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香氣,是女人附着於皮膚的體味,用來勾魂攝魄的。不同的香味,紀錄了女人不同的風情,而最終的目的,則在於麻痹男人的神經;女人香,是一種危險的神經毒氣,蠱惑着男人的感官。
卓晉生一進門,一陣濃郁的香氣便撲竄向他,跟着一聲充滿風情粉味、珠圓玉滑的盪心呼喚,勾心地穿盪進他的心房;香氣襲人,勾鼻又惑感官,聚攏成勾頸的擁抱,緊緊地將他纏繞。
“曼麗!你怎麼會在這裏?”香氣侵襲得冷不防。女人香在抱,卓晉生竟然皺着眉,除了意外突然,一點也沒有高興驚喜的感覺。
“我來找你的啊!”屋子裏,疑惑、納悶與不解的表情一張張地凝結着。那女人凝脂般乳滑的白嫩雙臂,仍然緊緊勾着卓晉生,絲毫不在乎那些目光。“我找了好久,問了好多人。才找到這裏。我沒有先通知你,就是要給你一個驚喜!”
“晉生,這位鄭小姐自稱是你的未婚妻。你給我好好解釋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卓老太青着臉,神色嚴厲。從這個自稱是卓晉生未婚妻的女人找上門來開始,她就一直是這種難取悅的表情。
對卓老太的嚴色質問,卓晉生一時難言以對。
鄭曼麗不依地撒嬌,催促他說:“阿晉,你快說嘛!快告訴他們,我是你的未婚妻。不管我怎麼說,你奶奶就是不相信。”她雙手仍緊勾着卓晉生的脖子,半仰起頭,飽滿肥厚嬌艷的嘴唇微微嘟着,分外一種招迎,很讓人垂涎欲滴,忍不住想咬一口。
“你找我到底想做甚麼?”卓晉生扳開她的勾纏,冷淡地看着她。他的態度十分無動於衷,似乎並不歡迎。
“人家想你嘛!來看看你啊!”
“我們已經完了。你還不明白嗎?還來找我做甚麼?”
卓晉生依然一臉冷淡的表情,甚至摻了一些嫌惡。
鄭曼麗不放棄,黏黏軟軟地又勾搭上他頸子。
“別這樣嘛,阿晉。”她拉住他的手,半撒嬌半求和。“我知道那件事是我不對,惹得你生氣。人家知道錯了嘛!所以特地來向你道歉,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我們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面了,我好想你!難道你一點都不想我嗎?”
“你現在再說這些有甚麼用?我剛剛說過,我跟你已經完了!”卓晉生甩開她的手,態度絲毫不軟化。
如果不是這個女人“見異思遷”,他也不會找上沙昔非。他受夠了這些虛榮現實拜金的女人,受夠了這些美貌性感卻目光短淺、一頭豬腦袋的女人。
但話說回來,那個沙昔非比較起來,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甚至連美貌性感都談不上,而且更沒高雅氣質。為甚麼他竟反而能容忍?同樣的現實崇物拜金,為甚麼他受夠了這些至少稱得上時髦優雅美麗又有風情的女人,卻能不在乎沙昔非的粗俗?
這實在是弔詭,又耐人尋味。沙昔非渾身是缺陷,充滿不諧調,又教人垢病地粗俗現實--她連愛情都可以拿來當貨品賣,談情說愛有斤兩價碼;偏偏為甚麼他卻可以容忍?
