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為你守候
或許是緯度的原因,蘇格蘭的朝陽射在臉上,有一種微微的灼熱感。
我費力地睜開眼,看向正熟睡的小雨,微笑着起床了。秦老頭給我安排了房間,但我寧願和小雨在一起,不僅僅是為了方便照顧她,和小雨在一起,我喜歡。
象每個早上一樣,我穿好衣服先去看小雨床邊的腦波儀。我盯了一會兒,還是一條細細平緩的波浪線,奇迹沒有發生,至少今天還沒有。
小雨仍在甜甜地睡着,很安祥,面帶微笑。我常常想,一個人能這樣靜靜地睡一生,沒有煩惱,沒有憂愁,身邊有愛人相伴,不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嗎?只要心中有愛,活着,為什麼一定要醒着?
“小懶蟲,早上好?”小懶蟲是我送給小雨的新外號,誰讓她每天都不肯起床呢?問候已畢,我在她的唇上輕輕地親了一下,象以前在自己家裏一樣。
“哇!小雨,你昨夜撒了這麼多尿!這下柯威爾醫生又該高興了!”我發著感慨,換上新尿袋,並按照柯威爾醫生的要求把昨夜的尿量做好記錄。
柯威爾醫生是小雨的日常醫生,他認為人腦就象宇宙一樣奧秘無窮,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聯繫。為此,他堅持讓我把小雨的很多生理現象都記錄在案。我不是專家,但我也清楚小雨的問題在於大腦,而吃喝拉撒等生理現象則是靠腦幹維繫,兩者並沒什麼關係。但為了小雨,我還是無悔地做着這些無聊的事。
隨後,我為小雨做身體運動,彎臂、曲腿、翻身,還有頭部運動,揪耳朵、捏鼻子,扒眼皮,總之能做的,我每天早上都要做一遍。做完了這一切,我打開天窗,拉開窗子。在感受完屋內新鮮的空氣和陽光之後,我出門去練合氣道。
“早上好,程!”
“早上好,馬克!”
馬克就是第一次來到莊園時為我開門的黑人,莊園的花匠,一個愛放屁的多哥人,成天砰砰地。他也是我新收的徒弟。黑色人種的柔韌性先天優於其他人種,小夥子練起合氣道比我還象樣。當然,動起手來,他還遠不是我的對手。
我的蘇格蘭生活就這樣有規律地度過着。時光荏苒,珀斯惜別夭夭,已經九個月了。
九個月裏,我每天如一地照顧着小雨的生活,為她運動、擦身、理髮、剪指甲,空餘的時間,我會陪她說話,不厭其煩地給她講我們之間的種種往事。小雨不能跟我說話,不能睜開眼睛看我,但這樣陪着她,已經足夠。
我原以為這會是一個很痛苦的過程。精靈般的小雨,失去了往日的活力,我以為我會抱着她痛哭,看着她難受,但沒有,都沒有。我很平靜,很幸福。在這間小小的病室,和小雨一起相濡如沫,過着溫馨平靜的生活,我很滿足。終於明白,原來幸福不象花開,它很簡單。
鎮上的人對我很友好,也很熱情,我交了很多新朋友。秦老頭不必多說,這個花心的老傢伙把我當成了知己,他認為我們的性格很相似,感情經歷也很相似。他跟我講述年輕時的風流故事,也讓我講給他聽,我們幾乎無話不談。
王美賢,秦夫人,小雨的繼母,秦風的生母,一個勤勞美麗的女人。她很關心小雨和我,每天都會來看望我們。她怕我不習慣席德勒大嬸做的飲食,自己親手腌制酸菜,給我做酸菜燉豬肉排骨,為我包餃子。如果說秦老頭象一個朋友,那麼她象一個真正的母親。
她也會跟我談些自己的生活和感情。我曾問她原諒丈夫的原因,她淡淡一笑,只說了一個字:愛。她說她愛丈夫,她會為他選擇,只要他能夠幸福,就這麼簡單。
愛,可以寬容一切,包容一切!
