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轟轟轟……”

震耳欲聾的水聲及爆炸聲穿透船艙,震得已經頭昏眼花的古紹華腦袋嗡嗡作響,連阿吉都上了甲板去迎戰海賊,只剩虛軟暈眩的他。

“好渴……”嘔吐到膽汁都沒了的他頓感口乾舌燥,攀著床沿一步步的走到花桌邊,才想倒杯水喝,忽然船身一晃,他手中的茶壺杯子被震飛了,水全灑到地上。

他垮著臉,看着一地的濕,連水都不給他面子。

望着被震得敞開的門扉,他決定出去找水喝。

吃力的攀著牆壁,避開船艙迴廊來來往往穿梭的海麒麟軍隊,他小心翼翼的走向光源。

“全速後退,左舵南南西,巨弩來了,轉右舵西南南。”

長廊盡頭是矮梯,他沒踏上階梯,在狂風巨浪中,就聽見海琦那清脆嘹亮的吼聲貫穿雲霄,不管四周擾嚷雜杳的人聲和殺伐吼聲幾乎淹沒他的耳,不知怎麼地,那中性沙啞的嗓音直鑽入心坎深處。

而他抬頭舉目,火光迸射,爆炸聲轟隆隆,海潮波濤震撼激蕩,如飛瀑掀起水花飛霧幾乎蒙蔽了視線,海麒麟軍勢如破竹的迎戰十來艘海賊船艦,這是只有在沙場上才看得到的浩大場面。

這就是海戰!

“弓箭手預備,點火,放。”海琦注視著海面上群聚集結的敵艦大喊,指揮屬下在箭頭纏布沾油點火射向對方。“第二批準備,點火,放。第三批……”她冷靜的望着流星般的箭射到已陷入火海中的殘餘敵艦上,傳來陣陣爆炸聲和驚叫,接着一艘敵艦緩緩沉入火海中。

當古紹華搖搖晃晃的終於走上矮階頂,攀著牆緣,就見海琦威風凜凜的身影,指揮若定的吆喝着,不顧自身安危的站在甲板最前端,與逃竄過來的敵軍廝殺,還不時掌控舵手的方位以避開飛石。

“砰!”忽然一塊比花桌還巨大的圓石從半空飛來,他瞪着那石塊,要是擊中船身多個窟窿,船不沉才怪。

“右舵南南東,偏右轉。”

“嘩!”水花四濺,巨石在古紹華身邊不到三尺的欄杆外落水,激出擎天巨浪,水花衝擊到他,猶如被亂石打到身上的劇痛,接着是一波兇猛的浪濤沖刷過甲板,他及時抓住船柱才免於被驚險的浪濤給捲走。

“你白痴呀,上來幹麼?”海琦注意到他了。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轟轟轟……”猝來的巨浪搖晃船身,害他胃也跟着翻滾,頭暈目眩的趕緊抓住身旁的護欄。

另一波巨箭飛射而至,他看到天空上五丈余長比圓梁還粗的箭身,尖頭削銳利如筆鋒,筆直射向他們。要是給擊中了,只怕這艘船就要掛了。

“轉左舵南方,急速後退。”

危機在海琦機警應變下,一一被化解。

“快下去,這裏很危險。”她怒視古紹華。會暈船還敢上甲板,在這緊張萬分的戰時她可沒閑工夫去安撫他!

他好渴!“有沒有……”“砰!”巨箭如雨點落在海上,驚濤駭浪激蕩得半天高,一波接着一波的幾乎淹沒船身,衝擊著海麒麟號主艦的甲板,他被突來的巨浪打翻撞擊到船梁,胸口一痛險些昏了過去。

“這該死的笨蛋!”見他虛弱的身軀在翻騰的大浪中滾來滾去,海琦低咒一聲,頭也不回的道:“海總管,這交給你。”翻身一躍的跳下指揮台,直飛向那浪中的白點,什麼武林高手,武林鱉腳還差不多。

真痛!勉強抓住木板,古紹華撫著胸喘口氣,在冰冷的海水沖刷下他的知覺幾乎麻痹,忍不住打個哆嗦。

衝到他身邊及時拉住差點被激浪沖走的他,海琦火冒三丈,“你很笨,看到浪來不會閃呀!”

