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田麗、田駿,快過來。這是謝叔叔、謝嬸嬸,還有他們的兒子謝龍恩,今天開始就住在我們家隔壁,你們以後要好好照顧小恩,知道嗎?」田慶哲仔細交代一對兒女。

「好!」相貌神似的兩姊弟異口同聲,高興的答應。

林美賢拉着田麗和田駿軟軟的小於說:「子君,他們好漂亮!」

「別被妳看到的外表所矇騙,他們倆可是小天使與大惡魔的中和體,累煞了我和慶哲。」身為孩子的母親,陳子君實話實說。

這種場面就屬田駿最興奮,拉着謝龍恩的小手頻頻搖晃。「好棒喔!我叫田駿,姊姊叫田麗,以後我們就可以每天一起玩了,明天再找我的好朋友小力讓你認識。走,我們先到遊戲室去,今天媽媽為你準備了好多東西,有吃的,有任天堂可以玩,還有一隻和我們一樣大的史努比要給你喔,是不是啊,姊姊!」

「嗯。」田麗笑呵呵地點頭,她第一眼就喜歡這個看起來有些憂鬱、靦眺的小男孩。

緊緊牽着漂亮姊姊軟軟熟熟的小手,謝龍恩回頭看看父母親,徵求他們的同意。

謝鎮豪微笑催促著兒子,「去啊!和姊姊、弟弟去玩。」

「走吧,姊姊帶你。」田麗拉着他涼涼的小手,向二樓遊戲室走去,活潑好動的田駿早已在階梯上喜孜孜等着。

小小身子緊挨着如洋娃娃般的大姊姊,謝龍恩一雙晶亮有神的眸子鎖住她不曾離開。

「小恩,歡迎來到我跟駿的小天地,這裏以後就是我們三個人的。」田麗推開和室紙門,微笑對着謝龍恩說。

和室里滿是小孩的玩具與故事書,謝龍恩不停眨眼,緊張的說不出話來。

田駿吃力地抱着比他還高的史努比玩偶來到謝龍恩面前,友善地笑道:「小恩……噢,好重……這是媽媽親手為你做的喔,你摸!好軟、好舒服吧?」

接過沉甸甸的大玩偶,謝龍恩無聲地流下淚。

田麗蹲下身子,為他拭去面頰上的淚水。「小恩是男孩子,要勇敢哦,流眼淚爸爸媽媽會擔心的,知道嗎?」

「嗯。」謝龍恩認真的點點頭。

「來吧!我們現在只要煩惱,怎麼把媽媽準備的小點心吃完。」田麗順手把紙門關上。

接下來,一陣陣兒童的嘻鬧聲從遊戲室傳出,乒乒乓乓猶如發生大戰,樓下聊天的男女豐人早已習以為常,任他們去了,反正小孩天性好動,累了就會停止。

許久之後──

田麗拿出柜子裏的小毯子,幫睡倒在小沙發上的男孩們蓋上,在她正要離開遊戲室時,背後的聲音喚住她。

「麗,妳要去哪裏?」謝龍恩揉揉快要起的眼睛,小小聲的問。

「姊姊看你們睡了,所以想到樓下去。」

「不要離開,陪我。」謝龍恩伸出手臂,作出擁抱的姿勢。

田麗嘆口氣,認命地抱起謝龍恩走向小沙發坐下。

「別再逞強,快睡吧。」

「嗯。」謝龍恩滿足地趴在田麗的肩上,甜甜的、香香的,頭髮有着淡淡的花香味,聞起來好舒服喔。

他在田麗懷裏調整舒適的姿勢,小小雙臂環抱着她不讓她離開。「麗,以後我是不是天天都可以和妳在一起?」

「嗯哼。」田麗靠在柔軟的椅背上閉目休息。

「一直到長大嗎?」謝龍恩期待地抬頭瞅着她。

田麗溫柔撫着他捆柔髮絲,給他一個肯定的答案。「嗯,我們天天都會在一起,這樣你可以安心的睡了吧。」

「一定喔!」謝龍恩聆聽着她平穩的心跳聲,逐漸進入夢鄉。

「一定。」

見面的第一天,田麗抱着四歲的謝龍恩,在遊戲室中給了她的承諾。

突然驚醒,坐起身瞄向鬧鐘,原來她才睡了一個多小時。北部初冬夜裏溫度驟降,田麗用絲被將自己團團裹住。

好久好久沒有作過小時候的夢了,時間彷佛又回到八歲那年,夢境最後停止在她與小龍恩的約定,如此清晰有如昨日才發生般,這……會是個徵兆嗎?完成兩人口頭上的承諾后,是否表示應該結束不屬於她的依戀?田麗苦澀地想。

