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天早上,尉律遙七點不到便站在自家大門前,等着那個不懂“識相”兩字怎麼寫的小女人。
經過昨天超過一個小時的對峙后,他不得不說,艾美這個小女人有着和外表十分不符合的鋼鐵般意志。
尋常女人只要看到他一臉肅殺的樣子,甭提繼續堅持己見,就連呼吸都得放輕,像是觸怒他會惹來殺身之禍似的。煟煟
而她……
想到艾美昨天的表現,尉律遙那剛毅、近乎冷硬的表情也不禁跟着融化,讓那似乎不曾在他臉上顯現的笑意浮現。
“她不怕我”不知怎的,這事實讓他的心情沒來由的十分愉快。灒
女人都怕他的,不是嗎?可是她不僅不怕他,還有膽與他抗爭。
其實他長得還算好看,至少他的工作夥伴常對他說,如果他不是老以一張冰塊臉對人,那麼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女人可要以卡車計算了。
不自覺的,他摸摸自己帶了點胡碴的下巴,想要找出這張皮相值得稱許的部分。
嗯……或評是他的維京血統幫了點忙,所以他的五官要比一般東方人來得深邃一些,長得也比一般人高一點。其實,以他這種長相和一百九十公分的身高,在西方人來說並不是很突出。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那些來自美國、德國的工作夥伴會覺得他長得不錯。在他眼裏,他長得和他們並沒什麼不一樣。灦粵耍等會兒他該發個訊息給他們,看看經過這幾天後,他們是不是還活在這個世界上。
他的工作說穿了就是專業的情報人員,他所屬的組織不隸屬任何一國,但是只要各國政府有需要,不論是在靠近北極圈的格陵蘭,還是靠近南極的紐西蘭,他都得去。
雖是幫各國政府工作,但他們卻不負責保護他的安全,因此,他出任務時得時時刻刻保持警戒,要不然一個不留神,他便會蒙主寵召。不過這也沒法子,誰教他專挖那些機密至極、又容易惹來殺身之禍的情報。
這工作的好處是--刺激、有挑戰性,但它的壞處,也是太過刺激以及太具挑戰性了。灒煹彼的任務結束,而總部又還沒派下一個任務給他前的這段時間,就是他的休息空檔。
像這時候他就會回到台灣--這個坐落於台北市鬧區小巷子裏的公寓。在這裏,除了吃、喝、拉、撒、睡之外,他什麼事都不做。
那些想殺他的敵人們,全都以為他會待在總部為他安排的機密住所里,沒錯,對外他的確是這麼宣佈的。潱
不過,實際上他遵從老祖先的智慧--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住在人潮洶湧的台北市鬧區里。而從這一、兩年來他仍好好的活在這世上看來,他這計謀的確奏效。
一直到現在,他還是弄不懂自己為什麼會一時善心大發,跑到樓下去幫這個他算是熟識已久、卻未曾謀面的鄰居。
在他搬進這棟公寓前,他曾經對這棟公寓的住戶做過徹底的調查,因此說他熟識艾美並不為過。好吧,他必須承認,某些時候,他會被她步上樓梯時口裏所哼唱的西洋老歌吸引。他真的得說,她的確有副好嗓子,至少,她唱得比任何一個他所知道的歌星都還要來得動聽。
有時,他會被她烹煮食物的香味整得飢腸轆轆,恨不得趁她不注意時,潛入她家,把她正在煮的東西偷走。
由這幾件小事就可以知道,他住的這棟公寓並不是什麼品質優良的公寓,不僅隔音設備不佳,就連空氣也不怎麼流通。
這一、兩年來,他見過艾美許多次,但是她從來不知道他的存在。雖然這可能稱得上犯法,可是為了自身的安全,他在居住環境的周圍,裝了不少個隱藏武攝影機。小心駛得萬年船,遵從老祖宗的格言准沒錯。
他看過她生氣、高興、甚至是被流連在公寓附近的野狗,追得全力狂奔的模樣。