“我……哈啾!”沒力氣。

海無名喊著,“爺,我們已經後退到火圈外,接下來呢?”火圈內焚燒的是不知死活潰不成軍的海賊,多虧了海琦料事如神。

“急速後退,打信號,跟其他船艦會合,再全力反擊。”海琦回喊,忙着打量古紹華全身上下,“你衣服都濕了。”舉目環顧,只看到堆放一旁的布帆,她隨手撕裂一塊來覆蓋他。

“謝謝……哈啾!”他打個噴嚏,忽然翻騰起伏的海面暴起數尺高的巨浪打上船,風雨飄搖的他終於體力不支的被狂浪給吞噬。

“小心。”海琦來不及撈住他,眼睜睜看他跌落船外,她不假思索的急忙一縱──

“爺!”眾人驚呼。

她浮在海面朝船上吶喊,“海總管,船上交給你指揮,我去救那笨蛋。”說著,宛若翻江蛟龍潛入海里。

這一刻,她只想到古紹華那白痴不會泅泳。

他是不是快死了?

古紹華感覺意識飄離,望着四周一片深藍汪洋,難道他真要葬身這海中?

他想動卻發現自己全身力氣被抽光了,整個身軀也輕飄飄的隨波逐流,雙腿好像被某種巨大的力量拖着往下沉。

他慢慢的閉上了眼,口鼻灌入的不是空氣,而是海水,漸漸的他聽不到任何聲音,感受不到任何痛楚,眼前一片黑暗

海琦潛游在海中終於尋找到他,快速的撈住他逐漸下沉的龐大身軀,使勁的拖上海面。

真重!

抬頭望着相隔有段距離的海麒麟號主艦,海琦單手繞過他脅下抱着他,深呼吸一口氣的奮力往回遊。

“阿火、阿吉,你們划快一點。”牙兒得知海琦落水,怕海賊乘機自水底偷襲,立刻帶啞叔、阿火和阿吉划著小船前來接應,望着海中的海琦,她的心提到半空中,“爺,快上來。”

“牙兒,先把古公子弄上去。”乍見船上的牙兒和啞叔,海琦如釋負重的鬆口氣,使出吃奶的力氣把古紹華龐大的身軀推上船。“啞叔替他急救。”聲音剛落下,牙兒發出驚呼。

“爺,小心你後面!”

海琦感覺頸后寒毛倏起,緊急的深吸口氣下潛到水裏,險險避開背後的偷襲,只見水裏數名海賊正持着魚槍朝她而來。

來得好!她冷笑,反手握住朝她射來的魚槍,快如閃電給對方頸側一記狠辣的手刀,接着反身迴旋踢,踢中背後夾擊的敵方胸膛。

水中纏鬥本就不易,不過對自幼在海邊長大的海琦根本不足為懼,每年八月十五別人是去錢塘江觀潮,她是下江當魚,這件事連她爹都不知曉。

以一敵十遊刃有餘,海琦身形靈活矯健得像鯨豚,閃過那些海賊的刺擊,旋轉飛踢,狠狠踹中數人的下巴,海里聽不到哀嚎聲,只隱約聽到“喀啦”骨頭碎裂聲。

不一會兒,她已經料理完偷襲的海賊,拍拍手,兩腿併攏如鯨魚擺尾的潛浮上水面,準備游回船上,忽然電光石火的一道白光閃過,她打個寒顫,敏捷的後退,一名海賊躲在小船后等她靠近才衝出來,露出陰險的桀笑。

“海麒麟納命來,我要為我死難的弟兄報仇!”他低吼一聲,雙手執著刺槍電射向她。

“那麼那些被你們殺死的無辜百姓,又該向誰報仇?”憤怒染紅了她的嬌顏,她身一側,以脅下鎖住那把刺槍,手刀重重的劈在他頸后,“你們只顧自己溫飽,卻不顧他人死活,別人也有妻小,多少家庭因為你們而破碎,你們有沒有想過?你們這些自私自利的海賊,我今天不揍醒你們這些廢物我就不姓海……”邊說邊拳打腳踢。

