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桂園
“黑醫師,我求求你,無論如何,請你答應幫我動手術。”俞寒提着一隻旅行袋苦苦哀求。
黑雕顏漠然的臉上並沒有因她的哀求而有一絲波紋。
“你實在很煩!”倘若不是念在她二年多來鍥而不捨、再三上門懇求,毅力可嘉的份上,他連門也不會讓她進來。
從被拒門外、惡言相向,到今天可以進門面對面談話,俞寒早就習慣了他的冷漠和狠話。“求求你,你是我唯一的希望,這個世界上只有你能幫我了。”
“別把我說得好像救世主一樣,別人喜歡聽好話,我黑雕顏可不吃這一套!”他無動於衷,一點軟化的跡象也沒有。
“不,我說的不是好話而是實話。”俞寒絲毫不放棄,“如果黑醫師堅持不肯幫我動手術,那麼……我只有死路一條了。”
“拿死來威脅我?”黑雕顏冷笑,“反正這個世界也沒什麼好留戀的,你想死就趁早,免得老是在這裏浪費我的時間。”他不帶感情地譏誚。
俞寒並不是受不了他的無情,而是感到真正的絕望。隨着豆大的眼淚無聲無息落下,她咚的一聲屈膝跪下,趴伏在黑雕顏腳邊。
“黑醫師,我求求您!”
見狀,黑雕顏頗為震驚。
二年多來,俞寒登門求他的次數不下百次。無論他的反應如何冷淡、言詞如何刻薄,她的意志一如銅牆鐵壁,絲毫不受搖動。她雖然百般忍辱受侮,咬緊牙關逆來順受,可是她一直不卑不亢,不曾在他面前掉過一滴淚,更不曾輕擲自己的尊嚴。
是什麼原因讓她失去耐心瀕臨崩潰?是什麼原因讓她豁出一切不惜下跪?
“為什麼?”黑雕顏忍不住問。
俞寒緩緩抬起頭,“因為我還不想死,我想好好地活着……”活着愛她所愛的人,也被她所愛的人深愛。
“我不是問這個。”他不耐地打斷她,“我是問……為什麼這一次你不惜向我下跪?”
“因為我害怕。”俞寒咬唇無奈的坦誠,“我怕我再不及時換一張臉,一切將會太遲了。”
黑雕顏眯起眼睛俯視眼前長相平凡的女子。
他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人事物足以讓他在意;而俞寒竟不可思議地勾起他的好奇與憐惜,勾起一些遙遠的、幾乎陌生的情愫。
“先起來吧,別用那些婆婆媽媽的東西弄髒了我的地板。”他煞是粗魯無禮地命令。
俞寒升起一線希望霍然起身,迅速打開帶來的旅行袋。
“這裏是我所有的存款。”
“錢?”黑雕顏不屑一顧,“我黑雕顏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憑這一點錢就想打動我,你未免太小看我。”
“我知道,我知道再多錢你都不會看在眼裏。”俞寒急切地補說:“這只是略表我小小的心意,一旦黑醫師肯幫我整容,不論你開價多少我都會答應,這些就算是我預付的訂金。”
“我不要錢,我要一個理由,一個足以說服我的好理由!”黑雕顏納悶,“為什麼你非整容不可?”經過他手術刀整容的女人不計其數,理由大多是錢太多、人太閑、怕老、怕丑、職業需求……以上的原因,俞寒的可能性都是微乎其微。
她尚年輕,看得出不富有,黑眼圈與倦容顯示她不可能太閑;她的長相普通,雖然與花容月貌構不着邊也不至於歸人丑的行列。
俞寒欲言又止了半秒鐘,最後鼓起勇氣說:“為了一個男人。”
男人?黑雕顏望着她眼底似曾相識的光芒,“愛人還是仇人?”一個女人渴望得到一個男人,除了愛之外,當然就是恨了。在這個世界上唯有恨和愛的力量能夠相抗衡;愛可以建設一切,恨卻可以毀滅一切。
俞寒不禁啞然。捫心自問,仔細衡量潛意識對雷霆霄的那份感覺,那份勢要換一張臉令他愛上自己的堅毅,究竟是因為愛得太濃而無怨無悔,還是那股報復的恨意在作祟?她迷惘的垂下眼瞼。
黑雕顏鄙夷地道:“為了一個自己連愛還是恨都分不清的男人,值得嗎?”