沒了睡意,她決定離開溫暖的被窩讓自己清醒一下,套上衣物走出卧室,空氣里還飄着男性古龍水的氣味,站在門口好一會兒,走廊上光線昏暗,只留一盞小小的壁燈照明。她漫步到客廳的水族箱前停下,幽暗空間彰顯小小多彩的水世界,水族箱裏頭紅色鸚鵡魚自在優遊,水草上小蝦兵們依舊不斷進食。

這些小可愛是不久前新進的成員,龍恩不知哪來的興緻拉着她到台北市各大水族館選購,回到家又強迫她一起加入造景行列,兩人同心協力花掉一個周末假期,才將悶了許久的魚蝦倒進牠們未來的家。

當辛苦的成果呈現眼前時,他由背後抱着她滿意低語:「好漂亮對不對?這些小東西可以讓靜態空間帶點活潑的氣息,以後再慢慢加入新的成員填滿空間,這麼大的家就不會顯得冷清了。」

是啊,她相信龍恩會達成他所說的。

自從無意間撞見珠寶公司那一幕之後,她就等着龍恩通知喜訊,好讓兩人曖昧不清的關係畫下句點。只是他對她的態度始終不曾改變,每當他夜歸時,不論多晚,總會興奮地喚醒她,說現在、談未來,再用無比的熱情索取她掩飾不住的愛意,一次又一次的銷魂過程中伴隨低啞的愛語,久而久之,不禁使她有種錯覺,彷彿自己是他最愛的女人。

然而看到他對於正積極進行的婚事,喜悅的神色表露無遣,她實在無法視若無睹,更無法說她不在乎,種種的因素都催促着她,是該為這段關係主動找個出口了。

或許,鼓起勇氣離開龍恩身邊,能讓她有獨立思考的空間來接受原先的關係定位。對她而言,造一切都需要時間與空間來稀釋,淡化她心中的不舍及苦痛。

瞄向透出冷光的藝術鍾,短針很快地又向前走一格,時間真的不留情。

昨日彷佛還在學生時代,催促着兩個讀書一條蟲的小男生作功課,今天他們卻已學業、工作各有所成,早就不需要她在後頭鞭策。一路走來,他們三個人相互扶持、鼓勵,不論課業、交友,甚至男女間不同的想法與態度,都是他們交換意見的話題。

唉!她又在緬懷過去,看來真的沒救了。田麗失笑。

田駿人在高雄補習班教課,與他們相距有南北之遙,縱使如此卻還時常打電話來哈啦一下,或者是寄封舞文弄墨的mail,不然就fax幾道艱深難解的數學公武讓人腦力激蕩,偶爾還會收到一些俏皮稀有的玩意兒娛樂他們,她的小弟總是不吝嗇和人分享他生活中的小樂趣。

但,過不久又將有一番新局面,是真正「三國」時代的來臨,以後他們會各有各的家庭,可能不再像現在這麼親密地結合在一起,不屬於自己的……最終還是會離開。

「要編什麼理由才不會讓雙方父母起疑?」田麗喃喃自語。

那兩對夫妻可是超級雞應付,打破沙鍋問到底是他們早已養成的習慣,唉!田麗為難地嘆息。

「對不起,你一定等很久。」田麗致歉。

徐世東紳士地替她拉開座椅。「別這麼說,臨時打電話約妳出來我已經很不好意思,而且還在這樣一個大冷天。」

今早起床后,和每個周休假日一樣,隻身在台灣上作的他,總是-個人品嘗孤寂。三年多來,公事伴他度過無數個假期,也漸漸變成他的生活作習之一,然而今天他卻不想碰公文包里的任何一份文件。

手持遙控器盲目地轉換電視頻道,一系列政治秀的報導在這三個月來令人厭煩,就當他要關掉電源時,新聞主播說出一個熟悉的名字,令他好奇地等待播出畫面,不出所料,相同的名字卻是另一個艷麗的女藝人。

倏地!

