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可以嗎？”
兩人站在公寓門口，看着眼前的階梯。
“沒問題。”裹石膏的是手又不是腳。
雖說如此，馮邵揚還是小心地跟在她後頭，就怕她一個失去平衡往後滾了下去。
方語馨租賃的公寓位於一幢六層老公寓的四樓。
一房一廳，一個人住是綽綽有餘了。而且重點是，房東是位很和藹的老婦人。
“謝謝你送我回來。你隨便坐，我去倒杯水給你。”除了王威仁，她沒讓其他男人上來過。
“別忙了。”馮邵揚連忙阻止她。“我不渴，不過倒是想借你的筆電一用。”眼光栘向小桌子上的筆記型電腦。
“可以啊，請便。”
不知道他想做什麼，只是怔在一旁看着他插上電源、開機。
螢幕前的身影，讓她又想起了王威仁，心中不可遏止地又一陣悶痛。
車禍的事，她還在猶豫什麼時候通知他比較好。
“我大概還記得一點，雖然不是很熟練……不過應該可以幫上忙。”
“什麼？”
“這個。”馮邵揚將筆電轉個方向，讓方語馨可以看見。“FrontPage，就是用來做網頁的那個軟體。你不是趕著要嗎？還好你的電腦里有這玩意兒，不然我就得回去扛我的電腦過來了。”
他……
方語馨感動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馮邵揚的存在感在這個小小的客廳中愈發強烈。
“你休息一下，給我時間摸索，等我恢復記憶了再教你。”
“那……那我去洗個澡，全身都是醫院的味道很不舒服。”丟下這句話，方語馨飛快將自己鎖進浴室，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他只是一個普通朋友，都能如此熱心幫忙自己，可是一個頂著「男朋友”頭銜的人卻無視自己的困難和請求……這到底算什麼？
等情緒稍微平復了，她簡單盥洗，換了乾淨輕便的休閑服，順便到廚房倒了兩杯茶，才走回客廳。
“剛好，我記憶恢復得差不多了。”馮邵揚笑着說：“可以開始了嗎？”小心地避開她上石膏的左手，換坐到她右邊。
他一步一步地，從最基本的功能開始向她解說，耐心地教導她網頁製作軟體的使用方法。
方語馨就像一位認真聽講的學生，努力將他說的東西記下，並按照指示操作。
“看，現在基本架構已經好了。不過接下來你必須放進想要呈現的內容，包括文字和圖片等等。看，這裏……”
方語馨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所以我只要將圖片放到這表格里就行了？”
“對。圖放這裏，文字解說則在下方。”馮邵揚隨意打了幾個字作為示範。
原本一點概念都沒有，連內容構思也不知從何着手，在了解做法之後，就像在黑暗中慢慢見到曙光，構想和靈感逐漸浮現。
一步步地，她的班級網頁就要誕生了。
先前的慌亂和沮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網頁完工的期待。
“你不但會修車，還會修補情緒。”她低聲喃道。
“什麼？”
她趕緊搖頭。“我說我非常、非常感激你。”
見到她的笑容，他終於也鬆了口氣。
“我很高興能幫上忙。而且我也不想你再去撞牆。”馮邵揚站起來伸展腰骨，活動一下坐了將近兩小時的身體。
他瞧見茶几旁的小柜子裏，放滿了關於旅遊的書和雜誌。
“你很喜歡旅行嗎？”
“……我也不知道我喜不喜歡，因為我從來沒出過國。”她苦笑。“至少也要做過，才能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歡吧。”
那這麼多的雜誌、書籍是做什麼的？馮邵揚定睛仔細瞧。
