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還來不及探出女兒的心上人是誰家男兒,張太后便在一個夜裏暴斃身亡。
毒殺太后的兇嫌侯太妃,推諉了幾天,終於在張太后入驗前,供出文皇後為幕後主使。
兩嫌犯於是被陽廷煜收押天牢內。
頓時後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與她們往日熱絡、近日交好者,都被繪聲繪影地傳為共謀,後宮妃嬪們一一忙着劃清界線,以免惹禍上身。昔日當紅的後宮寵兒,如今人人避談唯恐不及。
侯太妃因着先皇去世,早跟着失勢了,既沒有兒子可指望,又乾脆地認了罪,註定是脫不了死罪了;但文皇后一向寵冠後宮,又是正宮娘娘和太子之母,這雄厚的後台背景,令她在一時半刻間,還讓某些急於攀緣的人們抱持觀望態度,一待文皇後有脫罪的跡象,他們便要爭上前去表明真心。
但毒殺太后畢竟不是小罪,人人里足不前。
不過,在這當兒,還是有些想押大注的人。試想,若文皇后確定無罪,豈不錯過一個親近皇后、爭取皇上注意的好機會?
明熙公主是第一個入獄探視的。非關攀權,她亦是眾人攀緣的對象,她更不怕招來共謀的閑言閑語——宮中無往不利的天之驕女,怎可能謀害自己的親生母親?
她只是單純的想知道事實真相。
獄卒連攔也不敢攔。
可惜明熙公主失望了。她的皇嫂並不多作解釋,態度有如默認罪行。毋要使得驕縱的公主暫且無心去談兒女私情,無心出宮遊樂,也不想過問宮裏大小瑣事,但坤寧宮整日不見公主芳蹤,她又是上哪兒去了?
“姊姊,皇嫂怎麼說?”明蘆公主來到她的身畔。
“什麼也沒說。”一身素稿的明熙公主伏在靈堂前,痴痴望着牌位。要不是擔憂母后的安眠受到驚動,她早就衝進去抱着棺木大哭一場了,縱然她已哭過不只一回。
“皇嫂明明沒有殺害太后的理由,為什麼不辯解呢?”明蘆公主思索着。
“你自己去問皇嫂。”明熙公主冷冷道。
明蘆公主無言地低頭。她不敢進天牢。
沉默頃刻,明蘆公主又問道:“那,皇上怎麼說?”
“什麼也沒說。”明熙公主淡淡道。
“難道皇上不管皇嫂死活了嗎?”明蘆公主驚道。
“你自己去問皇兄。”明熙公主又是冷冷道。
明蘆公主再度噤聲。她不敢主動去見皇上。
她不敢的……還真多啊!明蘆公主羞愧地自責。
提起皇兄,明熙公主也有滿腹怨言,是以語氣上不悅了些。陽廷煜幾天前來過靈堂上了一回香,便再也不見人影了,明熙公主頗不能諒解。難道皇兒國事繁忙到每天抽個空上柱香也不肯?往昔,他可是天天上慈寧宮問安的啊!
明蘆公主看出姊姊的不悅,卻不知緣故,只怯怯低問:“姊姊,你已經守着靈堂好幾天了,連晚上都睡這兒,難道不怕……”
“母后夜裏來相見?那好啊!求之不得。”明熙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不是一天兩天了,更何況母親的魂魄來見,她高興都來不及呢!
明蘆公主不安道:“可是,宮裏近來不太平靜,姊姊一個人守着靈堂,只怕……”
“只怕什麼?你說話乾脆點好不好?”明熙公主瞪她,“哪裏不太平靜?鬧鬼嗎?”母后的魂魄,怎就不來找她呢?
“不是。姊姊難道沒聽到傳言?”
“什麼傳言?”除了入天牢探視一回,明熙公主還沒離開過靈堂,也沒同偶爾上門伺候的侍女說過幾句話,哪知什麼傳言?
說到侍女,她摸摸肚皮。晚膳怎還沒送到?這幾天她雖然沒胃口,一天最多吃個兩頓,可還知道餓,怎麼近來送飯的時常延誤時辰,甚至還短少了?