所以她對他來說,已經不算是個陌生人了,但是她並不認識他,而他也不想改變這個現況……直到昨天。
“算了,做都做了。”
他用力的爬了爬有些凌亂的頭髮,然後繼續耐心的等待那個明明沒法去上班,卻硬要去上班的笨女人。
“為什麼我一點都不訝異你會站在這裏”
艾美費力的將背包背好,先將拐杖放在一旁,再將門鎖上,隨即轉身面對站在她面前的尉律遙。
“因為我說過,你今天不會去上班。”尉津遙聳聳肩,不想多做解釋。
基本上,昨天他已經將自己的立場表明清楚,沒道理她會不明白他之所以站在這裏的原因。
“可是我會去上班。”她知道他是關心她,可是她要是不去上班的話,不但生計會成問題,而且整天待在家裏沒事做,也沒有人陪她說話,老實說,她真的不喜歡這樣。
住在醫院一個禮拜,她已經受夠了
就算她使用拐杖的技術不怎麼高明,不過她相信熟能生巧,過不了幾天,她一定會習慣它的存在。
搞不好到最後,她甚至會覺得拐杖已經成了她身體的一部分也說不一定呢
“我知道。”他對她的決心毫不懷疑。“既然我阻止不了你,看來只好尊重你的決定。”
“你的意思是”艾美有些遲疑的看着他。
“我送你去上班。”
“可是……”他的提議是很吸引她,可是要她繼續麻煩他……這總是不太好。“尉先生,我已經麻煩你太多了,怎麼可以繼續--”“看是要叫我律遙,還是遙,你選一個。”這不是建議,而是二選一的選擇題。
每次聽到她叫他“尉先生”,總會讓他想起每回出任務時,那些高官們死板板的表情。
他雖然沒什麼幽默感,不過比起那些沒什麼生氣的官員們,他還算好的了。
直呼他的名字好像太……太親密了點,可是能喊他的名字就表示從今以後,他們兩人就不算是陌生人,而是可以聊天、談心的朋友了。
這不是很捧嗎?艾美想到這裏,她的眼裏浮現了喜悅的光彩。
“遙。”她小聲的喊了他的名字,同時俏臉染上了一層紅暈。
尉律遙聽到柔甜的嗓音叫着他,一陣電流迅速直竄腦門,讓他猶如遭到電殛般下腹緊縮、寒毛直立。
他知道這不是靜電效果,而是一種叫“慾望”造成的反應。
他的生理反應幾乎是立即的,於是他換了個站姿,好使它不是那麼的“突出”。
他實在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些什麼。煱美是個甜美、可愛、善良的女人,為了她好,他該做的不是站在這裏準備送她上班,還打算接她回來。炈該做的是離她遠遠的,愈遠愈好。
一旦那些想殺他的人發現她與他在一起,絕對會使她陷於危險之中
他受過專業訓練,知道如何近身搏擊及在最短的時間內做掉想殺他的人,但是她並不是他。
要是他擔心的事真的發生,那麼她將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當他頗為挑剔的看着她拿拐杖的姿勢時,他不禁呻吟出聲。
老天她連站在平地也沒法站穩
事實上,他要是不送她去上班和接她下班,那麼,他更確信在他的敵人找上她之前,她早就被她自己害死了。
“你已經麻煩過我了。”他言詞直接,完全不加修飾。“麻煩一次或兩次對我來說沒有差別。”
再說,他要真放任她自己去上班,那他還得擔心她在路上是不是會出意外;上、下樓梯時,是不是有注意安全……澙咸歟要是他沒有親自將她安全的送到目的地,他今天一整天也別想好過
為了她、也為了自己,他不但會送她上班,還會準時的將她接回來
艾美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她實在無法否認自己的的確確已經麻煩過他一次。她知道自己在他的眼裏,不過是個“麻煩”的代名詞,這個想法讓她原本飛揚的心情,頓時落到谷底。
“可是……”她仍猶豫着。“那你上班怎麼辦,不會遲到嗎?”