有北海道、尼泊爾、希臘、泰國……好多好多。
“我很想去那些地方。”方語馨起身走到柜子前，抽出一本。“我一直很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那為什麼不去？馮邵揚的心中劃下一個大問號。“現在旅遊風氣很盛，跟團也很容易……”
方語馨搖頭。“去年，我們報名一個泰國團，可是旅行社超賣名額，所以我們的團被擅自延後一天出團。威仁很不高興，一氣之下就不去了。”
那一次，她差一點就能達成出國旅遊的心愿。
記得出發前好幾個夜晚，她都因為興奮期待而失眠。可惜，就差那麼一點。
“你可以自己去啊。”馮邵揚不可思議地說。
“曉薇也跟我說過同樣的話，可是……”方語馨抬頭望着他，說：“那些美麗的風景和異國風光，你難道不會想和心愛的人分享嗎？你難道不想和你女朋友一起走遍世界、嘗遍美食嗎？”她輕嘆，“我會。”
她低頭，右手輕撫左手臂上的石膏。
馮邵揚不可置信地看着她。這個女人以男友為天過頭了，可是對她剛剛說的話，馮邵揚卻無法反駁。
以前他身旁還有個人的時候，諸多喜怒哀樂，也是第一念頭就想到她。
“即使他無法、甚至沒有意願和你分享，也無所謂嗎？”
方語馨很勉強地從凄苦的表情里擠出一抹微笑，說：“打從和他在一起后，他就成了我藍圖的一部份。在我計畫的未來里，他成了很重要的存在。”頓了一會兒，她接著說：“我相信他不是不願意和我分享，只是目前我們缺乏溝通，我相信情況會好轉的。”
馮邵揚不可置信地皺眉。他在心中暗罵這女人蠢得可以，卻也同時為她感到不值。甚至，他有股衝動想撫平那充滿無奈和愁苦的眉心。
他再度坐回方語馨身旁，忍不住伸手輕拍她的肩膀。
“這個暑假就跟家偉和曉薇一起去美國吧！去圓你的夢。即使我們不是你最想要分享夢想的人，起碼跨出了第一步。”
見她猶豫著，馮邵揚再接再厲地勸說：“你去，曉薇一定很高興。”
好友的名字讓方語馨心頭一軟。
“我很想去，但是……我的英文不好……我也不想去當他們的電燈泡，破壞他們甜蜜的氣氛。總之……我怕給大家添麻煩。”容易缺乏安全感，到了陌生的地方依賴性就很重的個性，方語馨自己很清楚。
“誰說要當他們的電燈泡？而且電燈泡不一定是不好。曉薇多麼希望你一起去，你應該看得出來。他們需要獨處的時候，我們就玩我們自己的。而且很多事情都是一回生二回熟，等你熟悉環境后，對英文就不會那麼恐懼了。”
“真的嗎？”
“親自試試不就知道真假？”
“可是……”
“只要好或不好，沒有可是。”馮邵揚看得出她的動搖，就差臨門一腳。“而且有我在，我會幫你。”
不知道為什麼，就是很想說服她。馮邵揚忍不住開始想像她見到新事物時，那充滿驚奇與笑容的臉龐。
方語馨對上馮邵揚的眼。原本就已心動，加上他誠摯熱情的眼神像是拒絕不了的邀請。
好不容易下了決心，她輕輕點頭。
“那就這樣說定了，這一定會是一趟好玩的旅行。”
沒來由的，他說的話就是能讓她安心。
胸口感到一陣悸動，心跳聲愈來愈響，一股異樣的化學反應在體內流竄。
像是……那天晚上，在他車內感受到的那股熱情。
她雙眼迷濛，馮邵揚的輪廓在她眼前逐漸柔和起來，彷彿胸口某個柔軟的部份被觸動了。
謎樣的粉色氣氛在兩人之間流轉，直至被一陣電話鈴聲劃破。
“馨！我剛剛收到張曉薇的簡訊，說你受傷了，打你手機也不通，怎麼回事？”電話那頭，王威仁氣急的聲音傳來。
方語馨瞄了馮邵揚一眼后，轉身背着他講電話。
“昨天晚上出了小車禍，跟一輛機車擦撞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沒事。”