“爺,他已經快被你打死了。”牙兒叫人把船劃到海琦身旁,眼尖的一掃,遠處黑色魚鰭飛快的竄出水面,她緊張得大叫,“有鯊魚,快上來。”伸出雙手欲把她拉回船上。

“該死的傢伙!”她憤恨的再踹海賊一腳。

“爺!”眼見那銳利如刀鋒的黑色魚鰭已經迫近到她身後,牙兒驚駭得大叫。

千鈞一髮,海琦反身抓着船緣一躍,翻上小船,船身微晃了下,牙兒卻是嚇得心跳差點停止,腿軟的跌坐在船上。

從跟着小姐那一刻起,她便知道隱藏在溫和柔靜的大小姐形象下的她生性好冒險,藝高人膽大,越是不可能的事越想去挑戰,可沒想過她竟大膽到玩命,常聽漁民講那些鯊魚會吃人,小姐居然還若無其事的待在鯊魚群中泅水!光想到這,牙兒仍不禁膽戰心驚。

“沒事了,緊張什麼,鯊魚有什麼好怕,以前我還跟它比賽泅水過。”海琦輕描淡寫的說。

“爺,你這樣太危險了。”簡直拿命來玩!

“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別叫了,快點救人吧!”海琦一邊握住古紹華的手腕替一邊蹲下身將耳朵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仔細聆聽他的心跳,“啞叔,他的情況如何?”

啞叔比手畫腳,雙手置於他胸口,壓擠出他胸膛里的積水。

還好還有脈搏,雖然微弱,但還有救!海琦鬆口氣,“嗯,啞叔你繼續做,我來給他渡氣。”

她注視古紹華那了無生氣的蒼白嘴唇,矜持了片刻,想到救人優先,便深吸口氣,低下頭對準他冰冷的唇施以急救。

乍見她俯身將氣渡給古紹華,一邊的啞叔用力擠壓出他胸膛里的積水,第一次見識臨場急救的牙兒下巴快掉到地上。

“爺,你這是幹什麼?”她倒抽口涼氣,跟船那麼久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嘴對嘴急救,驚駭得瞠目結舌。

“少爺是在渡氣給古公子。”阿吉好笑的看着她的驚訝。

“什麼渡氣,不行,不行,快分開!”她可不管什麼救人,插入緊貼的兩人中間想制止。她家小姐可是清白的黃花大閏女,怎能跟男人嘴對嘴?就算對方是姑爺也不行。“就算要救人還有啞叔在,就你不成跟古公子嘴對嘴。”她試圖拉開海琦,結果船身因這劇烈拉扯而搖晃不已。

“你很吵,救人是跟閻王搶時辰,哪有分誰來?”海琦好笑又好氣,救人哪有分男女。

淡淡的女性馥香飄入他口鼻,彷彿徜徉在百花盛開的天界,讓人心曠神怡,忽然一陣驚聲尖叫擊碎他的美夢,古紹華吃力的眨了眨重逾千斤的眼皮,睜開黏膩的眼睫……

“啊,爺,你的衣服!”阿吉瞪大了眼。

牙兒倏地臉色發白,顫抖的手指著剛上船的海琦,她低頭上這才注意到不知何時自己前胸被劃了一長刀痕,胸口衣襟迸裂,連裹胸的布條也斷裂了一角,露出裏面的水藍兜兒和雪嫩肌膚。

“出了什麼事?”意識仍渾渾噩噩的古紹華勉強撐起濕黏的身體,撫著昏沉暈眩的腦袋,雙目蒙蒙眬眬。

“不許看。”牙兒趕緊護在海琦身前,並脫下身上外袍披上她遮掩。“小姐快穿上。”

“海……海麒麟是女的?”阿吉震驚得忘了划船。跟隨大半輩子,曾經單槍匹馬潛入海賊手中救回他的海麒麟居然是個姑娘?

“什麼女的?”古紹華視線慢慢凝聚在海琦身上,驚愕得張大了眼,直指着她,“你……你怎麼穿姑娘家的肚兜?”

海琦差點沒趺到小船外,緊抓着牙兒的外袍,“你是木頭呀,我是男是女都分不清楚!”被看到就罷了,反正已經來不及遮掩。

“你是女人?!怎麼可能?我從沒看過胸部跟洗衣板一樣的女人。我的頭好痛!這一定是惡夢。”

洗衣板?!還惡夢?!“你……”像被重踩到尾巴的母老虎,海琦就要衝上前開扁,也不想想是誰救了他那條爛命。

“小姐,你冷靜下來,先把衣服穿好。”小船搖晃得劇烈,牙兒連忙攔下被激怒的她。

還稱呼她小姐,他一定是在作夢。

“你該不會就是傳說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

“什麼妖怪,你才是個怪胎,年紀輕輕就老眼昏花,外強內干,隨便來個大浪就可以送你提早投胎。”笨死了!

