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隆冬之際,宮裏傳言:皇上並非張太后親生,而是已故的先皇寵妃紀貴妃所出。

消息傳的忒快,由於“看不慣”這偏君名不正言不順地竊位,棣王爺於是同兩位皇敖王爺、赫王爺一同起兵,自號“正義之師”,打着“匡複正統”旗號,浩浩蕩蕩討伐那“偽君”陽廷煜,打算迫他交出政權,並讓位給先皇之兄棣王爺,以全正統。

要是“義舉”成功,棣王爺就能順利坐上龍椅嗎?

那可不一定。

說穿了,大家都是庶出──棣王爺是先皇庶兄,敖王爺和赫王爺是當今皇上異母弟──既然誰也不是正統,當然誰也不服誰,眼見有機會沾上皇位,重畫甚至獨吞權力大餅,自然誰也不放過羅!

所以,敖王和赫王心懷鬼胎地與棣王聯手,決定眼下先打垮陽廷煜再說,到那時再來一較高下,反臉不認人不遲。

棣王爺真不曉得兩個皇的野心嗎?這精明狡猾的老狐狸,哪會不知道!只是他也抱着同樣的心思──眼下先推翻陽廷煜,再對付兩位皇也不遲。

這場爆廷爭霸,不過就是皇位引人垂涎罷了,什麽“匡複正統”,什麽“正義之師”,都是說著好聽的,等坐上了皇位,還怕史冊不乖乖將他的“討伐義舉”記下?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嘛!

棣王、敖王、赫王在心中達成以上共識,卻是誰也不敢告訴誰。

稍早,張太后,可惜無法向她求證當今皇上可是從她肚子裏綳出來的。至於傳聞中毒殺太后的元兇侯太妃,與幕後主使的文皇后,都已被收押入獄,同待查明後便要判刑。

如今,宮裏宮外全是一片混亂。新皇登基不到一年,根基還不夠穩,政權被這麽一攪,是有些動搖。再加上可與三位王爺抗衡的勢力──外戚左丞相文言慶由於女兒文皇后正在獄中,不知罪狀是否屬實,因而他抱持觀望態度,不願表態支持皇上或三位王爺任何一方,造成了朝臣間一片恐慌,牆頭草不知該向何處傾,這對新皇的處境又是雪上加霜;唯有極少數仍誓死效忠當今聖上,不得不教人嘆上一聲動蕩識忠臣。

幸虧,陽廷煜還有個手握兵權的忠心將領──繼威將軍風從虎。

“風,你要小心。”臨行前,何敘君依依不捨地撫着他的戰袍盔甲。

風從虎看來威風凜凜,英姿勃發,可是就要去涉險了,他那麽忠心,一定會拚了命的衝鋒陷陣,她好害怕┅┅

“我會的,只要戰亂平了,我馬上回來見你。”風從虎話中藏了戀戀濃情。

凄凄切切的離情在兩人之間流轉,他們忍不住哀傷,索性緊緊相擁,更加深離情愁緒。

蕭北辰不識相地哇哇大叫:“喂喂喂!我知道你們倆快要成親就碰上這等事,是很倒霉,但是麻煩看看場合,你們有沒把我放在眼裏啊?風┅┅!”他一臉嫌惡,簡言之,他眼紅。

風從虎不悅地勉強鬆開懷抱。

“敘君就交給你了,好好保護她,等我回來。”他吩咐着蕭北辰,眼睛卻瞅着何敘君不放。

蕭北辰不要命地伸手擋在他眼前,遮住風從虎視線。

“別看了,保證回來還你一個完整的美人兒,一根寒毛也不少。”蕭北辰的手立刻被拍開,旋而笑嘻嘻地冒死諫言,“不然這樣,其實你也可以不必現在就忙着為皇上拚命,大可留在將軍府里陪陪小表妹,省得這會兒離情依依,然後隨便那兩幫人馬打得頭破血流。等誰佔了明顯優勢後,你再去高喊萬歲,誓死效忠,說不定照樣升官發財,豈不妙哉?”他比手畫腳,說得眉飛色舞。

這番牆頭草宣言,弄得風從虎皺眉不悅。

“食君俸祿,為人臣子效忠主上都不及,哪能見風轉舵?”他實在無法認同這不懂忠君愛國的草莽大盜,就像他們的師父。

“嘿嘿!所謂的主上,是要看誰當得了主上才算數,你就等他們爭出個高下,再決定你要效忠的對象,這也不為過吧?”蕭北辰見風從虎不認同的表情,一攤手。“其實啊!誰當皇帝都一樣,改朝換代也無妨,老百姓照樣過日子,照樣還不是要繳納血汗錢養那高高在上的皇帝?你又何必那麽死心眼?”