“阿晉,你別對我這樣嘛!人家好不容易才來看你!那件事,我承認我錯了嘛!我跟你道歉--對不起!你不要再生氣了。”
鄭曼麗用一種天真俏憨的表情無辜地瞅着卓晉生,全身的姿態都在撒嬌,鍥而不捨地糾纏;卓晉生被纏得越發顯得不耐煩,蹙着眉,一點都不為所動。
卓老太沉着臉,態度一直很凝重,似乎心有所數,沉着地不說話,但從她陰晴不分的表倩窺探不出甚麼,抿得薄成一條線的嘴唇也未曾泄露出甚麼。
卓英生和卓瑤對眼前的一切都感疑惑納悶,幾次相視,眼神多有詢問;兩人看看卓老太,又看看卓晉生和鄭曼麗。卓老太一直沒再開口,他們也不知她打算怎麼做。這個鄭曼麗出現得很突然,帶給他們的感受也很突然。
“大哥,你跟這位鄭小姐究竟是甚麼關係?”兩張齊望着卓晉生。照情形看來,卓晉生與鄭曼麗的交情和關係可能匪淺。鄭曼麗那個妖媚的勾纏,實在讓人無法忽視。
卓晉生鎖眉蹙額,表情很是不情願,淡淡掃了卓英生一眼,似乎嫌他多事。他跟這個女人早就沒瓜葛了,再提那過了時效的事,算甚麼!
“你就是英生吧?”鄭曼麗搶上前,親熱地挽住卓晉生,堆起笑險說:“我常聽阿晉提起你。我叫鄭曼麗,你叫我曼麗就可以。我跟阿晉訂了婚,可就是你未來的大嫂!”
“大嫂?”卓英先被弄糊塗了。這個叫鄭曼麗的女人一再自稱是大哥的未婚妻,態度又表現得那麼親匿;那麼,沙昔非呢?她又是甚麼?
他不禁朝卓晉生看去,滿臉的困惑。
卓瑤臉色微微變僵,掛着不該的不自在。鄭曼麗或沙昔非也好,不管誰說誰是卓晉生的未婚妻,對她來說,總有那麼些女人和卓晉生有了瓜葛,他的眼裏、心裏,再也不會像他們小時,一直只有她一個人存在。
“你們不相信?喏!看吧!這是阿晉送給我的訂婚戒指。”像是要證明她的話不假,鄭曼麗伸出左手晃了晃,漾出璨虹的鑽石光芒。
卓晉生卻很不客氣地甩脫她的手,板著臉說:“曼麗,你來這裏究竟想幹甚麼?我跟你早就完了,早已經毫不相干。”
早幾個月前,他對鄭曼麗這種漂亮豐滿性感的女人,的確還有幾分着迷。女人除了身材好,還要貌美有情調;鄭曼麗不乏風情,而且性感撩人,一一皆符合他的要求,他也就對她無可無不可,談情說愛起來。
養女人就跟養情婦一樣,索取她的溫柔甜語,然後餵飽她華服珠寶和鈔票。
他跟鄭曼麗的關係,就像其他男人跟其他女人的關係。以愛情為名目,表象兩相偎依,骨子裏卻其實不過是種“供需”的關係--一個索取溫柔甜蜜;一個以此交換饋贈戰利品。愛情放在顯微鏡下,就是這樣赤裸現實無遮掩的醜陋面態;但常常,它覆蓋以浪漫美麗的外衣。
這世界崇物拜金的女人實在太多了,以致於使得愛情的面目變得扭曲,古老愛情的存在,成了一種形上的心情,似乎遙不可及。
嚴格地說,他多少還是喜歡鄭曼麗的;她風情撩人,是個吸引人的女人。所以當他為了逃避卓老太的逼婚安排,考慮找個人訂婚搪塞時,他將在他周圍的女人過濾了一遍,然後選擇了鄭曼麗。
誰知,當他想乾脆結婚好斷了卓老太的追纏時,鄭曼麗探知他無意繼承家產而表明放棄,竟卻在公證的前一刻,失約拋下他,才促使他找上沙昔非。
對於鄭曼麗的“變心”,他倒是不覺得怎麼樣,她約莫是以為他放棄繼承便失去“身價”;他氣的是她亂了他的計劃。
因為,他對鄭曼麗這種漂亮性感的女人雖有幾分着迷,本能的被吸引,泰半還是緣於一種生物性與生慾望的關係。所謂喜歡。還是有精神的階級層次差別的。愛情對他,原該是可有可無,那麼一點一點的。