在秦夫人的身上,我看到了千慧的影子。一年多又過去了,我不知她在哪,也不知她過得怎麼樣,但我相信,千慧這樣的好人,一定會很幸福。
除了柯威爾醫生和花匠馬克,鎮上的羅德里格神父和老皮特先生作為庄園裏的常客,也是我的新朋友。
羅德里格神父高大慈祥,滿頭白髮,是一位虔誠的新教徒。在他的建議下,我每天都為小雨讀《聖經》。我是個無神論者,但羅德里格神父說,“經常聆聽上帝的聲音,會喚醒人的心靈”,為了小雨,我寧願相信。
老皮特先生是英國的前羊毛大王,現在的羊毛大王是他的兒子小皮特,他的家族在曼徹斯特擁有巨大的工廠。他大腹便便,但卻是一個真正的蘇格蘭勇士。大家一起烤肉的時候,他會高唱古老的蘇格蘭歌謠。他曾問我是否了解蘇格蘭的光輝歷史,我說我只看過美國電影《勇敢的心》。他嗤之以鼻,但還是問我有什麼感受,我說蘇菲瑪索很漂亮,很象小雨,我很喜歡。他立刻憤怒了,他說那是一頭法蘭西母狼,咆哮着要把我撕成碎片。
在感受蘇格蘭純樸熱情的同時,遠在故國的親人和朋友也給了我親情的安慰。夭夭每天都會跟我通電話,她很關心小雨,真正的關心。她已經幫我把在國外照顧小雨的真相告訴了爸媽,並說服了他們,為我解決了後顧之憂。她原諒了我和小雨,也理解了我們。
夭夭把四位老人照顧得非常好。我媽很想念千慧,但仍然被夭夭征服了。在我媽看來,千慧是個絕對的好兒媳,但就是個好兒媳,巨大的出身和修養差異不可能讓她們真正心靈貫通。夭夭不同,出身和性格了決定了她們有很多共同之處。況且夭夭還是個孩子,比我妹妹還小,在我媽眼裏,與其說是兒媳,莫不如說是個可愛的小女兒。如果說對千慧是一種喜歡和信任,那麼對夭夭,我媽是發自內心地寵愛她。
夭夭把東雨機構也管理得相當紅火。一個月後,我們自己的辦公樓將會破土動工。
香港方面,洪金龍案件結束,該組織全伙覆滅,兩千萬也返還了,我們沒有損失。秦氏和畢氏的商戰已經全面展開,秦風果然利用U盤動了手腳,彼得被懷疑有暗箱操盤行為,雖然證據不足,但卻失去了創業板市場十三委員的地位。儘管如此,畢氏銀行強大的實力還是讓兩家鬥了個勢均力敵。
不久后,一場特大海嘯襲擊了印度洋和東南亞沿岸,整個亞洲金融市場遭到嚴重打擊,包括畢氏銀行在內的絕大多數股票一夜之間暴跌,而東雨和順風則因連續往各地營運救災物質,股票一路飆升,再加上吳錚在背後的一系列陰謀活動,彼得身敗名裂,畢氏董事會人人自危,秦風藉機連施重手。現在,對畢氏香港分行的收購已經進入了尾聲。
坦率地說,了解了小雨的真相之後,我已經不恨彼得了,他只不過是被愛折騰得歇斯底里的可憐蟲。他說的沒錯,在某種意義上,我們的確是同命相憐。不同的是,我比他幸運,我得到了小雨的愛。當然,商戰還是要繼續,商業講究利益,與感情無關,它可以因感情開始,卻不能因感情結束。
幸福的時光總是過得很快,轉眼間,又是九個月過去,我已經整整守候了小雨十八個月,小雨也整整昏迷了十八個月。
望着蘇格蘭枯黃蕭瑟的秋天,我害怕了,很怕。按常規,植物人一般會在一年內蘇醒,也有在一年後蘇醒的,甚至也有更久的。但過了一年半,往往會被醫學界定性為永遠不能蘇醒。柯威爾醫生安慰我說,小雨的各項生理機能始終在不斷加強中,他堅持認為人體的所有機能,包括腦功能,都應該是同步的。他絕不相信小雨在這種狀態下會失去蘇醒的機會。我沒有反駁他,但已經聽夠了這種話。小雨的病在大腦,他卻沒完沒了地研究***生理機能,簡直是獸醫理論。不過,不滿歸不滿,所有的數據,我仍按他的要求,每天堅持記錄著。
這期間,我一如既往地保持着和夭夭每天一次的電話,我問夭夭着急嗎?她說她急得要死,但小雨沒有結果,她一輩子都不會放心我,所以她寧願等。從心愛女人的身上,我得到很多安慰。
東雨機構的規模進一步擴大了,總上市城市已達九個。東雨的新辦公樓已經落成,實業方面,也有了進一步發展。或許是身為女人,夭夭成立了東雨化妝品連鎖店和東雨美容連鎖店,兩家店互相支撐,利潤頗豐。原本的兩家公路運輸公司,車輛早已倍增;東雨航運更是由內河發展至渤海灣近海一帶,大小船舶共十七隻,總噸位四萬五千。當然,大部分船舶仍是秦風送的淘汰船。
