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劉家鈺凝望着芙蓉捨不得離去的身影，她那樣頻頻回首，令他心痛到無法言喻。他做這樣的決定，只是為了讓她更好。
可是她的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慢，終於還是停了下來。
淚眼蒙眬中，芙蓉見到他微微含笑，帶著鼓勵和不舍的眼神望着自己。
剎那間，她想起自己的前世今生，那些酸甜苦辣、一點一滴的生活全都湧上心頭。
她雖然離水仙那麼近，只有一步的距離，這一步她卻遲遲沒有踏出去。
水仙看見好友遲疑的眼神，知道她難捨幾百年的愛戀，着急的對她說：“快過來我這裏！”
一旦踏出去，她與家鈺就真的無緣了。
她的心像千絲萬縷，剪不斷也理不清，真的到要抉擇的時候，一步路竟然像有千斤重般。
一邊是自己畢生的心愿，一邊是自己深愛的人，她實在難以抉擇啊！
“去吧！”劉家鈺朝芙蓉點點頭。
所有人屏息以待，芙蓉在期待之中，緩緩跨出最後的一步。
水仙歡呼了一聲，卻在歡呼聲中，看見芙蓉猛然回首。
她飛奔到劉家鈺懷裏，緊緊摟住他的脖子。
淚水沾濕了她的衣襟，她緊緊摟着他，彷彿此生不願再放開他似的。
芙蓉的舉動嚇壞了所有人。
“快回來！芙蓉！”水仙首先從驚訝中恢復。
芙蓉整個臉埋在劉家鈺懷裏，劉家鈺輕輕撫着她長長黑亮的秀髮，眼裏盛滿了淚。
“芙蓉，快回到我身邊來！”水仙再次喊道。
芙蓉緩緩抬頭，不顧在場眾人異樣的眼神，她貼上劉家鈺冰冷的唇，淚水沿着臉頰滑落，滑進柔軟的唇中，溫熱帶點鹹味的淚，此刻都是甜的。
水仙一看，心中大喊不妙，決定上前拉走她。
芙蓉緊緊抱着劉家鈺，瘋狂地喊：“我不要離開他！我喜歡他！我愛他！”
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前，坦誠心中的話，在場的人幾乎個個為之動容。
她砰的一聲跪在地上，拉着劉家鈺的手。
“你這是幹什麼？”
水仙欲拉起她，她卻不肯。
芙蓉來回看着眾人，“芙蓉自願捨去千年修行，換取劉家鈺二十年的陽壽。”
“不可以！”水仙激動的說。
“你瘋了！”她不敢相信的看着芙蓉。“你知不知道你捨去的不只是千年修行，還有免除生老病死的權利？就算這一世結束，都還有下一世，永不停輪迴。”
芙蓉握緊劉家鈺的手，彼此凝視著。
互相交會的眼神傳遞著千言萬語，往日在雁翎谷的承諾也躍然眼前。
假使你離開我，我甘願戰死沙場也不願苟活；假使你被打入輪迴道，我也會追隨你，不管你變成什麼，我都會找到你！
“他到哪裏，我便到哪裏。”她凄然地說。“即使生生世世輪迴，我也不會後悔。”
剎那間，芙蓉全身散發千萬道七彩光芒，絢爛耀眼。
光芒散盡，芙蓉垂下眼，淡淡一笑。
水仙輕輕嘆口氣，想不到她還是選擇了這條路。“芙蓉，現在你已經沒有任何道行了。你要記得自己的承諾，千萬別後悔。”她柔聲說。
聽到水仙這麼說，劉家鈺才知道剛才的萬道光芒是芙蓉辛辛苦苦、一點一滴修來的道行。
他細看芙蓉的眉間、眼底透著些許憔悴，不由得深深自責。
芙蓉望着他，彷彿猜到了他的心思，淡淡揚起一抹笑，笑里卻洋溢着幸福。
水仙看着自己的好友自毀前程，卻無力阻止，心底有一股說不出的感傷。“我送你們回陽世吧！”
她一揚衣袖，轉眼間回到劉家鈺的肉體所在的山洞中。
水仙拿出水晶白玉棺，對著芙蓉說：“你沒有凡體，不如借用她的身體吧！”
她指著章曉楓。
芙蓉點點頭，同章曉楓一拜，閃身進她的身軀內。
從此之後，章曉楓是芙蓉，芙蓉也是章曉楓。
劉家鈺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
“曉楓！”他訝異的開口。
