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賀極的連續劇殺青了,他難得的演了一出連續劇,再加上是由知名導演王天屋執導,這齣戲原本就未演先轟動,實際播出后叫好又叫座,收視率在最後一集,破了電視戲劇有史以來的最佳記錄,這場慶功宴更是辦得熱鬧非凡。
賀極聽着旁人的恭賀詞,他嘴角露出淺淺的微笑,隱隱有着王者之風。
王天屋在酒醉飯飽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賀極,你演得真好,真的很好,好像是複製的一樣。」
聽到前面,賀極還覺得是恭維,聽到最後一句,賀極臉色就微變,他問道:「你是什麼意思,王導演?」
王天屋眯着眼睛看他,「其實我跟閩虹也不是多熟,我看過你演的幾部電影,你算是有特色也有實力,可是後來跟你實際合作之後,我覺得閩虹說得沒有錯,你的感情都是複製的,是盜版別人的感情,你自己只是個空殼子,你在演一個愛人愛入肺腑的痴情人時,眼睛深處卻沒有愛意、也沒有感情,只有一片荒無。」
賀極臉色已經很難看,王天屋向來以得罪、漫罵演員為個人特色,他也不怕賀極難看的臉色,反倒自顧自的繼續說下去,反正演員的白眼他看多了,他不是那種看別人臉色的人。
「你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敢保證,你紅不了十年,因為你所有的感情都是假裝的,一開始會被你出色的外表、華麗的演技給瞞騙,但當你無法帶給人真正的感動時,你虛假的演技很快就會讓人膩了。」
他繼續說道:「因為你是難得的好人才,所以我才說得這麼直接,如果你能有突破,以後全世界的大導演,全都會找你演戲的。」他嘲弄的加上一句:「不過那也得你有突破之後才有可能。」
賀極氣得發顫,他握緊手裏的杯子,王天屋搔頭,說得更不留情,反正他早已得罪一票演員,但是事後這些演員全都願意再為他工作,也在跟他工作后,受到他磨練,演技上又更進一步。
不論當時如何的對王天屋不爽氣憤,事後總是證明他的要求沒有錯,他的建議更是一針見血,這就是他直來直往的個性,毫不遮掩。
「哦,對了,我忘記說了,我是覺得你像個沒心沒肺的混蛋,你能演好每個痴情的角色還真會假裝,哈哈哈。」
賀極氣得站起來,他的驕傲絕不許他聽到這種話。
王天屋抬眼起來看他,「不過拍戲中有發生一件事,讓我覺得你還挺有希望的,所以我今天才會這麼老實的告訴你這些話。」
賀極原本要轉身離開了,這一刻,他回頭看着王天屋,王天屋滿臉鬍子的臉上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在南部的戲棚,不是佈景倒下來,你飛身護住一個工人嗎?」
賀極冷哼,那只是要讓丁宗儒掉入陷阱的假裝溫柔,他怎麼可能會為丁宗儒做出那種保護他,而自己可能會受傷、毀壞他演藝生涯的事,是他看掉下來的佈景以角度而言,絕不會砸傷他,他才會假裝撲身護在他身上。
「那個工人望着你的樣子很美,你起身晃掉你頭髮上的灰塵時,那個時候你的眼睛躍動着一些人該有的生氣,我還特地把那一幕拍下來,當作我的收藏,因為那一幕真的非常動人好看,我拷貝一份給你好了,這樣你對比你之前演的電影,就能知道差異在那裏。」
兩天後,他收到王天屋寄給他的影帶,他放出來看。
那只有兩分鐘左右,就是佈景砸下來,他飛身護住丁宗儒,然後是丁宗儒慢慢的扶着牆壁站起來,但是丁宗儒每個眼神都美得驚心動魄,他眼睛裏注目的焦點就是賀極他自己,也因為他這種眼神,賀極在影片里也看起來不太一樣。
以前他的演技就像公式一樣的精密準確,絕不會有絲毫誤差,但是他在裏面演得非常的自然真實,他望着丁宗儒的眼裏有几絲非常模糊的溫柔。