明蘆公主看不出她的飢餓不耐,只壯着膽子道:“不知哪兒來的謠傳,說皇上……不是太后親生的……”
這個傳言,使得宮裏人提起嬌嬌女明熙公主,態度有了微妙的改變,唯獨閉門不出的當事人什麼都不知道。
“哦?”明熙公主征住了會兒,眼裏閃過幾波複雜的情緒,玩味地問:“不然,傳說皇兄是誰生的?”除了母后,父皇哪個妃嬪生得出皇兄這等人中之龍?
“傳說是父皇最寵愛的紀貴妃。”明蘆公主照實答道。
“你相信嗎?”明熙公主反問妹妹。
“當然不相信!這不過是有心人士想打擊皇上的帝位,胡言亂語罷了。”明蘆公主義憤填膺地握拳。
難得見妹妹情緒激動,苦悶多日的明熙公主也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打擊皇兄?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想造反了?”
“不……”瞧見姊姊的不以為然,明蘆公主小心翼翼續道:“不是想造反,是……已經造反了……”
“誰?!”明熙公主的臉色大變。
“是棣王爺和敖王爺、赫王爺。前日起兵,說皇上非正統,不是張太后親生之子,要皇上交出皇位……”姊姊的臉色好可怕。
明熙公主緩下臉色輕笑道:“就算不是,皇兄還是以太子的身份坐上皇位的,皇位怎麼也輪不到他們吧?”
自棣王爺壽辰后,她皇伯父不管做出什麼駭人聽聞的事,她都不再覺得奇怪,也不為之難過了,至於一向不懂沈潛野心的二皇兄和三皇兄,叛變更不足為奇。
明蘆公主擔憂道:“但是,朝里和宮裏有少數人竟然相信了,還私下向三位王爺輸誠,絕大多數仍在觀望,要瞧這場仗是誰打勝,再決定去向。”即使不擅長打聽消息,這等危難是不需打聽也有人奔走相告的。
明熙公主細聽妹妹描述了宮中現狀。
三王爺起兵討伐新皇陽廷煜,京師一片紊亂蕭條,宮裏也人心浮動,宮女太監私逃的事件屢有所聞。在這動蕩時刻,明熙公主摒退所有人獨守靈堂,要是被野心份子趁隙而入,可怎麼辦?
明熙公主不理會妹妹的勸諫,執意守着靈堂,陪母後走完最後一段路。
見姊姊神情堅決,明蘆公主只能一再要她保重小心,而後憂心忡忡地離去。
也許,人人自顧不暇,就不會有人想要打擾姊姊,而野心者圖謀的是皇上帝位,姊姊應是安全的。明蘆公主只能這麼安慰自己。
***
案上覆著層雪白,一直摸不出是什麼料子。
明熙公主側伏案上,一邊面頰枕在肘上,輕輕撫着、撫着,任時間飛逝,也忘了腹中飢腸轆轆。
“公主,用膳了。”
這聲音喚得明熙公主仰起頭來。她瞇着眼仔細凝視那似乎有點面熟的宮女,“怎麼今天是你送飯來?那個叫什麼……什麼荷的呢?”
“朱荷有其它事要忙,所以托奴婢送來。”那宮女恭敬地將食籃放下。
“有事要忙?本宮的事就不算事?”明熙公主怒道:“這狗奴才好大的膽子!自己分內的事,她敢推到別人頭上去?”
“公主息怒……”那宮女慌忙跪地求情。
“又不是罵你。”明熙公主喚她起身,突然又想到,“怎麼今天送得特別晚?”
才剛喘口氣,那宮女又一臉惶恐。“公主恕罪,朱荷她過了時辰才央奴婢代送,奴婢一接手就過來了,不敢延誤。”
明熙公主點點頭,“是這樣啊!該不會找不到人代這苦差事吧?”瞧那宮女身子一顫,她又笑問:“那你呢?人人躲都沒處躲的苦差,你怎願意接手?”
那宮女低頭恭敬回道:“奴婢伺候公主是應該的。”
“應該的?”明熙公主直覺搖頭反駁:“沒有人天生是奴婢的命,誰喜歡卑躬屈膝的伺候人呢?”
