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石滕清毫不憐香惜玉,一把掀開長大衣,蜷縮其下的嬌弱身子馬上暴露在冷空氣中。

瞧她垮兮兮的樣子,明明累去半條命,一路從酒店睡回他的居所,從他的車上睡回長沙發,還想硬撐着待在那種燈紅酒綠的場合工作,也不考慮考慮自己有沒有健康的本錢!

“好睏……”她勉力撐開沉重的眼皮。

“你也知道困?”他罵道。“我問你,你多久沒好好睡過覺了!”

他不會心軟的,絕不!即使她揉眼睛的嬌憨模樣好生可愛,即使她蜷縮的香軀柔軟如貓咪,即使她睜不開眼睜的表情惹人心疼,他依舊不會心軟!絕不!

……好吧!他心軟了。

“你以為我喜歡荼毒自己嗎?”她伸了一個獨特的懶腰。脊梁骨弓成圓弧形,不盈一握的小拳頭緩緩往前伸直,金蘭玉足輕輕一蹬,心滿意足的呵欠從柔紅色唇瓣呼出來。

她着實像透了某種小動物,他一時之間想不起來。

“若不是現實環境的壓力所逼,我也想放學下課後立刻回家睡大覺啊!”她繼續為自己申辯。

他們倆也未免太有緣了,她苦心孤詣地避開他,他反而自動送上門。

開始有點後悔當初為何心軟,沒把詳細計劃好的尋夫絕招施展出來。善良、好心、仁慈、慷慨,有什麼用?儘管時彥的性格融合了諸多優良的特質,對她而言依然於事無補。畢竟“美德”又不能論斤秤兩地兌成現金,照顧她衣食無缺。

可見,並非人人有條件大動惻隱之心。

不過,此刻懊惱反悔也來不及了,冢佑健郎三個星期後就會出現在韓老頭面前,而時彥又不是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庸才,哪可能讓她在二十一天之內拐騙上手。

“什麼現實壓力?”石滕清打定主意今晚非把一切事實真相逼問出來不可。“老實告訴我,你究竟遇上哪些困難?”

“嗄?”貓咪似的慵懶眼珠眨了兩下。

惡習難改!石滕清暗暗嘆息。

她又想說謊了!

“那招‘蓋洛普騙局’你大可收回去,我已經查得一清二楚。”

嗄?討厭!出師未捷身先死,她尚末開始瞎掰哩!說實話就說實說吧!

“其實也沒什麼啦!我老爸吃錯藥,想把我嫁給一個痴肥臃腫噁心的日本人。我當然不肯,因為我最討厭日本人了!”

石滕清微怔,嘴唇蠕動了幾下,終究沒說出口。

“即使殺了我,我也不願意去日本和番。於是老頭子就提出威脅,要把我和媽咪趕出去喝西北風。我只好拚命賺錢,趕在那個日本鬼子冢佑健郎來台灣之前,賺夠足以維持前幾個月的生活費。”

他心中一動。“那個日本鬼……日本人叫什麼名字?”

“冢佑健郎。”她寫給他看。“一個典型的日本男人,好色又沒品!”

他再也按捺不住。“日本人哪裏犯着你了,你這樣憎惡他們?”

“時大哥,你忘記血淋淋的歷史教訓了嗎?”她慷慨激昂地陳述。“日本民族侵略性強、好大喜功、大男人主義,而且好色,簡直找不出優點,哪像你!”

“我?”他指着自己鼻子。

“對呀!你又仁慈、又善良、又心軟,我和你非親非故的,你卻義不容辭地關懷我,幫助我,你具有一切中國男人優良的節操,和冢佑健郎相較之下,簡直有天壤之別!”

他啼笑皆非。“你弄錯了,我並不是百分之百的中國人。”

“怎麼說?”