聽見方語馨的聲音還滿有精神的，王威仁相信她應該沒什麼大礙，也鬆了一口氣。“你們女人家開車就是這樣，真是！我快下班了，你等我，我過去看你。”
“不用了……”
“我現在很忙，什麼事情待會兒再說吧。”
方語馨輕嘆了口氣，掛上電話。
“曉薇把車禍的事情告訴他了，他說他要過來。”她對馮邵揚說。
“這表示他還是很關心你，這樣很好啊。”
“嗯。”馮邵揚說的沒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突然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失落。
“那我們趕快將剩下的網頁完成吧。”馮邵揚重新坐回電腦前，着手完成剩下的部份。
馮邵揚原意想儘快完成離去，沒想到王威仁比預期中到達得更早。
半個小時后，當他見到王威仁臉上的錯愕神情，心中大嘆不妙。他擔心這對情侶又因此吵起來，要是這樣，這次自己就成了人家吵架的禍首了。
客氣地，他點頭和王威仁打招呼。
王威仁避開馮邵揚示好的眼神，勉強動了動僵硬的頸子，只為了基本禮貌。
“你手都受傷了，還說沒事。”王威仁伸手撫摸方語馨受傷的手臂，繼而摸上她的臉。
親匿的小動作是宣誓主權的表示。王威仁瞄了馮邵揚一眼。
方語馨不自在地避開他的觸碰，說：“一點小傷，真的沒什麼。我右手還是能教書、上課的。”
“我知道昨天晚上你在不高興，可是也沒必要把自己搞成這樣吧？”
方語馨知道辯解無益，於是默不作聲。
“我今天特地早點下班來幫你做網頁，這樣行了吧？”
方語馨眼角瞟了坐在電腦前的馮邵揚，說：“已經弄得差不多了……”
王威仁此時才正眼直視馮邵揚。
這個男人似乎有點面熟，在哪裏見過？
“既然專家來了，我也該走了。”馮邵揚邊說邊站起身來。“就剩下文字和照片的部份了，你們再弄一下就OK了。”
王威仁上下打量他，拚命思索著。突然，他嚷道：“你是賣車給語馨的那位老闆？”
“正是。”
“你來幫語馨做網頁？”王威仁挑起眉毛，語氣充滿懷疑和不信任。
“我該走了。”馮邵揚並不正面回答，他只想快點離開。
方語馨一臉尷尬地送馮邵揚到門口，低聲向他說道：“謝謝。”
馮邵揚只是朝她微笑，隨即轉身離開。他怕多待一分鐘就給方語馨多添一分麻煩。
門還沒來得及全部掩上，馮邵揚便聽得王威仁追間：“他怎麼會在這裏？”
“他來幫我把車子拿回去修……”
“然後就順便幫你做網頁？”
“……”
“一個修車的懂什麼！我來做不是更快！？”
聽到此，馮邵揚不禁冷笑。若是你肯幫忙，還用得着我在這裏嗎？
下樓后，他忍不住抬頭凝望方語馨住處的陽台。
王威仁這傢伙有着該死的好運氣。不夠體貼、不夠溫柔，有的只是獨斷和自大，可依舊換來女友的死心塌地。
再遙想三年前，將女友呵護得無微不至的自己，到頭來還是落得被三振出局的命運。
將頭一甩，像是要甩掉那不堪回首的過往。此刻的情緒是複雜的，除了對前女友的怨慰，還有擔心。
他為樓上的方語馨擔心。
可是隨即又自嘲起來，覺得自己很無聊。畢竟再怎麼說，王威仁好歹也是她的男朋友，即使說話語氣和態度不好，也不至於對女朋友怎麼樣吧。
那麼自己站在人家樓下掙扎個什麼勁兒？
他嘴角揚起一抹自嘲的冷笑，駕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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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這麼不可靠嗎？”王威仁抱怨著。“其實我也不是不幫你，我只是想你先自己練習……”
