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莫一出聲,倪夙潮立到肯定她就是劉蔚雲。
「姑娘不會不認得我吧?幾個時辰前,你我才隔着帘子會過呢,難道你這麼快就忘了?」倪夙潮步步進逼,踏得腳下的亂草窸窣作響。而此刻他的心情像是發現了舉世無雙的珍寶,興奮莫名。
「你……你是倪公子?!」小莫道下看清來人容貌,意識到衣衫不整,又羞又驚,忙將鬆散開來的衣襟扣好,汗水涔涔而下,心中奇怪對方如何認出她。
還好通紅的臉頰被不怎麼明亮的月光吸去,掩蓋住她面色的潮紅,武裝了她的勇氣。
「你的聲音聽過一次便永生難忘,只要你再度開口,我就有把握可以認出你來。」他看出她的疑惑主動回答,還在心裏加上一句:見過你一面更是印象深刻,至死方休……
「你的記性還其不錯,可惜我就得花好半天的工夫仔細再想想,才能記起你是誰。真是對不起了,請原諒我不怎麼高明的記性。」小莫故意說道。
這麼說話是很失禮的,有誰會高興別人認不出自己還這樣惺惺作態的道歉,道分明是故意激怒對方。小莫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向知書達禮的她,今天居然講話這麼不客氣,她下意識想到,也許是因為對方剛才督經看到她那麼無助的模樣,和狼狽不整的衣衫,讓她覺得又憤怒又羞愧,好像有了什麼把柄在對方手上,所以才會這麼掛制不住自己。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生氣。劉姑娘你這兩個月來,不知接見了多少王孫公子,聽了多少男人的聲音,區區在下的聲音又不是天籟,長的也不是賽潘安,你會忘記我當然不奇怪了。」倪夙潮不慍不火地回話,看不出一絲怒氣,可是語氣就像是小莫已經跟許多男人上過床一樣,酸溜溜的。
小莫哪會聽不出他話中嘲諷之意?她仔細看看倪夙潮的臉,長相與潘安其實相去不遠,聲音也是溫和好聽的中音,絕對看了一眼就令人難以忘懷,可是她偏偏說出了違背良心的話。這個男人有一股合她說不出的複雜情錯,使她對他充滿戒心。
「是啊,見識過不少的男人,我實在很難對任何一個有什麼深刻的印象。倪公子你千萬不要難過喔。」小莫擺出一副很抱歉的樣子,可惡的令倪夙潮氣結。
「不會不會,當然不會難過。不過剛才倒是看到你很難過的樣子,竟然還要上吊自殺,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倪夙潮跟她談論了一陣子,知道她不是性好逃避的女子,可能不是想死,應該是自已誤會了。舌劍唇槍之際,一宜落居下風的他就把這事搬了出來,他知道這樣高傚的女子是不喜歡被瞧見自己軟弱模樣的。
果然,這話一說出,小莫臉色立刻大變。她痛恨他看出她的軟弱,竟然還拿這件事來嘲笑她,心中怒火熊熊,用肅殺的聲音道!