“當時你只是一時生氣才隨口說說的,對吧?其實你心裏並沒有那個意思。我知道,你還是喜歡我的!”鄭曼麗撒嬌不依,伸出發散鑽石光芒的纖柔玉指,照顯卓晉生對她愛的證據。
她是有備而來的;要以最嬌柔的女人氣軟化卓晉生冷固的拒絕排斥。
棄卓晉生他去不久后,她就後悔了。卓晉生是個非常有個性魅力的男人,他身上散發的,不是那種俊美秀逸、公子哥兒的中性脂粉氣,而是個性化獨特的氣宇,只是,他固執要放棄繼承家產,成了窮光蛋,就算再有千萬般好,也無濟於事。男人一窮,就跟禿子矮子沒兩樣,完全失去魅力風采;為了她自己好,不得不放棄他另做打算。
然而,總是人算不如天算。離開卓晉生后,她才輾轉得知,卓晉生名下有一家珠寶公司,她知道他出身地方世家,想當然耳以為他的一切都從家族而來,剪斷家族的臍帶便一無所有,卻沒想到,事情還有那樣的變化。卓晉生並不是喜歡炫耀錢財的人,她從未聽他提過自己的事業,所以,得知那件事後,她着實懊惱不堪,立刻打定主意回頭找他,不惜放下一切的身份爭取他回心轉意。
“阿晉。”卓晉生是慷慨的,即使分手他還是讓她留着價值不菲的鑽戒。或許,還對她依有留戀。她上前又挽住他:“人家都跟你道歉了,你就不要再生氣了嘛!我保證,以後我絕不再隨便任性,也不再跟你開那種玩笑,不管你說甚麼,我一定都聽你的。你知道我是最愛你的……”
她將中途“變心”的事淡化為玩笑,作狀地舉手為誓。
卓晉生還是給她一臉平板,甚至不耐煩的表情。
這些話如果早兩三個月前對他說,他或許會就此沉迷下去;儘管愛情無精義,也甘心被縛在密網裏。他會以為,反正那就是愛情一種形貌的情調,一種親密的打情罵俏。但現在,動物性的本能之外,他被另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牽繫着,若有似無隱約地捆繞住他,而這捆繞的另一頭,晃晃地也捆繞住那沙昔非,將她分派進他的空間裏頭。
感覺是一種抽象與假想;他們在這假想之內扮演着相戀的角色。他對沙昔非的印象愈來愈深刻明顯,愈有種難以言喻,心田內外逐漸地在被她的影音污染,失去免疫地感染上對她的不能自禁。
那是一種病,而沙昔非便是散播的那細菌,閃爍在他心田的那一點一點,干擾他所有的情緒與思維。
“大哥,這到底怎麼回事?”卓英生忍不住疑惑,問道:“你跟這位鄭小姐真的有婚約?那跟阿非又是怎麼回事?”
他很自然地出口叫“阿非”,自然到不自覺;卓晉生敏銳地掃他一眼,目光犀利,表情微泛着一絲不情願。
“阿非?誰是阿非?她是誰?跟阿晉有甚麼關係?”鄭曼麗警覺地搶着追問。
話聲才落,像是專門為了回答她的疑問,就那麼恰巧,沙昔非雙手拎滿了好幾袋東西,氣喘休休地走進來。才進門,她也沒看清屋子裏那一堆黑壓壓的人影,忙着把手上的東西一股腦兒往地上一攤,大大吐了一口氣,如釋重負道:“呼!重死我了!”
抬手抹汗,然後才覺得不對勁,意識到屋裏凝重低壓的氣氛和眾人古怪的神情,以及鄭曼麗那陌生虎視眈眈的眼光。
“怎麼了?”她看看眾人。一屋子古怪得她不禁也起狐疑。
“阿非。”卓老太這時表情竟反而變得平常,指指鄭曼麗說:“這位鄭小姐是來找晉生的,說是晉生的未婚妻。你說說,這是怎麼回事?”