王威仁一邊不停說著，一邊悻悻然地在電腦前坐下、察看着。一個修車的能做出多好的東西？他想。
沒想到，網頁樣式雖然簡單，但該有的基本架構都有了，樣式也設計得挺可愛的，有模有樣，看得出來足以讓方語馨應付學校的要求。王威仁不快地移動滑鼠，嘴裏念道：“這邊為什麼這樣弄？多此一舉嘛！”他隨意移動幾個程式碼，在雞蛋里挑完骨頭后，才摸摸鼻子，離開電腦。
他的一舉一動，方語馨在一旁靜靜地看在眼裏。
“你晚餐想吃什麼？我帶你去。”王威仁過去摟住她的肩。
“怎麼會突然想帶我出去吃？”
“你受傷，帶你出去吃點好的。”其實多少也基於補償心理。
方語馨靜靜地凝視王威仁，耳邊不自主地響起馮邵揚的聲音：即使他無法、甚至沒有意願和你分享，也無所謂嗎？
無所謂嗎？
“那我應該常受傷，這樣才有機會和你一起去外面吃飯。”
而且你也不會給我臉色看。她想。
“好端端的，你幹嘛又講話這麼酸？”王威仁的臉立刻垮了下來。
“我沒有，我只是感慨而已。記得我們剛在一起的時候，那幾個月真的很快樂。”而現在，什麼都變了。
“這又是幹嘛？我現在對你不夠好嗎？你現在不快樂嗎？”
方語馨輕輕搖頭，說：“沒什麼，你別亂想。我只是很高興有機會跟你一起出去吃飯。可是我現在受傷，他們說最好不要吃太刺激的食物，不如我們隨便吃個面就好了，好不好？”她挽過王威仁的手臂，輕笑着。
方語馨的軟言軟語，讓王威仁縱使有滿腹牢騷也不便再多說，只得順應她的意思，帶她到附近的麵館用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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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在學校規定的期限內，將網頁做出來了。
雖然不是什麼龐大網頁，內容也不過十來頁，可心頭澎湃的成就感和滿足感，真的不知如何形容。
解決了一項心頭重擔，內心的輕鬆真不知如何形容。
這些都得感謝馮邵揚。
得找個時間請他吃頓飯什麼的。
想到前天王威仁對馮邵揚那樣的態度，方語馨便覺得很歉疚。
王威仁意在示威，她不是看不出來。人家好意來幫忙，受到無禮的對待，怎麼樣都過意不去。
傍晚下了班，在擁擠的公車上，方語馨格外想念有車的自由。想起送修的車子，更讓她覺得虧欠馮邵揚的人情。
於是她當機立斷，下車轉搭其它路線的公車前往車行。
在對街，就瞧見阿傑站在車行門口，被四個妙齡少女包圍著。
阿傑的樣子也算不賴，那張嘴又能言善道，的確很容易受到女孩子青睞。
眼尖的阿傑一眼就瞄見正在過馬路的方語馨。
像是在黑暗中見到燈塔，阿傑連忙扯開嗓子大喊：“方姐！”並努力撥開包圍他的那群少女，朝方語馨奔去。
“你來得真是時候！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阿傑把方語馨擋在稍遠的地方，以免接下來說的話被那群少女聽見。
“怎麼啦？今天車行生意似乎很興隆的樣子？”
“何止興隆，根本就是強強滾！我真懷疑今天是哪門子的黃道吉日，大家都選在今天光臨了！”回頭看看那群少女，又轉回來對方語馨說：“告訴你，除了門口那群蟑螂之外，裏頭還有一群等著馮哥改車的蒼蠅。不過馮哥現在正在擺平最重要的人物，所以只好由我來應付這些蟑螂和蒼蠅。”
“什麼蟑螂蒼蠅的？我看你還挺受那群‘蟑螂’歡迎的，艷福不淺唷。”
“不不不！艷福不淺的是馮哥啊！你以為這群嘰嘰喳喳的女生是來找我的嗎？那你就錯了。自從這群人在兩個月前的車展認識馮哥之後，就時常藉改車、修車的名義來報到，趕也趕不走，打又打不死，簡直就跟蟑螂沒兩樣！”阿傑臉上明顯寫著「受不了”。