“值得!”俞寒毫不猶豫地衝口而出。
曾幾何時,雷霆霄已經成為她活着的最大理由和動力。在千篇一律循環的晝夜裏,倘若硬是要找到一絲生存的理由,應該就是想到未來的日子有他同行吧!
因為她看不到自己此刻的表情,否則她就不會分不清自己是愛或者是恨了。
又一個蠢女人!黑雕顏不禁嘆息。
“即使手術可能失敗,甚至於你可能有生命的危險也不在乎?”雖然已經猜到她的答案,程序上他還是不得不先警告她。
“我不在乎。”所有的可能與後果早在她的考慮之內,假如連一代回春神醫黑雕顏都無法成功的手術,再沒有別人辦得到。
“好吧,誰教我剛好研究出一種新的雷射刀法和藥劑。既然你死皮賴臉自告奮勇的要當我的白老鼠,那我就成全你吧!”
“黑醫師,謝謝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謝謝你,謝謝……”要不是他那張臉實在太嚴峻,俞寒絕對會忍不住衝上去親吻他;唯恐自己太過興奮會惹毛這位怪醫,她努力剋制着情緒。
“先別高興得太早。”黑雕顏打斷她,“除了手術會有不可測知的危險性外,我還有別的條件。”
“什麼條件?”除了上天摘月星,下地獄擅改生死簿,只要是活人可以做的事,她定會盡全力去完成。
“我可以給你一張美麗絕倫的臉,至於是什麼模樣必須完全由我作主,你不得參與任何意見。”
一聽到美麗絕倫四個字,已足夠讓俞寒放下疑慮。
“當然。”
美麗絕倫!那不正是她要換臉的最終目的嗎?她高興都來不及了還會有什麼意見呢?
黑雕顏點點頭,冷不防托住她的下巴俯身貼近她,詭譎陰冷的眼睛幾乎黏到她臉上。
俞寒雖然對他突如其來的動作感到疑懼,可是有求於人卻教她不敢妄加動彈,她屏息凝神以待。
大約過了五秒鐘后,黑雕顏蹙起眉心,恢復兩人的距離。
“膚質還算可以,就是煙抽得太凶了。香煙里所含的尼古丁會和我藥水裏的成分起作用,你必須永遠的戒了它,從這一秒鐘起。”他故意點燃一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后,將煙霧朝她臉上吹去,似在警告這絕對是項超高難度的挑戰。“你辦得到嗎?”
俞寒的唇邊露出一個雖淺卻自負的微笑,“我辦得到!”
“好。”黑雕顏對她的豪語感到滿意,他向來喜歡對自己有信心的人。一個人假使連自己都駕馭不了,還能成就什麼事。他利落地捻熄手上的香煙,從書架上抽出一張紙,“照着這張紙上的食譜,一餐都不能例外。如果這兩項你都做到了,一個月後的今天來找我。”
一個月後見!俞寒在心底高呼。
★★★
全罩式安全帽,寬鬆土氣的男外套,破舊褪色的牛仔褲,過大略髒的球鞋……
俞寒自電梯的鏡子裏從頭到腳再次審視,只要記得壓低聲音,應該沒有人能看得出這副打扮包裹着的,其實是個女人。
她在大樓對面已經守候了半個多小時,目睹雷霆霄離開公司后她才開始行動。
她昂起頭,放心大膽走進雷氏大樓。向保全人員出示快遞公司證件,順利換得出入證。
她坐上電梯,當電梯穩穩停下,俞寒直接步向櫃枱。
“快遞。”她粗嗄着聲音,交出手上的包裹和簽收單。
果不其然,這個時間是櫃枱電話最繁忙的時間,櫃枱小姐一邊忙着接電話,一面熟練的蓋上公司章。
再過不久她就要動手術了,無論是成是敗,這將是最後一個臉譜,因此,她決定挺而走險,親自送達。
俞寒握着簽收單,轉過身從容的邁向大門。正當她得意事情恰如她所預料的一樣順利時,忽然有個聲音叫住她。
“小哥!請留步。”
俞寒回過頭,是梅嘉麗,手上拿着她送來的包裹。
對於眼前的女強人,俞寒並不陌生。由多次報導中知道,梅嘉麗是雷霆霄的私人秘書,在公事上最得力的助手。