那宮女嚇了一跳。這種下人才有的牢騷,往日她只敢私下想想,從沒敢說的,更別提從主子口裏聽到……公主是怎麼了?
明熙公主轉勸道:“一時的時運不濟就算了,可別一輩子當人奴婢啊!找個機會,攢夠了錢就出宮去吧!”局勢亂,找個機會私逃應該不難。
那宮女不敢應聲,生怕明熙公主說的是反話。印象中難纏又自私的明熙公主,竟也會關照她,鼓勵她出宮?局勢一亂,高高在上的公主連腦子也亂了嗎?還是餓昏了?
“你叫什麼名字?”明熙公主問道。
“奴婢小雙。”那宮女惶恐響應。
“本宮記住你了。謝謝你今晚的雪中送炭,本宮都快餓昏了,你下去吧!”她餓得差點垂涎起祭拜母后的祭品,當了不肖女,好險!
詫異於明熙公主空前的客氣,小雙不禁呆了呆。明熙公主一向不將下人當成人,貼身侍女一換再換,卻一個名字也記不住,由此可見一斑。她也曾伺候過她幾回,清楚知道她高傲的脾氣,幾時彆扭的公主轉了性?
別是因太后的死,公主脾氣陰睛不定作祟吧!小雙行禮告退,不敢久留。
明熙公主打開食籃,意外發現今晚的份量比前幾日多了些。
那個叫什麼荷的,愈來愈懶!除了東西送的少,菜色也不佳,教她罵了幾回便不肯來了,有長進,懂得利用局勢混亂來反她了?哪天她有那閒情逸緻時,再去好好整治她吧!
難得還是有忠心的奴婢守着崗位,對她而言,還真是雪中送炭哪!
話說回來,就連宮女也開始反主子,局勢之混亂可想而知了,皇兄不知是自身難保呢,還是懶得理她這“異母妹妹”?根本不來過問她的死活。
傳言,皇兄可相信了?
也罷!是她先自絕於所有人,不怪皇兄。
想起明蘆公主臨去時的勸諫,明熙公主拔下頭上的銀釵,打算試毒,又陡地止住。
“這輩子難得謝人一次,相信人一次,記住人一次,還是個奴婢呢!”明熙公主微微一笑:“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銀釵被她一甩落地。
熱騰騰的美食,勾誘出她滿口饞涎。明熙公主正要張口——
“公主,別吃!”
一聲疾喝,早已退下的小雙衝上前來,將整個食籃奪了去。
“怎麼回事?你也餓得發昏了?”餓到敢跟她堂堂公主搶東西吃?明熙公主失笑:“這樣吧!分你一半,一起吃如何?”
這些天來,她難得有興緻同人一起用膳,還是跟個奴婢呢!這是以往沒有過的念頭。
小雙搖了搖頭,劈頭就跪。“謝公主對奴婢的信任!奴婢有虧職守,迫於棣王爺指示,逼不得已在食物中下了毒,奴婢慚愧,愧對公主的信任!”
明熙公主難得稍起的一絲好心情,聽到這話,又徹底翻黑。
“棣王爺叫你來的?”為了什麼?皇伯父何必殺她?她活着礙着他了?
可惜,一個小小奴婢,哪裏摸得清棣王爺無涯的城府?小雙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要是蕭北辰在就好了……
這是她不知第幾回如此在心中念着。
***
要是蕭北辰在,局面又是如何呢?
靈堂之外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蕭北辰暗暗自問——他能為她做些什麼?
自上回明熙公主離去后,他花了幾天安頓黎鄉鄉,便潛進宮中找她。
看得出她為了黎鄉鄉的事已滿肚子火,蕭北辰不是毫無所覺,不知經過幾日沖刷,她可消了氣些?
誰知坤寧宮中沒有明熙公主的影子。
第一晚不見她人,蕭北辰疑惑地訕訕而歸,第二天宮中便傳出太后暴斃的消息,舉國悼喪,他趕忙又在夜裏上坤寧宮去尋她,依然撲了個空,之後連續幾日都是如此,加上同一時間三王爺起兵造反,他開始心焦地揣測她是否出了事?