方語馨特意觀察了那群少女，個個衣着打扮時髦前衛，低腰褲和中空裝穿在身材曼妙的年輕女孩身上，對一些人來說的確是很賞心悅目。
方語馨低頭瞧了瞧自己的身材和裝扮，心頭莫名其妙的不是滋味。
“對了，你說那個重要人物又是誰啊？是來談很重要的生意嗎？”
“嗯……馮哥的媽跟馮哥談的事情也可以算是很重要的生意吧。”阿傑摸摸下巴。
“他母親？這當然非同小可！”虧阿傑還這樣說笑。“可是，為什麼會來車行找他呢？”有什麼事情不能在家說嗎？
“這個……你等等親自問馮哥好了。對了，你等我一下。”阿傑跑進裏頭搬出一張凳子，一疊報紙雜誌，接着又端了一杯茶給方語馨。
“阿傑，我們也要喝水！”幾位少女見到阿傑明顯的差別待遇，唇瓣噘得老高。
“幹嘛？你們手也受傷嗎？”阿傑沒好氣嚷道，隨即低聲對方語馨說：“委屈方姐在這裏稍坐一下了，我得去應付那群蟑螂蒼蠅了。”如以往，阿傑說完就一溜煙不見影子，留下方語馨獨自在外頭，承接那群少女們敵意的眼光。
“只不過是一條手臂受傷，腳又沒跛，為什麼她有椅子坐我們沒有？”
少女們低聲咕噥起來。
旁人的眼光一向讓方語馨不知所措，她索性背對那群少女，避免和她們視線交接。
一位婦人在方語馨不知道看第幾本雜誌的時候，走出車行。
看起來，很悲傷的樣子。
門口的那群少女見到馮邵揚緊接着出現，立刻嘰嘰喳喳街上前，嬌聲嬌氣地“馮哥”長“馮哥”短。
馮邵揚比個手勢，示意那群少女安靜，然後筆直走向站在一旁的方語馨。
“對不起，再等我一下，很快。”
不出所料，那群少女充滿敵意的眼神又朝她掃射過來，她趕緊道：“你快點去忙吧。”
馮邵揚立刻轉身應付等在後面的少男少女們。
他仔細記下少年們改車的要求和所需零件后，一群人滿意地離去。
接着他對那群少女說：“今天要改車，還是一般保養維修？”
其中一名短髮少女回答道：“都不是，我們是剛好經過，想找馮哥聊天。”
“真不巧，看我今天忙的，實在沒時間，不如你們改天再來吧。”
“不是的！我的車子要換機油啦！”另一位少女立刻急中生智換個招數。
“換機油還不簡單，交給我們阿傑就好。其他人沒事了吧？很好，我要出去買零件了，趕著用。各位美女失陪了。”不等她們反應，他立刻閃身在阿傑耳邊低聲說：“換完機油打發她們走。就早點下班吧。”
抓過車鑰匙，馮邵揚飛快閃出車行，拉過門口的方語馨，開步就走。直到看不見了，才重重吁了一口氣。
“阿傑打暗號通知我你來了，可是我走不開，真是不好意思。”內心其實焦急得很dy，怕方語馨等得不耐煩離開了，可是在母親面前又不好表現出來。
方語馨給他一個瞭然的微笑，說：“不要緊。”
“你的車子還要鈑金，所以沒那麼快好，大概還要再兩、三天。”
“我是來請你吃飯的。這幾天你幫我很多忙，還沒跟你道謝呢。”
馮邵揚原本略微糾結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正好！先前我還在想，要是找不到人聊天解悶的話，打算晚上開車出去練身手。你來得真是時候。”
老闆跟夥計都說一樣的話。方語麘笑着問：“想吃什麼？”
馮邵揚看着她受傷的手，想了一下，說：“清淡點的，日本料理如何？”
方語馨高興地點頭。日本菜恰巧也是她喜歡的料理之一。
“不過我不知道哪裏有好的日本餐館。”
“跟我來，上車吧。”
馮邵揚紳士地替她開了車門，前往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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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吧？我們要排多久？”方語馨讓餐館外頭排隊的人龍給嚇到