問得突然又直接;問她一個措手不及。沙昔非沒防備,一時給問得愣住,她下意識地朝向卓晉生。
“阿晉,這個女人是誰?你跟她有甚麼關係?”鄭曼麗備感威脅,本能地阻擋沙昔非的侵近。
沙昔非這才意識到眼前這個女人。眼光輕輕那麼一掃,就備受形色強烈的刺激。這女人燙得一頭黑裏帶紅、紅中泛金的蓬蓬花拉頭,高聳豐滿的胸部外加肥翹的屁股,前凸又后翹,充滿了肉感;再加上翹鼻子、厚嘴唇,一個嘟嘴皺鼻都充滿西洋金髮尤物式撩人的性感風情,渾身上下,佈滿了令人陷入妄想衝動的陷阱。
“阿晉!”鄭曼麗又催問着卓晉生。
卓晉生直覺皺眉地想甩開她。瞥及沙昔非的神情,思路一轉,另外做了決定--就看看沙昔非對鄭曼麗、對一切有甚麼反應。他想看看,她對他,有甚麼反應,是的,是對他--他卓晉生這人,而不是他們假扮的那“虛假的真實”;他想看看,越過“假裝”這層被動的職業性情緒反應,沙昔非是否會對此產生“真正的”反應,表現她個人真實的反應情緒。
心念一轉,他便保持沉默,不作任何澄清。
沙昔非奇怪地又望望他。瞧鄭曼麗對他那嬌嗲親匿的模樣,她心裏很快有着明白,也有了主意。
多半,這個漂亮性感、愚蠢的大胸哺乳動物,就是臨結婚前丟下卓晉生跑了的那個“畢業生的新娘”
“我叫沙昔非,是晉生的未婚妻。”她裝模作樣地挺挺胸。原來,卓晉生喜歡的是這種光有身材沒有腦袋,看起來一副蠢相的大哺乳動物。
女人就是要騷才帶味;像馬身上的跳蚤,嚙咬得人心痒痒。就像這個鄭曼麗,渾身都是刺激人嗅覺感官的腥騷味。
“未婚妻?”鄭曼麗一驚。隨即撇撇嘴說:“怎麼可能!阿晉的未婚妻是我!喏!這是他送我的訂婚鑽戒--”又伸出左手招搖晃晃,懷疑地盯着沙昔非:“你是怎麼認識阿晉的?我怎麼都不知道!也沒聽阿晉提起過!”
“這是我跟晉生兩個人的事,與你無關。”
沙昔非輕描淡寫把話擋回去,一邊悄悄對卓晉生使眼色,要他開口說些話。卓晉生卻沉默得像木頭,沒有任何反應。
“大哥。”卓英生上前一步,他被這件事困惑得有些心急。“這突竟怎麼回事?你帶阿非回來,告訴大家她是你的未婚妻,現在卻又來個鄭小姐自稱她才是你的未婚妻,你又沒否認,把我們都搞糊塗了。你倒是把話說清楚啊!”
卓晉生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看看沙昔非,又望望鄭曼麗,態度模稜兩可,讓人感覺在猶豫甚麼。
“這件事,一時也說不清。”他故意保留,有說等於沒說。
沙昔非反應快,走到他身旁,柔柔地漾着笑,附和說:“是啊,這件事,不是一下子就解釋得清楚的。總之,我和晉生彼此相愛,決定攜手一生,共同開創我們的未來。是不是啊?晉生?”她悄悄扯着卓晉生的衣服,暗暗用手肘推推他。
“你胡說!阿晉愛的是我!”鄭曼麗一心要搶回她的男人。“我跟阿晉發生了一點誤會,你這個女人就趁虛而入。阿晉是我的,你休想用任何手段搶走他!”
