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秋天的時候，校園裏的草坪已是枯黃一片，不若明亮盛夏的鮮綠，幸好一張張學生社團的鮮明海報恰巧取代了這番瘡痍的景象。一有涼風襲來，五彩繽紛的海報也更賣力的招搖着。
唐靜止隨意的瀏覽走道一旁的海報特區。經過兩個月的新鮮人洗禮，她越發出落地標緻清麗，加上重拾聯考前的寫作嗜好，並不定期地在校內刊物刊載，更引起不少人的注意。年輕對她而言，毋寧是一種疼愛、嬌寵吧!
唐靜倒不引以為意，尤其心中有了李仲平這個人之後，越發篤定對這一切視若無睹。
午後日漸西移，她老覺得有個頎長的身影與自己重疊移動，心中有些不耐，正準備離去，就聽見那人喊着“唐靜”的名字。
唐靜悠悠過身，覺得這大男孩似在哪裏瞧見過。
“我是童任華，你忘記了!?”
唐靜腦海中急急搜案對這個名字的記憶。童任華又爽朗一笑，露出陽光般的燦爛氣質。以略帶充沛的健康語調補上一句，“我畫過你的素描，記得吧?”
素描!唐靜猛憶起學校一連串的迎新活動中，她被筱青派去出公差。當然是因為筱青不斷向漫畫的人吹噓唐靜的氣質實無人能夠相比，這樣的人最適合當模特兒。
唐靜有些惱怒，可是筱青又熱心助人，她只好勉為其難的客串一次模特兒。現在回想起來，竟有種事過境遷的羞愧。
童任華將手中的素描鉛筆畫遞給唐靜。她幾乎是猶豫的拿在手中，定神一看，幾乎不敢相信那就是她自己。
清秀有致的眼眸，細黑柔軟的烏絲像日光一般的流瀉綻放。
“我找了你好久!”童任華忽冒出這樣的一句話，唐靜有些不知所措的，抬眼盯着童任華那雙似寶石般．的湛藍眼神。
“這張素描是送給你的。”童任華的語氣十分誠懇。
唐靜一時之間有些詞窮，囁嚅着說：“這……花你不少時間吧?”
“無所謂，我期望你會喜歡它。”
唐靜忽然覺得童任華是個自信十足的大男孩。頓時越發突顯她的憂柔和猶豫。
“你講話一向如此咄咄逼人嗎?”唐靜這句非常具有挑釁的意味。
童任華想不到仍是一臉清純的唐靜會這樣質問他。
“表達自己的想法本來就應該很勇敢不是嗎?”
“是嗎?萬一別人不喜歡呢?”她仍鍥而不捨的問着。
“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事，就不會那麼容易依附別人的想法。何況別人提供的意見也未必適合自己不是嗎?”
眼前的童任華是九。年代的年青人，並有犀利的獨特見解。她忽然想起貌似吉田榮作的童任華是很多女同學心目中的偶像。
但對她而言，卻依舊是很模糊的。尤其光聽這一來一往的談話內容，就覺得他只是一位值得信賴的朋友；至於談情說愛，想着就有一股荒謬的感覺。
“你好自信喔!”
童任華這次抿嘴不語。直覺告訴他，眼前的女孩曾是他對着星空勾勒已久的夢想，明凈的臉龐，精緻的五官，秀麗清逸的神韻不時散發著青春的神采。
唐靜有些詫異，“幹嘛不說話呢?”
這時他才回過神來，誠懇答道：“認識你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不知道有多久了……”略沉思了一會兒才說，“可以這麼自信面對一個人。”
“以前不行嗎?”唐靜促狹的問着。
“有時候會缺少一股令人衝動的感覺吧!”
“聽說好多女同學私底下都非常崇拜你呢!你能視而不見嗎?”
兩人並肩走過海報展覽特區，迎面而來很多大一的新生，面對着金童玉女不時流露欽羨的愛慕眼神。
“唐靜，你怎麼會知道?”