三王爺有意孤立京師,戰事從京師鄰近幾個州縣開打。雖然京師尚未受到彼及,物資已開始短缺,干戈即將興起的預期心理,使得不肖商人開始囤積貨物,等着發個戰爭財。繁華的京師轉眼風雨飄搖,惶惶人心隨着宮裏傳出的謠言、京師外傳來的戰事情報震動着。
此時此刻的蕭北辰,本當忙着制止這些不肖商人,但他終於忍不住負了黎民百姓的牽挂,偷了一晚來到宮中,尋他的牽挂。
原來,她守在這兒……
蕭北辰不急着上前驚動她,靜靜候在一旁,聽她與明蘆公主談論宮中現況,感受她的動蕩。而後明蘆公主離去,他急切地想現身喚她,侍女小雙不是時候地隨之而來。
像是在同他作對似的!蕭北辰扼腕。
小雙那閃爍與不安的眼眸,在進門前已令蕭北辰起了疑心。偏偏明熙公主將饞涎吞落腹中的模樣,可能期待食物還遠超過期待他的出現,蕭北辰識相地繼續候着。
沒有人是天生奴婢的命?多像是他的口氣啊!聽到這兒,蕭北辰會心一笑,一掃那日在飄香苑時的不快。
那日,明熙公主口不擇言地以身份之差攻擊了黎鄉鄉,教蕭北辰氣惱她刁蠻霸道的劣根難除。此刻她待那侍女的態度,顯示當天她說的是氣話,應該不是她的本意,他稍感安慰。
然而退下的小雙竟然隱蔽在門邊,顫抖地盯着明熙公主,這令蕭北辰心中起了警惕。
有問題!
“這輩子難得謝人一次,相信人一次,記住人一次,還是個奴婢呢!我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明熙公主竟然仗着對小雙的好感,將自己置於險地?蕭北辰手心發汗地看着她將銀釵隨手一丟。
認定了那食物有問題,他拾起地上碎石,打算阻止明熙公主,但小雙先了他一步。
蕭北辰的動作在小雙衝上前停下。
才念着明熙公主太過膽大且不知死活,小雙愧疚地盤出一切內情,全因公主難得一見的誠摯信任打動了她,他才不得不承認,她教了他一回。
不論是她福星高照,瞎貓碰上死耗子,還是他多慮失算,陰溝裏翻船;一直以來擔任着指導者角色的蕭北辰,鮮少有被指導的機會,她是給了他無數驚喜,但以此次最甚。
她的坦然率性,原來也有可能比他還得人心啊!
“你這次任務失敗,棣王爺不會放過你的,快逃吧!”明熙公主勸着小雙。
自身都難保了,還如此擔憂別人?蕭北辰對於她的成長,又是心疼又是歡喜。
臨走時,小雙道了無數次珍重,然後照明熙公主的指示帶上門。
“今晚我不想再見任何人。”她對小雙說的這句話,阻住了蕭北辰跳窗而入的衝動。
空蕩蕩的靈堂,氣息因沉默而窒悶。
母喪對她的打擊確實不小,細看她一向豐腴的雙頰,已略顯消瘦了些。她將一邊藏於肘間,只留另一邊供他慰藉多日的相思。
明熙公主的腸胃似乎暫時打烊,不再感到飢餓的樣子,若蕭北辰知道她已一日滴水粒米未進,他的心疼只怕還要加劇不知多少倍。
他能為她做些什麼?蕭北辰一直在想。
“母后啊!又是剩下咱們母女倆而已呢!”性好呼奴使婢、前呼後擁的明熙公主,誰料得到也有如此沈靜閉鎖的一天?
見慣了她喳呼的凶樣,蕭北辰還挺懷念往日她的喳呼聲。低切暗沈的腔調,不是她這天真無愁的嬌嬌女該有的,他不忍聽。
但又捨不得放過一字一句。
明熙公主伏趴案上,撫着其上如雪的一層白。
“人家說,皇兄不是您親生的,是不是因為這樣,皇兄才不肯來看您?別人不肯來也就罷了,母后雖然對其他人不夠好,對皇兄可還不錯啊!”