“海公子,你脾氣不太好,這點倒跟娘們差不多。”他娘的脾氣就是這樣,平常看似溫順恭謙端莊賢淑,像教養良好的名門閨秀,等脾氣一爆發,堡里沒個人有膽量承受她的怒氣,除了那個老愛與她斗的爹。

“你……”海琦難以置信的杏眸圓瞠,這男人眼睛是被什麼糊到了?虧她還是他未婚妻,“我是女人!”

“女人?看起來不像呀。”古紹華甩甩頭,覺得腦袋像酒罈里晃動的水,還聽得到水聲。

“你……我要宰了你!”

“小姐別衝動。”

“女人該有的你都沒有,還說什麼女人。”他頭好痛。

“我我……”她氣得隨手抓了個東西便朝他扔了過去。

“咚!”當頭一棒讓古紹華昏了過去。

“啊,小姐,你怎麼拿槳打姑爺?!”還好沒頭破血流。

“姑爺?”這下船上的其他人都茅塞頓開,彼此心照不宣,難怪……憐憫哀悼的目光投向那位腦勺腫得像饅頭的男子。

佛祖庇佑他的小命!阿彌陀佛。

“小姐,你火爆的脾氣要改改。”牙兒邊替海琦包紮傷口邊嘮叨,“幸虧那些弟兄知道要三緘其口,要不然傳了開來那還得了。”畢竟一個黃花閏女混處在男人群中同舟共濟多時,要說她是清白的大概沒幾人會相信。

“牙兒,現在還是船上。”雖然房裏只有她們主僕。

“是,爺。”她嘆了口氣,本以為上了船可以讓小姐收斂暴躁衝動的個性,剛開始她的確表現不錯,不過一遇到姑爺就破功,甚至曝露了身分,真不知道他倆是不是天生相剋。

這時敲門聲響起。“爺,海總管有事相稟。”

“進來。”牙兒替海琦戴上面具。

海無名一進門就說:“丫頭,剛剛清點過了,除了主艦后甲板被亂箭損毀,貨物損失了兩批,人員四名輕傷,都已經包紮救治妥當。”

“古紹華那傢伙呢?”

“他醒過來后氣色還是很差,琦丫頭你現在要過去探視他嗎?”海無名好奇著海琦對他的態度,就算面對猛烈的海上暴風她依然不動如山,冷靜沉穩,怎麼一遇到古紹華她就像被人踩到尾巴暴怒的母老虎。

“先去叫周叔給他看看。”可不能讓他一命嗚呼,她還有帳沒跟他算!周叔是船上的大夫,也是長輩中知道她女兒身的人之一。

“我已經吩咐下去了。”海無名慈愛的望着打小看到大的海琦,“丫頭,你對古公子出手太重了,再怎麼說他也是你過門的相公。”

“什麼相公,八字沒半撇。”

“還說呢,那麼好的婚事,你卻放棄了。”海無名搖搖頭,錯過這次不知要等何年何月才能看到她覓得好歸宿。

“他先逃掉,我也不過是見機行事。”

辦得那麼盛大,迎娶隊伍由長安一路開拔到江南義莊,鑼鼓喧天,搞得天下皆知,她這妾身不明的黃花大閨女日後就算再想找媒婆,也沒有人有膽接手她這燙手山芋,想婚嫁恐怕也沒有人敢要,這全都是他害的。

“早知道就不該聽鳳兒和燕兒的話,先嫁過去看情形。”貪圖那豐厚的聘禮把她給賣了,等她上了花轎就後悔了。

海鳳和海燕是她兩個古靈精怪的妹妹。

“女孩子就算再怎麼強悍有能力,終究是要嫁人的。”海無名長嘆一聲,“算了,我言盡於此,你自個兒想想吧。”說罷,他轉身離去。

牙兒跟在海琦身後,小聲低語,“爺,也多虧姑爺逃跑,要不然你就不能安穩的在船上浪跡天涯。”否則嫁入古家的她豈有可能再扮海麒麟?