如果在他的心裏她只是個麻煩,那麼她還是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畢竟他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而她只是個子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
有魅力的男人吸引女人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如果她再繼續看着他、感受到他的存在,那她一定會愛上他
可是像他這樣一個有魅力又善良,幾乎臻至完美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愛上她呢
最後等着她的,一定是傷痛和難堪
這輩子除了父母的驟逝讓她遭到最嚴厲、同時也是最痛苦的打擊外,她這二十二年來過得十分的平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愛上一個男人,可是那男人卻只將她視為麻煩的事實。
“你在想些什麼”尉律遙從剛才便仔細的觀察着她。
他發現她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對勁,他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可是他就是知道。
“是不是我剛才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
“沒有。”她急忙搖頭,眼眶有些泛紅。“你說的是事實。”
原來她是因為他說的話,才變成這樣的
這個領悟讓尉律遙恨不得拿把大鐵鎚,狠狠的敲一下自己的笨腦袋。
站在他眼前的女人是艾美
不是組織里那些說話毒得足以媲美砒霜、心腸冷得與南極的永凍土一般的女探員們,不論他說了什麼豬狗不如的屁話,都能板着一張臉,當著他的面將這些話丟回他身上。
艾美有一顆柔軟、易感的心,也許他在不經意的言詞中,已傷害到她而不自知。
他用力的抓抓頭髮,不知該怎麼開口彌補已經造成的傷害。
“呃……艾美。”安慰女人這事可是他三十二年來破天荒頭一遭。“我剛才說那些話沒別的意思……我是說,反正我已經幫過你一次……”
這次他注意到要省略“麻煩”兩字。
“幫一次和兩次對我來說,也沒什麼而樣,所以……”
原本艾美的心情猶如被烏雲掩住的天空,灰濛濛的,可在聽到他硬拗的解釋后,她心裏的陰霾立即一掃而空。
雖然他還是將她當成個麻煩,可是,她卻是個他關心、在意的麻煩。
她還是有點難過的,但是這有什麼關係呢
她知道他關心她、在意她,當他察覺他說的話傷了她的心后,會試着去解釋、補償,這不就代表其實在他的心裏,她還是有那麼一點的存在
再說她之所以會成為麻煩,是因為她腳受傷了,她腳上的傷又不是什麼永久性的殘疾,只要她的腳好了,那麼她就不再會是個麻煩,而會是個他關心、在意的人了。
“所以送你去上班一點也不麻煩。”尉津遙想了老半天後,還是只能想出這句話。
“既然不麻煩的話,那就謝謝你了。”
其實還是讓他送比較保險,她只要一想到必須一個人拄着拐杖,和那些國、高中生擠公車,她的頸背就一陣發涼,根本不敢去想那個後果。
她平常擠公車就不見得擠得贏,甭提是拄着拐杖的時候。
尉律遙對於她終於肯妥協,不禁鬆了一口氣。
他還真有點擔心,要是她堅持不讓他送的話,那他只能強迫她留在房子裏,要不就是扛着她上他的車,不管三七二十一將她送到她工作的地方。
而這兩種做法肯定會讓她恨死他,不過,話雖如此,如果她拒絕讓他接送,他還是會這麼做。
感謝老天讓這個固執的小女人改變了主意,讓他不必當壞人。
“把你的背包給我。”他伸出手要她將背包取下。
“為什麼”
“你要是背着那個大背包,我抱你下樓時會更吃力。”
他可以背她下樓,不過他更喜歡抱着她的感覺--當然,這種事他不會告訴她的。
當艾美坐在椅子上,準備開始處理堆了整整一個禮拜的工作時,她發現辦公室內已婚、未婚的女同事全圍在她身邊。
“艾美,今天早上送你來上班的那個男人是誰啊!”首先發難的是素有之稱的張翠微。
“對啊!、對啊!”其它人七嘴八舌的附和着,“艾美,他到底是誰啊!你的男朋友嗎?怎麼以前都沒聽你提過……”
猛烈的攻勢害艾美差點被口水淹沒,她們根本不給她時間回答問題,隨即又提出更多的問題。
好不容易她們停了下來,她連忙把握機會道:“他是住在我對門的鄰居”
“可是他真的是……”
她仍試着將事實告知大家,只是此時所有未婚的女同事知道尉津遙已名草有主后,一個個垂頭喪氣的回到自己的位子上,開始一天的工作。
下午五點三十分,尉律遙身着牛仔裝,戴着墨鏡,準時出現在艾美的公司門口。
他的出現立即引起所有女性職員的高度關注。
事情做完準時下班的人,幾乎是有志一同的站在門口閑聊今天上班的趣聞,不願離去;而得加班的則是恰巧有事,得到大門口一晃。
尉律遙對於自己引起的騷動渾然不覺,只是一臉嚴肅的靠在牆壁上,等着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艾美。
此時,有個較為積極的女職員,鼓起勇氣走到他身邊。
“尉先生嗎?”她小心翼翼的問着。
他只是看着她,對於她的問題不置可否。
女職員將他的不語當成默認,於是她接著說:“艾美的工作積了不少,所以今天要加班--”
不待她說完,他低沉渾厚的聲音迅速打斷她的話。
“我可以進去嗎?”