香港方面,對畢氏的商戰已經勝利告終。畢氏香港分行被順風和東雨兩家瓜分。兩家沒給畢氏喘息的機會,馬上進軍日本,聯合三木重工,完成了對畢氏東京分行的收購。畢氏銀行搖搖欲墜,彼得主動關閉了洛城分行,力保溫哥華本行一處。正當秦風野心勃勃,想要在北美完成最後一擊的時候,卻被覬覦已久的里昂信貸集團漁翁得利,其北美分部搶先一步,把畢氏收購了。秦風氣得七竅生煙,大罵法國佬無恥。這樣,龐大一時的畢氏金融帝國覆滅了。至於彼得本人,則不知所終。
十二月十九日,是小雨初夜的紀念日。這天,是個小雪飄飛的夜晚。我坐在小雨的床前,獨自紀念着,也獨自感傷着。馬上就要進入兩零零六年了,我守候小雨已經快要兩年了,小雨自己定的三年之期也只剩一個月不到了。
我拿着小雨當年留給我的字條。“我愛你,我會回來,回來陪你過三人世界,我保證。小雨於2003年1月17日夜。”我一遍一遍地讀着最後兩句話,想起昔日活脫脫的小雨,那個讓我神魂顛倒的小雨,想起兩人在一起的幸福日子,想起我們那個完美刺激到心驚膽顫的初夜,不禁悲從中來。我拿起筆,在紙上寫下了一首小詩:
銀汗佳期逝若塵,茫茫三載苦銷魂。
幸得當日殘箋在,重對巫山一段雲。
寫完后,我把這張紙放在小雨胸前貼身的口袋裏,握着她的手,在她臉上一遍一遍地親吻着:“小雨,你快醒來吧,你答應過我的,你保證過的,你還沒睡夠嗎?你再不醒來,就要過期了……”
小雨還是那個小雨,那個睡得甜甜的小雨。
我獨坐至中夜,黯然不已,傷心不已,也激憤不已。我開始痛恨這個世界,這個操蛋的世界!這個無情的世界!這個有天無理、有情無性的世界!
我歪頭,看到一旁的《聖經》,無力地拿起,順手翻了兩頁。聆聽上帝的聲音,可以喚醒人的心靈!都是***騙人的屁話!老子我天天讀,不厭不煩地讀了快兩年了,什麼效果都沒有!上帝根本就是個騙子!心內的巨大不平,讓我煩懣不已。
我大喊了一聲“騙子!”隨手將手中的《聖經》甩了出去!
“咣!——滴!”
我霍地轉身,我把書砸到腦波儀上了,可我分明聽了一響反應!我又轉頭去看小雨,她睡得甜甜的,沒有變化。難道我聽錯了?或者儀器被砸出毛病了?
不可能,絕不可能!我沒有聽錯,也不會聽錯!我已經守了兩年了,怎麼可能錯!我的心臟狂跳不止,我搬了把椅子,坐到顯示屏前,兩眼一動不動地盯着。
還是那條緩緩的波浪線,它流動着,象兩年中的任何時間一樣,沒有變化。我不信,繼續盯着。
不知過了多久,好象很長,比兩年還要長,又好象很短,比兩息還要短。“滴!”隨着這世界上最最最悅耳的聲音,我終於看到一個巨大的波峰升起又迅速落下。
我等到了!等到了!我等了兩年,就是在等這個,我終於等到了!
我無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種全身亂跳的感覺!天哪,我的小雨,她快醒了,她要回來了,在這個特殊的日子!
我忙把《聖經》撿起,吻了一下,道:“MyGod,forgiveme!”
我轉身撲到床上,顫抖着呼喚:“小雨,小雨,你聽見了嗎?小雨,是我呀……”小雨沒有反應,還是睡得甜甜的,面帶微笑。
我回頭,再去看儀器,還是那條緩緩的波浪線,歡快地流動着。
不可能,我不信!絕不信!我看得明明白白,聽得清清楚楚!
我一把抓過鬧鐘,重新坐在顯示屏前。我抱着鬧鐘,一動不動地盯着,不等到絕不罷休!
“滴!”
第一次,十五分鐘。
“滴!”
第二次,十二分鐘。
“滴!”
第三次,七分鐘。
“滴!”
第四次,兩分鐘。
……
當巨大的波峰和波谷充滿屏幕的時候,我不知我是什麼心情,但絕不是興奮和激動這樣的詞語能形容的;我也不知是以什麼樣的方式,是跌跌撞撞,還是連滾帶爬,我不知道。我就知道我衝到了走廊里,聲嘶力竭地大喊着:“柯威爾醫生!柯威爾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