“牙兒,我怎麼發現你越來越像老母雞?”管得多,啰唆。

“牙兒豈敢,牙兒只是道出事實。”

“你不敢就沒人敢了,都是鳳兒和燕兒那兩個小鬼靈精把你帶壞。”除了當她是主子外,可沒一點丫鬟樣,什麼事都要管。

“鳳兒小姐和燕兒小姐是關心爺。”牙兒隨着她步出房門,回身帶上門。她在船上的職責就是照顧保護小姐。

“真不知道你是誰的丫鬟!”海琦搖搖頭,正巧長廊迎面而來一位白鬍子的老翁,她漾著笑迎上前,“周叔。”

“琦丫頭。”周叔撫髯笑呵呵。這愛扮男裝的小丫頭,從小就喜歡跟在他身旁聽他說海上冒險故事。

原本她爹無意讓她沾染江湖血腥,寧可讓在家裏當千金。表面上她的確是外人眼中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而實際上在無人的時候,她常常溜到海邊去逐浪戲潮,往往弄得一身傷回來,每次夜半三更鬼鬼祟祟到他這偷拿葯,才被他發現。

她泅水的技術可不輸莊裏最強的海麒麟黑麒麟部隊,還曾經在及笄時偷偷參加義莊年度舉辦的泅水競賽,並在那一年拿到第一,當時她令人驚艷讚歎的如海豚般凌波飛潛,然後一眨眼在海中銷聲匿,沒有人知道那位一身漆黑的蒙面男子是何方神聖,連她爹都被蒙在鼓裏。

這也是日後他力排眾議,薦舉她當海麒麟繼承人的原因之一。

“病人怎樣?”

“琦丫頭,你問的是船上的傷患,還是房門后那位?”周叔含笑,指了指旁邊的房門。

“周叔。”俊朗爾雅的古紹華那張溫柔的笑臉竄入她腦海,海琦不知道為什麼心悸了下。

捕捉到她清澈水眸閃過一絲迷惘,周叔搖頭淡笑,“唉,女大不中留。”上回喜酒沒喝到頗令人惋惜,不過相信這一回他不會錯過。

“周叔,你在說什麼?”

“沒什麼,你進去看看他吧。”他揉揉她的頭,欠身讓她過,“他沒事,只是海水喝多了些,但暈船癥狀比以前改善了些。”

“謝謝周叔,我進去看他一下。”海琦頷首,越過周叔,在牙兒推開房門後進入。

“我等著喝你的喜酒,琦丫頭。”他對着她背影喊著。

“砰!”海琦腳下一個踉蹌,身子往前沖且頭撞到門板,身後傳來周叔遠去的朗笑聲。

“爺,你沒事吧?”知悉內情的牙兒忍着笑,攙扶着她。

“爺,你要不要緊?”阿吉趕緊上前探視,到現在仍無法相信追隨多年的她是女的。

“我沒事。”海琦懊惱的揉揉額頭。她跟他……視線不期然與床榻上那擠著虛弱笑容的傢伙交會,她心臟卜通的漏跳一拍。

以前怎麼都沒覺得他長得還不賴?不過就算他長得人模人樣,她也不會忘記因為他的逃婚打擊她的名譽,而帶來生活上的災難。

都是他家名氣太響亮,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牽累了做未婚妻的她,還好她還有海麒麟號可以讓她耳根子清靜,雖然整日戴着面具有點不方便,但總比出門被人投以異樣的眼光來得好。

對阿吉使個眼色要他退下,海琦神色若定的走進房間,坐在花桌邊,“早呀,古公子,你終於起來啦,你已經昏睡了三天三夜,我還擔心你會不會一覺不醒,這就很麻煩了,畢竟你貴為武林盟主之子,船上是沒有棺材啦,不過倒是有草席可以借你。”

習慣了她說話夾槍帶棍,古紹華勉強的一笑,“謝謝海公子的關心。”一醒來就吐到不行,他寧可昏睡到上岸。

“這是應該的,你是海麒麟號的貴客,身為主人應該好好招待。”她皮笑肉不笑的說。

“爺,喝茶,退火。”牙兒趕緊奉茶。

海琦白了她一眼,接過茶,爾雅的淺啜。

古紹華撫著額,攏起眉鋒,“不瞞海公子,我方才作了一個夢。”他回憶起那令人驚悚的一幕。

“什麼夢?說來聽聽。”

“我夢到你變成女人。”

“噗!”滿口茶噴出,“咳咳……”被水嗆掉的她忙不迭的放下杯子,美眸含怒的脫口而出,“我本來就是……該死的!”忍不住咬住舌頭。真笨,他忘掉更好,她幹麼老實招認。

古紹華面色一肅,“海公子,開玩笑也要適可而止。”

