嗎?”

這個世界果然是不公平的。

他求取功名除了光耀門楣,好讓父親知道他不是無用之人之外,還希望可以好好協助皇上捍衛祁國,但他卻成了二公主的駙馬,並無實權,所以即使他有心想幫百姓也幫不了什麼忙。

然而,眼前的小王爺卻成天遊手好閒、只知遊玩,放着百姓和官員不管,這到底算什麼?

“什、什麼嘛!說得好像我在茶毒百姓一樣,我才不像你說的那樣呢!”

穆郡王受到了刺激,畢竟頭一次被人當面批評,這滋味着實不好受,他氣呼呼地走近夏無采,舉起手便要往他臉頰上摑去。

不過夏無採的身手比穆郡王俐落,輕鬆地伸手一擋,他反手抓住穆郡王的手腕厲聲道:“既然你不肯承認,那就別天天到這兒遊盪!”他已經被煩得很頭疼了。

“我才沒有!”穆郡王不甘心地掙扎着,無奈他的力氣小得連把手抽回都很難。

又氣又急的穆郡王突然眼泛淚光……淚一旦落下便難以停止,自穆郡王的黑澄圓眸里溢出的淚珠猶如清晨雨露。

夏無采瞧着穆郡王的淚眼,微感錯愕。

這孩子也太愛哭了吧?為了這麼點小事竟哭成了淚人兒,那他將來該如何執掌國家大事?如何上沙場作戰?

“嗚、嗚……我、我沒有!”穆郡王拚命地抹着淚水,哽咽地爭辯。

“別哭了。”

夏無采無奈地嘆着氣。

唉!他為什麼非得像個照顧小孩子的奶娘不可呢?

“可是、可是你……我明明就沒有……你罵我!”

穆郡王胡亂地擦着眼淚,原本秀氣柔嫩的臉蛋就這樣被他哭得眼泛紅絲、雙頰通紅,那副受虐小媳婦的可憐模樣,教夏無采再也罵不出口。

“別哭了。”夏無采並不擅長安慰他人,所以面對一個哭花了臉的小王爺,他實在是手足無措。

不過他的話顯然對穆郡王沒用,此時穆郡王哭得更大聲了,若非他們倆所在的地方位於偏廂一隅,否則很可能會引來一大堆湊熱鬧的侍女、僕役。

“別哭了,是我的話說得太重了。”

瞧着穆郡王那張涕淚縱橫的小臉,縱使夏無采有再多的不滿想發泄都說不出口了;所以他只能拚命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這些事有一大半不是穆郡王的錯,因為會養成穆郡王這樣的個性,應當是思平侯的責任才對。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穆郡王會如此恣意妄為,或許是因為思平侯教導無方的關係,如此說來,他剛才那番話對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來說,着實太過沉重了。“別哭了,是我的錯,你別哭了。”夏無采一把將穆郡王攬進懷裏,拍着他的背安慰道:“我就是這麼不會說話的人,別哭了。”

穆郡王沒料到夏無采會突然抱住自己,霎時,他身體一僵,連方才所受的委屈都在瞬間忘卻,腦袋裏只識得一件事——

“放、放開我!”

穆郡王急急忙忙地將兩人之間的距離拉大。

夏無采倒也沒有堅持,見穆郡王不喜歡讓人碰觸,他很快地鬆開了雙手。

“我只知道這種安慰人的方法。”夏無採補上一句。

當他年幼時,每回沒把招式練好,總要被父親打罵一頓,然後傷痕纍纍地被丟在自家後院。

這個時候,若是被宮子齊的父親瞧見了,他便會偷偷地將他抱回宮家細心照料,而且還會不時地抱抱他、安慰他。

記得當時他總是非常排斥宮父的親切舉止,就連宮子齊的關心他都冷漠以對。可是回憶是不會騙人的,夏無采還記得宮父對自己的恩惠,更沒想到自己竟會在多年後的今天,選擇了與宮父相同的方法來安慰另一名少年。

只能說,他們三人或許真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緣分吧……

“我、我要回去了。”

穆郡王的話打斷了夏無採的思緒。

“要我送你嗎?”夏無采難得好心地開口。

“用、用不着了,你去用膳吧!我要走了。”穆郡王說罷,也沒等夏無採回應,拔腿便跑。

瞧着穆郡王遠去的身影,夏無采忍不住擰起了眉心。

是他多心了嗎?

為什麼穆郡王的身子抱起來竟是異常的柔軟?因為他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嗎?或者……穆郡王並不是個男人?

可他盛氣凌人的態度……

不!不可能的。

夏無采很快地將自己的猜測給推翻了。

畢竟,普天之下有哪個女子會如此盛氣凌人、說話大小聲?若是良家婦女、賢良淑德,就不可能身着男裝,同男人大聲爭辯才是。

只不過——

方才在穆郡王匆匆離去之前,不知道是他多心、或是他看花了眼……

“他幹嘛要臉紅啊?”

夏無采一邊走回偏廂,一邊喃喃自語地說著心裏的疑惑,卻怎麼也想不透其中的緣由。

“八成是不好意思被人發現他軟弱的一面吧,年紀再怎麼小,他還是有自己的男性自尊啊!”

推敲着穆郡王的心思,夏無採回到了偏廂,卻沒有發現自己與穆郡王之間的說話句數,一天比一天多,有增無減……

“無采,你真的同二公主吵架了?”

探花柳之秋偕同榜眼古青風來訪,一見到年在偏廂的夏無采,心裏的吃驚幾乎是立刻表現在臉上。

“可是再怎麼說,將你這個駙馬爺趕至偏廂,這……”

柳之秋抬頭環顧四周,雖然環境清幽,房中也整理得井然有序,但是這裏終究不是夏無采該待的地方。

“這裏清靜沒人吵。”夏無采讓奉茶的下人退出房間后,自個兒也跟着在桌邊坐下。

“可是無采,你到底在跟二公主吵什麼?竟然會在新婚之際被趕出房?”古青風對此感到相當的不可思議。

夫妻床頭吵床尾和嘛!