他跑進書房,翻開名片夾找尋印有「田麗」字樣的名片,翻轉過來,背面一組飛舞的阿拉伯數字橫示在上頭,這是幾個月前在錢老辦的聚餐上,田麗親手交給他的。

盯着它發獃,打與不打在心頭相互拉鋸,最後,他拿起電話撥打名片上的號碼。

「我還得感謝你讓我有理由出門活絡筋骨,要不然現在我可能又去睡回籠覺。」田麗解下身上的禦寒裝備,放置一旁。

「先點些東西喝,暖暖身子。」

目送親切的服務小姐離去后,田麗才調侃徐世東說:「這位大哥,你不會是無聊到不行才想到小妹我吧?」

「有那麼明顯嗎?」他睜大眼睛。

田麗傾身在他面前搖搖手,依她對他的了解,除非不得已,不然他不會麻煩人家,尤其知道她是個有男朋友的女人。

「開玩笑的啦!我曾經告訴過你,如果想找人聊聊天就打電話給我,所以才猜想可能是這個原因。」

「妳男朋友會不會不高興?」

「放心,他……今天有事。」田麗眼中快速地閃過痛苦。「再說,我們都尊重彼此的社交生活。」

「只點花茶?」徐世東看服務生只端來一壺茶與杯組。

田麗斟着香氣迎人的花茶,愉悅點頭。

「她也是一樣……喜歡在大冷天裏,泡壺香香的玫瑰花茶,賞着窗外的雪景。」紫色花辦在透明壺中浮浮沉沉,勾起徐世東遙遠的記憶。

「你女朋友?」

「曾經是。」

田麗想了一下又問:「介意談論她?」

那段往事對徐世東而言已變得模糊,這天下午,他打開塵封已久的心情故事,對着一個同樣喝花茶的小女人,道出鮮為人知的故事……

看着田麗隨着故事片段,重複的點頭、搖頭,他忍不住問道:「妳在表演默劇啊?」

「好事多磨,台灣鄉土劇都是這樣演的。」

「好事多磨,理當是有完美的結局,卻不適合用在我身上。」望進杯中,徐世東盯住裏頭的倒影,彷佛透過影像可以看見當日的自己。

「你們平靜地分手?」田麗問道。

「嗯,對方的家世背景比我好太多了,讓我放手的主要原因,則是她對我已經沒有愛意,只是我單方面不願承認罷了。」徐世東自嘲。

「你不甘心?」

「不,我誠心祝福她。因為愛她,所以希望她得到更好,即使在八年後的今天,我想看到的還是她幸福美滿的樣子。」

「想不到一壺玫瑰茶勾起你不愉快的回憶。」田麗為他的戀情感到遺憾。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徐世東對這段戀曲下了批註。「我和她相知相惜,度過六年時光,若用一輩子的時間來算──很短,卻豐富了我生命中一小段的色彩。現在我們從戀人變成朋友,不僅如此,她還免費贈送一家子的關懷給我呢。我被遺棄了嗎?不,我得到加倍的回饅。」

「你好偉大喔!」田麗折服徐世東的氣度。

「看多、聽多之後就要學着想開、放開。」

是嗎?她可以做到像徐世東所說的境界嗎?那樣的無私?那樣的坦然?田麗陷入沉思。

「田麗!」徐世東輕喚。

「啊?」

「妳有心事?龍恩是吧?」他是過來人,不拐彎抹角,直截了當的問。

「最近我將面臨和你一樣的抉擇。」田麗說出她和謝龍恩之間的問題與她心裏的障礙。

「妳愛慘了他。」

「你愛你的女朋友,所以尊重她的選擇,我深愛龍恩以致於放不了手,相同的元素,卻變化出差異的思路。」喪氣地靠在椅背上,田麗顯出疲態。

「不,放不了手是因為妳未曾真正去了解龍恩,你們並未做到所謂的溝通,乍聽之下,田麗,妳在逃避妳不想接受的事實。」

轟!田麗大受震撼,徐世東的幾句話一針見血,道出了她的駝鳥心態。

「我不是兩性專家,無法為妳解惑,這個答案,妳必須自己用心去看。」

田麗噙着淚水,「真討厭!赤裸裸讓你看到底。」

「好說,妳是個很直率的女人,心事表露在臉上,隱藏不了。」徐肚東給田麗一個溫暖的笑。

「是,大師你會解讀,我家裏那個睜眼瞎子看了兩年還無動於衷!」

「別鑽牛角尖讓自己走入死胡同,記得找龍恩談談。」他也真用心良苦啊,徐世東想。

窗外,陽光終於探了頭,在冷冽的寒風中注入些許暖流,引誘縮在家裏的人們走出戶外,台北街頭再度熱絡起來。

「他是誰?」

冷冷的聲調由田麗身後響起。

清澈眸子中有着熾烈火焰,鐵青的臉色難看到極點,從發現田麗與那個陌生男子親昵地逛百貨公司起,謝龍恩心中的妒火就隨時會爆發,他想殺人!殺了那個侵佔他位置的男人!

