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一大早,小叢就聽到外面喧嘩個不休,他把棉被蒙過了頭繼續追尋好夢,可惜天不從人願,那邊李管事“砰砰砰”地敲起他的門來了。
門—開,李管事就迫不及待地撲了進來,嘴裏一迭聲地說:“出事了!出事了!”一邊往外扯小叢。
小叢有點被嚇到了,瞪大一雙澄澈的眼睛驚惶地問:“怎麼了?”
李管事頭也不回。
“今兒早上‘六劍’中的五位爺都死了,死在自己的房裏,脖子都被扭斷了。乖乖,莊主可發了好大的火,現下莊裏亂得一鍋粥似的。你快跟我到前堂,莊主要親自查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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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堂議事大廳上,俞岱宗焦躁地踱着步。一旁的副莊主馬珏正在報告搜查的發現。後面聚集了一大群的庄衛和僕人,個個噤若寒蟬。小叢站在他們中間,動也不敢動一下。
“李群和尤威的面容扭曲,似乎死前曾受極大的驚嚇。伍超、周波人和林雲亭則死狀安祥,應該是在睡夢中就被辣手奪命。”
俞岱宗皺眉不語。
馬珏壓低了聲音:“莊主,這件事影響很大,六劍除了是莊主生死之交,更是我們此次行事最大的助力,這次五劍莫名其妙死在莊上,全莊上下人心惶惶,連請來的外派高手都議論紛紛。”
俞岱宗停止了踱步。
“是什麼人下的手?真的一點痕迹都沒留?”
馬珏極其沉重地點了點頭,“我只能說,這人是個天生的屠夫,下手又狠又准,乾淨利落到了極點。我和李兄弟已經前前後後查看過三次了,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到。”
俞岱宗眉頭皺得更深了,他沉吟了一會,隨即低聲吩咐了幾句,然後提高聲音宣佈加強戒備,尤其是前方庄口的圍牆邊,除了加派人手外,並砍倒全部可能作為敵人屏蔽的大樹,現在要進庄將會有一百多米的距離是光禿禿的平地,夜間以風燈照得明晃晃的。
他再隨口查問了住在西廂附近的僕人幾句,見確定再也問不出什麼,就揮揮手讓他們退下了。
小叢剛從大堂出來,旁邊一個清冷的嗓音傳來:“小叢!”
是水晶,今天她穿了一襲湖水綠的月華裙,頭髮高高地挽起,配上高挑窈窕的身形,更覺飄逸出塵。只是她神態間有點落寞,似乎有什麼難題困擾了她。
小叢順從地走了過去。
“大小姐,你有心事嗎?”
水晶驚詫於他的敏感。
“沒……只是心裏有點不痛快而已。”
“是為了‘六劍’五位老爺的事嗎?”
“是,也不是。”
“咦?”
