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還未踏進私塾一步,江老大那陰險的嘴臉,已經遙遙地在環秋和鍾清流面前晃啊晃。

瞧她那是哪門子笑法啊?唇咧的開開的,兩排白森森的牙齒卻恰恰咬合,鼻子都皺掉了,兩眼還散發小人之光……明明是個江湖老大,這回卻像個陰險小人,遠遠地,彷佛還能聽到她“嘻嘻嘻……”的惡鬼笑聲。

她盯着他們這麼個笑法,到底有什麼企圖?

江老大大老遠迎了上來。

“嘿嘿!兩位回來這裏,重溫洞房花燭夜么?”依舊是耶副小人臉孔。

果然,一開口就沒好話。環秋臉上染了徹底的紅,鍾清流則“咳”了一聲,掩飾尷尬。

她是怎麼知道的?

像是響應他們的疑問,江老大巴巴湊上前去,用低的很可惡的邪邪笑聲道:“你們那天忘了把床單順手牽羊帶走,雲兒收了起來,不小心給我瞧見的。要不要我去幫你們討回來,好當個紀念,慶祝你們新婚?”

環秋抽了口熱氣,臉沸的要開了,江老大又火上加油:“奇怪了,既然你們這熟飯已經煮的香嘖嘖了,怎麼這幾天還是分房睡?胃口不太好?還是日子不對?”她故作疑惑地瞧着兩人。嘿嘿!難得鍾清流那張有-有角的冰臉,也開始有點紅紅血色了,哈哈哈……

江老大江湖混久了,說話不忌葷腥,沒什麼禮教觀念,加上膽子又大,腦子也靈光,挖人私隱的手段可也是上上之選,這種人要是搬弄起是非來,勝過一整條長江所有的三姑六婆,可憐了這兩人了。

環秋紅着臉啐道:“別胡說好不好?”

“不好!”江老大大聲道。可給她逮着報仇機會了,可不能輕易放過。她邪惡的笑着,輕佻地伸出玉手,逗弄鍾清流那剛毅的下巴,故意嬌聲嗲氣道:“鍾大當家,西楚霸王,長江第一美男子啊!你那天不是當著虞美人的面,威脅着說要親我,難道這麼快就忘了咱們的姦情,想對我始亂終棄么?”

這話可以嗆死一缸子男人。認得江老大的,誰也不敢相信她會用這種嘔心的調調說話。鍾清流皺着眉避開她挑逗的手,不放心地看了看環秋。可別誤會啊!他朝她使眼色。

威脅着要親她?喔哦……環秋轉了轉腦袋,終於-悟。原來那天是阿清威脅着要親人家,才逼得人家陪他演了戲的,活該現在人家要報仇。她開始等着看好戲,也很配合地回給了鍾清流懷疑的白眼。

“原來你……”她委屈地噘着嘴。

“環秋……”鍾清流急了。

他轉向罪魁禍首江老大,黑着臉道:“你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哎喲!你想翻臉不認帳?我好命苦啊!虞美人,你要替我主持公道啊!”江老大慘兮兮地叫道。

“哼!”環秋故意撇過頭去,將難題丟給鍾清流,要他自己看着辦。

鍾清流定了定神。想在他面前要花樣?好吧!那就試試看誰厲害,大家走着瞧!

他邪氣地一笑,不顧兩個女人的驚愕,一把握住江老大的纖纖柳腰,決定先解決她,再向環秋解釋。

“就算你這麼想同我暗渡陳倉,也別在光天化日之下,我老婆面前啊!總得尊重一下大房的地位,往後你們姊妹也才能相處愉快,你說是嗎?”

鍾清流將計就計,反客為主的還擊,魅惑的笑進了江老大眼眸,還故意噴了口撩人的氣息在她頸側。經歷過太多的女人,鮮少有人能抗拒得了他的魅力,這點自信他還有,江老大是自掘墳墓。

喔!我的老天!這這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怎麼全身虛軟?江老大像掉進了醬缸,一臉紫紅,嚇得跳了開。鍾清流詭計得逞,也由得她逃。

好不容易離開他的侵襲範圍,江老大--道:“你……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要本老大當你小老婆?不怕我海派的人馬砍了你?”