“大家都這麼說啊!”唐靜百般無聊的玩弄着拂身而過的枝椏綠葉。
“你相信啦?”童任華心中其實翻滾着各式答案，而那些都是別人替他解釋，他聽聽多半莞爾一笑。
“我相信那些事情對我而言不是很重要，可是你呢!你的態度是……?”唐靜似乎冀求一個答案。
童任華心中很明白自己在學校社團所造成的魅力，曾有女孩毛遂自薦到漫畫社充當模特兒，他覺得並不適合，便以婉轉的態度給回絕掉。不料女孩競以緊迫盯人的姿態跟蹤，不只他自身不堪其擾，也讓旁人誤認為他是風流濫情的男人。
“我們才認識不久，你可以不要相信我，不過你擁有發問的權利。”童任華有着勢如破竹的決心，要讓唐靜了解他。
唐靜有些默然，不知怎麼回答；童任華是有備而來的，所以他在找到她之前，就已累積了許多信心。問題是唐靜的心湖已準備航向另一人的起點，儘管那個人到現在都還不知道呢?
“發問?我根本不知從何問起!”唐靜有着逃開的姿態，她快步走向校門口，童任華明顯得感覺唐靜有若一隻刺蝟。
他急急追上前，喘聲說道：“唐靜，我沒有逼你的意思，真的，你聽我說。”
唐靜望着前頭川流不息的車輛人群，似乎可以湮沒她此刻的猶疑以及彷徨。
童任華的眼中像是寫滿熱切的表白；她想着，太快了，她不曉得自己到底有什麼籌碼?
“童任華，謝謝你的素描。我想我並不了解你，讓我回去想想好不好。”
唐靜說完就逕自走向對街，修長的身影卻仍留在童任華的眼中，那一剎那間，幾乎可以肯定這位氣質獨特的年輕女孩，是他永遠不願忘懷的可人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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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一大早，唐靜就把筱青找來傾訴心事。而清晨的大學校園猶可見到三三兩兩的年輕人不停的喧嘩或瞎打屁，並不時發出爆笑的聲音。
筱青看着唐靜一會兒，覺得這個高中的死黨生來就像是要折磨別人似的，可是自己又莫可奈何。
約是秋天的氣候，唐靜身着純白的棉衫，外頭又套着同樣款式的鵝黃毛衣，遠遠看去就有如東洋味十足的日本女孩。
筱青想着自己情愛路上的空白；也真的是空白，不像惠琳和唐靜生來就是給人疼的，自己卻一副大刺剌的個性，老是剪個像小男生的俐落短髮，男生一見到只想同她稱兄道弟，光想着就覺得荒謬而可笑!
筱青做了一個剪刀的手勢，併發出“咔——嚓!”的聲音。
唐靜不解的看着筱青說道：“什麼意思?”
“像我一樣剪個小男生的頭，就沒有麻煩了。”
唐靜知道筱青故意調侃她,也不以為意，只是微笑的低聲道：“你明明不是這個意思的嘛!”
筱青直覺得唐靜似乎有什麼心事，“小靜，到底有什麼事呀?”
“你知道漫畫社的童任華嗎?他有點問題。”
“童任華，號稱吉田榮作的接班人嗎?”筱青額頭微微地滲出汗珠。唐靜也說不上來，不知哪裏不對勁!
“筱青，你別大驚小怪嘛!”
筱青心中猛噗通一響，那個高高壯壯、書又念得好的童任華什麼時候也心繫唐靜了……?
而她這輩子大概都不會忘記初見童任華的感覺。那是剛開學的一個迎新會上，所有的女孩正忙着打扮，熱絡建立新的人際關係。而筱青只顧着佈置會場。她為了將一捆如青藤般的透明小燈泡往壁上懸挂，索性換上牛仔褲顯得輕便、俐落些。
當她掛到一半的時候，就看見童任華遠遠走來，那個樣兒簡直就是筱青夢中標準情人的模樣——健康充沛，薄薄的單眼皮又寫着智慧般的神采。
就這一刻，她好期望童任華會注意到她的存在。她順勢讓手中的釘子撒落地面，口裏一邊嚷着：“糟糕!釘子掉了!”