“我們曾交代過貴公司,再有類似的包裹托寄,一定要馬上通知我們。怎麼東西都送到公司了,我們卻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
原來雷霆霄已對她展開“圍捕”。俞寒暗吃一驚,力圖鎮靜。
“我只負責送貨,其他的一概不知。”
她不負責任的推辭,讓頗有涵養的梅嘉麗不悅了起來。
“貴公司這種服務態度實在教人無法苟同。”
俞寒不願再和她多糾纏,“你有什麼問題直接找我們公司吧!”她撂下話準備離去。一旋身,險些撞上一個高大的身影。
“怎麼回事?”雷霆霄及時扶住俞寒的肩膀,視線對着梅嘉麗問。
梅嘉麗趨上前,將手上的包裹呈給他。“雷先生,你回來的剛好,快遞公司完全沒有按約定通知我們就送過來了。”
雷霆霄訝異地接過手,“這麼快?”還不到一個月呀!他狐疑的望向俞寒。
是他!是雷霆霄。那個燒成灰、磨成粉她也能一眼認出的男人。
快逃走吧!快逃走吧!俞寒的耳邊不斷迴響這句警語。怎奈她的腿就是不聽使喚。
面對突然折回公司的雷霆霄,她只能呆若木雞,目不轉腈地痴望着他。
雷霆霄打破沉默的說:“麻煩你跟我到辦公室來一下。”
★★★
雖然她曾注視過各個角度的雷霆霄不下千萬遍,他的照片遍佈她的房間。但此刻的他卻依舊俊美得令她讚歎。
坐在他坐過的沙發,共處一室,相距不過咫尺,甚至可以清楚的聞到他身上強烈的男性氣息,感覺到他西裝底下鍛煉過的傲人肌肉。
哦!MyCod!俞寒屏息在心底失聲尖叫。她簡直不敢相信,他真的在跟她說話,她甚至一伸出手就可以碰觸到他染上櫻桃巧克力色、煽情的頭髮。
這樣的情景恍若在夢中。
雷霆霄慷慨地放了幾張千元鈔票在她面前。“包裹的寄件人是什麼時候到你們公司托寄的?”
俞寒壓根兒聽不見他的話,她的心跳隨着他那張性感的唇張合而紊亂,失速的在她的胸口飛快的鼓動。
在雷霆霄期待的眼神下,她不自覺的搖了搖頭。
“來托寄包裹的人是男是女?”他再問。
俞寒還是搖頭。
雷霆霄對於她的不識相有些反感。“你這種不合作的態度,難道不怕我向你們公司投訴?”
俞寒兩眼發直一味搖頭的反應,終於引起雷霆霄的懷疑。通常會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無法思考的情形只有一種。
他冷不防起身,迅速摘去她的安全帽。
失神的俞寒一時來不及反應,等她神智稍稍清醒,她的長發已被散在肩上。
“果然是個女人。”對於自己在女人眼中有着不可擋的魅力,雷霆霄向來是十分自傲的。
他輕蔑的口吻,好似俞寒只是另一個為他着迷的花痴,這令她大感受傷。
“你這個人懂不懂禮貌,憑什麼取走我的帽子?”失去安全帽讓俞寒的不安全感瞬間高張,她叫嚷着,試圖遮掩火紅的雙頰。據悉,霄霆霄對女人過目不忘,她開始擔心他會記起她。
“為什麼要假扮成男人?”雷霆霄上下打量着她。
俞寒強抑着狂飆的心跳。“什麼叫作假扮?”她理直氣壯得理不饒人。“從進門到現在,我說過我是男人嗎?”
“你是沒有,可是你這一身……”他欲言又止,好歹他也是個紳士,有些話對女人而言是有致命殺傷力的。
可俞寒已經看穿他未說出口的話,新傷舊痛一併齊發。
“可是我這一身怎麼樣?是你自以為是、以貌取人。”她忍着發熱的眸子,“雷先生,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事不是用眼睛就可以分辨的,也不是每個人都像你,擅長營造外表替自己說話。”
她嚴厲的批判令雷霆霄一陣錯愕。
看她長得不怎麼樣,嘴巴倒是挺會說話的。聽她幽怨的語意,眸底清晰可見的傷痕,哪裏像是來送快遞的,簡直是來報宿仇。
雷霆霄端出一貫的油腔滑調:“喂,小姐!我什麼地方得罪你了嗎?”