“是你要我認帳的,我就這麼認帳,不滿意么?”鍾清流好整以暇道。

“哼!耍我!給我記着!”江老大憤憤撂下狠話,遠遠退到五尺之遙的距離外,顯然是怕極了鍾清流的手段。真是的,想裝個浪蕩女唬唬他,挑撥一下他們的感情,竟然一下就給拆穿了,她真蠢!江老大懊惱不已。

好笑這紙老虎,明明不諳調情,硬要斗他這個調情聖手。不過鍾清流也適可而止,正色道:“雲兒姑娘在嗎?”

“在裏面,我去看看。”江老大狼狠地趁機溜了。

“怎麼?要收她當小老婆?你有這麼大的面子,罩得住她?”環秋酸溜溜地白他一眼。“你明知道她在破壞我們。”鍾清流笑若攬過環秋肩膀,一切盡在不言中。

“嗯……”環秋靠着他,歪着頭忽道:“其實,你們挺相配的,你不覺得?你們很像,都是不可一世的梟霸,照理說應常是最了解彼此的。所謂“同類相求”,你認為如何?”

鍾清流聰明地搖了搖頭。他若說是,往後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一山不容二虎。你沒聽過么?”他摸摸環秋鬢髮。

“可是,若是一雄一雌,就能和平共存了吧?”

鍾清流依舊搖了搖頭。他和江老大從碰頭起,就一直斗到現在,虎就是虎,王不見王,他們這類型的人,容不下另一個同類,就算是異性也一樣,更何況他愛的不是她,他更不必勉強自己,去容忍一個處處同他相爭的伴侶。

江老大自然有別的男子匹配,絕不是他。

“我們也很像啊!你忘了我們是一丘之貉?這也是同類相求啊!”鍾清流笑道。

“那為什麼我們這種同類會相求,你和她就相斥?”環秋的執拗脾氣又來了,問個沒完。

她一定要將他推到別人懷裏么?鍾清流有些生氣,意味深長道:“項羽和劉邦是不可能和平共處的,他的心裏只有虞姬。”他柔情款款地看着她。

“對喔!”環秋終於滿意地被說服了。即使知道了他們當天是在演戲,環秋仍難掩飾不安,有一瞬間,她真的覺得江老大與鍾清流才是旗鼓相當的絕配,聽他這麼說,才放下她心中一顆石頭。

得到鍾清流的愛之後,她對這樣的幸福,恍恍惚惚地一直不是很肯定;印象中,她一向不是討人喜歡的姑娘,表面上她不在意,實際上,她的表哥,關中的退婚者,或多或少擊垮了她的信心,才教她一面不擇手段的追求,一面又瞻前顧後,得到了又忽而退縮。

“走吧!該去見我們的“情敵們”了。”鍾清流道。

對喔?還有另一顆石頭在裏面呢!環秋笑挽着他,一同入了私塾。

***

“你們沒事了,真好。”雲兒笑看着兩人。她的丈夫仍在同孩子們上課,所以由她接待。早知鍾清流會再度上門來,她也已有了心理準備。

江老大遠遠站在一旁,笑容仍然陰邪,但就是不敢靠近鍾清流,顯然是心有餘悸;

經過她剛才的攪和,環秋和鍾清流見了雲兒,訕訕地渾身火熱,全身上下不自在,教江老大看在眼眸,樂在心裏。

“來來來,給大家介紹一下,這位是轟動長江、掀翻洞庭的鐘清流,這位是他的“新婚”妻子袁環秋,叫她虞美人就行了。”江老大刻意曖昧地加重了音調,氣的兩人瞪了她一眼。

“這位呢,是君夫人,揚州最俊的夫子君先生最漂亮的老婆。”江老大哇啦哇啦道。

這個講法有語病喔!好象君先生有好幾個老婆,而雲兒是其中最漂亮的一個似的。江老大廢話太多,出了岔子都不知道。眾人暗笑。

鍾清流忽道:“上官君驊何時改姓君了?禮部侍郎的三公子竟然在揚州當了私塾先生?我沒認錯人吧?”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江老大叫道。“不要緊。”

雲兒笑着示意:“鍾公子和我們是老朋友,我們相識,猶在識得你之前。”

“喔!”江老大恍然,插口解釋道:“其實這也沒什麼。聽說你這洞庭帝王,竟然在鐘山谷地里住了多年,隱姓埋名的當了樵夫,君先生和雲兒改名換姓,也就沒什麼好奇怪了。”

原來那位君先生還有這樣的來歷,環秋暗暗驚奇。

鐘山谷地?雲兒凝着鍾清流:“你墜崖之後,就一直住在那兒?”