“因為……”該怎麼說呢?她的眼睛晶亮如同波斯貓,其中晃漾着無庸置疑的信賴,他突然非常非常不願意見到那雙瞳仁蒙上失望和傷心。言詞臨到唇畔,輕輕拐了一彎。“因為我的母親是香港人,我有一半的香港血統。”

他可不算說謊,只是隱瞞部分事實而已。

沒必要告訴她,自己從小在日本長大,父親石滕靖和不但是個貨真價實的日本人,更是“歐亞集團”的創辦者。他的中文能力完全學自於母親。

更沒必要讓她知道,“石滕清”並非地想像中的溫柔超人。事實上,他孤傲不群,缺乏耐性,從來不喜插手他人的閑事——

“難怪你說話時有一種奇怪的口音。”她寬容大量地拍拍他。“無所謂,香港和中國同樣遭受過日本人的迫害,所以我們同病相憐。”

他明智地選擇轉變話題。

“無論如何,我不能袖手旁觀,任你回酒店那種龍蛇雜處的地方打工——”石滕清抬手止住她的抗議。“但是你可以留下來替我工作。”

“你?”她嚇了一跳。

“不行,不行,不行!”一個氣憤怪異的金屬聲音搶在她前面發表聲明。“如果她留下來,那我怎麼辦?你要開除我嗎?”

她迅速回頭,眼光迎向聲音的發源者。

哇塞!這……這是誰?

“你閉嘴!”石滕清不耐煩地看向歐亞一號。“人家可是特地來服侍你的,替你的資料庫KEYIN資料……”他的嗓音驀地中斷。“你在幹什麼?”

歐亞一號左手三根金屬指頭捻住一罐普洱茶葉,裏面——噢!不!不!這不是真的,他一定作了噩夢,拜託誰來打醒他——但,它的確是真實的!他最心愛的茶葉,半斤七萬五千塊錢的高貴珍藏,全泡進一罐清水裏。

“你毀了我的茶葉!”他怒吼。

“不不不,這叫‘泡茶’。”歐亞一號神氣活現的。“我依照鐵罐上的說明。將熱水沖入茶葉里,等候三十秒即可飲用”。”

“你毀了我的茶葉!”他跌進沙發里悲鳴。“我的心肝寶貝茶葉……”

寫意骨溜溜的眼睜打量前方物體。

歐亞一號的身高約莫一公尺,兩根金屬手臂各配備三根“手指”,四隻滑輪取代兩條腿,外殼設計成圓圓胖胖的模樣,可愛又逗趣。

“它就是你們今年推出的工業用機械人?”她彷佛走入電影“霹靂五號”的場景。

“對,也就是你未來工作的內容。”他的語氣接近椎心痛苦的呻吟。“這小子的科學知識直追愛因斯坦,然而其他普通常識卻讓我傷透腦筋。”可憐了那罐壯烈成仁的茶葉!“這就是我需要你的原因。你會中英文打字吧?”

“會!”打字是企管系學生的必修課。

“太好了!你可以幫我把收集完成的資料鍵入電腦,我會將它們存入‘歐亞一號’的資料庫,補充它各方面的知識和常識,至於你的薪資問題一切好談,如何?”他需要她,真真切切地需要她。叫他對牢一部愛抬杠找麻煩的機械人輸入資訊,他受不了!

寫意動了凡心。可以和一個可愛的機械人做伴,聽起來挺有趣的。反正手頭的存款也鑽得差不多了,時彥想必不會虧待她,前景似乎相當美好。

“好呀!”

太美妙了!石滕清吁出一口氣來。

歐亞一號努力從電腦儲存字典里搜尋適當的字眼。“那麼,往後我們就正式成為新夥伴嘍?歡迎歡迎!真是‘他媽的’歡迎!”

她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呃,對不起。”他咳嗽一聲。“小子,麻煩進來書房一下,我想我們該好好談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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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彤悠輕敲幾下敞開的門靡。

“國風,你現在有沒有空?”

韓國風正入神地閱讀桌上的某份文件,突然被第二種聲音嚇了一跳,急忙拉開抽屜,把“文件”七手八腳地撥入抽屜里。

“你有事嗎?”他清清喉嚨,替自己點了根煙。

還裝呢!當真以為她不曉得適才塞入大抽屜里的本子是什麼?