“誰興干戈,惹得生靈塗炭,誰就該死!”風從虎冷冷道。

“那商湯伐桀,武王伐紂,號稱正義之師,一樣也是生靈塗炭,他們也該死?”蕭北辰存心找碴。

“哼!真正的正義之師是由天下百姓決定,豈是如三王自己口上說說的?他們哪能和商湯武王相比!”風從虎冷哼道。

“哈!”蕭北辰一拍掌,大叫:“這回你終於跟我達成共識了。誰是正義之師,由天下百姓決定,可見得,誰當皇帝也是由百姓來決定,如此說來,什麽血統啦!正統啦!奉天承運啦┅┅全都是屁啦!那,你還去效忠什麽正統皇帝?”

“這┅┅”風從虎果真被堵住了口。

難得風從虎也會掉入他設下的陷阱,蕭北辰好樂。

何敘君插嘴:“不管這回誰是正統,國不可一日無主,總要有個皇帝才行。相較三王來說,當今皇上還算是個不錯的皇帝,風選擇效忠他,其實並不為過啊!”

自從陽廷煜放了她,不逼她為妃之後,何敘君對他的好感便隨他施政清明而水漲船高。

“好好好。話說回來,如果一定得有個人當皇帝,現任的皇帝比起棣王、敖王、赫王,的確要好上那麽一丁點。”蕭北辰的拇指與食指成圈,比了個毫釐之差的小小距離,說得頂勉強,“起碼,他不曾垂涎我的美色。”他摩擎着自己的小白臉。

風從虎決定不理會蕭北辰的廢話。

何敘君掩口而笑,離別愁情確實因此減輕許多,多虧了蕭北辰。

“我走了。”風從虎終於開口道別。

這是他在新皇登基後初次領軍作戰。因為平的是內亂,是以他更加小心地運用謀略,盡量減少敵我傷亡的人數。

有風從虎這名大將在,戰亂不到一個月便敉平,其間傳來侯太妃承認毒殺張太后、又陷害文皇后的陰謀,並證實皇上真的是紀貴妃所生,朝野嘩然。不過,當所謂的“正義之師”兵敗如山倒,棄械投降後,正統又落回陽廷煜頭上,這場爭戰自然也被冠上“叛亂”之名,誰也不敢再去羅唆過問皇上的名位了。

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主謀棣王爺被判斬首示眾,皇上親自於午門監靳,風從虎於法場護駕,並防止餘黨來劫法場。

午門,人馬雜亂。

被判於午門斬首示眾者,通常是情節重大的罪犯。在人最多的地方行刑,不外藉以警示人們,不要輕犯律法,以免落得同樣下場。

棣王爺伏法這一天。

陽廷煜站起,走至棣王爺面前。

“時辰快要到了,皇伯父,您有何遺言交代?”他輕聲問道。

畢竟是皇親,血脈相連,判他死罪也有不忍。敖王和赫王是他兄弟,勉強說他們是從犯,挖空心思為他們減刑,僅貶為庶民,但主謀者棣王爺實在罪無可恕,若不判他死罪,陽廷煜這皇位坐得只怕更不穩當。

棣王爺跪在地上,頸上和手上銬了枷鎖,髮髻膨鬆凌亂,美髯糾結,以往即使花白也顯文雅風采的鬢角,慢慢散開並遮了凹陷的兩頰,一向威儀嚴峻的面容不堪狼狽儀錶削色,依舊強撐着屬於他皇族的自尊。