「我不是尋死,只不過想爬上樹看看罷了,我常常這麼做,有什麼好大驚小怪?快把腰帶還我!」小莫一把搶回腰帶,轉身整理衣衫。小莫抵死不肯承認,更不想解釋她剛才為什麼流淚。
用腰帶爬樹?倪夙潮還真想親眼看看怎麼爬。他好笑的看着她的修長纖瘦的背影,心裏波濤洶湧,為了能見到她而高興萬分。這個聞名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女,還真是處處與眾不同啊,他對她越來越有興趣了。
「方才有何傷心事呢?說出來在下或許可以幫個忙。」倪夙潮一改剛才嘲諷的態度,輕柔地道。他忘不了剛剛她落淚的樣子,那令他心腸糾給,隱隱作痛。
「沒什麼事傷心,只不過我肚子餓了,廚房又沒東西可吃,餓得受不了,才哭着到處找吃的,你要想幫我,就請你給我兩個饅頭。」小莫胡說八道。公子給她的傷痛,她不想再提,尤其是不想對這個倪夙潮提。
這……這分明是胡扯。倪夙潮忍笑:「那麼可以告訴我……你怎麼會跑到這種偏僻的地方找吃的?」倪夙潮緊追不捨。他當然不相情這個歪理。
「肚子餓得迷了路,而且不曉得該選哪個男人,心煩不已,就莫名其妙跑到這了。你呢?」小莫揚揚眉道。她全身警戒,全力掩蓋她到這個地方來的原因。
然後餓得想爬樹?真是睜眼說瞎話,分明是想氣他!倪夙潮哈哈笑了起來,也不拆穿。
「睡不着,跑來曬月亮,因為不曉得是不是該加把勁讓你選上而心煩!」他有樣學樣。
好自負的男人啊!小莫也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人真有趣,將他剔除還真是小姐的損失。
這一笑使得剛才瀰漫在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綬和了下來,也讓倪夙潮看得痴了。
「你以為加把勁就能被我選上?沒這麼便宜的事。」
「那麼你說說有多貴呢?我看看身上銀兩夠不夠。」倪夙潮伸手摸出了一疊銀票,沾着口水數了起來。
「你這是想賄賂我?」小莫瞪着他,強忍笑意。
「不是!我只是想老婆想瘋了。」倪夙潮塞回銀票,灼熱的目光黏上了她細緻絕俗的臉。
小莫見他緊盯着自己,臉微微一熱。
「深夜有所不便,恕我告辭了。」她轉身想走。現在寸發覺他們目前的情形要落在別人的眼中,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我不相信你是嚴守禮教的女子。三從四德都被你拿來做文章了,還會在乎這點小節?
更何況咱們心胸坦蕩,沒有什麼好顧忌的。難得有這個機會可以單獨會會江南第一才女,我可不想白白放棄。」倪夙潮伸手擋住她,他下意識捨不得她走,希望能和她多相處一刻是一刻。
小莫直覺這是個危險人物,他不但看到了她軟弱的一面,也似乎看穿了她的個性。這種令她不安的陌生感覺,還是生平頭一回。
「彼此彼此啦。」她氣定神閑地停下腳步,努力裝做無可、無不可的樣子。
倪夙潮微微一笑,心想彼此應該都感覺到了他們兩根本是同路人,天下還有比他們更契合的一對嗎?他打着如意算盤,娶她是娶定了。
「我想……請問,明日我有可能羸得這樁婚事嗎?」倪夙潮俊臉微紅,鼓起勇氣問道。
他極想知道她對他的觀感,自己對她已是一見傾心,而她是不是也有同樣的感受呢?
小莫一愣,心中撲通撲通跳。她些微感覺到對方的情意了,但此時她舊情剛逝沒這個心情,何況就算答應他,到暸洞房花燭夜;他就會發覺新娘不是自己了。於公於私,她當然都不能答應。隨即淡然笑道:「不可能。」
倪夙潮頓覺全身冰涼。她討厭自己?難道這只是自己一廂情願?他所感受到的心靈契合的微妙,原來只是一時的錯覺?
「為什麼不是我?」他獃獃地問。失望之情溢於言表,看得小莫也有些動容了。
你不能配小姐,天真爛漫的蔚雲怎會是你的對手?要讓你知道這一切是個騙局,你又會怎麼對待她?她在心中暗暗回答他。
隨即心中有個小小聲音問她:你怎知他們不配?該不會是你不想見他們成婚吧?