“這五人平時耀武揚威、趾高氣揚,雖有好武功卻無好武德,這樣的人,多死兩個我也不會傷心。”
“那……”
“我擔心的是,連這樣的高手也……只怕……”俞家莊這次是惹上不該惹的人了。
“小叢,有沒有覺得府里守衛森嚴,跟平常的人家不太一樣?”水晶轉身跳上亭邊的圍欄,意態鬱郁地問。
“覺得啊。我剛開始是有點奇怪的,不過後來一想俞庄是武林世家,老爺又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心裏就釋然了。”
“不止是這樣,以前家裏雖然也有守衛值崗,但不會好像現在這樣,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生怕飛了只蒼蠅蚊子進來似的。”
“這……府里的氣氛是有點凝重。現下五位大爺又死在府里,只怕……”
水晶悠悠地嘆了口氣,“眼下是五劍,遲點就要輪到俞府的人了。”
聽到水晶的話,小叢那雙大眼可愛地瞪圓了。
“不會的大小姐,俞家在道上有那麼顯赫的名聲和那麼大的基業,不會有人敢來捋虎鬚的。”
“小叢,武林中的事你不知道。爹這次對上的敵手非同小可,無論是名聲、實力,全不在俞家莊之下。別的人或許會畏懼我們幾分,他們絕對不會買賬。更別說這次是爹心懷不軌在先,就算給人家怎麼樣報復,也無話可說。”
小叢皺了皺鼻子。
“聽起來,大小姐好像不贊成莊主這麼做。”
水晶搖了搖頭。她當然不贊成啊,只是她不贊成又有什麼用?爹向來獨斷獨行,這次又有一群狐假虎威的東西在搖旗吶喊,還未動手呢,這邊已把他捧得上了天,以為就像吃豆腐花一樣吃定了人家。
現在人家只不過小試牛刀,爹引為臂助的六劍幾乎全軍覆沒,再森嚴的護衛又有什麼用?真正的高手還不是照樣來去自如。這邊擺出的陣仗只怕是貽笑大方,不值一曬罷了。
算了,這些煩人的事她不要再想了。
水晶坐在圍欄上,輕輕踢動兩隻腳,彷彿想借這個動作,踢走心中的千般煩惱。就算身為俞家的大小姐,就算憑藉卓越的才智讓俞岱宗對她刮目相看,她依然是不開心的。女兒就是女兒,在爹爹的心目中她的意見是無關緊要的,畢竟,繼承俞家莊的永遠不會是她。拿下武林中惟一可與他匹敵的對手,為他的寶貝兒子打下一個萬年江山,爹的心目中就是如此盤算的吧?
從小她們母女倆在俞家莊就是可有可無的存在,俞岱宗從來沒把她們放在心上過,直到她長大,管賬,掌權,事事同二房那邊變着法兒較勁。並不是她天生好鬥。有一個懦弱溫柔的娘親,她不使出吃奶的勁兒去護着,只怕早就讓跋扈的傅蓉給趕出俞家了。
這麼多年來,她在外忙着管理賬目,打混在險詭難測的商場中;在內忙着應付傅蓉母女的囂張刻薄,真的是身心俱疲了。
俞家莊的大小姐,說出去威風,實際上一文不值。
要不是小叢,只怕她到現在連個可以說句知心話的人都找不到。
她轉身朝小叢望去,小叢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那麼純真燦爛的笑容,讓陽光也失色,她獃獃地看着,就是這種純真,在見面的最初就徹底地俘虜了她。
感覺上,她好像從來與“純真”二字無緣,她的童心,她的純稚,未曾來得及綻放就讓自己生生折斷。
在俞家生存,什麼都需要,就是不需要童真,她這樣告訴自己。今天她做到了,她讓自己成為爹不可或缺的助手,她管理了整個家的開支用度,她讓娘過上了不再被欺負的日子。她該滿足了吧?
可惜並沒有。
如果可以,她寧願是生在平凡人家的平凡女子,不會看賬,沒有尖牙利齒,也不用全天候豎起渾身的尖刺,惟恐有人前來侵犯。
那樣的人生會幸福很多吧?就像眼前的小叢一樣,就算貧窮,就算一無所有,卻能擁有燦爛的笑容,理所當然地幼稚。
“小叢,你知道嗎?我有時寧願自己不是自己,而是另一個人,譬如……你。”
當小叢露出驚訝的表情時,她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那又如何?她率性地一笑,她這輩子從沒這麼放肆過。但在他面前,她好像不需要任何的武裝,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敞開心扉的感覺是如此舒暢,而這種感覺,是很容易讓人上癮的,水晶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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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五劍出了事之後,俞家莊的氣氛就有點怪怪的。雖說對方是攻其不備,但這份輕功、這份膽識,也足以使人膽顫心驚了。顯然,壁壘森嚴的俞家莊,並沒有想像中牢固。
不知內情的庄衛們,當值時議論的都是這件事。知道北犯計劃的幾個核心人物,以及外派請來的高手,私底下嘀咕得也不少,各人將這個暗殺者的身份猜了無數次,卻都茫無頭緒。就算是敵派的第一高手展其極吧,也不見得有這樣的身手呀。難道敵派請了外援?那麼這個高手又該是誰呢?