六十歲也許已是風燭殘年,來日不多了,但他的雄心壯志不因此而遜色。自從四十多年前與太子之位擦身而過,眼睜睜看着皇位給了皇弟,同因他皇弟有個爭氣的娘封了皇后,他娘僅是個妃,他的父皇又從不關照他們母子,母親鬱郁以終後,自此,他此生的唯一願望,便是在死前坐上那張龍椅,哪怕是一刻也好。

“遺言?借皇上的龍椅坐坐,如何?”棣王爺笑着,一臉大無畏。

旁觀人群嘰嘰喳喳地議論,陽廷煜微皺眉,搖頭道:“皇伯父,您這是為難朕。即使僅有一刻,要坐上龍椅,也要有個名,才能名正言順坐上去。您想當皇帝,年號還沒訂,號就得先想,這豈不拿我皇朝史冊開玩笑?”

棣王爺哈哈一笑。

“不需要年號,我死後更不需要號。只是借皇上的龍椅坐坐而已,過過乾癮,其實也沒什麽,要是皇上不答應,罪臣也就不強求了。”

陽廷煜愕道:“您只是要『坐龍椅』?”

這個願望還真是──過乾癮!

棣王爺蒼老的面容帶了嚮往的笑,點點頭。

這┅┅史無前例,他一開先例,以後的亂臣賊子會不曾也跟着仿效,要求死前坐一坐皇朝的龍椅?陽廷煜沉思。

不過,話說回來,人之將死,又是他的伯父,坐坐龍椅似乎地無啥大礙。

陽廷煜當下吩咐幾名太監,“去扛朕的龍椅過來,就宣政殿那張。”

宣政殿,皇上坐問朝政的地方,那張龍椅,自然也有別於其他大殿的龍椅,別有特殊意義。

“謝皇上。”棣王爺大喜,當場磕頭謝恩。

即使等待龍椅扛來的過程恐怕會很冗長,棣王爺難以洗脫拖延行刑時間的嫌疑,但陽廷煜既然答應了,也就耐性地等着。

午時的冬陽不算嚴烈,但別有一股蕭索燥氣。等待的過程,棣王爺難忍寂靜,瞧見一旁佇立的風從虎,念頭一動,揚聲叫道:“風將軍!”

風從虎與陽廷煜交換了疑問的眼色,陽廷煜問道:“皇伯父叫風將軍有事?”

“罪臣想和風將軍敘舊,聊聊故人,請皇上成全。”他低頭道。

敘舊?陽廷煜倒不知不結黨派的風從虎幾時和棣王有過交情?

“風將軍,你過來吧!”陽廷煜站在一旁,想聽聽看他倆有何舊可敘。

“是。”風從虎恭敬地走上前來。

棣王爺眼中此刻浮起一絲戀色。“請問,你表妹何姑娘,究竟叫什麽名字?”

表妹?風將軍幾時有表妹?陽廷煜朝風從虎丟出疑問。

棣王爺臨刑前的依戀令風從虎詫住,又由於尚未告知皇上他即將成親,對象又是皇上曾有興趣的女人,風從虎猶豫一時。

“風將軍,你表妹是棣王爺故人?”陽廷煜追問。年歲該不會差太多吧?忘年之交?

“是的,她叫┅┅何敘君。”風從虎硬着頭皮道。

他不敢面對身旁皇上的一臉驚愕。

“她嫁人了吧?”棣王爺追問。

“就快了。”風從虎謹慎地答。

“嫁給那姓蕭的小子?可惜。”棣王爺搖搖頭。

在他這皇親貴族眼裏,平民百姓永遠是他腳下的泥土,任人踐踏,而那女人值得有權位的男人所有,否則,保不了她太久。

“不┅┅她是要嫁給┅┅我!”風從虎結結巴巴道。反正遲早要說,不如現在說吧!

“你?”

“你?”