你不愛我,就是你得罪我的地方!俞寒想不計後果的朝他吼去。
“你得罪的人何只我一個。”她不難想像,在許多不知名的角落裏,必定有着更多和她一樣痴戀着雷霆霄的可憐女人。
大多數的暗戀到最後不是無疾而終,就是隨時間冷卻。可是俞寒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在她身上。
她可以承受躲在暗地理獨飲寂寞,甘之如飴的獨嘗思念,但是她絕不能忍受自己不戰而敗。
在她的人生哲學裏,不能為自己所愛的人事物傾注一切的生命,那她便毫無價值,不值得存在。
她話中有話、煞有其事的模樣,讓雷霆霄如實五里霧中頗感困惑。
“等一等。”他重新盯住她,“我們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俞寒心裏轟然巨響。
他記起她了?她在他的記憶榜上佔有一席之位嗎?這個可能性讓她閃過短暫的喜悅;不過,只消片刻,她卻更加傷心了起來。
多麼殘酷的事實啊!她不惜以命相搏以求走入他的世界,卻連要他記得她都是奢求。打從他出現在她生命的那一刻起,她的每一天、每一次呼吸無不祈禱能與他相遇、相守;他卻依然故我地活着,絲毫不知道自己影響她有多深,又是即將如何改變她的下半生。
“如果可以選擇,我但願從來沒有見過你!”更沒有愛上你!
唯恐不爭氣的淚水奪眶而出,俞寒搶過他手上的安全帽,落荒而逃。
有片刻,雷霆霄望着她消失的背影怔了怔。
縱使他自認對女人見多識廣,然而剛才離去的快遞小妹可真教他耳目一新、難以忘懷。
八成又是個“想得太多”的愛慕者吧!
雷霆霄拿起桌上的包裹,慢條斯理的打開。沒有意外,是第四個石膏臉譜。
雷霆霄帶着前一刻的不快將臉譜翻轉過來,赫然一驚——
這個臉譜一別以往,不僅有着完美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更是個傾國傾城的絕色女子,那明眸正深情款款的瞅着他。
不知道為什麼,那神情、那對認真的眼睛,竟讓他想起方才送來這份快遞的女子。
★★★
衝出雷氏大樓,俞寒重新罩上安全帽,漫無目的的穿梭在人群中,任由淚水滑下臉龐。
她緊抓住衣角的十指關節泛白,無法停止懊悔與自責。
她到底是哪根筋不對了,怎麼會在雷霆霄面前失控了?經過這些時日的磨練、她竟然還是這麼沉不住氣,這麼輕易就被雷霆霄牽着情緒走,她真是沒用。
況且,真要論良心,她憑什麼教訓人家?
愛美的事物是人的天性,雷霆霄喜歡美麗的女人有錯嗎?有內涵又如何?她自己還不是被他的外表迷得神魂顛倒。他從來不曾企圖掩飾自己是個壞男人,是她一廂情願要成為終結他風流花心的最後一個女人,也不願意嘗試另外找一個好男人。
什麼心碎、情傷,根本全是她自找的,關雷霆霄什麼事呢?
她不要愛了!她不想愛了!為什麼愛一個人的滋味會那麼那麼苦呢?她只不過是想忠於自己的感覺,只不過是想義無反顧地愛一個男人,為什麼會那麼艱難?
他不可能會愛上她的,端看他注視她的眼神就知道了!她何必自討沒趣,冒着可能賠上性命的危險,去追求一個不可能的夢想。他連她都不記得,他連他曾經殺死過她一次都不知情,他這般麻木無覺、這般殘酷無情,根本不值得她為他付出一切,不值得讓她拋卻恐懼躺在那張冰涼的手術台上。
茫茫然走在路上,拭去淚珠,冰冷的淚水也彷彿呼應她的退縮。
對!她要停止對他的愛,從此刻開始,她應該立刻回家撤去所有偷窺他的裝置,搬出他對面的公寓。她要徹徹底底忘了他。
一思及此,俞寒彷彿抖落一身的傷痛。她勉強自己打起精神,在臉上漾起一個凄楚的笑容。卻在面對十字路口的時候,淚水再度決堤。
左轉還是右轉?向前抑或回頭?她竟沒了主張,像個孩子在車陣人群中迷失了方向。沒有雷霆霄的路,她甚至不知何去何從;沒有雷霆霄的明天,她連心跳的力氣都找不着了。
她該怎麼辦?走錯的路可以回頭,付出的感情要怎樣才能收回?
俞寒呀俞寒!你實在悲哀到了極點。你要怎麼樣才會醒悟,你割捨不了、收不回來的感情是人家不要的呀!
她突然好想來上一口煙。
抽吧!去他的整容手術!去他的怪胎神醫!她受夠了!不被人愛已經夠慘了,難道連抽煙的權力都沒有嗎?