芙蓉回眸，含笑望着他，“不，我是芙蓉。”
劉家鈺笑了，現在的芙蓉是真真正正的屬於他，不管她用什麼方式在這個世界生存着，都是芙蓉！
正歡喜著，他留意到身旁的至軒。
他倒在那裏緊閉著雙眼。
“至軒，至軒！”他搖著好友。
“他是被鬼差以法術制住了。”水仙一拂手，至軒立即睜開眼睛。
至靬看見主子神辨奕奕，相當高興。“少爺，芙蓉姑娘真把你救回來了，太好了！”
“至軒，你還好吧？”芙蓉關心的問。
至軒看着眼前的陌生女子，可她的語氣聽起來似是芙蓉。“你是……”他迷糊了。
“芙蓉。”她笑着答：“中間發生了一些事，回頭再慢慢告訴你。”
她轉過身笑着封水仙說：“辛苦你了，謝謝。”
“你們就別客氣了，我不能久留。”水仙拉起芙蓉的手，深深的凝視她，“以後你就是人，沒有任何特殊能力，會生老病死，會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你要好好珍惜、好好保重，我要走了。”
芙蓉笑了，“我會的。”
話語剛落，水仙就不見了。
三人整理身上的衣裳，離開這荒涼的山洞，起程回洛陽。
一路上，芙蓉將來龍去脈告訴至軒。
至軒聽了替他們高興。
途中經過山谷，谷內的兵都已散去，只剩谷外還有旱啻兵逗留。
他們雖然覺得奇怪，也沒有想太多。
此時戰爭已結束，百姓終於獲得安寧，過著安居樂業的生活。
三人也放下心頭大石，一路遊山玩水回洛陽。
“少爺，你終於回來了！”李老高興的替劉家鈺開門，一路喊著。
不一會兒，劉府內的老老少少全都出來迎接。
紅雁仍是風情萬種的嗲聲喊：“家鈺，你終於回來了！”
她的笑容在見到芙蓉后突然僵住。
“你……”在紅雁的認知里，章曉楓應該死了。
芙蓉一副看好戲的表情，“你一定在想，我沒病死也該被砍死了，怎麼可能還活着，對不對？”
“你認得他嗎？”芙蓉把至軒推到她面前。
“你是……”紅雁仔細看着那彷彿熟悉的身影，面孔卻令她感到陌生的至軒。
至軒原本面無表情，在面對她時發出自信又陰冷的笑。
這笑聲她聽過，一定聽過。紅雁努力思索著。
“紅雁姑娘，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呀！”至軒淡淡的說。
紅雁眼睛一亮，想起他是那晚的殺手。
正要說些什麼，劉家鈺站在兩人的後方，眼裏閃著令人震懾的光芒，顯示他正極力剋制自己的怒氣。
紅雁汗涔涔而下，不禁往後退了一步。
芙蓉看出她眼底的害怕，“我不打算追根究柢，紅雁，我憐你也是個孤苦的女子，你拿着銀子走吧！”
紅雁一股氣升上來，指着她的鼻子罵：“你以為你是誰，都還沒嫁入門就擺起少奶奶的架子來。好歹我也是少爺的人，要去要留都憑少爺一句話。家鈺……”她開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你就讓我給別人這麼欺負。”
劉家鈺這才發現，原來紅雁是如此矯情的女人，他還以為她不同於一般的青樓女子，會潔身自愛，還擁有滿腹才華，可一旦看穿她的真面目，他眼裏充滿厭惡。
劉家鈺將芙蓉攬在懷裏，生怕她受一丁點傷害。
他早忘了芙蓉和章曉楓個性迥異。
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卻氣得紅雁牙痒痒的。
那分明顯現出劉家鈺是讓著對方的！
劉家鈺撫著芙蓉如緞的長發，對著紅雁說：“既然你說她沒有資格決定你的去留……”
突然，他大聲宣佈：“我劉家鈺將在三天後迎娶芙蓉！”
紅雁詫異的想着，他不是要娶章曉楓嗎？怎麼喚她叫芙蓉？
不過她也無心細想，因為思及劉家鈺竟然這樣對她，辜負她對他的一片心意，她氣得轉身就走，不想見到劉府的任何一個人。
下人們都很高興，恭喜聲不斷，也有提起名字一事。
