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到了西雅圖,朱萸才知道,實在不能以亞熱帶動物的直覺來衡量溫帶的氣候。
在台灣,十一月的天氣還熱得讓人頭頂冒煙。
可是到了西雅圖,卻完全不是那麼一回事。
街道上的過往行人已經穿起黑、灰、棕等代表冬天來臨的長大衣了,一陣風刮過,讓人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冷顫。
由於她說想要到星巴克的創始店朝聖,於是艾力帶着她前往位於派克市場的創始店。到了創始店,裏頭有不少同她一般的觀光客,應該也是來朝聖的。
不過當他們走進店裏,氣氛倏地一變。
店員的表情變了,就連一些觀光客的眼睛也瞪得大大的,彷彿看到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這時,有個店經理模樣的男人,穿着圍裙自吧枱後頭走了出來,一臉興奮,又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請問,你是艾力·羅德嗎?”
艾力只是笑了笑,沒有直接承認,也沒有正面否認。
見到他這反應,店經理心裏篤定了,他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便開始與艾力攀談。
從這些人的反應,朱萸這才意識到,艾力真的是個超級名人,不論走到哪裏,都會有人認出他。
雖然胡惟晴一直強調他是大聯盟最有身價的超級明星球員,但是他究竟是怎樣的‘超級’,她並沒有太深的體認,直到這一刻。
不像上回在梅西百貨,此刻的他身穿極為普通的襯衫和牛仔褲,腳上穿了一雙球鞋,頭上戴了頂球帽,帽檐壓得低低的……儘管打扮得如此平凡無奇,他還是被眼尖的粉絲認了出來。
或許是骨牌效應,有越來越多的人包圍了他們。
艾力抓着朱萸的手快步離開星巴克,一直走到大街上才放慢腳步。
“對不起,害你沒喝到咖啡。”他滿是歉意的說。
她笑着搖頭。“其實星巴克的咖啡一點都不好喝,事實是,很難喝,超市裏賣的罐裝咖啡搞不好都比它要好喝。”
“啥?”
“哎呀,我是觀光客耶,不到星巴克的創始店去逛逛怎麼可以!”她就是喜歡做一些大家都會做的事。
他牽起她的手,“走吧,我帶你去喝真正美味的咖啡。”
正如艾力所說的,他對西雅圖十分熟悉,領着她穿廊繞巷,走了約莫十分
鍾,在一家小咖啡館外頭停下腳步,推門而入,濃濃的咖啡香撲鼻而來。
咖啡館裏頭只有四張小桌子,每張小桌子各有三個位子,吧枱前有六張高腳椅。
此時,小咖啡館已經坐了半滿。
他領着她坐到角落的桌位,“這是我最喜歡的位子,”
“為什麼?”
“因為這裏可以看到全部的人,然而別人不見得會注意到我。”
她看了看四周。的確,這位子巧妙的隱藏在陰影之中,若不仔細瞧,實在看不清客人的面容。
頭髮灰白的店主走了過來,見到艾力便張開手臂與他擁抱一下,閑聊一會兒后,他發現坐在一旁的朱萸,審視一番,笑着朝她張開雙臂。
雖然她不習慣這種美式熱情,但是為了避免失禮,她還是虛應了一下。
店主拉了張椅子坐到兩人身邊,開始講起往事,然後她聽到了一個重點——
艾力向來是獨自來到這個咖啡館,從未攜拌,直到現在。
店主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後對艾力說:“我想,她對你一定有特別的意義吧?”
艾力但笑不語。
不一會兒,店主拍了拍自己的膝蓋,“來吧,請你們喝喝我最自豪的咖啡。”
店主說的那句話,讓她十分在意。
他說,她對艾力有特別的意義?
她很想開口問他,店主的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可是又怕知道太多,萬一以後真要離開他,她一定會心痛至死……
最後,她決定無知其實也是一種幸福。
知道太多事,不一定快樂。
隨着咖啡一起送上來的,還有一塊餡餅。
店主笑着說道:“來,嘗嘗看,以前艾力最喜歡一邊喝咖啡一邊吃一塊餡餅。”
對於吃,她向來是抱持着高度興趣,在艾力鼓勵的眼神下,她拿起餡餅,咬了一小口。
餡餅的外皮酥脆可口,可以想見製作者用了不少奶油,內餡則是炒到焦化的蘋果,再佐以楓糖漿……熱量驚人,不過她寧可身上多長一公斤的肥肉,也不願意放棄這好味道。
艾力寵溺的看着她將所有的食物一掃而光,然後露出笑容,他的嘴角也跟着上揚。
“吃了甜的東西之後,覺得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好不好?”朱萸笑問。
“想吃點什麼?”
她想了想,“這裏是海港……我要吃海鮮!我要吃大蝦子、大螃蟹,還有龍蝦!”