小莫甩掉這個想法。
「不要多問,總之我不會讓你嬴。」她不能說出江南第一才女的秘密,不想解釋她百轉千迴的心中動漾。
「你屬意他嗎?上官公子?」倪夙潮想起上官君驊這個強勁對手,妒意十足地問。那個會打官腔的小子哪點比他好?他心中五味雜陳,完全忘了午間他還普經頗為欣賞上官君驊。
「是。所以其的很抱歉。」小莫照實回答。她是屬意上官君驊與小姐配成?對,而不是她愛上上官君驊,可惜不能對他解釋。
「我哪點不如他?」倪夙潮不甘心,一掃剛才溫和態度,氣憤的加大了聲音。
「你……」小莫苦思藉口當兒,抬頭望向遠方,突然見到遠處揚起火光,頓時愣住。
「糟了,是劉府方向!難道劉大人府邸山事了?」倪夙潮也注意到了。
兩人拔腿奔回劉府。
★★★
他們獃獃地站在置身從熊熊烈火的劉府前。
火場一片混亂,整棟大宅院的東廂及西廂全都置身火海中。要命的是,東廂是主人臥房,包括劉知府、劉少爺及小姐的房間皆在東廂;西廂則是客房,住了今日前來求親的三位名門公子。東、西廂也不知是什麼原因,竟然會全籠罩在火海中,小莫心急如焚地望着東廂。
念及主人,小莫一咬牙,向東廂奔去。倪夙潮一驚,飛身在她沖人火海前截住了她。
「放開我!大人和少爺小姐都在裏面,我要去救他們!」小莫哭喊。此時她根本不顧暴露身分的危險。
「你瘋了!這時衝進去,人沒救到,你的命就先沒了。」倪夙潮死命地拉住她。他根本無暇注意她話中的漏洞。
小莫淚如雨下,倪夙潮只能輕聲安慰。
家丁搶着潑上一桶又一桶的水,婢女在一旁頻頻拭淚,為未能即時逃生的親人及主子擔心。
府衙的水龍隊此時趕到,火勢仍然控制不住。大火燃燒了近兩個時辰,直至天已大白,方才因東、西廂已全燒為灰燼,漸漸熄滅。
一具具焦黑的屍體,在火勢平息后被府街差役找了出來,眾家丁、婢女統統衝上前去認屍,哭聲不絕於耳。
當知府大人的屍體被確認出時,眾人不禁嚎啕大哭。
小莫渾身一軟,跌坐在地。渾渾噩噩地連後來她是怎麼離開的,都不曉得。
★★★
知府大人府邸火災,死亡共計十一人。除了大人蒙難,其他十具屍體皆是下人,並未找到劉家小姐及少爺屍體。連西廂的另兩位客人也一併失蹤。
這案件由府衙推事負責審理。推事吳大人在午時升堂問案,所有劉府中近百名下人全跪在堂上,堂外也擠滿春熱鬧的百姓。
小莫剛從悲傷中清醒。劉大人待她如父,今日命喪一場無名火,令她衰慟欲絕。小姐少爺又下落不明,她只有寄望推事大人能查明起火原因,早日找到少爺、小姐。
倪夙潮默默的站在一旁(他的身分特殊,得以不必跪拜),他不知該怎麼安慰劉小姐。
從她剛才速路部走不好,一路要他攙扶的情況看來,恐怕是悲傷過度了。
劉知府是個清官,竟遭此噩運,真是造化弄人。他暗嘆。
吳大人瀏覽過劉府生還者名單,問道:「管家執事劉毅何在?」
「小的在此。」
「起火時,你人在何處?」
「在東南苑房內。」
「東南苑是下人居所嗎?」
「是的。」
「當時有無應在東南苑卻不在的下人?」
所有男丁一時議論紛紛,東南苑並未遭火侵襲,所有東南苑下人都好端端的,大家也都互相指證當時無人不在房內。
「死傷的十人,都是當日守夜的家丁。除了他們不在東南苑,其他的都在。」劉毅回答。
「女婢居所由誰掌管?」
「是民婦。」女管家劉梅答。
「當時你在何處?」
「在西南苑,是女婢居所。」
「當時可有女婢不在西南苑?」
「啟稟大人,該在的都在,只除了……」她眼望小莫,話卻停頓了下來。
「誰?」吳大人不耐道。
「是小姐的帖身婢女,小莫姑娘。她一向與小姐形影不離,房間是在小姐隔壁,不是西南苑。」劉梅對小莫的得寵始終耿耿於懷,一個婢女竟然進駐東廂,服色與小姐同等,可恨!
吳大人看了看名單,道:「劉小莫何在?」
「民女在。」小莫應聲。
倪夙潮大驚!她竟然不是劉蔚雲?!可是,那天簾后的人明明是她啊!這是怎麼一回事?
「你當時人在何處?」吳大人對此女容色大為吃驚。沒想到劉府中的區區丫鬟竟是如此絕色!
小莫猶豫着。當持她和倪夙潮在一起,瓜田李下,說出來恐怕會被誤會。
「快說!可在東廂中?」吳大人瞧見她臉色略變,懷疑她有問題。
「不!!不在東廂。」小莫自覺坦蕩,不願隱瞞:「在離劉府百丈之外的林內。」
此語一出,眾人譁然。
「半夜三更,你跑到林內做什麼?」
「民女遭少爺斥責,心中難過,所以跑到林內散心。」小莫也顧不得倪夙潮會知道她的心事了。
「哦?那劉公子斥責你時,你人在何處?又為何會遭他斥責?」
「民女人在東廂少爺房內,因侍寢不力故遭斥責。」小莫咬牙道。今日她就算身敗名裂,也要讓事情水落石出。
倪夙潮腦中轟然作響。沒想到她不但是個婢女,而且還是劉公子的侍妾!