事發時,夏澤赫正在鄰縣奉命處理事情,因此逃過一劫。聽到消息后,他氣急敗壞地趕了回來。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兒子和二女婿。
夏佑威樣子長得俊秀,手底下已得夏澤赫的真傳,頂着江南第二大庄少莊主的身份,向來深受江湖女子青睞。他二姐夫伍曲茗在江湖上赫赫有名,提起“摩雲手”來,任誰都要豎起大拇指。他是少林寺達摩院首座智潛禪師的大弟子,性格剛毅直爽,交遊廣闊,江湖上各種奇奇怪怪的事兒,鮮少有他不知曉的。
俞府的女眷聽說伍曲茗也來了,這可樂壞了,當天就請了這位夏家的姑爺到後院敘舊。說是敘舊,其實是要聽故事。這些江湖上的傳奇情節曲折,兼有背叛、血腥、仇殺和糾纏入骨的愛情,其中纏綿悱惻,蕩氣迴腸之處,哪是坊間流傳的小說能比的!
於是當伍曲茗和夏佑威來到後院大廳時,看到的就是齊齊出現的三對母女。居中坐着的是傅蓉母女,傅蓉一張瓜子臉,雖已徐娘半老,仍然美艷非凡。俞玲瓏非常像她,不只外貌像,連那股子傲慢自大、刁蠻潑辣的氣焰都像是同一個模子裏印出來的。
向百合就比女兒漂亮多了,雖然胭脂抹得多了點,但舉手投足間的風騷嫵媚,依然可以窺見當年顛倒眾生的風彩,可惜她自己艷冠群芳,生出來的女兒卻硬是讓俞玲瓏和俞水晶比得黯然無光。
俞水晶摟着她柔弱的母親,坐在右側,不時低低地在俞元氏耳邊說笑,把她逗得很是開心。小叢倒完茶後退回僕人群中。
夏佑威今天穿了一件灑金夾袍,更顯得身材高瘦,倜儻風流。坐在大廳上,他輕搖摺扇,顧盼自雄的眼光不時向水晶這邊掃來。
水晶微皺起眉頭,聽見俞玲瓏不依地叫道:“伍大哥剛才說了那麼多厲害的人物,什麼青衣鬼婆啦,紅童子啦,百絕魔女啦,卻還沒說天下武功第一的是誰呢。”
一條威猛大漢聞言哈哈大笑.“別心急!別心急!”
夏佑威正要找機會表現,又想討好水晶,搶着說:“那還用問?當然是俞莊主俞世伯啦!江湖上提起‘一劍擎天’俞岱宗來,誰敢不服?只怕俞世伯跺一跺腳,南邊的地面都要抖三抖呢!”
傅蓉和俞玲瓏當下擺出“本來就如此”的嘴臉來,向百合也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只有俞美玉抿着嘴說:“哎喲,那二姐你一心要嫁天下第一高手的想望豈不是要落空?總不能嫁給自己的爹爹吧?還是你要多等幾年,等哪個後起之秀武功練得蓋過爹了,你再嫁?不過以爹的修為,那也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須知女人的青春有限啊!我真替二姐擔心呢!”
俞玲瓏鐵青着臉,傅蓉安慰她道:“要不就挑個第二的吧,除去你爹之外也沒人打得過他了。反正你爹也不會同自己的女婿動手,這樣他和天下第一有什麼兩樣?”
俞玲瓏不甘不願地道:“那也只有這樣了。難道真的嫁給爹呀!”
“那倒不一定,好東西總是要留到最後頭。二小姐不是想知道第一高手的故事嗎?”
俞二小姐又驚喜,又有些難以置信,“真的?還有人比爹爹更厲害?快點告訴我!”