“我的腿也是那時摔跛的。”鍾清流點點頭,毫不避諱地說了出來。多年之後再度見着了她,竟然沒有了當初的斷腸情傷,愛恨如船過水無痕,難以置信的雲淡風輕。

他真的愛了她八年?

雲兒又道:“在你墜崖之後,我同君驊在谷地連找了兩個月,四年前又去上了你的墳,一直不見你,還以為你已經……”

“我一直住在那間屋子,四年前也見着了你們,只是躲了起來。”鍾清流低低道:

“我實在……沒臉見你們。”

這是個怎樣的故事?江老大和環秋聽的入神。

“娘--娘--”一個蹦蹦跳跳、眉清目秀的稚齡小兒飛撲過來,投進雲兒的懷裏。

“翔兒,爹呢?”雲兒抱着他笑問。

那個四年前襁褓中的嬰兒,如今這麼大了?鍾清流以欣賞讚美的眼光看着他們夫妻出色的孩子。

雲兒才問完,上官君驊送走了孩子們,也走了進來。

“鍾兄,真沒想到,我們還有見面的一天。”短短一句話,道盡多少世事難料的感嘆。“是啊!上官兄別來無恙。”鍾清流笑道:“八年前蘇州相遇,你、我、倪夙潮三人,同爭“江南第一才女”,八年後的今天,你我竟在揚州碰頭,你成了私塾先生,我成了樵夫浪人,看來只有倪夙潮,依然意氣風發,當他的“關中之神”。”

不可一世的梟霸,如今雖然自甘黯淡,提到當初的對手依舊得意,難免仍有些在意。他原就不是個平凡之人,能安於現狀,也是相當難得了。

“你們……”環秋小聲開口,看看鐘清流,又看看上官君驊,小心翼翼問道。”

你們認得我表哥?”

“什麼?”所有人回過頭,望向沉靜少言的環秋,突然爆出驚人之話。

“你是倪夙潮的表妹?”江老大大吃一驚。

“你怎沒告訴我?”鍾清流也嚇了一跳。他娶了多年前死對頭的表妹?

反應最激烈的竟是雲兒。

“你……你是他的表妹,那小莫就是你嫂子了?她現在如何?”雲兒握着環秋的手,高興的幾乎要哭出來。

“好的不能再好。”環秋簡單回了她,又朝鐘清流道:“你沒問我,我自然就沒說。只是表兄妹的關係,也沒必要交代這麼清楚吧?”

鍾清流深吸了口氣,差點氣炸了。好啊!環秋說過,她曾經爬上了她表哥的床……這麼說,倪夙潮當初不但同他爭江南第一才女,又曾經得到過環秋的心,這是存心跟他作對么?醋意一起,什麼八竿子打不着的理由,八百年前的陳年舊帳,都能拿來怨,鍾清流又再度將那遠在天邊的倪夙潮,當成了假想敵。

只有環秋知道,他那怪異臉色下,吃的是什麼醋。她忙轉移眾人注意:“這麼說,終究是君先生得到了江南第一才女,我表哥和阿清都輸了?”她和江老大習慣稱上官君驊為君先生,只有鍾清流依舊維持當年的稱呼。

原來她會覺得劉蔚雲這個名字耳熟,就因為她是江南第一才女之故,多年前她的表哥也曾向劉蔚雲提過親,環秋也耿耿於懷許久,事過境遷,她既然愛了鍾清流,就不會因表哥而對雲兒再有當初的怨怒了;不過,雲兒和鍾清流之間的故事,她仍然掛在心裏。“你表哥和鍾公子都沒輸。”雲兒那甜甜的笑容,絲毫不讓人覺得是在勉強安慰人。“天下沒有江南第一才女這個人,那是小莫一手造出來的,我不過頂着個名兒,哪裏是真才女?所以君驊娶了我不能算贏,鍾公子和你表哥也不能算輸。”

她的嫂子身兼這麼多名頭,從江南風光到關中的內情,她還是第一次聽說,大概很少人知道吧!環秋吃了一驚。

“各自有了心愛的老婆,你們統統都是贏家啦!”江老大一臉統統有獎的模樣。

眾人各自望着愛侶,心有戚戚焉。難得江老大總算說了句人話,等會兒不要下雨才好。“你要是不想當輸家,就快快找個男人嫁了;如果真嫁不出去,那就嫁我當小老婆,你一樣也算贏家。”鍾清流不懷好意道。他們之間梁子結的可不小,能整江老大的時候,他當然是不會放過的。

