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老廟依然人聲鼎沸,古青風拿着發簪追到前庭,想找到那陌生的姑娘,好將發簪歸還,可偏偏姑娘還沒找着,拜完月老的溫湘和溫琴卻先瞧見了他。
「姊姊,妳瞧瞧這月老多靈驗呀!咱們兩姊妹才剛拜完月老,青風的姻緣就已經找上門了。」溫湘拉着溫琴挨到古青風身旁,臉上儘是喜悅得意之情。
「什麼姻緣?」溫琴納悶地在古青風身旁東瞧瞧、西看看,就是沒見着半個姑娘跟著兒子,哪來的姻緣呢?
「姊姊,妳瞧青風手上拿着的是什麼?」溫湘指着古青風緊握在手裏的發簪,輕笑了幾聲。
「這個?」古青風微愣,他將發簪展示給娘親看,然後苦笑道:「這是一個姑娘掉的,我正在找她。」
連這麼點小事,湘姨都能聯想到姻緣去,這也太誇張了吧?
他又不是立志當個和尚,為何娘親和湘姨總擔心他不成親呢?
「青風,你真遇上了姑娘呀?」溫琴細瞧著兒子撿來的發簪,上頭雕工精緻、鑲以珍珠,可見得失主是出身良好的人家,讓她忍不住心中大喜,「是個什麼樣的姑娘?你怎麼會撿到她的發簪呢?」
這月老廟果真靈驗,她們姊妹倆才剛在廟前拜過月老,古青風便已遇上對象,還留下了定情物?
「我說青風,你快點說呀!別瞞着我們。」溫湘熱切地追問:「對方是哪戶人家的姑娘?」
「我不知道。」古青風忍不住想嘆氣,除了那雙精明有神的黑眸,以及一張粉嫩白皙的瓜子臉龐外,他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看來要找出那姑娘並把發簪還給她,可是難如登天。
「你們不是連定情信物都交換了,怎麼你卻什麼都不知道,也沒把人帶過來給娘瞧瞧呢?」溫琴埋怨著兒子的遲鈍。
「娘、湘姨,我都說這是撿來的簪子了,哪是什麼定情信物。」古青風感覺有些哭笑不得,他剛才一再重複的回答,難不成娘和湘姨都沒聽進去嗎?
「我懂了!」溫湘突然用力拍了一掌,「姊姊,我想月老一定是故意讓青風撿到這個發簪的,月老的意思是發簪的主人就是青風未來的娘子,要他去找出這個姑娘,然後趕緊上門提親!」
「這樣啊……妳說的也有道理。」
溫琴拿過發簪,仔仔細細再瞧了一遍,只見上頭精雕細琢着許多雅緻的花朵,花蕊鑲以珍珠裝飾,末端繫上絲繩,全都是些質地上好的材料,可見這名姑娘出身不低、品味不俗,應該與兒子挺相配的。
「我想這姑娘應該很美吧?青風。」溫琴憑着那發簪開始猜測起未來媳婦的面容,心裏的期盼是越來越大。
「她……是挺美的。」娘親的問題讓古青風愣了一下,一雙清靈眸光又再度躍入他的腦海里,而那不知名的姑娘柔細的面龐也跟着浮現,並佔據了他的思緒。
他從來沒見過眼瞳那樣清亮有神的女子,多數時候,他所認識的姑娘不是柔媚可人、賢淑溫善,便是古靈精怪、活潑外向,像那位姑娘那般特別的目光,他倒從未見過,也難怪他會對她印象深刻。
縱使他們也才見過那麼一回,而且還是隨即匆促分別……
「姊姊啊!妳聽見沒有?青風誇那姑娘漂亮哪!以前我根本從沒聽他誇過哪家姑娘,這真是天賜良緣呀!」溫湘聽見古青風的回答,忍不住連聲驚叫,神情比溫琴這個親娘還要興奮。
「是啊!說起來我也從沒聽過青風誇過哪家小姐哪!」溫琴感動地拉著兒子,她萬萬沒想到這月老是如此的靈驗,竟然可以讓自己不開竅的兒子馬上對姑娘家生出興趣。
「我說青風,既然你也欣賞她,那就別浪費了月老的美意,趕快把那位姑娘找出來才是要緊。」溫湘在一旁不停地鼓動着,就盼能在她手中促成一樁良緣美事,日後也好拿去向左鄰右舍誇耀。
「我會試着找出那位姑娘,並把簪子還給她,但是這跟月老的姻緣沒關係,請娘和湘姨別太一頭熱,免得把對方嚇着,那就太失禮了。」古青風知道這簪子價值不菲,所以是一定要還的,但是他也不想讓娘親與湘姨在旁瞎攪和,以免讓那姑娘誤會了他的用心,以為他是借故糾纏的登徒子。