伍曲茗還沒答話呢,俞美玉就搶着說:“當然是假的了,爹的外號叫‘一劍擎天’,意思就是說爹以一柄擎天劍頂起了南邊武林的半片天,你說這世上到哪找比爹更厲害的人?就算找得到,只怕也是那些傳說中的高人,個個都是過百歲的人了。”
“四小姐這就有所不知了。我說的這個人雖然年紀輕,不會超過三十歲,但一身武功神鬼難測,是武林同道公認的天下第一高手。”
他性格直爽,想什麼說什麼,傅蓉心裏可有點不樂意了。
“武林中這些後輩呀,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現在除了幾個故友如少林寺的智潛禪師、崑崙派的鐵掌門以外,想找個能接老爺十招的後輩都難着呢。我可想不出有哪個不出三十歲的後輩能壓過你俞伯父的!”
“‘魔手’!縱橫江湖十幾年,做下無數轟動大事的‘魔手’!二夫人聽說過他嗎?”
“魔手”?那個出名的武林魔星,只要說出他的名號就能嚇倒一大片道上凶神的魔手?大家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
傳說中魔手性格狠辣,有仇必報,言出必行,哪個不開眼的惹上了他,往往一出手就被奪去了性命。這人手下不留活口,因此見過他的人不多。他像神話般存在於武林之中,卻沒人能講出他的形貌特徵,年歲幾何。
“那些神化的傳說誰會當真?不過是一些半吊子在誑剛出道的後生而已。這麼多年來也沒哪個能說得出他確切的樣貌特點,連使什麼兵器也不知道,誰能肯定有這個人存在?”傅蓉嘴硬地說。
“別的我不敢說,但‘魔手’卻是確有其人的,而且武功高到不可想像的地步。這十年來震動武林的三件大事,黃河十鬼、千葉門、野狼窩一夜之間覆滅,全都是魔手一人干下的。
“野狼窩那次還是我去善的后,只趕得及幫野狼窩的盜匪們收屍。老天!可累得我夠嗆!那個地方簡直已經成了修羅場,到處都是屍體,粗略一數,怕不下三四百人。這伙惡盜在雲南作惡多年,犯下了無數命案,可是人多勢眾,加上悍不畏死,雲南的武林同道一直奈何他們不得。這次他們不開眼惹到了魔手身上,短短的半日間便全數叫魔手超渡了。試想魔手以一人之力搏殺數百之眾,對方居然無一倖免,他的修為之高,我只能說,已經到達了不可思議的境界了!”
在座的女眷都變了臉色,向百合還“嘔”的一聲差點當場吐了出來,水晶摟住了嚇得發抖的俞元氏。只有俞玲瓏,眼中異彩連閃。
夏佑威一看自己的風彩居然讓一個不知是何方神聖的“魔手”搶走,恨恨地說:“就算這場景是姐夫親見,又怎麼能證實是魔手下的手?說不定是另一伙人多勢眾的盜賊做下的呢。”
“不,智潛恩師親口對我說,這三件事全是魔手一人乾的,別的人不可能有這樣的修為,也不可能有這樣的辣手!”
大廳上寂靜無聲,女人們不禁神思嚮往,想像着魔手單身一人,舉手間斃敵數百的風彩。
良久,水晶輕輕開口:“據聞魔手其人亦正亦邪,雖然下手很辣,卻也從不主動招惹旁人。而且他行蹤成謎,就算有人存心找他麻煩,亦很難尋他的蹤跡,因此這麼多年以來武林中人都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但智潛禪師似乎對他知之甚詳,不知……”
“不錯,若說這世上還有一人見過魔手的真面目的話,那就是我恩帥了。據說那還是在魔手初出道的時候,我恩師好像幫了他一點小忙,因此成了第一個知道魔手身份還能全身而退的人。想不到大小姐對這些江湖掌故還挺熟悉的。”
水晶微微一笑,“只是平時留心罷了。那麼特別的一個人,哪個聽過之後能不留下深刻印象呢?”