棣王爺的詫異聲中,還摻雜了陽廷煜的驚呼,風從虎注意到了。

棣王爺那雙老眼圓睜,又眯起來從頭到腳打量風從虎好一會兒,終於微笑道:“勉強過得去。我老早想過,你有這麽個表妹,怎不留着自己受用,要放她去嫁那姓蕭的泛泛小子。”

他還當每個人都和他一樣好色成性,有美貌表妹就得收為己有!而蕭北辰是不是泛泛小子,也不能只看錶相。如果棣王爺知道蕭北辰是擾他多日的黑衣大盜,怕不氣得跳上了天。只可惜他權傾朝野,有太多事情,他卻比一般人不容易看透。

不過風從虎畢竟還是佔了何敘君為己有,脫不了好色嫌疑,而一旁皇上又傾耳細聽,更令風從虎窘得如坐針氈。

“算來,我也只看了她四眼而已。”棣王爺細想那日邂逅經過,喃喃述道:“第一眼,長相平凡普通,不過氣韻清新,教人心曠神怡;第二眼,羞澀荏弱,我見猶憐,教人目不轉睛;看第三眼,她發怒瞪我,還拍我一掌,那張臉生起氣來真是美!最後,那一張利口還教人恨得牙痒痒的,又令人愛入骨子裏,更教人發誓非得到她不可。你有福氣,風將軍。”他望向風從虎,目光是打量情敵的眼光。

“謝王爺。”風從虎微窘點頭

如果注意聽,曾發覺棣王爺沈醉在邂逅何敘君的回憶里,用的自稱全都是“我”。在情愛的世界裏,身分地位反倒是種阻撓,拋去這些,平等而不帶利益關係的情感,才是純美誠摯。

僅有靠近約兩人聽見棣王這番敘述,而聽得出這當中玄機的,只有陽廷煜。唯有享慣權力、用慣尊貴自稱的人,才體會得到棣王對何敘君動了真實的感情;即使年齡差了許多,即使是他一廂情願。

但,臨刑而想的是個得不到的女人,而不是妻妾子女等,是否也有得不到便是最好的心悻?無人得知。

時間的飛逝終於換來那張龍椅,談話就此結束。

棣王爺一見龍椅,雙目赤紅,眼中現出狂熱。侍衛們由於皇上不阻止,也就任由他蹣跚地搶着坐上去。

“你們還不快來拜見朕?稱呼萬歲?快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會不會?快啊!快拜見朕!快啊┅┅”棣王爺忘我地大喝。

群眾怔怔忘了議論。陽廷煜不忍再看,撇過頭,下令斬首,時間也不宜再拖了,他已仁至義盡。

霎時血濺龍椅。棣王爺死在龍椅之上,死得也瞑目了。陽廷煜吩咐送下去安葬,龍椅也一併陪葬,就讓棣王在黃泉路上,坐着高興吧!反正,龍椅不是玉璽,不曾動搖什麽,不過是把椅子,再打一把就是了。

“風將軍,沒想到何敘君要嫁給你了?聽棣王所述,想必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吧?來日有空,也許可以說給朕聽聽?”陽廷煜淡淡笑着,不等風從虎應聲,便匆匆離去。

剛才的行刑,令陽廷煜沒有心思多談,即使是他曾傾心過的女人,但如今也只是個故事罷了,他不會再依戀。他已有了摯愛,不會再變!

如同打了一場仗,風從虎亦是耗盡心神般恍然。

※※※波斯女子們畢竟不想長久“作客”將軍府,決定跟着商旅回到波斯祖國,不再飄零異國。風從虎請示皇上,皇上由着文皇后決定,安排讓她們跟着民間商隊私下回到波斯,不讓西戎知道,省得有退回“貢品”的疑慮。

“這一路多加保重。”何敘君對着柯玲道。

“回去後,偶爾有空想一想我喔!”

蕭北辰無視於風從虎斜睨着打量,心巴拉地和柯玲道別,兩手緊緊握着柯玲白玉般的手,一臉深情似海。

很奇怪。

他們的喜酒都喝了,洞房也鬧過了,蕭北辰怎還賴着不走?

這無根的飛賊大盜,來無影去無蹤,一向漂泊慣了,每年會上將軍府幾趟,每回停留一、兩天,而這回,算算他竟待了快半年?