小莫的一番話令四周人交頭接耳。
劉梅趁機道:「啟稟大人,這個丫頭仗着劉大人及劉小姐的寵愛,不但目中無人,**無恥,勾引劉公子不說,竟還夜半在府外遊盪,敗壞劉府門風。訊不定這場大火就是她動的手腳。」劉梅職權是管理所有婢女,但小莫不歸她管轄,且寵冠全府,她一直看她不順眼。
「住口!這裏輪不到你說話!」吳大人斥道。
劉梅噤聲。
但劉梅的話還是影響了他。他見小莫披頭散髮,雖然氣度不凡,但操守恐怕有問題。
「啟稟大人,既然民女當時人在府外,這場大火就不可能是小女子做的手腳。請大人明察。」小莫並未被嚇昏,理直氣壯為自己辯解。
「你有何證據證明你不在府內?」
「大人,當時在下與小莫姑娘在一起。」倪夙潮知道這樣會讓她的名節更壞,但為了替她脫罪,也顧不得了。
一時間,眾人「不要臉」、「蕩婦」、「無恥」之細語傳遍堂內外。
「倪公子所言當其?」倪夙潮有個貴妃姐姐,家世顯赫,吳大人小心對待。
「是的,不過是林中巧遇。當時小莫姑娘哭的傷心,我還以為她要尋短,詢問之際,驚見劉府大火,我們就急急趕回了。」他輕描淡寫地帶過,略去當時一些會引起誤會的過程。
「大人,民女昨夜趕回府時,曾想沖入東廂救人,察覺劉府失火的東廂房有濃烈的酒味,當時未及注意,如今細想,顯然火勢難以控制的原因,恐怕是四周圍已先布灑了酒。此案恐怕是人為縱火,請大人明察。」小莫將發現傾囊告之。
吳大人心思卻已不在此案。
「嗯,那麼劉小莫於此案無嫌疑。不過,穢亂劉府敗壞門風之事,本府還要親自查證。」吳大人見小莫芙貌,意圖染指,還想刁難。
倪夙潮見他找喳,正待發作。
「什麼時候我劉府門風還得靠吳大人持正?」來人赫然是失蹤半日的劉逸揚,他人未到聲先至,神態瀟洒自若,吸引了眾人目光。
「劉公子,您沒事?下官很是擔心哪!」吳大人見來者不善,趕緊起身巴結。
他就是劉公子?這是倪夙潮第一次見到他。眼望着玉樹臨風的劉逸揚,他心中頗不是滋味,一想到小莫是屬於這個男人的,他就要發狂。只是,他不得不承認,劉逸揚給他的第一印象好極了。
劉逸揚對來向他妹妹求親的人一向沒什麼興趣,又整天往家門外跑,所以倪夙潮如今才見到他的面。
「我沒事!當晚二更,斥走了小莫,我就到停春閣過夜,綺蘭姑娘可為證。剛剛醒來才知道府里出了事,你不會懷疑我放火燒自已屋子吧?」
四周又是一陣竊竊私語。男人們私下羨慕不已,沒想到他有了個絕色美妾伺候過,竟然還跑到停春閣去捧花魁綺蘭的場,真是好艷福、好本事啊!大家會意地邪笑。
倪夙潮為小莫抱不平。劉公子竟然這樣待她,如此風流,難怪她昨晚會哭的這麼傷心。
小莫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奇怪的是她並不感到難過,也許她真對少爺死心了吧。
「下官不敢。」吳大人應聲回道。知府公子他可得罪不起。
「小莫是我的侍妾,侍寢是她的責任,何來敗壞門風之說?其他人任你審問,小莫我得帶走。」劉逸揚擺明了為小莫撐腰。
小莫感激地望了劉逸揚一眼。她知道少爺肯說她是侍妾,全是為不讓吳大人為難她,昨日對少爺的滿腔忿很,也隨之煙消雲散了。
劉逸揚伸手扶起小莫。如此親密舉動讓吳大人了解小莫的得寵,他識相的答應。
這一切全看在倪夙潮眼裏。小莫含情的眼光,劉逸揚當眾為她撐腰,親密的舉動,在在說明了他們之間感情深厚,他只能嘆相見恨晚了。
「至於火災起因,和我妹妹、上官公子、鍾公子的下落,就有勞吳大人了。」劉逸揚交代一陣,偕同小莫及劉府貴客倪夙潮揚長而去。
★★★
這樁劉府大火的案子,很快便被大家忽視;反倒劉知府府邸的風流韻事,卻成了大家注目的焦點,知府內苑的徘間首度披露,怎不令大家好奇?