聽起來倒真像兩個女人在為卓晉生爭風吃醋了。沙昔非嘔得簡直要翻眼,但這戲還是要演。
“鄭小姐,我不知道你跟晉生曾有過甚麼關係,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晉生愛我,我們彼此相愛;至於他過去的種種,早就過去了,現在他的心裏只有我。”她用平緩的請調慢慢說著,反而此歇斯底里般的激動不罷休,更顯得有力量。
卓晉生忍不住側頭看她,看到的還是一張“職業性”的表情;那情那意那展現的一顆心,都只是扮演的愛情。
“阿晉。”鄭曼麗用柔情的攻勢。“我知道,你心裏愛的其實是我,只是,你氣我當時失約,所以才轉而跟這個女人在一起,可是我究竟才是你未婚妻啊!你向我求婚,要我答應你跟着你一起過着兩個人的生活。你知道我是最愛你的,不能沒有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氣了好嗎?讓我們重新開始!”
“曼麗……”卓晉生開始猶豫了。
沙昔非暗叫一聲不好。卓晉生的樣子看起來好像對鄭曼麗舊情難忘,心意在動搖。真若如此,這戲教她怎麼再演下去。
“大哥,鄭小姐說的都是真的嗎?你跟她--你最好把話說清楚,你到底打算怎麼辦?”卓英生簡直沉不住氣。這場面荒謬得跟戲劇一樣。
相對卓英生的沉不住氣。卓老太沉着得高深莫測。她沉靜地聽着、看着,話少得教人志忑,疑懼不安她心裏到底存了甚麼主意;看她神態,似乎以不變應萬變,管它來來往往,她還是原來的固執堅持。
而卓瑤,更是沉默到底了。眼前的兩個女人,沙昔非也好,鄭曼麗也好,不管誰是誰非,都是處在和她對峙的立場;她只能保持沉默。
“阿晉,你該不會忍心要我走吧?”鄭曼麗搶着露出可憐楚楚的柔美。“你真的不再愛我了嗎?我一直愛着你,心裏只有你……”
卓晉生的態度一直模稜兩可,對鄭曼麗的話,既不承認也沒否認,但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無疑是種曖昧的妥協,一種變相的默認。
“晉生,你說啊!你跟鄭小姐那一段已經過去了。”沙昔非悄悄又推推他。他不表態,教她怎麼把戲演下去!
她要他否認鄭曼麗,但卓晉生卻露出為難的表情,內心好似多有掙扎猶豫,遲遲難下決定,不知該如何做是好。
“大哥,鄭小姐說的果然都是真的?”卓英生說:“你不否認,表示你跟她之間確有此事,你既跟她訂婚,又將阿非帶回來……”
差不多接近逼問的口氣了。卓晉生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依然沒說話,似乎以此表示一種“不否認”。
沙昔非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不知道卓晉生在搞甚麼把戲!他這樣做,不等於在拆她的台?還是他對鄭曼麗真的多情到不能自己,她一回頭找他,他便迫不及待?
“大哥,你怎麼可以這麼做!”卓英生莫名地感到氣憤,同情着沙昔非。“你既然喜歡鄭小姐,向她求婚,怎麼可以又跟阿非在一塊,還將她帶回來?”
“這是我的事,你別管。”卓晉生回得很冷漠。卓英生口口聲聲喊着那句“阿非”,着實教他聽得很不舒服,被侵犯似。
“我怎麼能不管?你這麼做簡直不負責任!”卓英生提高了聲調,面紅耳赤。
“你這樣說就不對了!”鄭曼麗估量卓晉生的態度,對她舊情未忘,自己勝算在望,挨近了卓晉生。說:“阿晉愛的是我,是這個女人趁我跟阿晉有些誤會時,便闖進來,糾纏着阿晉。”
沙昔非簡直啼笑皆非,手背悄悄在下又拍拍卓晉生,看着他說:“晉生,你真的那麼愛鄭小姐,對她舊情難忘?你不是跟我說過,‘以前種種譬如昨日死’,你要和我一起開創我們的未來?”