劉家鈺又宣佈：“曉楓以後改名叫芙蓉。”這下子，終於替芙蓉省了許多解釋上的麻煩。
“這樣的安排，娘子你還滿意嗎？”劉家鈺笑着問。
芙蓉頰上飛上一抹紅霞，知道他的迫不及待，羞澀的一笑。
劉家鈺一彎腰，將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她嚇了一跳。
他在芙蓉耳邊低聲說：“我怕你剛做凡人不適應，打算讓你早點休息。”他邊走邊說，“再讓菊月給你燉點補品，好好補一補，多長點肉好替我生幾個白胖小子；還要替你做些衣裳，新婚要穿得喜氣一點，挑些珠寶首飾戴着。”
他真是個男人嗎？怎麼細心得跟個女人似的？芙蓉紅著臉心想。
她坐在床沿，而劉家鈺和至軒在大廳研究事情。
只見菊月忙進忙出的，左端一盤菜、右端一道湯，沒多久桌上就滿滿的全是補品。
芙蓉吐吐舌頭，“我哪吃得下這麼多，會撐死的！”
菊月望着她笑，“姑娘回來后，性子有些不同了，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好似不像之前那樣含蓄。”
她笑了笑。原本就是不同的人，性子怎麼會相同？
曉楓……唉！此刻她真懷念她。
夜裏，芙蓉蓋著暖暖的被，沉醉在幸福里。
她從來不知道，被愛與愛人如此快樂；原來做人可以過得如此充實，她想着，漸漸進入夢鄉。
紙窗上輕輕被戳破一個洞，從洞口伸進一根細長的管子，管中漫出淡淡的煙霧。
芙蓉睡得更沉了。
房門被躡手躡腳的推開，閃進了一個妖嬈的女子。
她瞪着床上熟睡的人兒，瞪視著那讓人迷戀的花容月貌，恨意在眼中流露。
“都是你？”女子咬牙切齒的說。“若不是你，他早已是我的人了。”她從懷中掏出匕首，想也不想的就往芙蓉的心窩刺下去……眼看匕首即將染紅，不知從哪裏飛來一根針，打落了匕首。
當的一聲，匕首應聲而落，紅雁愕然抬頭。
窗戶前不知何時站了至軒，正冷冷的望着她。
紅雁看到他，更生氣了。
“你這個背信的傢伙，拿了人家的錢卻出賣我，算什麼好漢，枉稱第一殺手，我呸！”
他冷冷地擲了一句銀子在她腳邊，“銀子還你。比起你這個陰毒的女子，他們有情有義多了。”他淡淡一笑，“若要我殺了芙蓉姑娘，我還不如殺了你，省得你一天到晚想盡辦法害人。”
“來呀！”
她揚起臉，“有本事你就來呀！”
突然，門外傳來一聲怒喝──“夠了！”
紅雁回頭，一看是劉家鈺。
“你還要鬧到什麼時候？非要我殺了你才甘願嗎？”他生氣的問。
“我……”紅雁落下淚來。“我只是不想失去你，我愛你啊！”她坦白吐出愛意，轉身指著熟睡的芙蓉。“她明明比我晚來，憑什麼奪走你，而我卻什麼都沒有？我不甘心！我哪一點輸給她？”
“你哪一點贏過她？”劉家鈺反問。“你肯為我死嗎？你有容人的胸襟？善良的心地？即使我今天一無所有，你仍願意跟着我？”
他堵得紅雁啞口無言。
“感情不能勉強，就算你喜歡我，我也不能收了你，因為我希望你可以找到一位真心對你的男子，那才是幸福的開始。為什麼你總不能明白我的苦心，一定要這麼執著？”
“你說的那些我都做得到！”紅雁大喊。“只要你讓我留在你身邊。”
“那你為什麼來這裏？”劉家鈺咄咄逼人道：“別再自欺欺人了，紅雁。”他放軟語氣。
紅雁驚覺自己的所作所為，已經讓劉家鈺看輕了她。在劉家鈺心中，她是一個自私自利的女人，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接受她。
想起從前，他曾離她那麼近，是她的不擇手段拉遠了彼此的距離；想到此，她幾乎無顏站在他面前。
她衝出房門，羞愧得想了結自己的一生。
她跑到池塘邊，想也不想就要跳下去，卻及時被攔了下來。