所有人都因着這話而怔住。環秋重重咳了一聲,鍾清流才得意一會兒,又忙着示意是開玩笑的,免得環秋翻臉,才剛煮熟的香嘖嘖的老婆,又要飛了。

儘管如此,還是氣着了江老大,她氣的歪嘴邪眼正要罵人,雲兒連忙打圓場。

“江老大不會嫁不出去的,她還有個未婚夫呢!”

鍾清流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像見着了鬼。他咕噥着:“好個未婚夫,未婚妻的年紀都二十五了,還放她在外頭興風作浪,遺害世人,他該不會想賴帳吧?”

上官君驊和雲兒憋着笑,津津有味地看着他們鬥嘴。

環秋拉拉鍾清流,示意他別胡說。這兩人鬥嘴鬥上癮,講話真是越來越沒分寸,還虧他以前還挺沉默寡言,冷的像冰哩!

江老大哇哇大叫:“才不是!是我不想嫁的,才輪不到他賴。別跟我提那個死小子,我早當他是骨灰,灰飛湮滅了,他敢出現在我面前,我就把他從長江打到黃河去。本老大不嫁!”她氣呼呼地鼓着腮幫子,滿面怒火,紅的煞是好看。

環秋和鍾清流興味盎然地對視。鍾清流發誓,江老大不嫁則已,她要是有幸嫁得出去,出嫁的那天,他可要狠狠的鬧洞房,報今日床單之仇……喔不!報她的多嘴之仇!

看看環秋那臉色,似乎也跟他有同樣的打算。很好,好個沆瀣一氣的好老婆,一丘之貉的好搭檔!

***

“有了你們如今的模樣,我想,四年前我沒出面說明,四年後似乎也沒這個必要,可是,這話擱在心裏這麼久,不說,對不起自己,也覺得對不起你們”沒有壞事多舌的江老大,也沒有醋缸子環秋,鍾清流獨自入了私塾,同上官君驊和雲兒單獨見面。

他要說什麼?他倆對視一眼。

雲兒道:“你我兩家的恩怨,早已隨你墜崖而消了,就像當初我們在你墳前說的,是是非非一筆勾消。你毀了我劉家,又為救我而墜崖,賠上你一條腿,這恩仇糾扯難清,往事沒有必要再提,你不欠我們,我們也不欠你,還有什麼好說的?”雲兒一向春風滿面的笑臉,此刻嚴肅而不自然。

上官君驊握着妻子的手,表示立場和她相同。

“我想,還是得說的,我畢竟讓你們苦了許久。”鍾清流低着頭道:“當初我用強,是想爭取你的心,可是……打昏了你,我並沒有下手,只是製造了個誤會而已,你一直是清白的,騙了你許久,是我對不起你。”

兩人的臉色微變,這個消息的確有些駭人。

在成親前,雲兒一直因為被鍾清流奪了清白遲遲不願嫁給上官君驊,害得他們之間的姻緣路波折叢生,鍾清流這個手段,不論是真做還是假做,的確很傷人、很缺德,莫怪他耿耿於懷,怎麼也要出面解釋。

不過,兩人的驚愕,沒有鍾清流意料中那般的震懾。

“我知道。”雲兒面色微紅,低聲輕輕道。“你知道?”上官君驊詫異地問。

“我以為……你沒懷疑過。”他也跟着微微發窘。

“你也知道?”雲兒紅着臉轉向丈夫。

上官君驊紅着臉點頭。這麼多年,從兩個不知人事的少年夫妻,到如今孩子都五歲了,床第之間,說沒懷疑過才是假的,只是雲兒將失去清白一事當作毒瘤惡夢,他們誰也沒敢提起,才不知原來兩人心中早有懷疑。

“其實也無所謂,我和雲兒之間的感情,大風大浪都過了,不會因為這事再有什麼變卦,你說不說,那是一樣的。”上官君驊向鍾清流道。

“對我而言卻不一樣。”鍾清流鄭重道:“說了,我了一樁心事,也不必再怕面對你們;不說,日裏、夜裏,都是個負擔。”