“那次野狼窩的事件,說起來我還讓恩師訓了一頓。他一直說我運氣真不錯,沒有直接撞上魔手,要不然,躺着讓人收屍的就會多了一個伍某人了。恩師一再告誡以後聽到‘魔手’兩個字有多遠閃多遠,千萬別碰上去,也千萬別以為自己惹得起。”
“又不是活膩了,誰會那麼大膽去惹他?”水晶輕嘆了一聲。
白影一閃,一個全身白衣的女子走進了大廳,後面跟着一個同樣全身白衣的男子。
白衣女子一張瓜子臉上巧笑嫣然。
“不惹淮呢?這世上還有俞大小姐惹不起的人嗎?”
水晶淡淡一笑,“我又沒劉妹妹你這麼好命,有個武藝高強的師兄全大候貼身保護,當然有惹不起的人啦。”
白衣女子——白衣雙俠中的劉歡兒,立刻收起滿臉嬌態,不豫之色浮現臉上。她旁邊的褚敬良卻頓時滿面春風,躊躇滿志起來。
水晶眼光銳利,一句就刺中了劉歡兒的痛處。劉歡兒本來挺享受褚敬良的殷勤追求——身為武林中有數的俠女兼美人,當然得有幾個這樣的死忠追求者才能凸顯她的身價。可是享受歸享受,當這份殷勤阻礙到她追求心目中的如意郎君——例如夏佑威時,就不免讓她恨得牙痒痒的了。
假笑一聲,劉歡兒說:“早就聽說俞大小姐牙尖嘴利,口才了得,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只是身為女子生就如此一張利嘴,只怕嫁了之後要遭人家嫌棄呢。”
劉歡兒和諸敬良應邀助拳,早在俞府住了一段日子了。她素來自視甚高,如今來到俞府,論美貌比不上俞玲瓏,論才幹比不上俞水晶,本來就心生不忿了。而夏佑威——她看中的獵物——更是頻頻向水晶獻殷勤,不由得讓她妒忌心大作,將水晶看成了眼中釘,一找到機會就要出言嘲諷。
俞玲瓏與俞美玉掩嘴傻傻地笑了起來。
水晶若無其事地開口:“聽說劉女俠出身白衣派,在江湖上素有俠名?”
劉歡兒自傲地說:“沒錯。白衣雙俠的名頭或許比不上俞家莊響亮,但比起一些只會靠着家世護陰的大小姐,還是有出息得多。”
俞水晶哼了一聲,不客氣地說:“假如江湖只會養出如此膚淺,一心記掛着嫁人之後相夫教子、三從四德的所謂‘女俠’,那麼江湖就真的令人太失望了。如此江湖,不闖也罷。”
劉歡兒不禁一窒,剛想反唇相譏,伍曲茗大聲喝彩道:“大小姐說得好。我輩中人應該快意恩仇,豪邁洒脫,才不枉了‘俠’之一字。若學那迂腐的凡胎俗子,事事都講禮教節數,還學人跑什麼江湖?”
這下劉歡兒的臉色可就精彩了。
水晶不再理會她,轉向伍曲茗道:“伍大哥,智潛禪師既見過魔手,可有向你形容過他的長相年紀?”
“這倒沒有,只提過他很年輕,比伍某人還要小,再問下去就不肯說了,只是重複着說‘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啊’。”
水晶低頭沉思,嘴巴輕輕呢喃着“人不可貌相,人不可貌相……”
俞玲瓏向傅蓉說:“媽,既然魔手這麼厲害,那麼我就嫁給魔手吧。”
是喔,你說嫁就嫁,人家一定要娶你的嗎?水晶翻了翻白眼,俞玲瓏還真是十年如一日地——白痴!
“那好,既然你伍大哥和智潛禪師都這樣說,應該不會有錯的。你就選他吧。”
俞美玉插口道:“又不知道他在哪兒,又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兒,而且智潛禪師不是說他‘人不可貌相’嗎?萬一他長得既古怪又難看,二姐你也要嫁?”