明蘆公主便是因為張太後生前討厭見到她,所以不敢久留靈堂,但陽廷煜的不聞不問,直教明熙公主不能釋懷。
“母后,如果皇兄真不是您親生的,您是不是做過什麼對不起皇兄的事?”明熙公主喃喃地問,又微笑道:“沒關係!不管母后做過什麼。母后永遠都是母后,兒臣永遠是您的兒臣,不會有變。”
她撫着桌面,心中感受着母后輕撫她的小腦袋,聲聲喚她“乖孩兒”。
蕭北辰憐惜地痴望着,想上前安撫,又不願驚動了她。
“早知道母後去的早,兒臣就乖乖的待在母後身邊,不會整天往宮外跑,教母后見不着人影。孩兒知錯,母后原諒我了嗎?”她喃喃低語自責。
蕭北辰在心中謂嘆:她那模樣,縱有什麼過錯,誰不原諒她呢?
“兒臣還有一點請求母后原諒。”明熙公主蒼白的臉頰浮起一抹淡淡紅暈,“兒臣認識了個母后口中‘來路不明的野男人’,是個賊呢!一直沒坦白告訴您,母后不要生孩兒的氣好不好?”她微笑着撒嬌:“您見了一定喜歡的,他長相俊俏,武功厲害,心腸又好,只是一張嘴乖覺得很,甜的時候比糖蜜,毒的時候要人命……”
她那墜入遐想的迷濛嬌態,教人也一同沉醉綺思當中。
白幢掛滿靈堂,隱隱隨風飄搖,加上她的臉、她的衣着,俱是一片慘白。如此氣氛下,難得令蕭北辰感到由衷喜悅,淡淡的微笑自他的嘴角浮起,淺淺泛開。
“只可惜,他沒有母后認可的身份地位。以前兒臣一直以為這問題簡單,只要他肯,還怕當不了兒臣的駙馬嗎?”明熙公主嘆了口氣:“唉!兒臣果真是個長不大的孩兒,要是母後知道了,一定又會笑兒臣孩子氣啦!”
蕭北辰有不祥的預感,微笑瞬間在嘴角凝住。
“他還有別的女人。”
蕭北辰僵直了身子,不可置信地聽進她的指控。
明熙公主幽幽道:“那女人好美,是個青樓女子。不過,兒臣實在不該以為青樓女子低賤。對他來說,只要是人,都是一樣的,兒臣這個公主身份沒什麼了不起,他也不希罕駙馬頭銜,仔細想想,到頭來他有可能選了她吧!她一定有許多長處是兒臣沒有的,起碼沒有兒臣的壞心眼,他待她好溫柔……”
明熙公主的落落寡歡反令蕭北辰氣憤!
這個笨蛋!她憑什麼如此以為?難道這些日子以來,他們之間的感情都是假的?他待她就不溫柔?
他想衝上前去喝問——她那愚蠢的小腦袋裏,想的究竟是什麼鬼玩意!
“兒臣好累,不想同人爭了,要爭,可能也爭不過人家。”
隨着她的落寞,蕭北辰心也跟着一沈。
不戰而退可不是她的本色啊!他寧願見她霸道刁蠻,也不願她……
“沒關係!”明熙公主竟粲然一笑:“這是兒臣不聽母后話的後果,兒臣活該!什麼鍋配什麼蓋嘛!兒臣腦子裏的鴛鴦蝴蝶該放飛了,那種抓不住的男人還是算了,此後兒臣會安分的守在宮裏,等着招個相熟又有身份地位的貴族王孫當駙馬,這是母后的期望嘛!未來的駙馬一定會將兒臣捧在掌心,疼進骨子裏,兒臣一定會幸福的……”
狗屁!
他們不能長相廝守,算什麼幸福?
蕭北辰忍不住了,他決定上前反駁她的謬論!
“兒臣不會再見他了!”
這句簡直致命的話,當場將蕭北辰的雙腿黏附於地,再也難動彈半分。
宛若發下宏願,明熙公主的神情語氣認真,又略帶討好與撒嬌。“母后,兒臣真的聽話,真的不會再見他!母后請安心的走,不要再擔心兒臣了,兒臣真的不會再見他……”
宛若遭受雷極,蕭北辰感到整個人炸為粉碎。
靈堂內的人兒渾然不覺他的存在,逕自喃喃自語:“母后,您說兒臣乖不乖啊?”