一旦證實了多年來的懷疑是真,雲兒瞬間抹去了烙上心頭多年的舊影殘痕。除了高興,而對鍾清流初時那股暗有的芥蒂,此刻也自然卸除。

“謝謝你告訴我。”這對她來說是很重要的,她誠摯地朝鐘清流點個頭。

“應該的。還有這個……”鍾清流自懷中摸出香囊,交給雲兒:“它伴了我多年,現在物歸原主,從此我們之間才算沒有情仇糾葛,才是真正的朋友。”

兩人見那香囊仍完好如初,不得不為鍾清流執着多年的痴情而感動。上官君驊甚至有些懷疑,鍾清流對待環秋,會有對雲兒那樣的真情么?這是移情?替代?還是真心之愛?他們夫妻會幸福嗎?

“好好待袁姑娘吧?祝你們永浴愛河。”上官君驊別有所指。

“哈哈哈……”看到上官君驊那模樣,活像怕他又回過頭去同他搶雲兒似的,鍾清流笑開了臉。“我不會再跟你搶老婆的,上官兄,這種事我已經多年不幹了。”

雲兒笑道:“不會啦!鍾公子自己有老婆了,怎麼會搶?快別說笑。”她仍是當初那副迷糊天真樣,始終如一,真教人又疼又憐,好氣也好笑。

鍾清流忍不住同上官君驊交換了眼神。一個是:“天啊!這麼多年了,她怎麼還是這副德行”的驚詫樣;一個是:“我也沒有辦法,這麼多年了,她就是這樣”的無奈樣。

這就是他們爭奪了多年的女人?

嗯哼!兩人清清喉嚨。

鍾清流更加確定,還是他的老婆可愛,他非常肯定如今的選擇。

***

走出了私塾,迎上環秋那笑吟吟的臉孔,鍾清流突然感到,他的老婆是這樣的美麗而動人。

“怎麼了,這麼愣着看我?和他們談完了?”環秋笑問,打量着他手上那一大個包袱。“談完了,還送給我們一大包新婚禮物。”鍾清流又好氣又好笑。那包禮物是什麼,不用想也知道。

環秋會意地紅了臉。這個笑話,江老大可要拿來說一輩子了。

“送了他們一個小小的香囊,他們回贈一大包東西,說來我們還算賺了好處呢?

”鍾清流笑道。

環秋睜了眼:“你把香囊還給君夫人了?你捨得?”

“怎麼捨不得?那香囊留在我身上,如今是一點意義都沒有,送回去才好;繼續留在我身上,以後也不知會丟去哪兒,還是送走的好。”鍾清流握起環秋的手,與她緩步向前。

“如今沒有意義,那往日可有意義?”環秋抓着了這話,漆黑的眼珠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鍾清流一笑,點頭承認。

“有。從來沒有真心愛過一個女人,一旦愛上了,執念便深得可怕,深到可以莫名其妙的為她而死,自己也不知追究竟為什麼,也許得不到的便一直是最好的吧!再加上見不着她,執念更是只深不淺,那隻香囊便成了寄託,深種了多年的執念。”

他看着環秋,輕聲道:“如果沒有遇上你,今後,也許我還會繼續保留它,繼續將愛她的執念放在心裏,直到老死。”

環秋若有所思道:“遇上了我,多年的執念便可以不要?”她真有這麼幸運,可以獲得他全部的愛?

“單方向的執念,要堅持也容易,要放棄也不難。見着她如今的幸福模樣,是為了別人而不是為了自己,執念便可稍減;有了你,嘗過兩情相悅的滋味,我還要那單方向的執念何用?”鍾清流輕輕親了環秋的面頰。趁着還未回到江家,路上沒什麼人,那個多舌的江老大也不在一旁,此時不親熱,更待何時?

環秋羞怯地推開他,正色道:“就這樣,執念完全沒了?”