俞玲瓏蠻橫地說:“我不管,誰叫他的武功大下第一,我就要嫁給他!這輩子除了我,他不能娶別的女人!”
傅蓉安慰她道:“玲瓏不用煩惱,你看上他是他天大的造化,以你的姿容和出身,他不娶你,還能娶誰呢?”
這下連伍曲茗和夏佑威都覺得這兩母女自大得過了分。伍曲茗輕咳一聲,說:“可惜魔手行蹤無定,很難找到他。”
傅蓉一臉自信,道:“這個不用擔心。以老爺的威勢和人際關係,若說這武林中還有一人能找到魔手的話,那也非老爺莫屬了。”
伍曲茗再也無話可說,拱手道:“上次替家師傳了一封信函,俞莊主言明今天有回函交託伍某,在下這就前往莊主書房,就此告辭。”
水晶突然問了—句:“如果我沒記錯,伍大哥上次來是在一個月前。剛才所提的信函,就是伍大哥在一個月前遞交給家父的嗎?”
伍曲茗顯然對水晶很是敬重,他鄭重地應道:”正是。”
水晶揮手道勞,臉上神色怔忡,似乎想起了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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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俞美玉陪着劉歡兒和褚敬良在院子裏遊玩。中途又加入了夏佑威和俞尚武。
俞府規模極大,亭台樓閣數之不盡。除了前進三幢呈三足鼎立架勢的主樓外,後進分為一個一個的小院子,各自栽種了不同的花朵,春夏秋冬,梅蘭竹菊,各擅勝場。
一行五人來到了荷花池邊的小亭子。這—帶有着清雅的園林小景,而且視野開闊,風光獨好,又有後方滿池荷花助興,向來是府中年輕一輩最喜逗留的地方。
自大廳閑聊后,俞美玉和劉歡兒莫名地熟絡起來。說到底,兩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敵人——俞水晶,而且俞美玉外貌較不起眼,不會刺着劉歡兒,加上她的曲意逢迎,兩人在短短的時間內交情好到一口—個“歡兒姐姐”、“美玉妹妹”也就不出奇了。
至於夏佑威,他本來對水晶頗為傾心,他爹夏澤赫也看中水晶的能幹精明,一心想娶回來做兒媳婦,這次帶同他前來就是想近水樓台。不料水晶根本不買他的賬,見了面也是冷冷地愛理不理。今天被俞尚武拉來作陪,他也是頂着一張臭臉,顯然又吃了閉門羹。
亭子裏,俞尚武正在口沫橫飛地誇說自己的“英雄事迹”,小叢提着個食盒自亭子外匆匆走過。
劉歡兒看到他雙眼一亮,立刻招手讓他過來。
小叢猶豫着。手上的點心趕着要送給大小姐呢,可是劉歡兒也是俞府的貴客,他不敢得罪,只好不情願地走了過去。
那邊褚敬良老大不高興地皺起眉頭。剛才劉坎兒向夏佑威獻了半天的媚,他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了。現下看到小叢俊俏的臉蛋,他更加不爽了起來。
小叢走近前去,一雙腳無聲無息地伸來一絆,他驚呼一聲就撲倒了,手中的食物倒了滿地,—些汁水濺上了夏佑威的袍子。
夏佑威勃然大怒,提起小叢的領子,就待一巴掌打下去,旁邊一個冷冷的聲音傳來:“夏家父子在江湖中好大的名聲啊,原來都是靠欺凌弱小贏來的嗎?”
是水晶。
這光有一張臉蛋的小子老在水晶身邊跟進跟出,夏佑威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好不容易逮到個機會,卻讓水晶拿話堵住了,他只好悼悼然收手。
水晶上前扶起小叢,夏佑威立刻攔在她身前,賠着笑臉說:“水晶妹子……”
水晶臉一沉,“誰是你的水晶妹子?我可沒這樣欺負弱小的大哥!”