劉小莫的絕色容顏與膽識才智,再加上與劉逸揚及倪夙潮之間的曖昧關係,不到三日,已傳遍整個蘇州城。大家對這個劉府丫鬟、公子侍妾非常有興趣,所有談論焦點全集中在她身上。
而劉小莫道三個字,也成了蘇州城內家喻戶曉的名字。人們給她的評價是兩面的,負面多於正面。
劉逸揚坐擁美妾,又尋花問柳的風流行徑,讓人暗羨他好本事。他對劉小莫的寵愛引來了兩種評價,一說這等賤婢不如早日休了,免得遲早戴綠帽;一說他疼愛小妾,當眾為她與推事大人翻臉,有情有義。
至於倪夙潮這個北方貴人,大家則好奇他與劉小莫的關係。原本是來向江南第一才女劉蔚雲提親的,竟然與劉小姐的丫鬟有染,劉小姐又失了蹤,這段婚事競賽大概要暫時擱置了。
流言中的三個主角,自火災后便暫住城中的高昇客棧。高昇客棧是城中最高級的客棧,但畢竟客棧但足是客棧,乃是非之地,流言因而更加熾烈了!
表面上看起來,三人都對流言不置可否,私底下卻多少有些受影響。三人一直保持微妙客氣的態度,卻是各懷心思。
小莫從不出現在飯館,她的行縱只包括房間及東廂後花園。但從偶爾來服侍她的客棧跑堂、雜役好奇的眼光中,她能了解自已目前是如何的聲名狼藉。
劉逸揚包下了整個東廂及後花園,免得閑雜人等靠近小莫。他永遠忘不了當他們出現在客棧門口時,人們的眼光是如何看待小莫的。既然他已對外宣稱小莫是他侍妾,他就該好好保護她,對小莫究竟是寵愛還是責任,事到如今,他也分不清了。
倪夙潮知道小莫的身分后,就不敢與她走的太近。他一直想問小莫,為何當日考選求婚者的人會是她,而不是真正的劉小姐。但再依小莫的才智見識看來,江南第一才女很有可能是她,劉小姐有可能僅有虛名罷了。這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測,他也不好過問劉家的家務事。
不管劉蔚雲是怎樣的女人,如今他倒很慶幸自己沒能贏得這門親事。在他認識了劉小莫之後,眼裏便容不下別的女人了……小莫索服縞衣的出現在花園裏,神色憂傷哀戚。倪夙潮隔着窗子遙望着她,想過去安慰,奈何他再怎麼不拘小節,也必須為她的名節着想。況且要是讓劉公子見到了,又會徒增不必要的煩惱。
午間,劉逸揚外出處理整頓劉府事務,小莫一如往常在房內用餐,倪夙潮一人在客棧前廳用餐,聽到了不少的閑言閑詻。
因為他是蘇州城的生面孔,那些人不知他是何人,肆無忌憚地嚼起了舌根。
「聽說那個劉小莫現在人住在這哪!可我來過不知多少回了,也沒能見到她一眼。」鄰桌一個大漢道。
「噯!人家是劉公子寵妾哪,藏在深閨受用,哪能隨便給你看的。」另一人道。
倪夙潮握着酒杯的手不禁加重了力這。他最根聽到這個事實,那提醒了他永遠也別妄想接近小莫。
「哼!我就見過。在府衙審問時啊,兩位公子是怎麼明目張胆的袒護這個女人,見了你就曉得原因了。這個劉小莫啊,容貌是我打出娘胎兒過最美的,見了真想撲上去咬一口呢!