賀極反覆的看了好幾十次,他研究着自己當時的眼神與演技,也研究着丁宗儒當時的痴望與眼裏美得無法形容的亮光。
他在鏡子前不斷的模仿,也只是越見拙劣,再怎麼模仿,也無法演出當時情境的百分之一。
最後他坐在沙發上深思后,打了電話向他的保鏢低語:「嗯,你說上次那個常在棚里的粉絲嗎?短頭髮,皮膚曬得有點黑的男人,你讓他進來。」
就在丁宗儒以為絕望至極,再也沒有希望的時候,賀極竟然肯見他了。
他步入賀極的家裏,這是他當初住在這裏的地方,一切並沒有改變,連擺設也還一模一樣。
賀極坐在沙發上冷眼望他,「有什麼事?」
而事情早已跟當初完全不一樣,丁宗儒悲傷道:「我爸病了,他很想見羅匯,賀極,我求求你,讓他回去跟我爸見一面好嗎?只要見一面就好。」
「我已經送羅匯到國外念書,國外已經開學了,要讓他回來不太可能,他很享受那裏的留學生活。」
丁宗儒傷痛的望着地板,他那麼辛苦存錢,想送羅匯在高中時出國念書,其實以賀極的財力,這麼快就讓羅匯滿足了他心愿,這孩子現在一定樂不思蜀,果然由賀極扶養他,才能給他想要的一切。
而且賀極的意思也很明白,就是他不會讓他回來的。
「要不然請他寫一封信,我爸真的病得很重,他很思念羅匯,羅匯是他一手養大的,他對他有很深的感情。」他懇求着,雖然知道成功機會不可能太高。
「這也不是不能談的事情,要讓他回來可以安排。」
賀極如此大方應允,讓丁宗儒震驚至極,他眼淚滾滾而下,「謝謝你,賀極,謝謝你。」他感動得顫不成語。
賀極捉住他的臂膀,「可是不是沒有條件的。」
丁宗儒望着近在咫尺的賀極,他壓低聲音道:「你要住在這裏,等到我說你可以搬出去時,你才能搬出去。」
丁宗儒不知他是什麼意思,他輕顫着身體,他只碰觸自己的臂膀,臂膀處就傳來一陣火燒似的疼痛,他知道自己還是深愛着賀極,只要賀極這麼一句模糊的話,就讓他心裏再次激起着浪濤。
「你父親可能在南部的醫院,我也會讓他轉院到北部,受最好的醫療照顧,我對你的要求就是住在這裏,跟我同居,什麼問題都不必問。」
丁宗儒不能明白他為什麼這麼做,他抬起模糊的淚眼,賀極往下吻着他的嘴唇,他是那麼激情熱烈,讓他立刻腳軟得無法撐住自己。
「不、不,不要這樣,賀極。」
他力圖推辭着,他不能再跟賀極發生關係,他被賀極傷透了心,他知道這只是他一時的興緻,很快的,他就會對他膩了,然後自己就會非常痛苦,自己已經受傷過無數次了。
「為什麼不要?」
「我愛着你。」
這些話好幾年前,他就對賀極說了無數、無數次,每一次都讓他痛心至極,賀極將他壓在沙發上,這些話對他完全沒有意義,他道:「那更好,我並不討厭你。」
並不討厭跟愛根本就是兩碼事,賀極就是如此殘忍,他除了演戲之外,對人根本就沒有感情,他都不能明白他說出來的話有多傷人,也許就是因為他對他人的痛苦完全不能感同身受,就如同羅匯一樣。
「不討厭,並不代表你愛我。」
「我也不覺得我會愛上你,你根本就毫無特色,你太平凡了。」
賀極如此誠實的說出對他的感覺,好像在他活生生的心上重踩一腳,很痛,但是至少賀極沒有騙他。
以賀極的外貌跟現在的地位,他的確找得到比他更好的人,他也知道自己只是個平凡無趣的男人,他嘶啞着聲音,心上像被滲入毒液般痛苦的淚濕道:「如果我們有發生關係,我就沒辦法忍受你跟別的人在一起。」
「那我就不跟別人在一起,直到你搬出去為止。」
賀極說得簡單,丁宗儒眼裏隱隱泛着淚花,他的手指輕觸着賀極的肩膀,無法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承諾,他抽氣道:「你……你是說真的嗎?」