孺慕的嬌嫩聲,軟化蕭北辰亟欲瘋狂嘶吼的衝動,只能征征望着她那凄然的笑容,心肺狠狠扭扯,呼吸紊亂而急促。
最後,是那一邊面頰上滑落的一滴晶瑩淚珠,打消蕭北辰驚動她的念頭。
淚珠順勢沁入了案上的雪白,濕透成一小塊圓,像滴在她母親的衣襟上。她的母親若有靈,應當也同他一樣不舍吧?
此情此景,他像是個局外人,她們母女口中的局外人,這兒沒有他插足的餘地。
但,既然這是她的選擇,他便該尊重她。
只是,他們連說句話都不能了嗎?
他不甘哪!
***
嚴冬的天即使過了卯時,也只微亮着。
明熙公主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上覆了件紫貂裘,身下躺的是卧榻。
猶記得昨晚,她渾渾噩噩地趴在案上睡著了,幾時爬上卧榻的?而她身下覆著的毛氈,是她這幾日用來覆身的,身上蓋的紫貂裘明明放在坤寧宮,幾時長腳跑到她身上來了?
腦子一清醒,鼻子也靈敏起來,她敏感地察覺有吃的,忙環顧左右。
卧榻旁的小几上,置放着熱騰騰的食物——滿滿的一大碗紅棗雞湯,五個熱呼粉嫩的甜饅頭,還有幾碟小菜。
不同於以往的山珍海味,又唯恐她吃不飽似的,儘是耐餓的食物,份量也多的驚人。
是小雙又來過了?明熙公主挪了身子靠過去。
正要動筷,一見饅頭旁還擺着昨晚落地的銀釵,閃耀着的銀光像在提醒她些什麼。
“小雙挺細心的。”她毫不遲疑地一樣樣試了試,確定無毒才開動。
餓了一天,她不再顧忌淑女形象,狼吞虎咽起來。
一度她異想天開,胡亂猜測這些吃的會不會是從供桌上長腳跑下來,還回頭望了望母后牌位。
應該不是吧?供桌上似乎沒有這些東西,況且還是熱呼呼的。
明熙公主自嘲疑神疑鬼。愉悅地吃了個飽后,走到盛洗盆邊,她意外發覺連盆里的水都冒着熱氣。
小雙手腳真俐落,連水都打好了?幾天來洗的都是冷水,嚴冬還真冷得不好受哩!
舒舒服服地洗完臉,天才剛亮。明熙公主從角落拿出拂塵掃帚,準備將靈堂掃個乾淨,這是每天必做的工作,她不願假手他人。
天大亮后,小雙端着食籃而來,一見桌上已是杯盤狼藉,她有些錯愕。
明熙公主輕責:“跟你說了留在宮裏你處境危險,怎麼又來了?”
說是這麼說,能在清冷的靈堂里再見到她,仍是感到歡喜,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暖。
小雙搖搖頭,“繼續為棣王爺效力,才是危險,奴婢自己一個人,也逃不了多遠,若能得公主收留,奴婢願意伺候左右。”
想了一夜,她決定賭賭運氣。伺候明熙公主,起碼暫時不必過提心弔膽的日子,不必為承擔棣王爺任務而忐忑,至於往後宮中將由誰當家,那是以後的事,她決定將注押在明熙公主身上。
明熙公主倒也真心喜歡她。小雙手腳俐落,又較以往的侍女貼心,就算她們有緣份吧!她決定將她留在左右。
一得到收留,小雙歡喜地即刻便想討好新主子。搶着收拾完桌子,便拿着水盆要去打水,卻發覺水還留有一些餘溫。
“公主,朱荷已經來過了?”小雙問道。朱荷幾時突然勤快起來?
明熙公主心中一動,不動聲色道:“你再換上一盆也好。”
小雙溫馴地領命而去。
望着小雙背影,明熙公主心頭驟起的狂烈震撼,久久平復不了。
不是小雙!更不可能是朱荷!
那就只有一個可能——
明熙公主回眸一笑,既是羞怯又有些自得。
“母后,您可瞧見他了?您覺得他人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