童任華聞聲便轉往筱青這裏走來，很細心的從地上撿起一根的釘子交給筱青。
“謝謝。”她滿意的笑着。
童任華又環顧一下未佈置的天花板：“怎麼沒人幫你呀?”說完逕自往梯子上頭爬。他完全沒有意識到筱青的表情，只是專心地將燈泡一一掛好。
“好啦!你可以放鬆去玩了。”童任華邊將木梯收到牆角擺好，一邊又以大哥哥的口吻體恤她。筱青渾身有着難以形容的溫暖，難得有人如此親切地看待着她。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筱青脫口而出，倏地臉紅了。這時她才理解到，一般女孩被疼惜的感受。
“我是童任華。童子軍的童，責任的任，中華民國的華，外文系三年級。”只見筱青邊用着手指比畫著，似乎要牢牢的將名字記在腦海中。
那個瘋狂騷動、熱情洋溢的夜晚。筱青幾乎是守着亦步亦趨的距離，默默地守候着他。後來她無意中得知童任華正在尋找一名模特兒，條件是身材比例合宜、五官勻稱。她忽靈機一動，唐靜不就是現成的人選嗎?
事過境遷，當筱青看着眼前的唐靜跟童任華似有些不尋常，一股淡淡的愁緒就莫名其妙的湧上心頭盤旋。
“小靜，你覺得你喜歡童任華嗎?”
唐靜被這突如其來的問話震撼得說不出話來。良久，唐靜才面無表情的說道：“我並不想去喜歡他，可是他的熱情會讓人手足無措。”
筱青張着靈動的雙眼，故作瀟洒說：“管他呢!等他有更進一步的行動再說吧!”可是一說完，她的心裏就難受了。
筱青在堆滿了落葉的地面用儘力氣的亂踩着，那樣左右上下沒有章法胡亂地渲泄自己失落的情緒。
唐靜覺得筱青今天的舉止和往常有些不同，緩緩走到筱青身旁：“你瘋了?”
筱青並無辯解的念頭，依舊頹喪低頭死命踩爛枯葉子。
“那只是一堆沒有生命的枯葉罷了，你何必這麼虐待它呢!你明明有着心事，還故意把氣出在這些可憐的葉子上!”唐靜有些無名火，正要離去,筱青卻擋在她的面前。
雖有滿腔的失落情懷，她仍依舊擠出可愛清純的笑容撒嬌，“小靜，別生氣嘛!我……我肚子有些不舒服罷了!”
唐靜如釋重負的吁口氣，想想又很不甘心，迅速快捷的捶了筱青一記。
“我猜你根本不是肚子痛……”唐靜忽斜睨筱青一眼，繼續道：“一定是得了相思病，對吧?”
“胡說!”筱青滿臉漲紅着說。
“沒有關係，你可能出了某些問題，又不好意思說出來，不過你可別忘記，急病亂投醫的下場是很可怕的。”
唐靜隱約地感覺筱青似有難以啟齒的事，這番連珠炮的胡謅只是想緩和更緊張的氣氛。
筱青嘆了口氣道：“沒事，真的沒事!其實你自己才不要胡思亂想!”她看了看手錶，還得要趕去旁聽另—個有關樂理製作的課程。走了幾步又跑回來道：“小靜，有沒有興趣填詞?”
唐靜想想便笑着說：“只要你高興，我全盤配合，可以吧?”
筱青似乎得到滿意的答案，暫時了取代先前的憂鬱，跟唐靜還是可以維持極為單純又很交心的友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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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三、二——”錄音室外的李仲平比了一個開始的手勢。他微蹙着眉，神情專註地盯着前方一台控音器的節奏變化。
錄音室內的女歌手已經重複灌錄好幾次，因為前頭曾被罵了幾回，而種下導火線，曾揚言不讓李仲平替她製作等等類似風波。現在居然能心平氣和配唱他詞曲一手包辦的新歌，琦琦居間協調溝通功不可沒。他在人前很少提及這檔事，但心裏是很感激她的。
女歌手走出錄音室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李大製作人，謝謝啦!”
