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過順遂,過度和樂的生活固然使人沉溺其中,但是當風暴來臨,也總會造成人仰馬翻的慘重下場。
就像現在躺在醫院裏的雷法。
“先生!”一接到雷法出車禍的消息,溫仲熙立刻帶着樓楚依和剛出生沒多久的小女兒溫庭蕾來到醫院。
“仲熙嗎?”雷法臉色蒼白地躺在病床上,到處可見傷痕的臉上,以及身上多處紗布痕迹,着實使人觸目驚心。
“先生,這是怎麼回事?裴秘書通知我說你出了車禍。”溫仲熙將溫庭蕾交由樓楚依照顧,自己則來到病床邊。
“我沒事,裴秘書真是太大驚小怪了。”雷法嘆了口氣,“真是的,不過就是脊椎受傷加上骨折罷了。”比起他白手起家創立雷迅集團的辛苦,這點傷還算小意思。
“叔叔,你沒事吧?我們接到電話時真是嚇了一跳。”樓楚依抱着溫庭蕾繞過床鋪來到另一邊。
“沒事,我好得很。來來來,讓我看看,小庭蕾今天乖不乖呀?”雷法一見到自個兒的寶貝孫女兒,連傷口的疼痛都忘記了。
“先生,你的手臂還有傷,不能抱庭蕾的。”溫仲熙實在拿雷法沒轍。
他可以明白雷法疼愛溫庭蕾的心情,畢竟她是雷法的孫女兒,但是現在雷法根本不宜做出太大的動作,不然傷口—定又會裂開。“我不是說過了,我好得很。”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雷法仍是打消了抱溫庭蕾的念頭,因為手上的傷痛得令他無法忽視。
“雷法先生,不是請你別再亂動了嗎!”
突地,一名大約四十來歲的醫生進入病房。
“都說過你的傷起碼要半年才能完全康復,再亂動下去,當心我讓你在醫院躺上一年!”
“汪醫生,火氣別那麼大,來看看我的小孫女兒吧!”雷法和汪醫生似乎已是熟識,對於他的厲聲警告根本充耳不聞。
“這就是你心愛的孫女兒溫庭蕾吧?”汪醫生朝樓楚依和溫庭蕾笑了笑,視線又轉向溫仲熙,“至於他,就是你那個萬能管家溫仲熙了?”
“你好,汪醫生,謝謝你照顧雷法先生。”溫仲熙朝汪醫生打了聲招呼。
“有沒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叔叔他到底傷得怎麼樣?”樓楚依心急如焚地問道。
“放心吧,如果雷法先生肯乖乖復健,好好休養,別再偷偷亂動或把工作帶到醫院,半年內應該就可以完全康復了。”汪醫生一邊看着病歷表邊應道。
“是嗎……”溫仲熙鬆了口氣。“叔叔,要不要叫雷旭回來探望你?”樓楚依想起了遠在海外的雷旭,身為雷家長子,總該讓他回來探望一下出車禍的父親吧?
“不用了、不用了,旭是出國去念書的,跑來跑去的多累人。”雷法擺擺手表示不用麻煩,邊朝樓楚依笑道:“楚依真是貼心,不過我好得很,過些日子就可以回家了,你不用操心,先跟仲熙一起回家去吧!別讓庭蕾老待在醫院裏吸這種消毒水的味道。”
“可是總得留個人下來陪你,不然你一個人做什麼事都不方便。”樓楚依柔聲道:“我跟仲熙輪流陪你好不好?這樣你也不會一個人在這兒,連講話的對象都沒有。”
“有這個心就夠了,你先回去吧,有什麼事我可以找護土,再說這裏也有電視,不會無聊的。”雷法笑呵呵的模樣,着實不像剛出了重大的車禍。
不過生性樂觀向來也是他的優點。
“既然這樣,我和楚依先帶庭蕾回家了。”溫仲熙仍是擔心父親的傷勢,但在眾人面前又不好表現得太過明顯。
“去去去,改明兒個弄些好吃的來給我倒是真的。”雷法吩咐道。“怎麼,你是嫌醫院伙食不夠好嗎?”汪醫生白了雷法一眼。“你又是哪只耳朵聽見我說這句話了?”雷法向汪醫生笑道。
見雷法和汪醫生聊天似地邊談論病情邊講話,溫仲熙稍微安下了心,他帶着樓楚依和溫庭蕾,悄悄離開了病房。
直到門板關上,汪醫生才正色道:“你明明就巴不得仲熙能留下來陪你,不是嗎?真是不老實。”
他從十年前便開始擔任雷法的家庭醫師,長期相處下來,對雷法的個性也摸透了。
他知道雷法待溫仲熙如親生子,現在受傷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寂寞絕對是難免的,所以剛才雷法那種大方的態度根本就是裝出來的。
“汪醫生,你的醫術是很高明,但話實在是太多了。”雷法瞥了汪醫生一眼,臉上的笑容漸漸退去。
汪醫生的話並沒有錯,但雷法知道,自己要是一直絆着溫仲熙,也會讓他們小倆口沒時間相處。
尤其樓楚依剛生了女兒,如果溫仲熙沒有好好幫忙照顧,一定會像當年的自己一樣後悔莫及的。
而他不想再看見那樣的事情發生。
悲劇發生在他一個人的身上已經夠了,他不能再因為自己而害得兒子發生同樣的事情。
否則,他怎麼對得起死去的至交好友,又要如何向克莉絲汀交代?