夏佑威臉皮拉不下來了,他惱怒地道:“夠了,我對你已夠容忍的了。我天天去找你,你不是推說不舒服就是要看賬,現下還整大跟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混在一起,你知道下人間的活傳得有多難聽嗎?”
“那又如何?傳得再難聽也是我的事,跟你夏大公子可一點也不相干。”
夏佑威又急又氣,“你一個未出閣的閨女,給人傳成那樣,以後叫你的夫家如何向武林同道交代?到時就算我不計較,我家中的長輩也不會同意讓你過門!”
水晶張大眼睛,這才發現原來這世上自以為是、一廂情願的人真的很多,她什麼時候說過要嫁他了?他憑什麼拿出一副施恩的嘴臉來教訓地?末了還擺出一副原諒無知少女一時失足的寬宏大度樣,是存心要氣死她嗎?
“那我是不是應該三叩九拜,多謝你的皇恩浩蕩?可是原諒小女子的愚昧,我什麼時候說過要嫁給你了,怎麼我自己一點也不知道?”
夏佑威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我跟你門當戶對,我爹跟俞世伯是八拜之交,這婚事長輩們早就默許了雖然你一直不太搭理我,不過這是女人家的矜持作怪,我不會怪你。可是耍花槍歸耍花槍,如果你太過分,可別怪我到時無情。”
默許?水晶暗忖,是有這個可能。用聯姻來擴充勢力,不正是俞岱宗最喜歡用的伎倆嗎?尤其他現在正當用人之際,六劍雖然六去其五,但還有夏澤赫及他背後的強大勢力——太蒼派。犧牲她的婚姻來換取太蒼派的支持是一項划得來的交易,何況,水晶冷冷地一笑,這在他的眼中根本就不算“犧牲”。
至於夏佑威,卻自大愚蠢得令人生厭。假若這輩子她一定要嫁人的話,也絕對不會是他!她寧願嫁的是一個老老實實過日子的普通人,或許不會武功,或許一輩子都不會有出人頭地的時候,可是憨實可靠,懂得珍惜愛護她,那樣的日子才是她要的。她不會允許自己的婚姻被當成利益交換的條件,絕對不行!
所以她得開始盤算盤算了。下定決心,她拖了小叢的手就走。
剩下夏佑威得意洋地搖着摺扇。果然!再怎麼倔強難搞的女人,一提到婚姻大事也會軟化下來。只要她明白了遲早是他夏家的人,又何愁她不給好臉色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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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晶把小叢拖回了她的閨房。
這是一間雅緻的房子,卻沒有多餘累贅的修飾,簡潔利落的風格—如它的主人。
小叢不是第一次來,卻是第—次有時間慢慢打量。紫檀木的書桌,上面擱着厚厚的賬冊,梳妝枱邊精心雕上了造型別緻的花鳥,床邊屏風是玉色的。想到屏風後放置的是什麼,小叢的臉不禁紅了起來。他忙轉開視線,去看掛在牆上的幾幅工筆花鳥圖。
水晶在衣櫃裏一陣翻找,終於找出了一個小瓶子。
“來,坐下。”她按着小叢坐在了椅子上,自己蹲下來,輕輕拉高了他的褲管。
“小姐……”
小叢愣愣地喚道,看着水晶對着他腿上那塊淌着血的皮膚輕輕地呵氣。
“還疼不疼?”
“不疼。”
事實上,如果不是她說,他還不知道自己腿上有了傷口。這只是個很小很小的傷口,擦去了巴掌大的一塊皮。在他以往的經驗中,這樣的傷口根本沒資格叫做傷口。
水晶看着那露出來的嫩肉,擦損了流着血的皮膚,可是心疼得要命。她輕柔地把瓶子裏的傷葯往傷口上灑,一邊還柔聲安慰:“噓,一會兒就不疼了。”
在他過往孤寂的生涯中,幾時享受過如此柔情的對待?他只能怔怔地望着她,把那張專註的、盛滿憐惜的面孔,深深映入自己的心扉里。
當天晚上,黑影再度飛揚。這次的目標是東邊小金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