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想連夜離開這個城市,到了火車站一問卻發現今晚沒有車次,最早的一班車是明天上午的。我不願回到住處,也沒有心情睡覺,就決定在候車大廳里坐一夜。
午夜過後,沒有了嘈雜的聲音,沒有了擁擠的人群,這個北方的小站如同披上了寂寥的外衣,躲進了漆黑冰冷的夜裏蜷縮着身子抱成一團。它彷彿陷入了沉睡,在短暫的小憩之後又要迎來明天的人潮如瀑。
整個候車大廳里只有兩個人,我和一個姑娘。她坐在我的斜對面,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看不出相貌,但看得出禦寒工作很到位,只差一副眼罩就可以全副武裝了。
她眨着一雙空靈的眼睛,不時的朝我這邊看一眼,然後將目光投向了大廳的另一端。
我開口說:姑娘,你幾點的車?
她說:我在等人來接我,你呢?
我說:我在等人來送我。
姑娘忍不住笑出聲來,偌大的空間裏迴響着“嘿嘿”的笑聲,顯得既詭異又恐怖。姑娘也被自己的笑聲嚇到了,立刻就閉了嘴,小聲說:怎麼?你要從這個城市逃走嗎?
我想了一下,說:是啊,可是逃又能逃到哪裏去呢?
她說:當然要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了,我就是從另一個城市逃回來的,這裏是我的家。
我說:其實我是無處可逃的。
她疑惑說:怎麼?你沒有家嗎?
我說:有,但是不能回。
姑娘輕嘆一口氣,說:我理解,有家不能回的感覺就像娶了媳婦卻不讓摸,那是一種溫柔的殘忍。
我說:贊,你這個比喻太有水平了。
她說:我是個逃婚的女人,從前在一起的時候碰都不願讓他碰一下,現在卻很想念他的懷抱。
我說:看來,你在外面一定經歷了不少的波折。
她笑說:對呀,所以逃是沒有用的,逃來逃去終究還是要回去。
我說:他就要來接你了吧?
她說:嗯。
半個小時后,空蕩蕩的候車廳里傳來了腳步聲,我看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向這邊走來,姑娘抬頭怔怔地望着他。他慢慢走近,俯身將她抱起,然後朝大廳的另一端走去。
姑娘伏在愛人的肩膀上,回頭微笑着對我說:回去吧,回家,什麼都會變,家不會變。
我點頭笑答:一定。
上午,處邊把我需要帶的東西送了過來。此時,候車大廳里已擠滿了人,我跟他逆着人流來到了火車站外的廣場上。外面的太陽很好,照在身上立刻就將昨夜窩在長椅上造就的一身疲憊驅散了,頓時渾身舒暢。
我遞給處邊一根煙,他沒接,也不說話,只是心事重重的看着我。在我的大觀世界裏,處邊跟世傑處於一個級別,他們簡單而又衝動,連心眼都還沒長全,怎麼會有心事呢。
但是今天,處邊的表現很不規範,一會兒閉目沉思,一會兒欲言又止,搞得我很未知。我擔心又出了什麼新狀況,急忙問:處邊,你怎麼了?
處邊打了個哈欠,說:好睏啊。
我說:哦。
處邊揉揉眼睛,說:對了,白銀跟沈妙他們到底怎麼了?一個不聲不響就死了,一個不聲不響就走了。
我說:感情上的事情用科學是解釋不了的。
處邊說:還有,我覺得你們三個之間的關係很奇怪。你沒來的時候什麼都好好的,你一來,就沒有什麼是好好的了。我不知道這是你的原因還是天氣的原因,總之,一切都好奇怪。
我說: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我總是會給大家帶來災難。看來,用科學解釋不了的不止是感情。
正說著,一輛疾馳而過的出租車把沖向馬路的一條狗撞死了。
我面露尷尬,指着那一灘血水說:你看。
處邊安慰說:這個不關你的事。
送我上車的時候,處邊濕着眼眶,感情充沛地說:你們都走了,留下我一個人還有什麼意思。
我回頭說: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個奶奶,她正坐在家裏等你。
處邊聽完後點了點頭,站在車窗外朝我揮手送別,我還以熱情的一瞥。
火車緩緩啟動,他突然衝到車窗前大聲喊道:哥們兒,你會不會想我?
我來不及回答,飛快提速的火車就拉開了我們的距離,我看着他的身影被越拋越遠,漸漸凝成了一個白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