是夜,醫院歇息得早,在九點鐘的夜裏,白天鼎沸的人聲已不復聞。
電視機雖然是開着的,但雷法卻無心去看。
獨自望着窗外的月亮,那皎潔的月色與黃澄的月暈,讓雷法想起克莉絲汀的漂亮金髮。
黑夜似乎有種削弱人心堅強氣勢的魔力,令雷法回想起過去的點點滴滴,臉上也多了抹愴然。
突然,輕微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緊跟着,房門被推開了。
“先生。”是溫仲熙。
“你睡了嗎?”提着大包小包的點心和食物,以及一些日常生活必需品,溫仲熙悄步踏人病房。
“仲熙,都這麼晚了,不待在家裏陪楚依和庭蕾,跑到這兒來幹什麼?”雷法轉過頭,看見是溫仲熙,心裏是喜憂參半。
雖然高興溫仲熙惦着他這個不負責的父親,但另一方面,他也擔心樓楚依和溫庭蕾無人照顧。
畢竟樓楚依還那麼年輕,要她獨自照顧溫庭蕾那麼一丁點兒大的嬰兒,是很辛苦的事。
“先生,你就別再逞強了,醫院裏的伙食一定不對你的胃吧?”溫仲熙揚了揚手裏的便當盒笑道:“我帶了你愛吃的粥來。”
雷法輕嘆了口氣,對於溫仲熙的堅持,他總覺得似曾相識。
終究還是自己的孩子,溫仲熙在某些地方和自己還挺像的。
“你是怎麼進來的?訪客時間已經過了。”
“我在停車場碰上汪醫生,是他帶我進來的。”溫仲熙放下手裏的點心,端着熱湯走近病床,“來,這是你喜歡的魚湯,有點燙,要慢點喝。”
“楚依呢?她們吃過晚飯沒有?”雷法擔心地問道。
“庭蕾已經睡著了,楚依擔心你一個人在醫院會不方便,所以我就跟她商量,晚上讓我來陪你。”
溫仲熙在床邊坐下:吹涼了湯便往雷法嘴裏送。
“你也真是的,楚依是個女孩子,庭蕾又需要人幫忙照顧,做父親的應該好好待在家裏才對。”雷法邊喝着鮮魚湯邊抱怨。
“先生,這是你的經驗談吧?”溫仲熙瞧着雷法一臉的慨嘆,“放心,楚依也很擔心你,所以我們不會為此吵架的。”
“可是楚依才二十來歲,普通女孩這個年紀都還在玩樂,不像她已經嫁為人婦,已經是個母親,所以她的精神壓力會比一般女孩大多了,你要好好注意她才是。”雷法細細叮囑着,就怕溫仲熙這個沒經驗的傢伙和樓楚依為此鬧翻了。
“放心,楚依最近接了一批插圖,白天要照顧庭蕾所以不可能工作,要到晚上庭蕾睡著了,她才能專心畫圖,所以我在旁邊反倒會打擾到她。”溫仲熙繼續他喂湯的動作,沒有絲毫的停頓。
“不管如何,你記得明天早上一定得回家陪陪她。”雷法說著,聲音淡了下來,“別讓她像克莉絲汀一樣感到寂寞。”
“我知道。”喂完了湯,溫仲熙替雷法蓋好被子,催着他休息。
“才幾點鐘而已,這麼早睡什麼覺?”雷法蹙起眉頭,“咱們來聊聊好了,反正你平常也沒那麼早睡。”
“先生,你是個重傷病患,請稍微愛惜一下自己的身體好嗎?”溫仲熙不贊同地駁回這個提議,“早點休息,不然這半年你就吃醫院的伙食吧,我不會再帶點心來給你的。”
溫仲熙知道自己的廚藝頗受雷法欣賞,所以雷法常會三不五時地帶他到處研究美食,也因此讓他學會了各式料理。
所以拿食物來要挾雷法應該是最有效的方法,再不行,他就叫樓楚依別抱溫庭蕾來探望雷法。
“知道了、知道了,真是噦唆啊你!”雷法不情願地合眸休息,嘴巴卻沒閑着,“話說回來,咱們很久沒去法國了,等庭蕾年紀再大一點,帶她一起到法國去玩吧!”
“先生,你是想去那家有美味法式料理和熱情女侍的餐廳嗎?”溫仲熙跟着雷法走過許多國家,所以也大略知道雷法的喜好。
“你不覺得那家餐廳的主菜很棒嗎?”