「好好好,我知道了,我們不會把你未來的娘子嚇跑的。」溫湘一邊佯裝笑臉敷衍,一邊拉着姊姊到旁邊商量了起來。
「我說姊姊,妳瞧這青風真的開竅了,不但說那姑娘美,還說要找她出來,人家還沒娶過門就惦着她、護着她了,看來這月老真是靈哪!」
溫琴也頗有感觸地點頭附和:「瞧他那麼為那個姑娘着想,一定是一見鍾情了,只是不好意思這麼快承認,才會借故說要還簪子,打算日後再上門提親。」
「那我們可得幫幫忙才行,不然依青風溫吞的性子,不知道得拖上幾年?到時候妳未來的媳婦早就嫁別人去了!」雖然被古青風告誡過不準插手,但溫湘還是唯恐天下不亂地冒出許多歪主意來。
「妳有什麼好主意嗎?」溫琴低聲詢問。
「我是覺得咱們可以先回去,讓青風獨自找人,這樣他也不會感到不好意思,更不會因為找人找太遲而讓那姑娘的紅線給人牽走。」溫湘看準古青風個性老實,強壓着他找姑娘定然不妥,不如就放他自己找。
溫琴想想也有道理,於是她喚來古青風叮囑道:「時候不早了,娘跟你湘姨先回去,你呢,就留下來早些找到那姑娘,這發簪看起來頗貴的,還是快點還給她比較好。」
為了不讓古青風感到尷尬,溫琴和溫湘決定使出懷柔政策,先放過古青風,然後諍待發展、再另作打算。
「是啊!我們先回去,你就慢慢找,找到了就多聊幾句!」溫湘輕笑了幾聲,只差沒叫古青風把那姑娘帶回家給她們姊妹倆瞧瞧。
「你一定得找到她,說不定那姑娘正焦急着哪!」溫琴忍不住又多叮嚀了幾句。
「我會的,請娘和湘姨放心。」古青風點點頭,親自送兩位長輩出了月老廟,看着她們離去后,他總算是鬆了口氣。
瞧着手裏的簪子,古青風抽出手巾將它包起來,生怕一個不留心就摔壞了。
將發簪收妥后,他返回月老廟的人群之中,想尋出那張令他記憶深刻的臉孔。
只是……
或許是月老並沒有打算這麼早就讓古青風順利尋得美嬌娘,所以儘管他一再地詢問、搜索,但怎麼也尋不着那有着精明眼眸的姑娘。
「到底上哪兒去了?」
古青風倚着廟宇廊柱,掏出發簪再度細瞧,圓潤的珍珠有若那姑娘白嫩的肌膚,讓他忍不住伸指輕撫。
輕嘆了口氣,古青風握着簪子望向泛起紅霞的天邊,逐漸變暗的天色訴說著今日將逝去的訊息,也讓他的心裏多了抹莫名的惆悵。
「唉……」
聲聲嘆息,吐露古青風心裏的無奈,只是他並未能分辨,到底他失望的是沒能儘早將簪子物歸原主,好讓兩人緣盡於止,免得娘親又提姻緣之事,抑或是……
他有了私心嗎?
想再見那雙清亮眸子的主人一眼?
那略帶傲氣與不凡決心的美麗姑娘……
隨着晚霞漸淡、夜色進駐,古青風的嘆息聲也被掩埋於日落之後。
看來,今日他是再也遇不上那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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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找不着,但是簪子總是要還的,所以古青風連日來遍尋京里的鋪子,跑了許多賣珠釵發簪的店家,並向店主一一詢問這簪子的由來,可卻偏偏沒半個人見過。
連着幾天下來都問不到消息,古青風不急,可他的娘親與湘姨卻急得很,一見着他的面便不停催促,讓古青風連家都回不得,索性躲進曉光王府,尋訪好友宮子齊去。
宮子齊是當今大公主的駙馬,也是與他同期殿試的狀元郎,由於兩人所學嗜好相近,所以自年少起便經常聚在一塊兒吟詩論文、相交甚深,平時他們三五好友總會成群在夜裏賞月或至山中觀景,甚至窩在曉光王府聽宮子齊家的名歌妓碧月吟曲,但是……
不知道今日的曉光王府在忙碌些什麼,自古青風入府後,只見僕役不停地在府里來來去去,個個忙得團團轉。
「青風,幸虧你來探我!」
等待半晌后,宮子齊帶着一張略顯疲憊的臉孔出現在偏廳,瞧見友人來訪,他苦笑着在桌邊坐下,差人再添上新茶后,才對古青風打了招呼。