「誰?」田麗驚嚇地回頭,瞧見謝龍恩一臉凶樣,卻不明白他的怒氣從何而來。

謝龍恩雙手箝住她的細白手臂往上一提,將她帶離梳妝枱前的絨布椅與自己平視。

「這麼快就忘了?不久之前妳和他有說有笑地逛街。」

「我不喜歡你說話的口氣,放開我!」田麗斥道。

她受夠了!他總是霸道地奪取她的一切,現在連她的交友自由也要剝奪。

「那個該死的男人是誰?」謝龍恩幾乎是由齒縫中進出問句。

室內瀰漫著濃濃的煙硝味,對峙的男女誰也不願先低頭,任憑空氣漸漸僵凝。

他投降。

謝龍恩軟化態度,輕輕擁她入懷,內心不由自主的感到懼怕。

「對不起。」

聽見他的道歉,田麗眼圈-紅,淚水奔流不止,咬住唇辦無聲地哭泣。

「別哭。」謝龍恩把頭靠在她顫抖的肩上,懇求道。

不久,厚實胸膛上傳出哽咽的控訴。「混蛋!」

「是。」

「無理!」

「對。」

「霸道!」

「我知道。」

「不可理喻!」

唉,他都先道歉了,甜心還不肯原諒他。謝龍恩輕搖懷中的人兒。

「麗……」

推開他溫暖的胸膛,田麗面無表情地越過他走出卧室。

謝龍恩見狀,又和她在門口展開拉鋸戰,最後田麗不敵男性與生俱來的力量,被他拉進房裏。

「我想和妳談談。」關上門,謝龍恩將兩人鎖在房裏。

「我卻不,尤其是和一個未進化的野蠻人。」

田麗想要推開擋在門板前的高大身軀,但他頑固的不肯移開半步,最後她負氣坐在床沿瞪着他。

「你到底想怎樣?」

謝龍恩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略微顫抖,「今天下午和妳一起逛街的男人是誰?」

他煩不煩哪?!從開始到現在問的都是同一件事。

「是同棟大樓上班的朋友。」這樣的回答可以了吧!

「他叫什麼來着?做什麼的?」謝龍恩慢慢向她走近。

叫什麼來着?懂不懂禮貌啊,做什麼的?老爸在作身家調查嗎?

「不關你的事。」田麗完全不理會眼前龐大的壓迫感。

隱藏的怒氣再度爆發,謝龍恩將田麗推倒在床鋪上,自己也隨即跟進,不讓她有逃離的空間。

「妳是我的女人,還說不關我的事?」

他的女人?在龍恩心裏她只是定位在逭四個字上頭?田麗不再掙扎、不再反抗,只想給他要的答案后遠離他。

「徐世東,財經分析師。」

「呃?」面對田麗倏然冷漠的態度,他反倒失了主意。「甜心?」

「我累了,請你退開好嗎?」

不對!甜心的眼中看不見他的影子,不要!他不要甜心不理他!謝龍恩的恐懼心理讓他不斷釋出求好訊息,在她清麗的臉龐上佈滿愧疚的吻。

「我嫉妒、吃醋,我不會再問了,甜心不要生我的氣。」

沒有響應。

閉上眼睛,埋入有淡淡花香的秀髮中,謝龍恩承受她無言的抗議。

「我想回去睡覺,請你別再壓着我。」田麗音調平板地說。

謝龍恩搖搖頭,火熱的氣息在她耳畔低喃:「甜心,妳好久沒有睡在這張床上了。」

冷戰的當頭還吃她豆腐,真是欠扁!田麗兩指在他腰上用力扭轉。

「啊──妳暗算我!」謝龍恩撫摸疼痛的部位驚跳起來,含淚控訴。

「誰要你亂說話。」

真的好痛,甜心竟然狠下毒手。謝龍恩跪坐在床上,可憐兮兮地說:「妳真的很久沒睡在這兒。」

「那是因為──你!每天都直接跳上我的床。」田麗站在床沿,沒好氣地指着他說。

謝龍恩抱着她躺下,蓋上被子,動作一氣呵成。

「我們就不要捨近求遠,今晚在這兒睡吧。」

「我不──」

被褥下,謝龍恩以吻封緘,吞沒了田麗多餘的話語。

寒冬夜,對情人來說是共同取暖的好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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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綿羊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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