賀極注視着眼前的男人,他也許還稱得上好看,但是最有特色的,就是他望着自己時,那閃閃發亮的崇拜愛戀眼神,他要學的就是這一點,為了學到這個,只跟眼前男人上床,根本就是太便宜的學費。
「是真的。」
他往下吻着丁宗儒的唇,再說他也不討厭丁宗儒,縱然他是男人,但是他的身體也能滿足他的情慾需求。
丁宗儒抱緊了他的肩膀,他在大床上淋漓盡致的做了一回,但是他的心神並不在性愛上,全在丁宗儒陷入戀情的熱愛表情上,他甘願獻出一切的肢體動作,情慾與情愛相融的放浪申吟聲,他注目着眼前這可以讓他演技更上一層樓的標的物。
他就像冷靜的解剖醫師,在他眼前的不是人,只是一具讓他剖析人類七情六慾的工具而已。
丁宗儒每天都到醫院去看丁一峰,丁一峰的情況沒有好轉,他向丁一峰保證,說丁羅匯很快就會回來,他現在已經在辦手續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過了一個月,丁羅匯還沒回國,丁宗儒有些焦急的向賀極確定羅匯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
賀極的反應通常都是冷冷淡淡的道:「我已經通知他了。」
丁宗儒再怎麼追問,賀極通常不會說得太多,過了兩、三個月後,賀極拍了另外一個大導演的電影,他出神入化、更為精粹的演技,使得那個大導演豎起大姆指,就在賀極聲勢如日中天時,丁一峰再度陷入昏迷,而且病情愈來愈危急。
接獲消息的丁宗儒,幾乎在醫院哭得無力昏倒,他問着賀極,到底羅匯什麼時候才會回國,賀極已經學到他所需要的演技,也不需要再隱瞞這些事,在他的判斷下,已經不需要丁宗儒了。
他冷冷道:「他說他不回來。」
丁宗儒大受打擊,脫口問出:「為什麼?」
「他說你跟他是陌生人,他不需要為陌生人浪費時間。」
丁宗儒可以想像得出丁羅匯說這些話的冷酷表情,他掩住了嘴,哀痛的聲音卻還是從他的心裏發出,他從小到大一心呵護的小孩,就連丁一峰病危,都無法讓他回來見丁一蜂最後一面,他算什麼兒子。
「讓我跟他通電話,讓我跟他說,跟他說……」他哭顫着身體,拿起電話話筒,賀極卻是冷漠的站起身來,對他道:「其實你明天可以搬出去了。」
丁宗儒愕然的抬頭望着眼前俊美如天神般的男人,賀極對他說了分手的話,而話筒從他的手裏滑下來。
「我已經厭煩你了,不想再見到你了。」
丁宗儒張開了口,卻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來,他在客廳靠着桌子,一夜都沒有合眼,外面開始下起了雨絲,也許是一連串的打擊,他早已精疲力盡,痛苦得連眼淚都掉不下來,他乏力的望着落地窗外無聲的雨。
他終於可以非常確定的告訴自己,賀極沒有愛過他,從來也沒有,要不然對他的痛苦不會如此的漠然無視,甚至還落井下石,在他最痛苦無依的時刻,將他當成垃圾般的掃地出門。
隔日,他木然也心如死灰的將自己簡易的東西打包,送回了老家,他自己幾乎就住在醫院裏,陪伴着丁一峰走完最後一程。
丁羅匯沒有回來過,他千方百計打聽他所在的美國學校,寫了一封信給羅匯,希望他能回來見他爺爺最後一面,丁羅匯也置之不理。
這個孩子的個性跟他親生父親一模一樣,他的心冷到了極點,更是絕望透頂,丁一峰心臟停止跳動時,也是他對這一對父子最寒心的時刻。
他辦了簡單的喪事,心卻空空蕩蕩,丁一峰含恨而亡,到臨終時還以為羅匯回來了,他幾乎崩潰的嚎淘大哭,他知道丁一峰是太過傷心,要不然他應該可以活得更長一點,都是因為他這個不孝子,當初做了沒有好好思考的莽撞事情,才讓自己的父親提早過世。
他對賀極跟丁羅匯心灰意冷,他將丁一峰後事辦好后,早已經透支了自己所有的金錢,他回到了鄉下居住的老屋,卻發現了一件他無法接受的事情。
他懷了賀極的小孩。