柯玲笑道:“我會想你的,但是蕭公子,你握我的手握這麽緊,難道不怕站在你後面的人看了生氣嗎?”握手對她們來說,是再平常不過的禮節,但對中土的人來說,可就不同了,會引起很多不良反應的,就像現在。

後面的人?幾人一同回頭。

“蕭北辰──你──”

一聲尖叫衝破雲霄,來者是怒容滿面的明熙公主。蕭北辰眼見苗頭不對,揮揮手飄然飛去,明熙公主一路喘吼,提步追上去。

話說回來,明熙公主生什麽氣?蕭北辰又怕些什麽?

“奇怪嗎?他們兩個人一見面就吵,為什麽明熙公主還常常上將軍府來?”柯玲提點他們。

何敘君睜大眼,“你是說,他們兩個┅┅”

柯玲點點頭,“不然你以為,公主為何不再黏着風將軍?”

是啊!好像每回明熙公主都是來找蕭北辰吵架的,很少黏着風從虎了。風從虎和何敘君墜在情海中不知不覺,旁觀者卻看得一清二楚。

“他們,合適嗎?”何敘君有些憂心。

“很難說。沒看到結果,誰也不能預料。”柯玲淡淡笑着,拾起包袱,“看到你們,真讓人羨慕。在這裏,我們是客人,沒有家,我們也要回去組個屬於我們的家。”找個像風從虎一樣深情的男人,她心酸酸想。

“永別了,這輩子應該不會再見面。”

四位美人嫣然笑着,飄然而別,結束她們作為“異國貢品”的日子,還她們自由之身。

這輩子不會見面了┅┅何敘君想起這話便有些感傷。

送走了一批永不得見的故人,幾天過後,又來一位早成了故人的故人──傅謙。

他們請他入內,要設宴款待,傅謙搖頭婉拒。

“我只說個幾句,說完就走。”

風從虎見傅謙也許和何敘君有話要談,打算留他們獨處,遠遠避開,但傅謙笑說不必,他不介意,也沒有資格要求風從虎迴避。

“也許,這是我見你最後一面了。”傅謙徐徐呼氣。若非如此,他沒有臉再見何敘君。

“為什麽?”何敘君驚問。

“呃┅┅”傅謙轉了轉眼珠,含糊其詞道:“我可能要被貶到邊疆去了,貶得遠遠的,這輩子大概沒機會再見你,同你道歉┅┅所以先來看看你,免得後悔。”

又是永不相見?為什麽離別接二連三?

“被貶?有這麽嚴重?”何敘君追問。

傅謙點點頭。

風從虎插口:“你最近宦途不順,官場不如意,頂多受到冷落,但還不至於被貶吧?除非你又犯了什麽滔天過錯?”

讓他猜中了!暗謙笑了笑:“這是報應,我負了敘君的報應,活該賠上我的仕宦之路,算是我咎由自取,這不是滔天大罪嗎?”他避開真正的罪過不談。

“其實,我們並不怪你,否則,我們也沒有今天。”何敘君與風從虎交換個瞭然的眼神。

“那就好。”傅謙低下頭,“我沒能負起照顧你的責任,有愧恩師,你如今有個好歸宿,也可以稍減我心中的愧疚。”

“我爹他泉下有知,不曾怪你的,畢竟你是他最得意的門生,你如今的成就,已經夠了。”

“不!恩師會惋惜,惋惜我沒能爬得更高,沒能讓他瞧瞧他的弟子是何等風光。”

何敘君搖頭。“這倒不必,何家毋需這些虛名來裝飾門面。”

“你畢竟跟恩師不一樣。”傅謙意味深遠地看了她。

“你也比我爹真實許多。”何敘君回視。

像是打啞謎般的對話。即使是無緣的未婚夫妻,仍不愧是多年朋友,他們互相交換個瞭然的眼神,傅謙毫不留戀地告別。

傅謙走後許久,他們臨別的對話才有了解答。

在一個寂靜的夜裏,何敘君枕在風從虎肩上,幽幽問道:“風,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愛你?”

雖然鎮日恩愛不已,風從虎心中還是陡地狂跳了一下。

“不知。”他輕柔地撫摸她的秀髮。

“你對皇上的忠誠,真實得教人又愛又恨。不過說真的,我還是比較愛你,勝過恨你。”

“哦?”扯到對皇上的忠誠?