他儘管心裏並不是很喜歡這位女歌手，但虧祖師爺賞飯吃，她有一副極為甜膩又高亢的歌喉，表達時下的流行歌曲，真是準確無誤。“哪裏!該抓的key都抓到，對花錢的消費者你就盡到力了。”
女歌手臉上露出實至名歸的驕傲，滿意的走出錄音間。
他自透明隔間玻璃看到迷哥迷姐正簇擁着女歌手簽名，看了搖頭一笑，心裏想着女孩也許都習慣被人捧在手掌心呵護着，而記憶中的妻子好像就很少有這樣的要求。
“李大哥!喝杯熱茶吧!”嫵媚明艷的琦琦看了女歌手出去，立刻端上香片。
“謝謝。”這聲感謝的話說得特別鄭重。
“不客氣!”琦琦深知雖只是公式化的語調，仍隱含着不為人知的情感交流。有時趁着四下無人觀望時，彼此迅速交換一眼神，彷佛也就心甘情願了……
趁著錄音室的工作人員陸續回家休息的空檔，兩人似乎才真正找到閑聊扯淡的寶貴機會。
“台北的夜景有時變化多端，難怪人心無常，難測得很!”
“你總是這樣，有時嫌它混亂得令人住不下去，但有時也根本放不下而一走了之，不是嗎?”
琦琦乘勢靠了過來，輕輕摩挲着仲平的頸子，而他也似乎非常領受這樣的溫柔感覺。
“放不下什麼?”仲平狐疑的問着。
“我哪明白?反正我清楚你能給我的就是這麼多，你的妻子擁有的也未必比我多!”
仲平被琦琦招惹得競有些不悅，輕輕的推開她。她心裏有些詫異，可是隨即又猜上五、六分的答案。
“你生氣或者不高興，這也許都很自然，不過我恐怕比你更難過，反正我永遠是別人的第三者嘛!”
仲平望着遠方的夜幕漸漸攏了上來，整座台北城也隨之燃起了明滅不定的彩燈，閃爍的繁華景象背後倒底有多少令人沮喪的人事?
“琦琦，你一定要跟個死人計較嗎?”
一經仲平單刀直入地這樣反問，她的臉上閃過無奈的神情。對方也察覺到了，心裏有幾分不忍，隨即關愛的捏捏琦琦的肩頭。
“仲平，知道嗎?有時對你，我是毫無防禦能力的，就像我很早就知道你有妻子的事實是一樣的。”
琦琦的眼眶早已蓄滿的淚珠終於滑落……。仲平順勢將她擁進懷中，心想，感情的甘苦似乎都是無法盡如人意的。
琦琦忽轉身吻上仲平的唇；她用力抱緊仲平的身子，讓自己身上每一寸呼之欲出的熱情感染她深愛的男子。
“琦琦……噢……”仲平無法剋制的愛欲，頓時在黑夜的周圍，張成一朵狂熾的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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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糾纏之後，琦琦反像卸下白日俐落爽快的形象，人就不似方才那般的咄咄逼人。
仲平隨手放進一塊錄音帶，歌手陳升質樸瀟洒的聲音娓娓的唱着……
因為有山所以才有白雲
然而大部分的時間
他們可以在一起
不了解自己甘心做你的影子
就這樣緊緊的跟隨着你
你要我哭我沒有了名字
我的名字就是孤獨
曾經是彼此最喜愛的一首歌，人因而變得有些難堪起來。
“仲平，我會嫁給你嗎?”她好希望可以聽到肯定的答案，卻只見仲平似笑非笑着。
“再給我一些時間，明昱的車禍死亡帶給家裏很大的衝擊，爸爸的身體大不如前了，我想是少了一個可以說話的對象吧!樂平他也變了許多——”一提樂平，琦琦整個人就沉了下來。也回到前幾年的情感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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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平追了她好幾年，他費盡心思討好這位來自香港的女孩，奈何自己總是冷冷淡淡。可是人畢竟是肉身做的，有時瞬間也會受到感動。她想認識他的第一年夏天，鎮日都陪着李仲平在錄音室工作，夏天的午夜總是濕熱得令人無來由的煩躁，加上暗戀仲平的情感又日以繼夜的增加着。
“琦琦，想家啦?”仲平關心的問着。
“是啊!也不全然是……”
“其實日子久了，你就會習慣的。”
“那很難講喔!”她將製做好的MiDi帶子拿給仲平。
他看着琦琦頑皮的眼神不禁失笑!“我看你是悶久了!好吧!待會兒帶子過好后，若檢查沒有錯誤，就放你兩天休假，應該對得起你這位異鄉的遊子吧?”