「瞧你累的,府里有什麼問題嗎?」古青風不解地探問。
「你有所不知……」宮子齊嘆了聲,啜了口上好清茶后,他瞟向門邊,輕聲道:「露郡王和露郡主兩人今早突然帶着友人登門造訪,說是要聽碧月吟曲,正巧二公主又來探大公主,所以截至剛才為止,我一直都陪着她們在後院涼亭里聽曲。」
「聽起來真是熱鬧。」古青風忍不住笑了出來,「不過讓一群美人圍繞不是頂好的?」
「不好,因為他們聚在一起時就聊個不停,讓我連個安靜的時刻都沒有。」宮子齊無奈地搖搖頭,反駁古青風的取笑,「再說,露郡王美則美矣,但怎麼說都是個男人,而露郡主和二公主又都是朋友妻,所以就算讓一群美人圍着我,也無啥值得高興的地方吧?」
「不管怎麼說,你跟大公主應該相處得不錯,不是嗎?」古青風聽了宮子齊的抱怨,忍不住笑得更大聲。
「儀君她體諒我得陪着他們一群人湊熱鬧,聽見你來探我,馬上便讓我先離席。」提起愛妻,宮子齊的唇角漾出一抹柔情,其夫妻情深歪百而喻。
「那還真是辛苦你了。」古青風知道,要個大男人混在脂粉圈裏,確實不好受。
「辛苦兩個字根本不足以形容。」宮子齊揮揮手,「那應該叫作女難。」
雖然他喜歡美人,但是一整群的美女……恕他無福消受。
「說到這個……」古青風尷尬地笑了笑,「我也算是碰上了女難,所以才會來叨擾你的。」
宮子齊有些詫異地盯着古青風,他記得這個好友向來鮮少與任何姑娘家扯上關係,以往他們上酒樓時,他也總是避開姑娘,怎麼今兒個竟說他遇上女難?
「是什麼樣的女雖?願意稅來聽聽嗎?」
「這個說來話長,我只能大略解釋一下。」古青風將日前上月老廟撿到發簪,然後被娘親和湘姨逼親的事簡單述說了一回,當然他沒提起自己對那姑娘莫名的依戀是從何而來,只是話語末了,仍免不得一聲嘆息。
「原來如此。」宮子齊聽了古青風的形容只是失笑,也沒再深究下去,「那你今日是來逃難的?」
「可以這麼說吧!」古青風點頭應道:「倒沒想到會正巧把你從女人堆里救出來。」
「說是女人堆,但別忘了露郡王可是男人。」宮子齊搖搖頭,「不過他與公主們向來相處得極為融洽。」
「那我剛才算失一言了?」古青風露出笑容。
「我想露郡王不會計較這些的,倒是你難得來一趟,咱們也很久沒眾聚了,日前皇上親賜了一壇外邦進貢的美酒,我讓人拿過來,一起對幾句詩吧。」宮子齊決定暫時把女眷們的問題忘掉,免得多煩心。
「怎麼?又想提你那套『坐懷酒肆,除卻紛擾,望而空之幽幽、地之蒼茫,心靜則清,目空則明』的理論嗎?」宮子齊一提,令古青風也忍不住憶起年少時幾個好友共同相聚的情景。
「這樣不是頂好的?相聚歡啊!」宮子齊也頗懷念當初與好友共同飲酒作詩的歡樂日子。
「是啊……相聚歡……若是能就此忘卻煩惱,倒也是美事一樁!」古青風露出苦笑,雖然想以平常心待之,可他偏偏忘不了那日在月老廟裏遇上的姑娘。
月老是不是真的錯牽紅線了?還是說,他只是責任感使然,急於將簪子還給那王今仍不知名的姑娘?
他不知道,只是……想再見那姑娘一面倒是真的。
「難道你的煩惱真有那麼多嗎?」宮子齊接過下人端上的酒,倒了一杯遞上后,笑着反問。
「倒也不是……」古青風瞧着泛起金芒的外邦美酒,眼前又浮現那姑娘的倩影,酒桿里淺淺琥珀色就如同那與他只有一面之緣的姑娘,眸光令人醉。
難得發狠地仰首將酒一口飲盡,古青風感嘆的醉語道:「不醉不憂,再續前愁。若然去憂,醉也方休!」
宮子齊正想向古青風道聲精采,順便再接上幾句,門外卻傳來攔詩柔音——
「未離未散,再續前緣。若為聚散,笑也含羞……」
輕音方落,便聽得古青風與宮子齊愕然回首。
透過窗欞,宮子齊這才發現,原本應該在亭里聽碧月吟曲的姑娘們,似乎都跑到這偏廳外頭來湊熱鬧了。
見她們一群人在窗外竊竊私語、低聲嬌笑,宮子齊忍不住步向廳外,想探探到底是怎麼回事。
古青風則有些詫異地愣在原處,他怎麼覺得這聲調好耳熟?