“你的東西掉了!”她踱過去,替他撿起一張紙片。

不出所料,這是寫意十個月大時,他們三個上陽明山賞杜鵑的相片。

韓國風的老臉脹成紫紅色。

“我看公司報表看得累了,順手整理抽屜。”猶不忘替自己的溫情主義掩飾。

這對父女是怎麼回事呢?若說他們不在乎對方,偏偏私底下又會拉住她,裝出一副“我只是隨便問問,可不是關心”的表情刺探:那丫頭(或那老頭)最近怎麼樣了?

若說他們在意彼此吧!兩人見了面偏又水火不容,想盡辦法找出對方的痛處加以攻擊。寫意就曾興沖沖讓她翻閱隨身攜帶的小本子,裏面居然記載着:“弄破他的藏酒,得分。聽他說笑話時故意不笑,得分!”

敢情他們還替自己記分呢!

“寫意最近很少回來,”她的眼角瞄見韓國風豎直了耳朵。“往往回到家裏也已半夜兩、三點,我很擔心她在外頭交了什麼壞朋友。”

“你管她呢!”他把鼻子埋進檔案夾里,彷佛毫不在意。“那丫頭二十一歲了,自己能照顧自己。”

“可是,她每天帶着滿身的煙味和酒氣進門。”

“煙酒?她抽煙喝酒?”香煙從他張大的嘴巴滑下來。“啊——燙——好燙!啊——”

藍形悠忙不迭拍掉他身上的火星。

“那鬼丫頭學人家抽煙喝酒?”他非打斷她的腿不可!他們韓家的女人絕不能抽煙喝酒。女人叼根香煙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他死也不準!“把她給我叫來!我打死她!把她叫來!”

“小聲一點!”如果吵來了大太太,他們的談話肯定進行不下去。“你自己也知道嘛!若非因為那樁婚約,她也不會成天跑出去閑晃,下了課還不肯回家。”她哀怨的眸珠瞟視他。“你何苦逼她嫁給那個日本人?”

當初,便是這雙多情婉約的眼瞳蠱惑了他,才會有今日的韓寫意出世。

情況怎會變得如此尷尬糾葛?沒錯!冢佑健郎是否下訂單確實會影響到公司的年營利,然而失去該筆生意倒也不至於讓公司垮台呀!再者,冢佑的結親之請他也只是敷衍性地回覆道:“一切依小女意思。倘若小女答應,我自然不反對。”怎麼回到家裏傳話后,反而演變成他允婚了呢!

怪只怪寫意不肯認輸的壞脾氣。那天。無意間提起冢佑的生意時,他聽見寫意冷言冷語的嘲諷,心頭馬上燒起熊熊烈火,這才故意說些重話嚇嚇她。本想給她一個教訓即可,誰知她偏要硬碰硬和他對上,害他心裏事先準備好的台詞——“怕了吧!其實我也不會當真把你嫁給冢佑,只是想給你一個警告而已,以後言行舉止自己收斂一點。”——梗在喉嚨說不出口。

好歹他是長輩哪!難不成叫他先低頭認輸?

“反正我決定的事情絕不更改!”韓國風寧死也不肯落人下風。不過,總得替自己留一道台階下吧?“……除非她開口道歉,那又另當別論。”

要寫意道歉!唉,難呀難!

想當年藍彤悠懷孕時,大太太堅持等孩子生下來,確定是韓家的種之後才准她進門,依她來看,寫意是誰的孩子根本不容置疑。兩人一模一樣的臭脾氣,這種女兒除了韓國風還有誰生得出來?

“好,我想法子勸勸她。但是你不可以說謊哦!只要她道歉,你就把冢佑的婚約退掉。”她挨進他懷裏,軟綿綿地懇求。

“我什麼時候說過謊!你去叫她來賠禮,其他事情我幫她搞定。”趁早結束這樁鬧劇也好。他老了,沒本錢大玩冷戰熱戰的遊戲。

“父女倆一個樣。”她輕喃,仰首親吻他的下顎,柳腰間的鐵臂驀然收緊。

最最眷戀不舍於他的懷抱以及偶爾流露的溫柔。韓國風做不來甜言蜜語、噓寒問暖的情人和父親,總習慣性地將一切感性、柔情潛藏在冷漠的外表之下。

但,她是了解他的。隱伏不露的情感,往往比蓄意形諸於外的舉止真誠濃厚。就為這份真、這份誠,她甘願不計名分地委留在他身畔,即使受到家人的杯葛,即使受到社會道德的批判。

衣帶漸寬終不悔,

為伊消得人憔悴?