嘿嘿嘿……」說著,另一個大漢淫邪地笑了起來,輕薄之意毫不掩飾。
「到底這劉小莫跟關中倪公子是不是有一腿啊?」一人問。
「我看八成關係不簡單,真不曉得劉公子怎麼受得了綠巾罩頂,還不休了這個女人?」
「這女人狐媚本事還真厲害,左右逢源哪!讓我也想試試,嘻嘻……」
「劉公子艷福還真不淺,有了劉小莫還不夠,聽說停春閣的花魁還是他老相好呢!嘖嘖嘖。」
「真有本事。不知用的是什麼招術……」眾人淫笑了起來。
接着是一連串污言穢語。倪夙潮再也聽不下了,怒氣沖沖拍桌而起,頓時客棧所有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他身上。鄰桌那票嚼舌根的大漢們,見到他神色不善地走向他們,全部嚇了一跳。
「天啊!他是倪公子!」見過他的那大漢驚呼。
他一把揪住其中一人:「再讓我聽到你們敢說劉公子及小莫姑娘的是非,我就撕爛你們的嘴!」他惡狠狠地瞪着他們,殺人的目光一道道的掃過每個人。
眾人被他這氣勢壓住了,頓時嚇得住口。
他鬆手放了那人,反手人內,飯也吃不下了。
自那時起,倪夙潮明白他和小莫已經引起蘇州人的閑言閑詻,便小心翼翼地與小莫保持距離,免得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所以現在他只敢遠遠望着地。
倪夙潮再沒有比此時更痛恨禮教的枷鎖。
★★★
「小莫,有心事?」劉逸揚走了過來,他也是一身孝服,家中巨變讓他整個人徹底改變,神情肅然。
小莫躬身為禮:「擔心小姐。公子可有小姐消息?」
劉逸揚搖搖頭。這幾天他忙着處理善後,準備父親莽禮,緊接着便是計畫重建家園,找蔚雲的事只能靠府衛幫忙,他也只能暗中擔心。
「公子小心保重身體,未來劉府只能靠公子了。」
「嗯。難為你了,這幾天吃了不少苦,以後我一定會好好待你的。」劉逸揚滿心愧疚地道。喪父之痛加上繁忙的事務,令他一夜之間成熟許多。
「只要找到小姐,查明真兇,小莫一點都不苦。」面對劉逸揚突然的溫言軟語,她有些不知所措。
「小莫,等房子重新蓋好的時候,我娶你為妻好不好?」劉逸揚執起她的手,突然覺得對她有股責任。
才子佳人,相對擬規,望在第三者眼裏,無人不嘆是幅絕美畫面。
倪夙潮里着這一幕,雖然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但也妒火中燒。這些天他注意到劉逸揚與小莫是分房而睡,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了嫌隙,如今看來……
「不。小莫如今只關心小姐的下落,沒有想到這麼多。」她悄悄抽回手。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高興的跳起來吧?
「這不是你一向希望的嗎?怎麼突然又不肯了?」他以為她會高興的痛哭流涕。
「是我以前希望的,但不是現在希望的。公子想必是覺得對我有責任吧?你可以不必因為責任而這麼做,實在是我們真的不適合。」一場大火,風波不斷,徹底改變了她的情感。
「既然你這麼說,那我也不好強求。只是你聲名已壞,如果不在我劉家羽翼保護之下,恐怕閑言閑語會更多。」劉逸揚開口求婚踢了個鐵板,頗覺無趣。
「由得他們去說,小莫從來沒當是回事。」她倨傚地道。神色又回復了往日漠然。
「還是你已經找到保護你的人?」劉逸揚終究還是對她與倪夙潮的關係產生懷疑。
「公子此話怎講?難道在懷疑什麼?」小莫微慍:「我與倪公子清清白白,連公子也不相信?」
「我相信,你別生氣。」他忙道。小莫的神情還是那麼堅毅,氣勢仍是強到讓他有些害怕。也許,沒跟她結為夫妻對他才好。
此時,倪夙潮再也忍不住,推門出來。他衝動地想要打散這幅畫面。