他這些日子都昏昏沉沉的,原本以為是自己受創過深,再加上精神的壓力,所以才會沒有精神,但是連續半個月,早上起床時他都很想吐,到了最近幾天,吐得更加厲害,他以為自己得了腸胃炎。
他到了診所,說明了癥狀,醫生開給了他藥方,他回家吃了葯后吐得更嚴重,將葯都吐了出來,吐得他癱坐住浴室里,再也起下了身。
他這一生從來沒有吐得這麼嚴重過,除了懷丁羅匯時,這時,好像一道靈光打入他的腦筋里,他從桌上奪過錢包,就衝進藥局裏,買了驗孕的東西,當驗出來是正確的時候,他幾乎要瘋了。
他一直很小心,跟賀極在一起時都有戴保險套,他渾身發抖的記起,有次賀極有用保險套,但是後來再一次親熱時,賀極不願意戴保險套,他求他,他也不肯,他直接真槍實彈的進來。
就那一次而已,他竟中了獎。
他抖着手打電話給好幾年沒再聯絡的人,他報出了自己的姓名,當對方的秘書轉接給本人時,他啞聲的聲音聽起來接近虛弱的哭聲,充滿了無望的絕望跟堆積的痛苦。
「龔博士,我能墮胎嗎?」
龔秀人接到自己接生過的人電話時,都會非常開心,同性生殖很難也很危險,生出來的小孩也普遍都有過人的天分。
但是跟天分比起來,還有肖似父母方的偏執個性,這樣偏執的個性一輩子都難以改變,這才是他最在意的,他不希望自己接生的小孩有殘忍的天性,甚至會成為殺人魔,所以他才會認真的篩選人選。
他還記得丁宗儒,他是賀極這位大明星的助理,兩人因為深愛而結合,剛見到他時,他還是個大男孩,閃閃發亮的眼神一直說著賀極的很多雜事,他忘不了的是他對賀極深深的崇戀目光。
他也提過問題,例如報章雜誌上寫的賀極的情事之類的,丁宗儒小聲的道,那是因為賀極是個影星,必須放出假消息,製造各種能上版面的桃花報導。
好幾次訪談的過程中,賀極都沒有陪着丁宗儒到他那裏,丁宗儒總是道歉,說賀極在外國拍電影,真的分身乏術,他不是故意的。
他也總在事後,收到賀極的傳真,說明着他對丁宗儒的重視,因為他對丁宗儒的印象實在太好,所以他願意幫丁宗儒做同性生殖,也事先說明了同性生殖的危險性等等。
丁宗儒在他安排的醫院裏待產,因為賀極的大明星身分,為了怕引起記者的注意,賀極並沒有到醫院去,丁宗儒的肚子愈來愈大,甚至已經接近生產時,他對賀極的態度漸漸不耐。
他無法想像丁宗儒在生死關頭為男人生下小孩時,那個男人竟為了事業而不肯來醫院陪他。
丁宗儒總是求他不要生氣,他仍然非常開朗,但是他的開朗背後,總讓他感覺有一絲陰霾,他不懂那是什麼,但是丁宗儒生完小孩,繳完所有費用后,忽然人間蒸發,這是隔了好幾年後,他第一次接到他的電話。
「你說什麼?墮胎?」
龔秀人拉開聲音大吼起來,他很少這麼失態過,他的修養很好,脾氣向來也不錯,今天卻在聽到這兩個字時大怒起來。
「我早就告訴過你要非常小心了,生育的機會很低,只要有了,都要非常開心,而且同性生殖的懷孕本來就是一件相當危險的事,更不用說墮胎了,我安排你立刻到我這裏來診治。」
丁宗儒在另外一頭沉默下來,龔秀人放柔聲音,關心道:「你為什麼想要墮胎?賀極不喜歡小孩嗎?還是你們相處得不融洽?」
丁宗儒聲音低啞,幾乎是回答得太快,「沒事,龔博士,是我想太多了,賀極是個明星,我不想讓他擔心,你也知道我上次生羅匯時遇到一些狀況,他有些擔心而已。」
龔秀人安心的笑了,上次丁宗儒生產時的確發生狀況,但是現在這些已經早就不是問題了。
「你上次是很危險,差點就血崩了,但是這幾年來,我致力研究這一方面,危險性比以前少了百分之五十,你可以請賀極放心。」
丁宗儒在電話那一頭沒有再說什麼,龔秀人關心的道:「你的語氣聽起來不太好,怎麼了嗎?」
丁宗儒只喃喃說了些孕吐很難受,就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