此中滋味,若非親身走過一遭,旁人又如何能夠體會?

“你們在幹什麼?”韓太太突然闖進來。“七老八十的人了,還學人家年輕人摟摟抱抱,成何體統?”她的雙眼噴火。

“對不起。”藍彤悠匆匆找個藉口告退。

來到門外,瞧見四下無人,吐了吐舌頭,抱出嶄新的小冊子和鉛筆。

寫意向來認為她性格柔弱,這些年來在韓家受盡欺負。其實女兒沒發現,韓國風采納她的意見可比聽從正妻的多。

無所謂,小丫頭年紀經,還得多多磨練一段時間,才能體會“柔能克剛”的道理。

她提筆記下一件要事:

解決寫意與冢佑健郎的婚約問題,得分!

任何人不得未經原作者同意將作品用於商業用途,否則後果自負。

她又睡著了。

奇哉怪也,除去第一次見面,往後每回看見她,韓寫意通常處於三種狀態:即將睡着、已經睡着,或是急需睡着。

“起來起來!”公歸公、私歸私,現在是公事時間,他討厭手下的員工偷懶。

“難怪我在一樓工作了大半天,樓上卻靜悄悄的,原來你找周公聊天去了。”

“嗯——”她伸了個“寫意式”的懶腰、露出好舒服、好滿足的表情。“你的沙發椅又大又軟,看起來就像很好睡的樣子,我忍不住嘛!”

夢裏不知身是客,一晌貪歡。

“你一天究竟要睡幾個小時?”早知道便不該把工作場合移回家裏。原本計劃省下早晚塞車的兩、三個小時,全心全意花在修改歐亞一號上,結果呢?他苦幹實幹了一個早上,耗費巨資雇來的“小妹”卻心滿意足地睡了場大頭覺。“今天早上該輸入完成的法文基本語彙,KEIN好了沒有?”

“唉,噫……”她頭低低的,不敢看他。

“沒有?”瞧她心虛的模樣,根本不需要回答。“還有,那十七道微積分公式呢?”

“噯,噢……”支支吾吾的。

“也沒有?”他壓根兒不意外。“老實承認,你是不是從早上踏進書房就一直睡到現在?”

“嗄?”她眨眨眼睫。

“韓寫意,”他忍不住嘆息,開始懷疑自己雇錯人了。“五個母音全讓你講完了,接下來從哪裏開始?DO,RE,MI,FA,SO?”

她委屈地扭絞手指頭。

“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它的沙發太誘人了嘛!自小她最大的嗜好就是睡覺,一天睡二十四小時都沒問題。他哪兒不好安置她,偏選中這間有漂亮沙發椅的書房來考驗她的意志力,怎麼能怪她呢?“好嘛好嘛!我今天加班把進度趕回去,可以了吧?”

她的語氣彷佛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小媳婦,石滕清又好氣又好笑,難怪現代人總愛埋怨老闆比夥計難當,他就是血淋淋的例證。

“歐亞一號呢?”

寫意隨手指向牆角。

他見了便想笑。原來她替自己的睡眠做好萬全的準備——先關掉機械人的電源,免得它擾人清夢。

“你倒挺懂得享受的。”他喚醒歐亞一號,眼神冷冰冰地盯住兩人。“你們兩個跟我下樓,以後工作地點移到我的電腦房。”

有他在場,看他們還敢不敢偷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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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叫做‘姓氏’?”最近幾天,歐亞一號正在一一消化新進送入資料庫的詞彙。

“‘姓氏’就是表明家族系統的字。”她頓了頓,不太敢確定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確。“時大哥,對吧?”