她哪一點不像女人?!“我、在、開、玩、笑?”海琦齜牙咧嘴,嗓音拔尖,一字一句的指著自己鼻子。

“明明外表看起來就不像女人,沒胸沒臀的,渾身上下沒半點女人味,連皇宮裏太監的舉止都比你有氣質。”

她氣得拍桌站起身。“拿我跟太監比?!你瞎了你的狗眼……”他這笨蛋新郎官眼睛不知道長哪去了。

“瞧你,才說兩句就暴跳如雷,你說是你是姑娘,母豬都能賽貂蟬了,你別害我身上的雞皮疙瘩掉滿地。”說著還搓了下手臂站立的疙瘩,古紹華光想像她穿上羅裙露出嬌羞的模樣,就忍不住打個哆嗦。

“我哪一點不像女人?”海琦咬牙切齒的冷笑,握緊拳頭壓抑衝上前給他一頓毒打的慾望,手背青筋突起。

“一般姑娘家都懂得坐莫搖膝,笑不露齒,口不穢言,語莫高聲,步不盈尺,有教養的名門千金更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深閨里,哪有女孩子會不顧貞節跟群男人廝混?別提說你一身男裝打扮,行為舉止粗魯野蠻不說,走路像七爺八爺,嗓門大如雷,每次講話火爆得像要找人干架,一副街頭地痞的語調,要說你是女人恐怕鬼也會從墳墓中嚇醒。”

“你……”她要宰了他,分屍餵魚。

“你臉色不太好,該不會是你牙齒又痛了?”聽到磨牙的喀卡聲,古紹華關心的問:“周大夫剛走,要我去幫你叫回來嗎?你真的需要看一下牙齒,為了面子問題而忍痛實在很不值得,牙齒痛的滋味我很清楚,牙痛不是病,痛起來要人命,而且小病不醫,大病難救。”

氣衝上腦門,海琦緊繃著臉,喃喃自語從牙縫擠出,“我今天不把這傢伙大卸八塊,我就不姓海。”

這姑爺說話也真夠毒。“爺,冷靜。”牙兒機警的拉住朝古紹華移動腳步的海琦,免得她鑄下殺夫的過錯。

“叫我冷靜?!牙兒你自己也聽見了,他說的那什麼鬼話,我哪一點不像女人了?!我全身上下都是真材實料。”

“爺,你小聲一點,別忘了這是在船上。”小心隔牆有耳啊,雖然這木板挺厚的,但還是小心點好。

“我管他什麼船上。”

古紹華搖頭不覺莞爾,“還說自己是姑娘,哪有姑娘家會不顧禮儀的大吼大叫?”跟她聊了下天發覺他竟忘了暈船,不會想吐了。“不過,你現在歇斯底里的模樣倒很像潑婦罵街。”

潑婦?!他居然說她是潑婦。“你這臭男人,王八蛋,卑鄙下流無恥……”海琦一臉鐵青的咒罵,氣沖斗牛就要衝上前,牙兒趕緊從她背後抱住她。“放開我!”

“小姐,別激動,不能打呀。”

古紹華一愕,“你叫他小姐?”這主僕真怪,該不會是僕人為迎合主人異於常人的興趣而把他當姑娘?

“牙兒,你剛叫我什麼?”海琦激動的身子僵了下,回瞪她。

牙兒見她稍微冷靜下來,幽幽嘆了口氣,“小姐這裏沒有外人,你就乾脆跟姑爺老實說了吧。”

“姑爺?”她猝來的話如閃電般擊中古紹華,他東張西望,確定這裏只有他們三人,視線回到牙兒身上,指著自己鼻子哭笑不得的問:“你口中的姑爺該不會指我吧?開玩笑也要有個分……呃。”笑聲停止在牙兒點頭后緩緩拿下束起長發的綸巾,一頭青絲如飛瀑般流瀉,他呆若木雞,顯然嚇得不輕。

“姑爺,你還記得我嗎?”她一福。

“不許叫他姑爺,他不配!”