“何必呢？”至軒望着她。“這次出征，大家都體會到一件事，那就是生命的可貴。與其結束自己的生命，不如選擇重新開始，做你想做的事，珍惜一切。”
紅雁抬起頭，望進至軒溫暖的眼中。
“你為什麼這樣對我？”
他聳聳肩。
“只是覺得你很傻，根本沒有必要這樣做。如果你了解，少爺和芙蓉姑娘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你就不會加害她，因為她是那麼的偉大。”
紅雁動容了，能被一個男人如此推崇的女子，她到底是什麼樣的人？
“你願意告訴我嗎？”
至軒點點頭，於是他們生了下來，就著月色滿塘，從頭說起。
及至天色將明，至軒才將這漫長的故事說完。
許久許久，紅雁都沒有說話。
“這就是你跟着他們出生入死的原因？”紅雁輕聲問。
“我欣賞芙蓉。”他百言，“更感動於少爺當我是生死之交。”
“我懂了。”紅雁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你要去哪裏？”
“做我該做的事。”她嬌媚的淺淺一笑。
至軒看着抖去一身愛恨的紅雁，洋溢着如釋重負的笑容，也放了心。“我該回去了。”
她點點頭，也步履輕盈的離去。
三天後，劉府的鞭炮聲不斷。
這一天是芙蓉嫁給劉家鈺的大喜日子。
一大早朝廷便來了聖旨，因劉家鈺在戰場上的表現傑出，特賞賜許多金銀財寶；又聽說劉府今日大喜，另添佳聯、如意祝賀。
這喜上加喜，讓大家更加高興。
房中，芙蓉靜靜任侍女打扮，鏡中映出紅顏嬌艷。
她從未用過如此喜氣的胭脂裝扮自己，鏡中的她彷彿不是她。
似夢似真，連她都迷糊了。
突然，她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少夫人，你要去哪裏？馬上就要行禮了呀！”
芙蓉嫣然一笑，“去告訴少爺，婚禮改在荷塘舉行。”
這句話一出，可忙壞了所有的人，搬桌子的、搬椅子的……全亂成一團，而新娘卻拋開所有人，戴着珠翠玉冠，往荷塘而來。
看見荷塘里只有枝葉，她略微失望。
唉！不是花開的季節，焉能求花開，是自己多想了。
大家在忙亂中就序，芙蓉蓋上了紅紗巾。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她若有所失的想起五百年前，水仙曾問過她：“如果讓你許個願望，你會許什麼？”
她記得自己毫不猶豫的回答：“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號令芙蓉齊放。”
可是她做了選擇，她選擇放棄號令的權力。
今天沒來由的，在這重要的時刻，她腦中卻全都是“如果你許個願望”這個問題。
“我希望芙蓉盛開，就當是祝賀我們吧！”她低聲說。
剎那間，荷塘枝葉栩栩，竟在轉瞬間芙蓉盛開，清香滿溢。
眾人驚呼聲不斷，紛紛爭看這個奇景。
芙蓉掀起紅紗巾，不敢相信自己竟一語成真。
“恭喜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
芙蓉眼中蓄滿了淭，看着水仙帶著牡丹、玫瑰緩緩飄落。
“芙蓉姐姐！”玫瑰抱着芙蓉，“我好想你。”
“水仙，謝謝你。”劉家鈺緊緊握住芙蓉的手，他知道這對芙蓉的意義有多大。
“謝什麼呢？我跟她是好友啊！”水仙望向一身紅的芙蓉，遞上一盒禮物。
“這是大伙兒商計過後，決定送你的。”
芙蓉接過禮盒，慢慢打開，裏面裝的是象徵芙仙的花冠。
頓時，她淚濕了眼眶。
“你們從哪裏弄來的？天帝肯答應？”
水仙眨眨眼，打斷她的話，“這本仙姑自有辦法，美麗的新娘，你只管收下就是。”
芙蓉捧著花冠，滿心感動，久久不能自己。
《本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