雖然很想跟着出去一探究竟,不過這兒畢竟不是自個兒府中,而是曉光王府,所以他還是捺着性子,打算等友人回座再問清楚。
只見宮子齊在門外低聲與大公主等人談了好一會兒,然後突然傳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音,最後連宮子齊都跟着笑出聲來,好半晌才步回廳內。
「子齊,外邊是怎麼回事?是大公主有事找你嗎?」古青風原就不是為了要事而來,若真打擾到人家夫妻相處,那可就不好了。
儘管他很想問問,剛才那個吟對句的姑娘到底是誰?
「不是的,只不過……」宮子齊忍着笑意解釋:「露郡王的友人聽說你這文榜眼來探我,又從儀君那邊得知我們倆總愛喝上幾杯酒,一時興起還會吟些詩詞,所以來湊熱鬧,但是沒想到……」
「沒想到?」古青風納悶極了,這事雖是讚美,但也不至於引人發笑吧?
「你方才曾提起月老廟一事對吧?」宮子齊已經忍不住笑意,他笑着續道:「這世上就有這麼巧的事,露郡王的友人正好就是你百尋不着的姑娘,她現在就在外邊。」
「什麼?」古青風忍不住站了起來。
他尋的姑娘就在外頭?而且還是露郡主的友人?
「這麼說,剛才那對子……」
仔細回想,那聲音他之所以聽來耳熟,該不會是因為對對子的正好是那位掉發簪的姑娘吧!
「就是簪子的主人。」宮子齊終於受不了了,他哈哈大笑,拍了拍古青風的肩膀,然後再為他斟上一杯酒,「怎麼樣?果然是相聚歡吧?恭喜你,今兒個總算是找到失主,以後用不着再煩惱了。」
「我沒想到會這麼巧。」古青風應了聲,他也沒想到自己尋找多日的人,竟然就這麼給他遇上了。
這真該說是他們有緣嗎?
「所謂無巧不成書!」宮子齊的視線往門外轉去,低笑道:「只是……那天在月老廟,她不是曾凶過你嗎?可剛才聽到我們的談話之後,她知道那一日純粹是誤會,所以現在人窩在外邊,不好意思進來跟你道歉。」
「可是那一天,確實是我失禮在先,她沒有道歉的必要。說起來……倒是我打擾了她,否則又怎麼會扯出這一連串的麻煩事?」古青風搖搖頭,他可不覺得那姑娘有哪裏對不起他。
「不、不、不,是我太莽撞了,我該跟古大人道歉才是。」
印象中的聲調再度響起,印證了古青風的猜測,以及宮子齊的一番話。
門外果然是掉了發簪的姑娘!
只不過她是道了歉,可人偏偏還是繼續躲在門外,不管大公主怎麼勸、二公主怎麼推、露郡主怎麼哄,她就是不敢露臉。
「妳真的不用道歉,倒是這簪子我得還給妳才是。」古青風將他小心收在懷裏的布包取出,並攤開在桌面上,「若是姑娘不介意,也不生我氣了,就請妳收回這發簪吧。」
這些天來,他走到哪裏都帶着這根簪子,感覺懷裏總有那麼份溫暖的重量存在,現在雖然為它尋得了主人,可失去溫暖的陶口,卻反倒令古青風感到有些不適應。
不過,失物總該物歸原主的。
宮子齊搖搖頭,他拿起簪子,並將它放到古青風手中,低聲勸道:「我看,你就拿去給她吧,瞧這情況,她是不好意思進來的。」
古青風望着手裏的發簪,輕點了點頭后,便抱着些許不安踏出了偏廳。
偏廳外就如宮子齊所言,不單是時常見到面的大公主、二公主、露郡主這三位友人之妻,就連不常出現但傳言甚廣的露郡王都面帶戲謔地站在門外,另外還有幾名侍女躲在二芳輕聲低笑,不過對於古青風來說,即使再多人圍着他,他都不會錯認那一日令他驚嘆的美麗眼眸。
在門外這群令人眼花撩亂的美人兒當中,他終於尋得了月老廟裏的那位姑娘,只是當日的精明眸光,今時看起來卻略帶羞澀,因而為她的粉頰平添了一分春色,令她看來宛若是滿園花景里走出來的靈動仙子。
「古……古大人。」輕啟朱唇,女子開廠口,聲音孰i悉依舊,只是調子卻多了點輕柔。
「不用那麼客氣,喚我青風便行了。」古青風見她似乎已不再發火,也沒有怪罪之意,懸宕心中多時的煩憂終於得以消敵。
他將簪子遞了過去,朝着她露出了淡淡笑意——
「姑娘,我總算是找着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