顫抖着雙手,在衣褲的口袋急切地搜尋久違的香煙;踉蹌的步履、朦朧的視線,俞寒猝不及防撞上行人路上的一方桌子。
哪裏還有心情理會,欠了欠身,連一句道歉都沒有就打算離去。
“請留步。”坐在桌子後方的人突然開口。
俞寒望了望左右,再看了看叫住他的人。只見他身後的牆上貼着一張紅字,上頭寫着兩個篆字——相命。
她再看了眼攤位的老闆,出人意表的居然是個瞎老頭。
這豈不是很可笑嗎?一個瞎了眼、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人居然在擺攤替人看相算命。說是摸骨,上當的人還比較多吧!
“這位小姐不用懷疑,我的確是個天生的瞎子。”
瞎老頭宛如有讀心能力般透視了俞寒的疑惑。
他稱呼她小姐。她很肯定自己沒開過口,何以他能如此確定她的性別?以她的打扮,視力正常的人都難以分辨,何況他是個瞎子。
“老先生,你……你怎麼會知道我是個女的?”俞寒吃驚地問。
老者慈藹的笑了笑。“你又是怎麼知道我是個男的?”他反問。
“看也知道。”她理所當然的回答。
“我也是。”他臉上的皺紋因為笑意而益加明顯。
“可是,你的眼睛……”
“不錯,我的眼睛看不見,所以……我用心。”
“用心?”她不解。
“一個人光是用眼睛辨別事物,免不了會有看走眼的時候;但若是用心去看,往往能看到事情的真相。”老者喑啞的嗓音、深奧的語意宛如隱居在深林的隱士。
俞寒被眼前這個神奇的老人震住了。
人世間有許多事情不能光靠眼睛去評斷,這是她才對雷霆霄咆哮過的話。其中的道理她明白,但那不過是個譬喻,她不知道在現實生活里真的有人具有這種超能力,可以只用心不用眼睛看人。
她不知不覺摘下安全帽,在他面前的椅子坐了下來。
“我對算命沒有興趣。”她語音低微。
老者瞭然一笑。“我跟你有緣,今天我不看相了,我想免費送你三句話。”接着,他瘦弱的手飛快的寫着,“這十二個字,送給你吧!”語畢,他拄着拐杖離去。
俞寒瞠目結舌的接過那張紙,上面龍飛風舞寫着十二個字
梅遇雪開,殘寒窺春,雨過晴來!
突然一道曙光,瞬間蒸融了俞寒心中重重疑雲。
什麼忘了雷霆霄、停止對他愛,她一定是昏了頭才會有這麼荒謬的念頭。這類無謂的掙扎與矛盾,她不是已經捨棄不下千百次了嗎?假使可以要愛就愛,說不愛就不愛,她何苦走投無路到要去整容?
那種決心可以欺騙自己一時,卻延續不了多久。反而是每每在放棄堅持之後,排山倒海而來的挫敗沮喪,使她益發軟弱。
她並非全為了那位老者的“美言”而轉變心意。
她不過是藉由他的話得到撫慰、重新找回愛的能力。再度認清自己對雷霆霄滲血的感情。
她心知肚明,不論他說的是好是壞,她終將會忠於這段感情;不論他說的是真是假,她早就沒有回頭的路可走了。
幸好她在黑醫師同意動手術那天就把所有的煙都丟了,否則,剛剛一時的衝動,豈不是將她長期的心血與苦心全毀了。
在這場神奇的際遇里,她最喜歡那個晴字,那讓她對即將面對的手術和贏得雷霆霄的愛,充滿信心。
★★★
趁着辭去工作等待手術前還有些時間,她到戶政事務所拿申請表改了個新名字。
不多久,她滿心歡喜的拿着新的身份證,充滿希望的看着上面的姓名欄——俞晴!
殘寒窺春,雨過晴來!這對俞寒不啻是個好兆頭。
想像自己就快能換一張臉,告別殘寒,嶄新面對世界,開始新的生命、新的生活,這不正似雨過晴來!
就當是那位奇異的高人所開的支票吧!她不在乎是不是空頭支票,因為她永遠也不需要兌現它,她將會靠自己的力量去實現!
俞晴!俞晴!她忍不住在心裏反覆叫着。她何其幸運,天底下能有幾個人有機會重生。
把身份證使勁揣在胸口,她好喜歡這個新名字,好期待這個新生命!
別了俞寒!別了殘寒!永遠的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