琦琦咬了咬下唇，說道：“製作人大哥，你會陪我去嗎?”
仲平有點不自然的答着：“我很想啊!不過我太太會抗議的。”他隱約的透露已有妻室的事實，希望盡量劃清彼此的工作關係。
琦琦有些不好意思的回到位子坐了下來，心不在焉的忙這忙那，而心裏正有一股哀傷的情愫醞釀著。
仲平似乎領略了什麼，故意大剌刺的直呼着：“琦琦，告訴你一個笑話，聽不聽?”
“好啊!妾身願意洗耳恭聽。”
“妾身”二字讓仲平聽來格外的刺耳，臉上瞬間閃過尷尬的表情。
“我的弟弟李樂平就是一個笑話啊!”
“不懂。”琦琦一頭霧水。
“我的意思是：他人很好，不會計較小處，雖然有點木訥，可是大部分的時候，他是很幽默的，如果你認識他，我想……你也會喜歡的。”
琦琦懂得仲平話里的涵義，但為了附合仲平說的話，她仍是非常有教養的回答：“嗯，聽來是很不錯，若有機會，我也希望認識他。”
琦琦起身背上皮包，意興闌珊的向仲平告別。
仲平當下只覺得是目送一個孤單寂寞的背影，一個芳心寂寞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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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琦走到大門口，經過來訪賓客的留言板，一覽都是各種奇怪的心聲。例如“愛最好可以像錄音重複不斷。”、“常常戀愛，常常健康。”、“你是我唯一的高音，我是你的最佳指揮。”、“唱歌之前，先請製作人點三支香，確保安全過關。”諸如此類令人驚聳的急轉彎妙句，都令琦琦不禁莞爾一笑。
迎面有位中等高度的年輕男子走了進來。她打量一下對方那張國字臉、薄嘴巴、復額長發，看不出到底涉世深否?
兩人對望了半天，還是琦琦主動開口說道：“你好。”
“噯。”樂平有些唐突的應道。
琦琦心中忽跑出了幾個字：木訥、幽默，這人不會是……!?才這麼想着，年輕男子就自我介紹了。
“我是李樂平，是製作人李仲平的弟弟，他在嗎?”真是循規蹈矩的說話方式，可是靦腆得有些可愛。
“嗯!他還在裏面，你直接進去找他。”
從這一天起，樂平就成天打電話給琦琦，甚至接送琦琦上下班。琦琦聽他說話不是笑，就是嗯嗯兩聲。不太有耐性的時刻，琦琦總尖起嗓子鬧他道：“李樂平，你搞什麼鬼啊!?”
這一年的夏天縱使有着陰霾，也算過得愉快。因為仲平不能給予的，樂平卻勇敢的帶她走到陽光下或人群中，享受着情人之間相濡以沫的溫暖。
可是一到入睡的夜裏，琦琦的心情便顯得焦躁不安。所以事實上她是依然洒脫不了。
那一回樂平輕描淡寫了一句：“幹嘛跟自己過不去啊?”
琦琦居然十分黯然地笑了笑，“你知道了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真的沒有理由去愛一個不會給你希望的人啊!”這話雖是挑明了講，可是卻有個念頭鑽進樂平的腦袋，“琦琦!我會永遠等你的。”
琦琦有點撐不住的嘶吼着：“李樂平，你饒了我吧!你還沒有資格監視我的行動，懂嗎?”