“先生,你是想去找找看那位女侍還在不在吧?”溫仲熙無奈地嘆道。
雷法確實是個好人,但是他也是個很不稱職的丈夫和父親。
他總是在旅遊時到處留情,而且絲毫沒有收斂的跡象。
說不定除了他以外,世界上還有許多雷家的孩子也不—定。
可是為什麼雷法卻從未讓任何女人憎恨?
在他的印象中,從沒有女人上雷家吵鬧不休。
“我說仲熙,戀愛是人生一大樂事,墜人情海的瞬間會使人感到精神飽滿,彷彿回到年輕時代,尤其是像我這樣的老頭,更需要愛情的滋潤。”雷法滔滔不絕地陳述着自己的想法。
“不過腳踏兩條船是要不得的作法,一個紳士應該注意自己的言行,在對待戀人時,必須是全心全意的,這樣才能為對方留下最美好的回憶。”
“怪不得從來沒有女人向你抱怨。”溫仲熙這下可明白了。兩廂情願的愛戀,如何會造就半點的後悔?
也怪不得雷法總是在情場上獲得勝利,只除了他的母親克莉絲汀·歐瑪。
所以雷法才會如此惦記着克莉絲汀吧!
人的忍耐是有底限的。不論忍耐的起因是什麼,在壓力得不到適當的管道發泄時,只能不斷的累積。
當這份壓力累積到極限,那麼爆發出來的時候,將會造成可怕的後果。
“不要,我再也受不了了!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要再忍耐下去了!”樓楚依的尖叫聲在客廳爆開來。
小小的溫庭蕾原本窩在沙發上獨自玩耍,如今卻因為樓楚依的尖叫聲而受到驚嚇,開始放聲哭泣。
“楚依,你嚇到庭蕾了。”溫仲熙連忙抱起溫庭蕾,輕聲低語地哄着她。
“庭蕾、庭蕾,你只顧到庭蕾,有沒有想過我也會累?”樓楚依睜着酸澀的眼,不爭氣的淚水開始往下直掉。
最近幾個月,曲於溫仲熙得每天跑醫院看顧雷法,有時甚至連續幾天都沒法回家,所以她一直是單獨在家。
但是溫庭蕾又是個亟須人照料的嬰兒,她一個人除了要負責做家事,照顧溫庭蕾以外,半夜還得畫圖,幾乎是一天當成兩天在用。
剛開始,她還可以很輕鬆地讓溫仲熙去醫院照顧雷法;但是長期下來,她的體力已經到了極限,連續幾日的體力透支和睡眠不足,已經使她感到煩憂與焦躁不安。
慢慢地,她開始向溫仲熙抱怨,偶爾連溫庭蕾大聲哭喊,都會使她心煩意亂得不知如何是好。
原本夢想中甜蜜的新婚夫妻生活,如今只剩下極度的不安與彷徨。她是不是真的太早結婚了?
當初就是因為與溫仲熙的感情進展得太過平順,致使她忽略了日後的現實問題,而今——
“麻煩你照顧一下庭蕾,我想休息一下。”樓楚依說罷,沒再多看溫仲熙父女一眼,便直奔上樓回房。
“楚依……”
溫仲熙嘆了口氣,他也沒想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事情果真如雷法當初預測的一樣。
他對待楚依,確實是太過嚴苛了。
要她一個人負起養育小嬰兒的責任,的確不是為人父應該有的行為。但是雷法又需要有人陪伴在旁。
他該怎麼辦?
想了想,溫仲熙還是只能回到二樓找樓楚依。
“楚依,你睡了嗎?”
“什麼事?”樓楚依開了門,“我還沒睡,進來吧。”
溫仲熙把孩子放到床上,表情是沉重的。
“對不起,我……”說實在的,他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才能安慰受到傷害的樓楚依。當年,雷法也是如此嗎?
面對已結婚的克莉絲汀,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那種苦悶與酸澀……
就和他現在感受到的是一樣的吧!
是他太大意了,沒有好好注意樓楚依的狀況。
他忘了,即使已為人母,樓楚依仍然是個二十二歲的年輕女孩啊!“不用說了,你去找雷法叔叔吧!”樓楚依重新抱起溫庭蕾,表情顯得和緩許多。
“但是你很累了吧!今天庭蕾還是交給我照顧好了,反正先生也很久沒見着庭蕾了。”
“不用了。”樓楚依很是堅決。“你快點送點心去醫院給叔叔吧,菜涼了就不好吃了。”
“那麼……”溫仲熙有絲擔心地瞧了樓楚依一眼,“如果有什麼事情,就打電話叫我回來。”
“我知道了。”樓楚依向溫仲熙揮了揮手,又拉起溫庭蕾的小手。“來,跟爸爸說拜拜。”
“她還不會說的。”溫仲熙彎下腰在妻子和女兒臉頰上輕吻,“我明天會儘快回來的。”
“慢走。”樓楚依目送着溫仲熙離去,雖然臉上仍帶着微澀的苦笑,但是,她的心裏早巳做了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