三人客套一番,各懷心思,氣氛頗為詭異。
「我想離開蘇州,去找小姐,可以嗎?」小莫轉移話題。
「離開蘇州?你要到哪裏去找?」倪夙潮驚問。
「我猜測小姐應該沒死,而且已經離開蘇州城。這幾天我想出了許多疑點,但若想指望推事那昏官,還不如我親自去找。」
「你怎知?」劉逸揚大奇。
「那昏官問了半天案只繞着我轉,根本忘了還有另兩個失蹤的貴客。」小莫憤然道。
「你認為上官君驊和鍾清流有嫌疑?」劉逸揚沒想到他們。
「上官君驊只帶了一個隨從前來,倪公子甚至是自己只身前來的,只有鍾清流帶了五名隨從。那晚若要灑酒、點火、搶人,從我離開公子房間到林中遇上倪公子後起火,前後最長不超過兩炷香時間。倪分子不可能,上官君驊和隨從兩人也做不了那麼多的事,但若是鍾清流……」小莫將這幾日的推論說出。
倪夙潮點點頭:「若是總共六人的話,的碓容易的多。」
「公子可有清點過馬匹?」小莫問。
「有。少了六匹馬!」劉逸揚這才想起來。
「那就對了。鍾清流見隔簾求親勝算不大,有可能懷恨在心,便搶走小姐。」
倪夙潮點點頭。他也覺得鍾清流不是個肯善罷干休的人。
「蘇州之外的世界何其廣,你要到哪去找?」劉逸揚擔心地道。
「找不到也要找。小姐失蹤一天,我就難過一天。天涯海角,翻遍每寸土地都要找出來。」小莫堅決地說。
★★★
劉逸揚送倪夙潮與小莫出了蘇州城。
「叨擾多日過意不去,請留步。」倪夙潮拱手道。
「只可惜我們無緣結為姻親。」劉逸揚嘆道。相處數日,也許是因為小莫的事讓兩人心存芥蒂,但他不得不可惜小妹沒緣嫁給這個男人。
倪夙潮不話。就算劉小姐沒失蹤,他也不想和劉小姐成親,但當著劉逸揚的面總不能說自己喜歡的是他的妾吧?
「倪公子請務必保守江南第一才女的秘密。」小莫懇求道。
倪夙潮點點頭,他兩心照不宣。世人要是知道了,對劉府名聲會是一大打擊。
「小莫拜別公子,公子此後務必保重。」她向劉逸揚盈盈一拜。
劉逸揚扶起她:「我除去你奴籍,你考慮看看要不要留下來?」
小莫搖搖頭。太晚了,為什麼要等她心死了后才對她這麼好?
「你孤身上路,很危險的。」劉逸揚不死心。
「公子請別擔心,小莫有信心可以保護自己。」
「在下可以陪姑娘一程。」倪夙潮脫口道。
兩人齊望他,好像他說了不該說的話。
「謝謝,倪公子還是回關中吧。劉家的事不勞你費心。」小莫冷冷道。此時此刻,她最不想見到的就是倪夙潮。劉家的巨變已令她心力交瘁,她不想再沾惹上這個麻煩。
「倪兄,他日劉府新居落成,歡迎你隨時來訪。」劉逸揚道。他看的出來倪夙潮對小莫有意,也很高興小莫對他無意。男人的佔有欲啊!
「那麼,就此告別了。」倪夙潮望了望兩人,向北方走去。今日一別,他知道也許再也沒有機會可以見到小莫了。錯過了她,今生不知還有誰能讓他動心。
她為何要是別人的妾?
「公子,小莫告別。」她望了望這個曾深深愛過的男人,在淚還未流下前轉身。
她向西行。揮別了這段生澀的愛戀,她知道自己與以前大不相同了。他將不再為這個男人哭泣,對他的愛與眼早已隨那場大火燃的乾淨,剩下的只是如親人般相依為命的感情。
她不知道為什麼她能放的下?
劉逸揚望着西方,眼眶竟有些濕了。他是喜歡小莫的,但他知道小莫非地中物,在她面前他總是覺得自已不像個男人。她的離去,自己雖有些不捨,竟也有鬆了口氣的感覺。
他再望了望北方。也許,倪夙潮能配得上她吧!他想。狂野率性又才情蓋世的小莫應當該嫁給匹配得上她的男人,但不會是自己。清白的問題扼殺不了她的出眾及可愛。只是,他不希望會有讓他見到的一天,他沒把握有這個雅量能當著面祝福她和那個男人。
如果有這麼一天,他希望永遠不要讓他親眼見到。
他怕……他會殺了那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