樂平眼睛眯眯地望向川流不息的街道，覺得自己真是不能改變什麼，一如琦琦無論如何待他，他心中只有最初的念頭：等待琦琦。
“I’msorry。”樂平苦笑着，又清清喉嚨道：“我不希望你太委屈自己，這是真心的、由衷的話。”
樂平小心地捧着琦琦的手，托住她的腰。琦琦並不出聲，只是虛弱的貼着他。
她思前想後，真不敢相信現代人最流行的婚外情竟發生在她的身上，恍惚中，只像是一種苦澀而醉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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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琦思及此，努力從記憶中跳回到現實，過去的一段……，淚又湮濕了臉龐。
她下意識地往身邊的人靠緊了些，這是仲平。有多久沒有看到樂平了，他不出面並不代表放棄她，還是又執着正直的性格，寧願默默地等她回頭。
“琦琦!不要太難過，你要幫助我一齊克服這個難關喔!”
這個難關仲平不說，琦琦也清楚。樂平幾乎是目睹着大嫂明昱指責仲平的不忠，狂亂的夜裏漾着瘋狂窒息的怨懟，哪個女人可以忍受丈夫與另外一個女人戀愛的事實?而仲平完全無能為力的縮在一旁沉默，使得明昱不斷自憐自艾，指責自己……
“我一定是不夠溫柔吧?還是不夠美麗?問題是我也努力扮演好媳婦的角色啊……會記得侍奉公公……大嫂如母，我對樂平不是也常常噓寒問暖的……”
明昱有些歇斯底里的幾近崩潰。樂平急得一旁安慰她，“大嫂，你別胡思亂想啦!大哥會處理好的啦!”
明昱忽露出堅毅的神色，並抹去眼角的淚水，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放心!我不會再責備他，他哪裏有什麼錯?”
她拿起車子的鑰匙，往外頭走去。樂平見着雨夜的景象，唯恐不測，當場點醒了低靡卻又呆若木雞的仲平。
“明昱，你別這樣!我會把這事情解決的。”任憑仲平在雨夜中聲嘶力竭的喊着，坐在車子裏的明昱依然面無表情的發動引擎，她的心真是很痛哩!她不耐煩的搖下車窗，“放心啦!我會回來的。”
“真的?”仲平如被催眠似的囈語着。
“當然!有些事我沒做好怎麼可以走呢?”明昱看來有種豁出去的不懼神色。
“告訴我，什麼事?”這一刻，仲平才發覺自己是如此着迷於自己的妻子。
“你忘了!我還要為你生個孩子呢!這件事情你很重視，就算吵過架，我還是你的太太不是嗎?”
是這樣一個不尋常的午夜，任何一句話都是不祥的徵兆。明昱說完便又將車窗搖上，她將仲平所有的一切隔絕在外，一心想着立刻上路吧，盡情兜風吧。今天的苦痛就在今天遺忘掉吧……
她握緊了方向盤，沖向冷清寂寥的午夜公路，一路上就這麼哽咽傷心的低泣。
午夜三時許，雨勢小了些，仲平的夢裏深處有着模糊的，重物在遠處撞擊的聲音，然後一連串汽車零件解體的金屬聲音……
明昱從此消失了，從仲平夢中恐怖的逝去了!
仲平哀傷過度，幾乎再也無法製作唱片。他內心世界幾乎是充塞着悲傷、沮喪、焦慮……種種混亂而複雜的情緒。
而琦琦儘管愛他，卻也愛莫能助啊!
愛真的是不需說抱歉的嗎?感情的是非怨懟也只是一念之間，讓仲平真的不敢再往後去想。
“琦琦!你猜我此刻最想做什麼?”
琦琦腦中一片空白，越發茫然的看着仲平。
“我真的很期望認真地活過每一天。”
禁不住秋來的寒涼，琦琦只是無依的偎着仲平，她心裏苦嘆着，這樣的日子還有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