了。
馮邵揚但笑不語，只管領著方語馨走進餐廳。
餐廳內的員工一見到他，招呼聲此起彼落，直嚷着好久不見。
一位略微矮胖的中年男子從櫃枱後面走出來，熱絡地拍著馮邵揚的肩膀，說：“小子，怎麼這麼久沒來啦？你嬸嬸前幾天還在念你哪。”接着使了一個調皮的眼色，調侃道：“是不是時間都拿去陪女朋友啦？還不快點給我介紹介紹！”抬抬下巴，催促着。
“她姓方。還有，她不是我的女朋友，你亂說話，當心嚇跑客人。至於這位大叔，”馮邵揚轉身對方語馨說：“則是這家餐廳的老闆，不
。過按照倫理與道德的規範，我得叫他叔叔。”
“這臭小子，嘴巴就是機靈，哈哈！喔對了，你媽前天才來這裏吃飯呢。”
馮邵揚的笑容隨即隱沒，淡淡地說：“我今天才和她見過面。”
“唉，我說啊，你有空也回去看看他們兩個老人家吧。你父親是拉不下臉來，你們倆的倔脾氣還真是一個樣兒。”大叔邊搖頭邊嘆氣。突然他轉向方語馨，對她說：“方小姐，有空你也勸勸他吧，你說的一句話比我們這些老頭子說十句來得有用啊。”
這……這……這大叔顯然是誤會了。
方語馨尷尬地微笑。
大叔搶在馮邵揚開口前說：“好、好，我不說了，免得你們年輕人又嫌煩。”他往上指了指，“二樓左邊那間小包廂。不用帶位了吧？”
馮邵揚朝他擺擺手，領著方語馨上樓。
門口一群排隊等著進來的顧客，可是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就進來了，而且還是特別座，一個安靜幽雅的日式小包廂。
特權也不過如此吧？
“這樣好嗎？”方語馨感覺身後一堆羨妒的視線。
“沒什麼不好。這幾個包廂本來就是留給熟客或親戚的。”
素雅的純日式裝潢，加上安靜的包廂真，讓方語馨很享受這樣的用餐氣氛。
馮邵揚貼心地將一道道精緻的料理排在方語馨伸手可及的地方。
每道菜肴都美味得讓方語馨想掉淚。
馮邵揚告訴她，這裏的師傅是叔叔特地聘請的道地日本人，為的就是要提供道地的壽司和日本菜給客人。
難怪價格不便宜。
不過馮邵揚幫了她這麼多忙，方語馨不在乎這些錢。
“怎麼樣，合你胃口嗎？”其實毋需問，從她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來。
美食加上輕鬆又愉快的氣氛，讓方語馨心情大好。近日來久違的好氣色重新在她臉上出現。
“很好吃！”
那就好。馮邵揚滿足地笑了。
“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馮邵揚做了個“請”的手勢。
“嗯……剛剛你叔叔要我勸你什麼呢？”隱約可以猜到大概，可是到底是因為什麼事情讓他和父母之間產生摩擦呢？“啊，這樣冒昧的問題你可以不回答的。”
馮邵揚笑着搖頭。“不冒昧。反正今天你也見過我媽了。”嘴角不經意地揚起一抹苦笑。“其實我和我爸已經好幾年沒說話了，大概……三、四年了吧。”似乎，就從和“她”分手后不久開始。
“我父親將爺爺留下來的小小罐頭工廠逐漸擴大，現在成為一家規模不小的食品公司。他一直希望我能繼承家族企業，可是我意不在此，就因為這樣，我們之間從小吵變成大吵，吵到最後就乾脆不說話了。”
“我今天看見你母親，她似乎很難過的樣子。”
“下個月我爸生日，她來勸我回家。”
“其實……你心裏也是很掙扎的吧？”
馮邵揚沉默著，並未開口否認。
“我沒什麼資格給你建議，因為我和家裏的關係也不好。你知道的。”方語馨苦笑道：“頂多只能陪你說說話。”