女職員愣了一下。“呃,當然。”
一得到肯定的答案,尉律遙隨即站直身子,然後邁開步伐走進艾美的公司。
原本站在門外的女性職員們,一窩蜂的走回辦公室,為的只是多看他一眼。
此時艾美正努力的和桌上成堆的報價單對抗,現在她的腦子裏滿是數字以及各種原料的單價。
這些工作在平常或許算不上什麼,但是累積了一個禮拜沒處理,可是很不得了。
她不喜歡將能在一天內處理完畢的工作留到第三天,再說,有些客戶等她的報價已經等得很不耐煩了。
為了客戶、也為了不被上司找到借口海削她一頓,她下定決心,一定要在今天將工作完成,全忘了尉律遙說過會來接她下班的事。
“你不是該下班了嗎?”進了辦公室,尉律遙一眼就看到正埋頭工作的她。
她聽到他的聲音訝異的抬起頭來。
“你怎麼來了”
聽到她這麼回答,他嘆了口氣,“我不是說過我會來接你”
回憶快速的踢掉滿腦子的數字,他的話清晰的在她腦海里浮現。
“啊!”她原本放在計算機鍵盤上的手,改掩住雙唇。“我忘了。”
他看着她肯定的說:“我知道你忘了,因為你並沒有在五點三十分時,站在你公司的大門口前等我。”澋人的,反而是一堆不知打哪兒來的無聊女人,他不動聲色,可不代表他沒看到她們在做些什麼。
那一群三姑六婆一直對着他指指點點的。老天他又不是什麼明星,不過是站在門口,等着他的女人下班的男人--
等等,他的女人艾美
他突然覺得像是有道閃電,直直的劈在他的頭上,讓他頓時覺得天旋地轉。
雖然這念頭讓他震驚,但是很奇異的他一點也不排斥,甚至覺得當自己在心中將她當成了“他的”女人的時候,那感覺是該死的好。灦所有的事實都指向一件事--他,尉律遙,一個不曉得有沒有明天的情報人員,居然愛上了他的對門鄰居
一個和自己所處的世界截然不同、毫無相干的女人
“對不起。”她習慣性的連忙站起來,為自己讓他站在門口空等一事道歉。
“坐下”看到她笨手笨腳想要從椅子上站起來時,他連忙扶住她的身子,安安穩穩的將她扶回椅子上,以防她一個不小心傷到仍裹着石膏的右腳。
“看你這個樣子,今天還能平安的活到現在,真是奇迹”他的話里沒有嘲諷的意味,只有純然的不解。
他不明白為何每回他見到她,她不是差點跌倒,就是忘了自己腳上有石膏。這樣子的她,居然有法子平安的待在公司里不出亂子
聽到他這麼說,她的粉頰倏地紅了起來。
其實她也不知道為什麼每回見到他,她就會手忙腳亂、頻頻出錯。煟
今天在公司里雖然有很多同事都好心的幫忙她拿東西、倒水,可是除了這些以外,她做事全不假他人之手。
她不僅沒出差錯,還做得與平常毫無兩樣,可是每次只要他一出現,她就會出糗。
不是忘了白己的腳上有石膏,要不然就是走路不穩。
如果他真的只是個鄰居,她對他沒有“非分之想”,那麼出出洋相,讓人笑一笑也無傷大雅,反正她本來就不是什麼優雅、高貴的人,丟臉事也發生不少,不差這幾次。
再說,她現在可算是個行動不便的病人,這種事可以說是在所難免,犯不着太在意。
可事實是她不只將他當成鄰居而已。
雖然她努力勸自己不要喜歡上他,可是他實在是太好了,教她怎麼可能不喜歡上這麼好的人
原本她就不抱着什麼希望,可現在她竟在喜歡的人面前出洋相,唉,不要說希望了,就連上帝可能也幫不了她
“你的工作還有多久才做得完”他拉了張椅子逕自坐在她身旁。
“兩個小時吧。”她瞄了眼桌上的報價單,不太有信心的說著。
他聽到這答案,微微皺了皺眉頭,坐不到十秒鐘他又站了起來,二話不說開始幫她將桌上的東西分門別類收了起來。
“工作,永遠不會有結束的一天,等明天再做。”他決定現在就帶她回去,反正不是什麼火燒屁股的事,等上一天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差別。
“可是……”她想抗議,可是他的動作比她的嘴巴快。
在她還沒想到阻止他的理由時,他已經將她的東西收好,同時拿起她的大背包背在身後。“走吧,我們回去。”
他不由分說,當著全公司同事的面,一把抱起她離開辦公室。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