“好,只要你想吃,什麼都有。”
艾力帶着她到當地最有名的海鮮餐館,照理說,沒訂位是不可能有位子的,不過名人就是有這個好處,只要露露臉,然後遞出小費,拜託店家想辦法,總能挪出幾個位子。
朱萸開心的點了一堆菜。
侍者提醒她,兩個人吃的話,這些菜可能會太多。
“沒關係,只要她想吃,就點吧。”艾力面帶笑容的說。
二十分鐘不到,新鮮又極富彈性的清蒸大龍蝦送上桌,朱萸高興的拿着刀叉大快朵頤。
不過,龍蝦還沒吃完,她的臉已經像吹氣般腫了起來,她完全沒注意到自己身體的變化,只看到艾力的臉色變得緊張、沉重。
“怎麼啦?龍蝦不好吃嗎?”
“寶貝,我問你一個問題。”
“好啊!”
“你對甲殼類的食物會過敏嗎?”
“不會啊,我在家的時候最喜歡吃蝦子了,不過我好久沒吃了,蝦子雖然很好吃,可是要剝殼,好麻煩哦……”
說著,她又想再吃一口,卻被他攔住。
“怎麼了嗎?”
“我想,我們最好馬上到醫院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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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萸過敏了!
而且是非常嚴重的過敏,嚴重到不是打消炎針就沒事的程度。
事實上,在前往醫院的路上,她的呼吸已經變得十分沉重及吃力。
一進到急診室,醫生先幫她做必要的診療,發現她的過敏癥狀並沒有如預期的減緩,他立即宣佈她得住院,直到所有過敏癥狀消失為止。
這時,她不只臉腫了起來,全身還起了密密麻麻的紅疹。
她一見到這些紅疹,嚇得哭個不停。
艾力趕緊抱住她,連聲安慰。
身體上的不適,讓她的脾氣大得嚇人,掄起拳頭用力捶打他,還生氣的大罵:“都是你!誰教你帶我去吃那個奇怪的東西!”她完全忘了,是她自己要求他帶她去吃海鮮的。
艾力知道她身體不舒服,沒和她計較,只是順着她說道:“是,都是我的錯!等你的過敏癥狀消失了,你要怎麼打我都可以,現在你的手臂上插着針頭,小心一點比較好。”
“我會打點滴是誰害的?!”
“我害的。”他把責任全攬到身上。“所以我會好好的補償你。”
“你要怎麼補償?”
“看你想要我怎麼補償。”
“哼,沒誠意!這種事還要我自己想!”
她躺在病床上,拉起被子蓋住頭,不想再看到他。
他嘆了口氣,坐到她身邊,輕撫她的背部,“不要生悶氣,這樣對你的身體不好。你要是真的生我的氣,等你手上的針頭拔掉,我站得直直的讓你打,好不好?”
隔着被子,她悶聲說道:“你以為我就這麼愛打人嗎?”
“當然不是,我知道你是因為身體不舒服,所以心情不好,我又不能替你分擔病痛,如果讓你打幾下,你的心情會變好的話,那也值得。再說,是我害你變成這樣,無論你怎麼對我,我都是活該。”
聽到他這麼說,她生氣的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你幹嘛說自己活該?!明明是我自己說要吃海鮮的,一切都是我嘴讒造成的,你為什麼要把所有的責任都攬在身上?你應該罵我,說我無理取鬧、不可理喻才對。”
他伸手拂開她頰畔的髮絲,深情地說:“小傻瓜,我才捨不得罵你。”
不知怎地,這句話倒是十分中聽,雖然她的身體還是非常不舒服,心情卻好多了。
“我要喝水。”
其實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拿到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杯,卻故意要找他麻煩,讓他也生她的氣。
沒想到他二話不說站了起來,繞過病床,拿起水杯,放在她的唇邊喂她喝水。
她連忙把水杯搶了過來,還不忘瞪他一眼,“幹嘛?我喝水還要你喂,你以為我是小嬰兒嗎?”
艾力覺得現在的朱萸實在可愛得緊,他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只是要讓他生氣,可是他非但不覺得困擾,反而十分開心。
“笑什麼笑?!你牙齒白啊!還是看到我倒霉的坐在病床上,所以開心得不得了?!”
“不是,我只是覺得很高興。”
“好過分!我明明身體不舒服,你居然還因此覺得高興!”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高興的是,能幫你做這麼多事。”
“你幫我做了什麼?”
“我剛才不是喂你喝水嗎?”
“那樣叫很多事嗎?”
艾力笑了笑,“當然不是,晚點我還可以喂你吃東西,如果你想洗澡的話,我也可以……”
“喂,我有手有腳,幹嘛要你幫我做這些事?!我只是過敏,可不是殘廢耶!”朱萸反而覺得不好意思。
她先前的種種行為,講白了就是找碴,沒想到他完全不生氣,反倒顯得她小鼻子小眼睛,一點度量也沒有。
幾經思量后,她低着頭,輕聲說道:“對不起,我不應該亂髮脾氣。”
“為什麼要跟我說對不起?”他捧住她的臉蛋,不住地親吻她依舊紅腫的臉頰。“我知道你的身體不舒服,不要說你,我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脾氣也大得嚇死人。”
她知道他說這些話,只是想讓她好過。
她才不相信他這種脾氣超好的人,會對別人大發雷霆。
“好了,別胡思亂想,躺下來睡一會兒,等你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紅疹應該都消了。”
“那你要在這裏陪我喔!”