“嗯。”石滕清隨口應一聲,眼睛盯緊電腦螢幕上。上面映出歐亞一號的設計原圖。

“什麼叫做‘姓名’?”它又問。

“姓和名加起來就是一個人的稱謂。”寫意扯扯他衣袖。“時大哥,對吧?”

“嗯。”他拿起滑鼠修改設計圖。機械人手部只有三根手指,靈敏度不夠,得找個時間和時彥談談改進的方法。

“每個人都有姓有名嗎?”

“對。”她回答。“比方說,我姓韓,名叫寫意。”

“喔!”它的臉部亮起鮮紅色光面,儲存新學會的常識。“所以時彥先生姓‘時’名‘彥’,石滕清先生姓‘石’名‘滕清’?”

誰是石滕清?沒聽過。

“對。”她頷首。

歐亞一號條地沉默下來。

一時之間,電腦房裏聽不見絲毫人聲唯有終端機嗡嗡運作的響音。這段沉默維持得相當長久,久到連石滕清也發覺不太對勁,停下手邊的工作。

“怎麼了?”莫非她又偷偷關掉電源,趁他不備時睡懶覺?

“不知道呀!”杏形晶亮的眼睜漾出困惑,兩人的焦點移向動也不動的歐亞一號。

會不會機械人又當機了?他俯身檢查它的線路。

“我沒有!”歐亞一號突然爆出聲音,石滕清的耳朵轟地一聲,幾秒鐘內暫時失去聽覺。“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

“你想害我變聾子!”他光火地打它腦袋一記。“你沒有什麼?”

“我沒有姓名!”歐亞一號驚駭地喊。“每個人都有姓名,為什麼我沒有?”

“對呀!為什麼它沒有?”寫意睜大略微狹長的杏眼。

兩個“人”齊齊凝視他。石滕清忽爾產生一種錯覺,自己彷佛變成站在證人席上聽候審判的罪犯,而他們則是興師問罪的法官。

如此簡單的問題也需要偏勞他解答嗎?

“它又不是‘人’!”他啼笑皆非。

“我不是人?”歐亞一號拔尖嗓門。“我不是人?”它不敢相信。“我不是人、我不是人!”滑輪沖向門口,圓滾滾的身形從他們的視線消失。

砰!它似乎撞上某件傢具。

“你看!”寫意在他的鼻端揮舞拳頭。“你傷到它的自尊心了。”

荒謬!電線、晶片和鋼版組合而成的物體哪來“自尊心”可言?

“它只是一部機械人。”他擰緊眉心。

“機械人又如何?機械人也是有感情的。”

有嗎?他不記得歐亞一號的網路中,有一條電線名為“感情”。

“你必須向它道歉!”她斷然命令。

“我?”叫他向一組機體電路道歉?她有沒有搞錯?“想都別想。”

她氣壞了。“算了,知過不改,惡莫大焉。沒功夫理你!”氣沖沖地闖出去。

他發了好一會兒呆。

他得罪了一部機械人?這個消息倘若流傳出去會笑壞人家肚皮。奇怪!歐亞一號的反應非常特異,它的言行舉止應該按照既定的數種行為模式才對,可是最近卻常常做出某些出人意表的行動。譬如,與其他電腦連線串門子,驚愕、發怒……

莫非內部的自動學習系統產生某種當初預料未及的效果?

他搜尋腦袋,希望找出一個合理的推論或解釋,卻無論如何地想不出結果。

究竟哪裏出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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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點,點心時間,寫意踩着滿意的步伐走進廚房,歐亞一號並未跟進來。

“我們徹底研討過整樁始末,達成一項重要決議。”

“什麼決議?”他拿起銀色的小餐刀。“你決定出馬競選立法委員,並且聘請它擔任助選員?”她打官腔的發言技巧勝過政府官員多多!

“不是。”她皺皺鼻子。“我們只不過找出問題的所在,並且加以解決……時大哥,你在吃什麼?”