“我討厭嘴上說著無意仕宦,心裏卻是另一種想法的假清高。”何敘君語氣驟強,離開他的肩膀。“我爹從小就教我們姊妹和縣裏的孩子,做人要安於貧賤,只要心胸磊落,就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是我爹他┅┅”她笑得一臉譏誚,“一天到晚批評時政也就罷了,國家大事乃是士人心之所系,不在朝中還是心懸朝政;可是,每當縣太爺前來宴請他這全縣唯一的先生時,爹那必恭必敬的搖尾模樣,彷佛將縣太爺當成了哪兒來的王爺宰相┅┅”

風從虎靜默着等她繼續,這是他所沒見過的何敘君,藏在深處的另一番面貌。

“他常說,士人不在乎功名利祿,有沒有機會在朝為官都一樣,所以他不阻止傅謙應考;其實他巴不得他考上,那就表示他教出來的學生了不起!因為他自己沒有這個能力,不是他不願意,他想當官可想瘋了!”何敘君說得好冷。“不然,他為什麽見了縣太爺的車駕,就一臉垂涎的模樣?見了縣太爺的人,巴結都來不及,哪像他平日批評那些朝中高官士人的樣子?其實,不就是個縣太爺而已!”

風從虎撫着她的背,順順她略喘的氣息。

何敘君緩和了些,“傅謙從來不掩飾地想要榮華富貴的野心,我們家姊妹也從來不掩飾自己的私心!依君想嫁貴族王孫,倚君貪財貪得心安理得,隨君只重書本,我┅┅當時只想嫁給傅謙。”她握住風從虛的手,希望消解他的疙瘩,“我們誰也不願像爹一樣,將心事悶在心裏,嘴上說的跟心裏想的,全是兩回事!但是,我們誰也不敢指責爹,揭他的老臉,讓他不高興。”

“我懂。”他道。

傅謙臨走說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

“所以我甘於平淡,因為我怕要是嘗了榮華富貴的好處,我就會像爹一樣。但是我不介意傅謙的野心。我愛他,因為他真實;他負了我,其實也很真實。他從來沒掩飾過什麽,一直都很真實,我不怪他了,一點也不怪。”何敘君環抱起風從虛的腰。

“你愛我。”他口中飄出醋酸味,終於忍不住提醒她。

她笑着點頭。

“我愛你。即使你忠於皇上勝過我,你的忠心擺在嘴上,心裏一樣這麽想,我不擔心你會為了榮華富貴而拋棄我,只擔心你會為了皇上而負我。”

風從虎毫不猶豫道:“不!我負過皇上,都只為了你。只要皇上不再覬覦你,以後,我誰也不負。”

對他這忠心到底的忠臣,這是他承諾的極限吧?何敘君感到相當滿意了。

她摸了摸手上的紫玉鐲。

這是皇後娘娘送給她的,說道有困難時可以找她幫忙。本來想請皇後娘娘去求皇上成全她和風從虎,後來皇上輕易放手,她以為不會有動用的時刻,但是為了傅謙,為了助他一臂之力,盡一點故人心意也不為過吧!

嘿┅┅她終究還是嘗到了一回權力的滋味。幸虧玉鐲僅一隻,否則,她可不敢保證自己不曾上癮。

何敘君寫了封信,央求皇後娘娘插手傅謙的仕途,助他一回,別再讓他鬱郁不得志,那會要了他的命!而且憑他的才幹,他其實也值得被重用。

文皇后隨即回復──儘力而為。沒有問何敘君為何不介意傅謙的薄倖,她可是親眼見到的。

但是,隨後傅謙不但沒有陞官,沒有得到皇上的重用,反倒如傅謙所言,貶到南蠻去了,傳聞還被下令永生不許回京城。

聽說,這是傅謙自願領罰的。

為什麽?永生不得回京,不就代表他的官途完了?他放棄一切了?

何敘君低頭不語,盼着有一天,誰能給她解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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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由Metropolitan的Shiu辨識、校對,冰兒掃圖、排版和後續校對。

2)轉載時不得刪除此段。

3)不得未經冰兒同意而任意轉載。

4)請網友不要擅自將此小說轉貼到bbs區。

5)請勿在小說放上一個禮拜之內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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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拿逃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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