什麼事可以讓他們吵到這等地步呢?

“是因為意見不合嗎?”柳之秋輕聲問道。

“不是。”夏無采搖搖頭。

事實上,他與二公主連面都沒見過,何來意見不合之說?

若硬要說是意見不合嘛……能夠讓他們知曉對方在想什麼的,也只有前些日子跑來攪局的穆郡王了,如果他與二公主真有意見不合,那八成是穆郡王搞的鬼,在二公主面前編派了什麼不實之言。

“不是意見不合,那麼是為了什麼?”古青風不解地問。

“天曉得。”

他自個兒都想找二公主問清楚了。

尤其穆郡王成天嚷着要他去向二公主道歉,卻說不出個理由來,更讓他好奇二公主氣他的原因何在。

“你也不曉得?”古青風納悶極了。

夫妻吵架卻不知道吵架的原因為何?

“反正一個人獨居也挺好的。”夏無采起身往房門口走去,“這裏離盼秋樓那片空地挺近的,要練劍也很方便。”

“原來你只掛心着習武一事。”柳之秋苦笑道:“二公主該不會是因為你冷落了她,所以才會對你發脾氣吧?”

“我說過了,我不曉得!”夏無采煩躁地揮了揮手,“我懶得管她。”有個吵死人的穆郡王成天煩着他,就已經夠讓他頭痛了。

“無采,你要去哪裏?”古青風見夏無采將他們丟在房裏,逕自往庭院走去,忍不住出聲詢問。

“到盼秋樓練劍。”

夏無采連頭也沒回,丟下一句話后便很快地離開了,彷佛這兩個好友是自個兒家人不用招呼。

“只說了要去盼秋樓,我們等會兒該上哪兒尋他呢?”柳之秋嘆了口氣,“無采還是老樣子。”

“是嗎?”古青風搖了搖頭,“我倒覺得他有點改變了,雖然並不多……”聞言,柳之秋微戚驚愕。

“青風,你覺得他哪裏變了?”

在他看來,夏無采依然冷淡,見人不打招呼、不帶笑容。

“他今天還記得要找人替咱們倒茶。”古青風端起茶杯淺嘗一口後續道:“平時他可是連這點待客之道都會忘掉的。”

“說得也沒錯啦!”

柳之秋點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話。

“除此之外,你不覺得他今天的話特別多?”而且還是他們問一句,夏無采就答一句,在過去,這情形可說是非常少見的!

因為夏無采經常在大夥兒熱熱鬧鬧地談天說地時,一個人靜默地坐在一旁,幾乎要讓人忘卻他的存在。

可是今天……

“無采今天的話是多了些。”柳之秋納悶地問道:“是因為與二公主成親,生活有些改變,所以才變得隨和了些嗎?”

想來想去,柳之秋也只想得到這個原因。

“我不知道無采是怎麼了,但是有一點是我非常確定的。”古青風把視線調向窗邊的小茶几上。

“啊!”

柳之秋跟着轉移視線,卻在下一刻發出驚呼聲。

小茶几上擱着一個小盤子,五塊甜餡餅正靜靜地躺在上頭。

“這甜餡餅不是無采愛吃的吧?”

柳之秋走近茶几,心裏的疑惑越來越大了。

“無采根本不喜歡甜的點心。”古青風搖頭回答。

“那這個……”柳之秋瞪大了眼,定定地盯着散發出濃郁甜味的餡餅,心裏起了極大的疑惑。

“看樣子,無采似乎不是要留給自個兒吃的。”古青風瞧着堆疊整齊的甜餡餅,眉頭突然皺了一下,“也就是說,這些餅應該是留給別人的。”

“可剛才送茶來的婢女並沒有端這盤餅進來啊!”柳之秋回想了下,方才除了簡單的茶點和熱茶,婢女的手上沒有這個盤子。

“無采不可能預知咱們今天會來,所以這盤點心不可能是為我們準備的。”古青風瞧了柳之秋一眼,臉色有點嚴肅。

“等等!青風,你的意思該不會是……”柳之秋感到一陣恐慌。

“無采與二公主在吵架,所以餅也不可能是替二公主準備的,這麼一來,可能的原因不就只剩下一個了嗎?”古青風平靜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無采可能有別的女人?”柳之秋吞吞吐吐地問。

“又不是在說你,你緊張個什麼勁兒?”古青風不禁失笑。

“青風,這可是個大問題啊!”倘若夏無采與二公主失和是因為別的女人,那麼難保皇上不會怪罪夏無采。

“事情又還沒有確定,我們也只是猜測罷了。”古青風拍拍柳之秋的肩,苦笑道:“別這麼緊張,我想無采不至於會做出這種事情來;更何況,他向來對練劍比對女人有興趣,不是嗎?”

“這倒是真的,每回節華說要上花街遛達,無采絕對是缺席的那一個。”柳之秋點頭附和。

唐節華也是他們的好友,今年的武探花,生性開朗又好玩,與夏無采冷漠的個性簡直是天壤之別。

“所以,事實也許不像我們所猜的那樣,對不對?”古青風拉着柳之秋往房門外走去,“我們先去盼秋樓找無采吧,或許可以找機會問個清楚也說不定。”

只是,雖然嘴上這麼說,但事實上他自己都快要懷疑起夏無采了!

畢竟感情這回事總是來得突然、去得也快,更糟的是……當它一來任誰都躲不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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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狀元馭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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