“這樣已經夠好了。人家說家醜不外揚，讓你見到這樣的醜態，其實有點不好意思。”
“別說了。要比丑的話，我一定是第一名吧。”最近幾次狼狽的時候，恰巧都讓他給遇見了。
“這種事情不需要比較吧？”馮邵揚打趣說道。
“說的也是。不過我真的耍謝謝你幫我這麼多，要不是你，我現在一定水深火熱。”而且除了感激，還有些許的感動……
馮邵揚隨興地一揮手，說：“阿傑常說，朋友就是要拿來利用的。何況你今天請我吃飯，陪我聊天解悶，我們也算扯平了。”
望着她的明眸和笑靨，馮邵揚忍不住道：“阿傑還說你太悶了，要多點笑容才好。”
阿傑真的這樣說嗎？還是……算了，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方語馨耳根微燙起來。
“就因為你不想繼承家業，所以去開車行嗎？否則以你這樣一個研究所畢業的精英——”
“為何認為我是研究所畢業的精英？”馮邵揚打斷她。
“曉薇說，你是家偉在美國念書時認識的朋友，所以我猜——”
“那並不代表我一定是家偉的研究所同學，不一定是在學校認識的，不是嗎？”頓了一下，才不得不承認道：“不過很遺憾的，你猜對了。”他嘆氣。
“似乎大家都認為我這樣是大材小用，可是我真正想做的是什麼，卻從來沒人問過我，只是一味的認為我躇蹋了我的才能、辜負了父母的期望。”
“我也這麼覺得。先別急着生氣——”見到馮邵揚皺起的眉頭，方語馨連忙安撫道：“一開始我了解你不深，只是從曉薇那裏聽說一些關於你的事情，我也會覺得你是大材小用。可是現在聽了你說的話，多了解你一點，其實也滿佩服你的。起碼，你有勇氣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像我，很多事情都只是想想而已，根本沒有勇氣去實行。”
聽及此，馮邵揚原本糾結的眉頭放鬆了，但眼光還是緊緊鎖在她臉上。
“別……不要這麼凶的看我啦！”方語馨連忙低頭避開他灼熱的目光。“我知道我又犯了‘先入為主’的毛病，可是、我畢竟只是普通人哪！而且我本來就不是很聰明……你是不是在生氣？”
馮邵揚忙不迭開口道：“你不需要如此妄自菲薄，你也不需要這樣低聲下氣，我和你那男友不一樣。還有，我沒有生氣，我只是有點難過。我不希望你也和多數人一樣的看我。”
方語馨連忙搖頭解釋：“現在了解了，不會了。”幹嘛啊，為什麼緊張呢？她握了下發汗的手心。她不希望馮邵揚誤解，甚至不開心。
“那你呢？為什麼選擇當老師？”
從馮邵揚的表情看來，似乎不生氣了。方語馨寬了心，將他的問題思索了一會兒。“其實……好像理所當然就走上這條路了。當學生時懵懵懂懂的，也沒去想過喜不喜歡。等意識到應該要問自己這個問題的時候，似乎也太遲了，因為一切已經定局，也就只好這樣走下去。而且不當老師，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那麼……”用試探性的語氣，他決定問出一直放在心中的疑惑，“對感情也是如此嗎？”
打從目睹她和男友之間的互動情形后，他就一直納悶。既然這段感情走得如此不快樂，為什麼不離開？
方語馨輕輕說道：“要是我能有你一半的勇氣就好了。”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他這樣果敢的。
馮邵揚將一盤綜合握壽司推到方語馨面前。“不要談這些煩心的問題了。不如，我們等等去看場電影吧。”
“好啊！”
愉快的心情，讓食物更顯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