那個表情,還是職業的愛情戲子。
卓晉生望着她,眼底泛起一絲嘲弄揶揄。露出了一點笑,像睥睨、像無奈,一副“你怎麼說怎麼是”的無所謂。
沙昔非氣結,對他張大眼睛。這傢伙,究竟在搞甚麼把戲?他忘了他的“立場”嗎?還是存心拆她的台?
“好了,這件事就到此為止。”卓老太終於開了金口,站起來。“晉生,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好好想想,看該怎麼做才是。不過,我要提醒你,我決定的事絕對不會改變。你這樣,一會當著我的面信誓旦旦說你愛阿非,一會又對另外一個女人舊情不忘,怎麼是好?你自己想想,還是聽我的話。何況。你跟小瑤從小感情就一直很好。”
這該就是卓老太“處變不驚”的緣故;不管事情怎麼變,她堅持的依然不會變。
“我知道該怎麼做的,奶奶。”卓晉生和卓老太如出一轍的固執。如果他對卓瑤完全是男人的感情,那一切就不是問題,但既然他的感情那麼混淆,又多了一個沙昔非,一切就全都是問題。
他側臉又去看沙昔非;她的目光早就等在那裏,不滿地瞅着他,盛滿着怒氣。那是夾雜着本能憤忿反應的情緒,不過,不是他期待的那種反應。
他要看的,不是這種因為他“不配合”導致她氣憤的反應;他期待的,是她由衷嫉妒、發怒的表情。
有些心態是無法解釋又不可理喻的。他對沙昔非,便是這樣說不出道理的心態。
他有點分辨不出他真正的立場了,入眼蒙眬,全是她款款現實的風姿。
***
“這到底怎麼回事?怎麼會突然冒出鄭曼麗這個女人?”
沙昔非一巴掌重重拍在桌上,逼列卓晉生面前,簡直氣急敗壞,只差沒有暴跳起來。
“是她自己突然跑來,我也沒有辦法。”卓晉生一派若無其事,從容地看着她,似乎很欣賞她的憤怒。
沙昔非恨恨地橫他一眼,極力收斂怒火,深呼吸吐氣。“好,這個你沒辦法。但她說的那些話,你總可以否認吧?你為甚麼不否認?為甚麼不叫她離開?”
她努力想壓低聲調。偏偏愈說愈是高昂,自己也不明白為甚麼,就是控制不住脾氣,氣得過度。想及鄭曼麗不避形跡對卓晉生的那等親匿,她愈想愈按捺不住,說到最後,那質問變得有些忘了立場,把假戲錯淆為真,僭越她不該的情緒,帶了些莫名的嫉妒。
卓晉生眉毛一揚,隱約釋出了笑意。
“曼麗大老遠跑來找我,也是她一片心意,我也不能這樣要她回去。再說,她說的哪些多半都是事實,我無法否認。
“你不能否認?那你叫我這戲要怎麼再演下去?”沙昔非索性大叫起來。他找她假裝他的情人,卻偏偏又拆她的台,真不知他存的是甚麼居心!“我一直對你使眼色,又特地走到你身邊暗示你,你卻都置之不理,你這樣到底是甚麼意思?”
“我沒有置之不理,而且,我跟曼麗訂婚也是事實。這件事,我委託你時就告訴過你的,不是嗎?”
“那是兩回事!你別忘記,她丟下了你跑了,你才會找上我們。結果,這戲我演到了一半,你反而來扯我的後腿,我問你,這齣戲你到底還打算演不演?”
“當然。我既然找上你,怎麼可能中途罷休。”隨着話聲,卓晉生抬頭望着沙昔非。這個抬望,顯得不經心又似刻意,意味深長,就像他話里似藏的那弦外之音。只有他自己明白。
“既然這樣,那你為甚麼還--”說到此,沙昔非猛然一頓,心念驀然一動,懷疑地盯着卓晉生。“卓晉生,你該不會是想,鄭曼麗回頭了,我這個角色就可以結束?”