鍾清流搖頭笑道:“不是沒了,是沒有往日的意義了。她還是個好回憶的。”

環秋歪了頭想着,突然有些領悟。

“我對錶哥的執念說來也不淺,愛也愛了十幾年,也許是常常見着他和嫂子的恩愛模樣,死心的也快了點,遇上了你,才能輕易的轉移執念吧?”突然又笑道:“說死心的快,其實也沒有,一樣都是過了好幾年才漸漸放下。真可怕的執念!”環秋輕嘆一聲。

“你我都是重情又執拗的人。江老大說的對,誰愛上我們,誰倒霉;誰被我們愛上,更倒霉。為了不讓世人受害,我們兩個可自比周處除害,湊合湊合著別去害旁人了,咱們相愛,自己倒霉就好,禍水不落外人田。”

江老大說話一向是毒辣無比的,對旁人也許不會太嚴重,對他們倆可就沒這麼客氣,怪只怪她和鍾清流犯沖,狗咬狗一嘴毛,說話亂放炮,但就那席話,還算狠的有些名堂,鍾清流不滿意但可以接受的聽了。

不過遲早有一天,他等着看江老大那禍水,如何禍害男人,他一定會去幫那可憐男人的忙的。

***

帶着雲兒寫給小莫的信,環秋和鍾清流準備踏上前往關中之路,向環秋的家人提親。江老大很想插花隨行,無奈她賭性太強,路上若不賭,便會一路手癢到關中;若是見賭坊就賭,她會一路踢館踢到關中,然後被長江以北的所有賭坊列為拒絕往來門戶,有礙她江老大的賭館事業北進。除非,有人陪她一路賭到關中……

她睜着希望之光看著鐘清流,他哼了一聲。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免談!

她看看好心的環秋,環秋愛莫能助地搖搖頭。她不會賭,怒難奉陪(其實她是和鍾清流一鼻孔出氣)。

她又看看大善人鍾泉流。

“賭,源自人性劣根,十睹九輸,回頭是岸吧!”鍾泉流勸道,擺明了不愛載賭客,順便下令鍾家船上所有船員旅客,不準在船上賭,禁絕了江老大生路。

他們兄弟好象忘了還欠她一份人情的樣子。不行,就讓他們欠好了,鍾家的人情要用在刀口上。

那就帶一票人一起去?那是不可能的,放任手下遊山玩水不幹活,要少掉多少生意啊!

所以,江老大隻有乖乖留在揚州,經營她的賭坊,解她的賭癮,賺她的銀兩了。

“見着小莫,說我很想她,很想她……”雲兒握着環秋的手,落下了淚。她也想去,但揚州的孩子們少不了她和上官君驊,只得作罷。

“代我向令表兄問候,多年不見,希望他安好。”上官君驊也對環秋道。印象中,同他爭奪婚事的倪夙潮,是個可敬的敵手。

眾人臨別依依。鍾泉流一旁作陪,忙碌地幫他們打點行李和聘禮,好讓他的兄弟能安心娶進美嬌娘。他看看多年不見的雲兒,又望望即將是大嫂的環秋;兩兄弟二度愛上同一個女人,這回終於輪到他大哥了,雖然是為人作嫁,依舊沒他的份,悵然失落是免不了,但做兄弟的還是為大哥有了伴侶而高興。

“鍾泉流,你記不記得還欠我人情?”江老大哼道。

鍾家兄弟對望。難道她此刻要討人情?“記得。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嗎?”鍾泉流問。

“暫時還沒有。只是問問看,這個人情過期沒?”

鍾清流出聲示意:“鍾家人情絕不過期,歡迎你隨時來討。”

江老大滿意她笑笑。有鍾大當家的話,她可以高枕無憂了。

“開船。”

鍾泉流一聲令下,船帆揚起,載了岸邊一干人的期望與祝福,朝關中而去。

船行走了一段時間后,環秋挨近他們兩兄弟:“江老大日後要討人情,你們完全照辦么?”這實在太危險了,阿清也許騙不倒,鍾泉流就……

“能力範圍之內,只要做得到的,竭盡所能。”正直的鐘泉流道。

“能力範圍之內?”環秋微笑地盯着他:“成親算不算在能力範圍之內?”

鍾泉流愕然問道:“什麼?”

鍾清流會意,露出同情的神色,看着他可憐的兄弟。江老大是不會看上他這個死敵的,但他“溫良恭儉讓”的兄弟可就……

“如果江老大要求你娶她,算不算是你能力范圈之內的事?”環秋笑問。

娶江老大?好……好……好可怕啊!鍾泉流呆愣當場,顯然想也沒想過可能會發生這回事情。

風呼呼地拍打他的臉龐,像是叫他別怕,鍾泉流猶是怔忡惶惶,算計着這恐怖之事發生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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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Pinepro'sG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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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你不關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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