“乳酪蛋糕!”一口強健的白牙陷進乳香四溢的蛋糕里。

“好不好吃?”乳酪蛋糕,她特別愛吃乳酪蛋糕,尤其是IR咖啡屋做的。她的唾液開始汨汨泛濫着。

“好吃。”他啜口紅茶,恍如未曾瞧見她垂涎的表情。

“在哪裏買的?”

“IR。”瞧你能忍耐到何時。

唾腺分泌得益發劇烈。她提起餐椅移至他身旁,挨着他坐下來。

“中午的便當好像……好像吃不太飽。”小巧的喉嚨隨着吞口水的動作上下起伏。

“是嗎?你的食量滿大的,我倒覺得飯菜的量剛好。”他自顧自切下一片蛋糕。“明天我幫你多訂一個。”

“但是,我現在有點餓了。”

她的眼睛燦亮如星,無數珍珠色波光在其中蘊含流轉,粉紅色舌尖下意識一遍又一遍地舔過緋紅嘴唇。

喂我!喂我!喂我!她的肢體語言、表情在在透露出以上訊息。

她實實在在像透了某種小動物,愛吃愛鬧愛睡覺,怎地他名不出名字來?

“喏!”逗也逗夠了,終於善心大發,遞一塊蛋糕給她。

“YEAH!”寫意歡呼,暢情接過來三兩下吃個一乾二淨,吃完猶自意猶未盡地舔舔手指。

對,正是這副模樣,酒足飯飽后舔舔手指、嘴巴。這分明是某種動物的習性。

“你的公開宣言還沒說完呢!那小子和你達成什麼協議?”他暫時把注意力移開。

“唔……那個……”她用力吞下第二塊蛋糕。“問題的癥結點在於它沒有名字,對不對?”

“機械人不需要名字。你吃慢一點,沒人跟你搶。”韓寫意能活到二十一歲而未曾被美食噎死,照顧她的人居功厥偉。

她的嘴裏騰出一些空間抗議:“唔,機械人,唔,機械人也是——”

“有感情的!”他翻個白眼。

“對啦!”多滿足!她好久沒吃過IR的蛋糕。“所以我研究很久,為它取了一個絕佳的名號。”

敢情他們耗費大半個下午在書房裏密談,便是為了替“歐亞一號”取名字?

“那麼,請問‘歐亞一號’現在貴姓大名?”他難得找出好心情陪她玩下去。

寫意這下子可得意了。

“我仔細想過,既然它的創造人名叫‘時彥’,它當然也應該姓‘時’。”

為何只提時彥?歐亞一號的完成他也有份哪!不管,先聽完再發表意見。

“此外,其他發明家通常會把自己的名字嵌進作品的名稱里,因此我反覆思索了好久,終於選中一個既響亮好記,又具代表性的名字。”

“是——”他洗耳恭聽。

“時大哥,”她笑咪咪地站起來。“請睜大眼睛,見見‘歐亞科技’新生代機械人的榜樣——MR.時彥品!”

“噹噹!”歐亞一號滑進來。

“‘實驗品’?”他的眼睛和嘴巴張得一樣大。

他沒聽錯,她確實說出這三個字?

“不錯吧!非但融合了創作者的姓名,而且符合它的身分!”寫意對自己的傑作絕對滿意。

“實驗品?”石滕清尚未察覺自己的反應,等到省悟之後,才發現他已經笑倒在椅子上。“實驗品?我的老天!實驗品。”

太絕了,非告訴時彥不可,他的寶貝歐亞一號變成“時彥品”!

哈哈哈——

“看得出來你缺乏欣賞傑作的能力。”她不以為然地搖首。“有沒有飲料?我很渴。”

“冰——冰箱裏——有牛奶!”他兀自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天哪!多久沒這樣開心地笑過了?

“神經!”這男人快瘋了!

她倒出半杯牛奶,先湊近鼻端聞一聞,再伸出舌尖舔了一下。嗯!露出滿意的表情,然後快樂地啜飲起來。

貓!

他的笑聲戛然而止,心頭倏地晃進一抹火花。

是了,終於捉住那個名詞。

原來,她像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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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貓方程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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