“啊?”卓晉生愣了一下。他根本沒想到那些。
“你果然是這麼打算。”沙昔非沉下險。“我先把話說在前頭,不管你打算怎麼做,該我的酬勞一毛不能少。”
“我明白,一毛也不會少你的。”錢錢錢,這個該死的女人這關頭關心的還是這個。卓晉生從容的好心情扭起皺來。“你也別忘了,你到底還是我的未婚妻,少跟我弟弟勾勾搭搭,否則我就跟你沒完沒了。”說得那樣似真似假似威脅警告,話里強烈有着佔有、不罷休的情緒。
沙昔非冷哼一聲,沒好氣說:“戲都演不下去了,你還擺個甚麼未婚夫的身份啊--”
“阿晉!”嗆鼻的攝魂香竄門而來。
沙昔非下意識地皺眉,莫名一股惱怒,話沒說完便被干擾。
鄭曼麗像蛇一樣滑溜進來,掃了沙昔非一眼,不甚將她放在眼裏,眼神多是輕慢。
“喏,你也在啊!”嫌沙昔非礙眼地撇撇嘴。滑溜進卓晉生的懷抱里,嬌笑說:“阿晉,我好高興!我就知道,你還是愛我的。”手指輕輕划著他的胸膛,要惹他心癢難搔,抬頭又親他摟他。
沙昔非冷站在一旁,看着鄭曼麗伸手勾住卓晉生,親他、吻他,加上媚笑和撒嬌,故意要做給她看似,亂招搖的,整個卓家上下的老鼠蟑螂,甚至連哪牧場,包括那些牛羊馬蚤,都沒有比她風騷。
“阿晉,說你愛我嘛!”鄭曼麗斜過臉來挑釁地睨了沙昔非一眼。勾着卓晉生,撒嬌一聲,嬌笑一聲,笑聲會牽絲,像母雞下蛋,“咯咯咯”地不停。
沙昔非看得一陣惱火,大步過去,用力拉開鄭曼麗,硬將她推出去,恨恨地甩上門。
“你這個女人怎麼這樣?快打開門,我要進去。”鄭曼麗不滿地在門外嚷叫。
“我跟卓晉生還沒吧話說清楚,你少來這裏攪和!”沙昔非大聲地吼回去,怒火高張,轉身沖向卓晉生--他臉上居然含笑。惹得她更加惱火,粗聲說:“你到底打算怎麼辦?最好給我說清楚,別把我當笨老鼠耍!你要再跟那女人那樣卿卿我我,這戲教我怎麼再演得下去?”
“我甚麼也沒做啊!”卓晉生一臉無辜。“你也看到了,是曼麗她自己找上我的。”
他還這樣耍弄她!沙昔非更氣惱了,狠狠地瞪着他,幾乎要瞪出火花;他愈是這樣無所謂,她愈覺得氣憤。
“說來說去,你就是要着我好玩的是不是?你根本沒有存心想解決這件事情--”她一直抑制不住狂燒的怒火,滿不是滋味地吼叫近似咆哮。“既然如此,你乾脆一開始就跟卓瑤結婚算了!幹嘛還找上我?去你的,我不幹了!”
說著氣沖沖地轉身走向門口,連背影都在着火。
卓晉生撐手跳過桌子,趕上前將她拖住,稍微一點氣急敗壞。“回來!你想幹甚麼!”
“很簡單。我不幹了!我要立刻離開這裏。”
“離開?你知不知道你在說甚麼?”卓晉生不禁皺起眉,以為他聽錯了。
沙昔非索性一個字一個字說:“你沒聽清楚嗎?我說我要走人,這齣戲我不再演下去了!”
她甩開他,掉頭又要走人。卓晉生反手又扣住她的手腕,將她再拖回來。
“給我回來!”他的從容消失了,換上一絲狼狽。
沙昔非再次甩開他,他再將她捉住,她又掙扎,他依然將她拖回來,她再掙脫--他不耐煩反覆,乾脆攔腰將她抱住,讓她動彈不得。
“卓晉生,你放開我!”沙昔非掙扎地拉開門,又被卓晉生擋回去,更加的光火。“你鉗住我做甚麼?我不演就是不演了!”