“放心,我哪裏都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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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萸回到紐約,胡惟晴一看到她,劈頭就大罵:“你這個沒良心的女人!”
“我怎麼沒良心了?”朱萸不解。
“你們兩個偷偷跑去西雅圖,居然沒找我一起去!”她一臉哀怨地說:“你都不曉得這三天我過的是什麼日子!”
“什麼日子?”
“你知道嗎?琳達居然成天帶我跑博物館、美術館,還有圖書館。老天!我都快悶死了。”
“誰教你要騙他們說是你第一次來紐約?!觀光客頭一回來到紐約,不去博物館、美術館和圖書館,能去哪?你這個叫自作孽不可活。”
讓她這麼一搶白,胡惟晴無話可說。
朱萸打了個呵欠,疲憊全寫在臉上。
“回房間休息吧!你累了,我陪你。”艾力貼心的說。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眯着眼,點了點頭。
“不行,你現在不能睡!”胡惟晴連忙叫道。
“有事明天再說吧,她真的累了!”艾力說。
“就是不能等到明天,才叫她不能睡嘛!”
朱萸又打了個呵欠,“什麼事這麼急?你家失火了嗎?還是台灣沉了?”
“呸、呸、呸,烏鴉嘴!”
“那有什麼大事不能等呢?”
胡惟晴看着艾力,“琳達說,今天晚上有個宴會,是你們球團老闆為了慶祝奪得世界大賽冠軍而舉辦的。”
艾力這才想起來,的確有這麼一回事。這幾天他將全副心力都放在朱萸身上,其他不重要的瑣事早就忘得精光。
宴會可以不去,但這是老闆舉辦的,自然無法缺席,再說他是球對的主力,於公於私,他都得出席。
但是看到朱萸虛弱無力的模樣,教他放下她,一個人前去參加宴會,他實在不放心。
沉吟了一會兒,他說:“我不去了。”
胡惟晴非常失望地說:“啊,不去了?不會吧?!”她從小就是個棒球迷,來到美國念書,只要時間許可,她幾乎將空閑的時間都耗在球賽上,現在要她放棄能與諸多明星球員近身接觸的機會,她當然失望。
她的沮喪是顯而易見的,艾力抱歉地說:“害你失望了,不過朱萸在西雅圖時因為食物過敏而住院,現在身體還不太舒服,我想我還是留下來陪她好了。”
朱萸看看好朋友那如喪考妣的模樣,再想起艾力先前有些為難的表情,決定當一回大好人。
“既然惟晴想去,你就帶她去吧,畢竟球團老闆是出錢的人,得罪他可不好。”
“對啊,球團老闆真的超有錢的,你看,艾力的年薪是兩千五百萬美元,摺合台幣約八億耶!光艾力一個就八億,再加上其他隊員,他老闆真是有錢得嚇死人。”胡惟晴在一旁附和。
“惟晴,那你得快點去打扮打扮,看看能不能勾住他的老闆。”朱萸笑道。
“我才不要!他老闆一定老得快要進棺材了,誰要和那種老頭在一起?!”
艾力沒理會她們倆的談笑,專註的看着朱萸。“你身體不舒服,我不放心。”
朱萸搖了搖手,“沒事,只是葯的副作用而已,你不曉得抗過敏的葯多少會讓人有點腦袋昏沉嗎?”
“不……我覺得我還是……”
“這樣吧,你也帶我一起去不就好了?”朱萸說。
\"可是你的身體……\"
“我問你,你們的宴會都在做些什麼?不可能突然要來賓來一場激烈的球賽吧?”
“當然不可能。”
“那等到了目的地,我就找個地方坐下來休息,喝點水或果汁,吃點小餅乾還是牛排之類的東西,然後等到你應酬結束后,我們再一起回來不就得了?”
見到好友為了自己的小小願望,拖着不適的身子參加宴會,胡惟晴感動得眼眶都紅了。
原本她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樣,一定要讓艾力同意出席,不過現在她改變主意了。
“朱萸,你要是真的不舒服,就不要去了,反正有的是機會可以看見明星球員……”
“我可不只是為了你,”朱萸看向艾力,溫柔地說:“你不去的話,老闆一定會不高興吧?別為了我和頂頭上司鬧得不愉快。”
艾力一時哽咽,幾乎說不出話,等平復了激動的情緒后才說:“不過你要是身體真的不舒服,一定要讓我知道,別硬撐好嗎?”
“那當然,我這個人的身體這麼嬌貴,怎麼可能虐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