“你是……”古紹華深擰的眉頭打了死結,須臾慢慢舒展開,拍膝的大叫一聲,“啊,我想起來了,我記得你,你是結婚當天跟在花轎邊攙扶新娘,跟着義莊千金陪嫁的丫鬟。”憶起逃婚那日他飛上屋檐,看到大門前停著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和一群湊熱鬧的人群圍著花轎,那麼海麒麟不就是……他眼光一轉,落在臉上沒有表情的海琦身上,他能夠感受她身體四周散發出來熾熱滾燙的怒焰,他不禁吞咽了下口水。

“奴婢正是海牙兒,拜見姑爺。”牙兒盈盈一笑。

古紹華心虛的瞟了瞟面無表情的海琦,“那麼你是……義莊大小姐海琦,呵呵,不可能吧,你一點也不像……”女人。心驚慌無措的狂跳,他嘴角牽扯出扭曲僵硬的線條,腦海里浮現一張濃妝艷抹活像妓院裏老鴨的想像圖。

“小姐,你乾脆把面具拿下來給姑爺瞧一瞧。”牙兒見他還露出質疑的眼神,好心幫小姐解開腦後系住面具的黑繩。

“不用了,他不信就算了,幹麼還給他看?”海琦不悅的臭著臉,扭動身軀想拉開她的手,卻沒真正的使勁。

牙兒隱約感受小姐話中口氣略透著忸怩、窘迫,忍俊的道:“小姐,你不給姑爺看他哪會相信?”她解下面具及綸巾。

頓時,古紹華被海琦的美貌給震懾住,綸巾解下后,她那如雲般濃密的長發披瀉而下,在陽光投影下泛着火焰的光芒,形成眩惑人的波浪。

面具下她那張精緻的瓜子臉龐上,鑲嵌若黑燦明亮如黑珍珠的晶眸,濃眉彎而略帶剛強,高挺的俏鼻透著勃發英氣,兩頰粉嫩的肌膚是健康的小麥色,她下巴倔強的揚起,性感撩人的朱唇不馴的噘起。

“看清楚了沒?”海琦自信的雙手交叉胸前。

“不,這一定是惡夢。”古紹華腦子暈眩了下,無法置信的搖搖頭。“天哪!怎麼可能?我一定是在作惡夢”

看到她廬山真面目,他居然說作惡夢?!“可惡,你找死!”隨著低吼,海琦拳頭反射性的揮出。

“砰!”他迎面黑影籠罩,臉頰吃痛的再度陷入昏迷。

“小姐!”牙兒驚呼。好不容易清醒過來的古紹華再次被衝動火爆的海琦打昏!眼看在重拳后激動的小姐飛腿踹上他的臉,她趕緊抱住她的腰,“冷靜,冷靜,他會被你打死。”

“打死了更好,正好海葬。”海琦氣憤難平的揮舞著拳腳。

“小姐,人命關天,你要想清楚。”

“我已經想清楚了,這種嘴長瘡生蛆牙爛掉的男人,打死他還算便宜了他。”

被形容母夜叉或醜八怪都沒他直言不諱來的傷人,她是胸部小又怎樣?她沒有姑娘千金的荏弱嬌柔那又如何?

“小姐,你被誤認為男生也不是第一次,以前在義莊的時候,你穿男裝混在那些男人堆中都沒有人認出你是女裙釵,你還很得意的回來宣揚,為什麼姑爺隨口這麼說你就氣得像噴火麒麟?”

從小海琦就是小霸王,穿着男裝的她纖細的身材和英氣的臉龐,就連追隨者都沒有人發覺她是女生,而老爺長年在外?商和保護沿海居民,根本無暇約束管教。

在繼承父志上了船后,她更有如脫韁的野馬,豪氣干雲,混跡在男人堆中活脫脫就像個海盜頭子。

“該不會是你喜歡上姑爺?”

“你……你講這什麼鬼話?我會喜歡上他?我又不是腦子壞掉。”海琦結巴的道,一股奇異的灼熱感自頸部竄升。

什麼叫欲蓋彌彰,牙兒在她身上看得一清一一楚,她掩口吃笑,“小姐,你知道嗎?當你言不由衷的時候,說話就會打結。”

“你這臭丫頭管的越來越多,下次不帶你出門了。”海琦沒好氣的雙手叉腰,不經意的目光落在床榻上昏迷的古紹華,視線順着他飽滿的印堂溜過挺直的鼻樑,就算一副病懨懨的樣子依然無損他的俊美瀟洒……她心跳卜通的漏跳一拍。

她打從心底極力否認:絕不是,她絕不可能愛上這烏龜逃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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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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