“你當真要走?不要你的酬勞了?”這招對付她的衝動魯莽最有效。卓晉生壓低嗓子,輕聲在她耳畔引誘。
沙昔非正在氣頭上,聽見這句話,火氣倏然冷卻不少,恢復一點理智。偏偏這時候,鄭曼麗像蛇一樣又滑溜進來,嗆鼻的香氣如火料,復燃起她滿肚的惱火。
“我就知道你想趕我走好趁機會勾引阿晉!”鄭曼麗指着她的鼻子叫嚷,完全是爭風吃醋的女人口吻。
沙昔非惱怒地用手肘撞開卓晉生。依照她平時的個性,她多半會反身摟住卓晉生,吻他或親他甚麼的,好氣氣這些歇斯底里的女人,但現在,她一肚子火,失去了平素的冷靜從容,渾身的衝動。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如此生氣,情緒如此地不受控制,她從來不曾犯這種“錯誤”,更不會有任何情緒性或神經性的失常舉止,然而,這時,她竟卻如此沉不住氣!
她氣卓晉生拆她的台,對他模稜兩可的態度感到憤怒,甚至,她把這些日子來受到的折磨虐待都算上,連卓瑤的“陰險”地也一併記了賬,情緒一爆發便不可收拾!最令她忍無可忍的,還是鄭曼麗故意在她面前那般挑釁的招搖,而該死的卓晉生竟然還火上添油地隨鄭曼麗起舞,見了那愚蠢的大哺乳動物就忘魂!
本來,這種類屬工作上的“挑釁”,她見招拆招,不管任何突髮狀況,她都能視情況一一解決應付。她是職業級的,以扮演愛情為生,從來不會被任何侵擾干擾她的情緒,讓她的感覺混淆,而牽扯或卷進不該的混亂里,但現在,她的情緒顯然被牽動,混淆了她的感情,而失去控制。
不知為甚麼,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
卓晉生這麼不合作,教她怎麼再把戲演下去?
不演了!不演了,說甚麼她都不演了!
“我不幹了!你自己看着辦好了,卓晉生。你就跟這個蠢女人攪和去好了!”她忿憤地扭過頭,把半掩半合的門踢開,聲音里全是火氣,特別有種禁不住,似怒似妒。
“你給我回來!”卓晉生還要攔她,被鄭曼麗拖住,兩隻手臂像蛇一樣地纏繞住他,讓他脫不了身。
“她要走,就讓她走嘛!阿晉。那種女人,不要再理她了,我會留在這裏陪你的。像這樣,就我們兩個人,不是很好嗎?”像蛇一樣的那黏膩,含了嗎啡、毒般的企圖教人上癮,麻醉人的神經。
“甚麼事這樣吵吵鬧開口?”
一陣的喧擾聲引來了卓老太,恰巧擋住沙昔非。
沙昔非氣怒正盛,看見卓老太,衝口說道:“你來得倒好。告訴你,我不幹了!你休想再虐待我,我馬上就走人!你很高興對吧?你千方百計想趕我走,我乾脆就稱了你的意!”
丟下這些話,也不管卓老太的反應,燒着滿腔火氣大步地走開,迎遇上在後頭的卓英生和卓瑤。連卓英生父母,也一臉不知所以地趕來一旁。
“阿非,你怎麼了?發生甚麼事?”卓英生見沙昔非滿臉怒氣橫衝直撞地大步衝動,伸手抓住她。
沙昔非躁動奔流的情緒一時被堵住,側險瞪着他,沒有一絲軟化。
“你去問卓晉生吧!”她甩開他。盛焰如花的臉寵,卻凝了氣,在他心房僥出一個窟緩,僥出一個侵蝕的空隙。
燒成了她對他,一個意外的算計。